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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接下來的幾周,和朱迪斯一起,約翰·布拉洛幾度拜訪了威廉森家,這絕對是他人生中最奇怪的一段時間。即使是多年以後,他再回憶起這些情色冒險時,也很難相信這些事真的發生了,而他居然聽之任之,雖然全程都很不情願,或者他寧願認為自己不情願。

不過,朱迪斯可全無抗拒心理,她堅持接受威廉森挑戰性的測驗,看自己能否接受公開的不忠,她希望這種療法有效,讓她克服多年來的依賴心。她不喜歡現在的自己——這個住在城郊的家庭主婦,可在與威廉森的小組那次不幸的會面之前,她從沒遇見過願意或者有能力幫助她改變的人。雖然沒有對丈夫明說,可是她私下覺得這小組也能促成她的自我解放——丈夫被迫承認了偷情的事,她也想從某些秘密的重壓下解脫,這些事已經給她造成了不小的焦慮和罪惡感。比如說,她也想坦白自己在婚姻中也有不忠的行為;去威廉森家的第一晚,開車回家的時候,她就有強烈的衝動想告訴丈夫。但她沒有勇氣,可能是因為這段性愛經歷有些特殊,牽扯到一位年輕黑人。

他叫梅多斯,是洛杉磯一所退伍軍人醫院的護理員,朱迪斯從護士學校畢業後也在那兒工作。由於所有患者都是男性,實習護士全程都有護工陪同。梅多斯高大帥氣,是朱迪斯第一個熟識的黑人。醫院的娛樂時間——護送病人到醫院的草地上玩球之後,朱迪斯和梅多斯就在草地上坐下來,一邊看著病人,一邊聊天;一天,兩人談得很親密,梅多斯便提出下班後私下見面。

朱迪斯這時剛剛結婚一年,可是與布拉洛的性生活已經成了每週末無聊的例行公事,她覺得自己有責任,可是毫無辦法;婚後她就是沒法享受性愛,不像從前,她和布拉洛——還有和大學時候的男朋友——做愛時都是偷偷摸摸的,溜到汽車旅館和借來的公寓房間裡,趁著父母和監護人不在家或是沒注意時在臥室裡打情罵俏。偷偷做愛對朱迪斯來說十分刺激,又有奇妙的罪惡感,是對她嚴厲宗教教育的反抗;可1958年2月她結了婚,性愛變為合法,她便漸漸覺得這事兒只是件要做的家務,和買菜做飯差不多,接下來的一整年她都這樣覺得,只除了1958年冬天到1960年春天與梅多斯的短暫偷情。

她和梅多斯會從醫院去附近另一個黑人護工的公寓,一般都在她丈夫加班的時候;有幾個小時,他們可以毫不顧忌地沉溺於性愛的快樂,這使她感到滿足又刺激——純粹的快樂,沒有情感承諾帶來的複雜問題,因為她知道自己永遠不可能與梅多斯結婚;和他在一起的,是她最不能接受的那部分自我,是她成真了的黑暗幻想,這幻想驟然而來,又匆匆離去。這段婚外情已經令她晚上無法面對丈夫,他走進臥室,她無法再假裝睡著;他偶爾求歡,她也無法理直氣壯地拒絕。朱迪斯意識到自己表裡不一,同時也發覺自己想要孩子,她相信,孩子會給生活帶來歡樂和目標,後來也的確是這樣。

但在隨後多年的夫妻生活中,她再沒有過性愛的激情,偶爾朱迪斯會期待像梅多斯那樣不正當的情愛關係,可她害怕這關係會威脅到婚姻和家庭生活,一想起這點,她就更加不安,生怕丈夫哪一天會出軌。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疑心,於是很同意威廉森的意見,即這種感受是毫無必要、應該消除的。第一次去威廉森家的那天,丈夫坦白出軌,她驚訝於自己並沒有特別難過;兩人開著車,第二次去威廉森家時,她也很期待這次拜訪,可駕駛席上的丈夫身體僵硬,簡直像鬼魂附身了一樣。

布拉洛夫婦到了威廉森家,見到了客廳裡的小組成員,朱迪斯認出了上次見到的人,除了一個人不認識。一個漂亮、身材姣好的年輕女人,蓋爾,長著紅頭髮,有酒窩。有人把她介紹給布拉洛夫婦,可是她不敢碰上朱迪斯的目光,使朱迪斯想到,這是否就是今晚為她丈夫挑選的床伴。很快,朱迪斯的信心就消退了。同時,她注意到丈夫一看到蓋爾對他微笑,精神就格外振作,蓋爾也讓他坐在自己身邊,注意力全在他身上。

朱迪斯坐在沙發上,靠著戴維·施溫登和阿琳·高夫,她抿著紅酒,對周圍的談話心不在焉,焦慮得要命;然後約翰·威廉森走了過來,跪在她腳邊。他那溫柔、關切的態度,令她覺得,這個男人特別瞭解她的感受,他把手放在她腳踝上,開始了那奇怪的按摩,她卻無意抗拒,反而很歡迎。對於威廉森的外表,她並沒有特別的好感,可他有不尋常的特質,顯得特別、神秘,甚至有些輕率,這特質吸引了她;他對這屋裡的人有明顯的影響力,也令她印象深刻。他好像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他人與自己的生活交織在一起;在他身上,朱迪斯感受不到威脅,相反,她覺得威廉森是真的關心自己,關切她的利益與個人成長。他問朱迪斯是否足夠堅強到能接受上次所說的過度控制欲測驗時,她猶豫了片刻,然後,出於想要他認可自己的心情,堅定地說,她準備好了。

於是威廉森揮揮手,讓屋裡的人靜下來,對小組成員解釋道,朱迪斯·布拉洛為了克服自己的佔有慾,現在需要他們的合作。他轉向蓋爾,請她陪約翰·布拉洛到一間臥室裡去。蓋爾立刻站起來,把手伸給他。布拉洛渾身不自在起來,因為所有人都轉頭看著他,包括朱迪斯。雖然朱迪斯點點頭,確認她同意這樣做,他還是覺得心臟在顫抖,站起來時膝蓋都發軟。可他跟著蓋爾走向臥室的時候,看到她晃動的臀部,又滿心期待著同她做愛。

她帶他來到了一個從沒見過的房間,櫃子上有一盞小燈,發出昏黃的光。她關上門,一動不動地在床邊站了一會兒,好像突然有些不情願、猶豫不決。布拉洛有些擔心,這可能只是威廉森測試朱迪斯嫉妒心的手段,不是真的讓他做愛;然而蓋爾拉起了床罩,開始解襯衫紐扣,同時說自己感覺十分奇怪:幾年以前,她說,她還住在美國中西部,由於家裡信愛爾蘭天主教,27歲了還是處女;可現在呢,她一邊說,一邊解開了文胸的搭扣,她馬上就要第一次和已婚男人做愛,而且此人的妻子就坐在隔壁房間不到40英尺遠的地方!

布拉洛笑了笑,想要說句合適的話,可他開始脫衣服時就不再說話了,而是帶著熱切的慾望看著她裸身爬到床上。很快,他也躺到她身邊,溫柔地吻她,愛撫著她豐滿的乳房,慢慢地,他發現,雖然她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可她身體上卻有了閃光的汗水。突然之間,她就變得羞怯、緊張、無知、順從,卻沒有熱情。她的眼睛緊閉,像是不想看到眼前發生的事。他親吻她,她也輕柔地回吻,手卻不碰他的身體。他好奇起來,想這樣一個被動的人,怎麼會在威廉森的小組裡,然後他想到,可能她和朱迪斯一樣,正接受某種私密的測試——威廉森這個性愛問題專家,可能正在幫助蓋爾克服性冷淡,而布拉洛就是藥方。他在她耳邊輕聲問她是不是還好,她點了點頭,仍舊閉著眼睛。等他費了不小的勁,終於插進她的身體時,蓋爾突然在他身下活了過來,弓起身體迎合他的動作,雙腿纏繞在他身上,開始呻吟,一開始聲音很輕,然後越來越響,他的突迫也越來越快,她幾乎尖叫起來了,布拉洛希望有辦法讓她安靜些。他之前從沒和喜歡呻吟的女人做過,不知該如何反應,該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只能繼續猛衝,盡量不去想客廳裡肯定能聽見這聲音的眾人。

接著,一陣裂帛般的哭聲,布拉洛聽到客廳裡傳來了高亢、歇斯底里的號哭,是朱迪斯的聲音。他試圖隔絕她的哭聲,繼續讓自己高潮,可這兩支旋律衝突的調子搞得他焦躁不安起來:蓋爾快樂的歎息和呻吟,朱迪斯絕望的痛哭和尖叫;沒多久,他軟了下來。

蓋爾睜開眼睛,什麼也沒說。他趴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裡。兩個人靜靜地躺了一陣,聽著客廳裡的哭聲逐漸平息,其他的聲音都在安慰朱迪斯。接著臥室門緩緩打開。來人是阿琳·高夫,輕聲說現在一切都好。阿琳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兩個人,走進來坐在床邊,微笑著問他們想不想三人一起。布拉洛謝過她,搖了搖頭,說今晚與一個人做愛就夠他應付的了。

阿琳走後,布拉洛又能勃起了,完成了與蓋爾的做愛,不過比剛才的激烈程度差得很遠。雖然朱迪斯的痛苦聲音沒有了,但他們都能感到她充滿壓迫的存在;穿衣服的時候,布拉洛又聽到了朱迪斯的聲音,不過現在,她的情緒顯然恢復了——她在笑著;布拉洛打開門,看到她坐在威廉森身邊的椅子上,顯得自在又高興。

屋裡只有朱迪斯和約翰·威廉森,其他人顯然已經去了別的臥室,朱迪斯的興趣全在威廉森身上,丈夫進屋來,她都沒注意,直到他俯身吻她才發現。她露出了微笑,可沒有站起來;她向他保證一切都好,可是明顯想繼續和威廉森獨處。於是布拉洛走到一邊去找蓋爾,他第一次覺得,在他們的婚姻中朱迪斯不再屬於他了。

開車回家時,這種感覺也持續著,接下來的一周也是這樣。雖然朱迪斯看起來很高興,做家事特別勤快,對孩子態度也好,但她總像是沉浸在自己的想法裡,晚上也不和他一起睡覺,而是熬夜看威廉森借給她的書,是艾倫·沃茨、菲利普·懷利、克裡希那穆提的作品。一天晚上,她堅持要獨自去威廉森家,早上3點才回來,充滿了活力和自我發現的能量,他一直等著她回來,想同她說話,她卻說想自己待一會兒,要在桌子前把心裡湧動的詩句寫下來。

朱迪斯克服了佔有慾,現在她好像無法被佔有了;她離得越遠,他就越急切地渴望她。諷刺的是,她突然就成了布拉洛一直在幻想中渴求的完美女人——大膽、無憂無慮,他沿著威尼斯海灘騎著自行車追尋的就是這樣的人;這種衝動、性解放的女人,最好的代表就是拉佩爾公寓裡的那個美術老師。

現在,朱迪斯顯然是把威廉森的小組當作了安心和啟蒙之源,布拉洛覺得自己也得和小組保持密切聯繫;第二天她提議週末和威廉森夫婦一起去大熊湖,他不情不願地同意了,害怕如果自己不去,她也照樣會和他們去,沒準還和別的男人一起。

週五晚上,威廉森要開過80英里的路程到大熊湖。布拉洛在車後座上一直握著朱迪斯的手,希望週末放鬆一下,他們的關係能更和諧、緊密一些。四個人在車裡輕鬆友好地聊著天,吃過晚飯後,威廉森帶了紅酒回到木屋,幾個人在壁爐前談到午夜,說著年輕時的事。

布拉洛說得最多,因為威廉森夫婦對他的話很感興趣,接連問了幾個問題;他喝著紅酒,繼續回憶往事,慢慢開始說起一些從沒說過的事。他說起芝加哥那些反猶的鄰居,說他害怕暴露自己有一半猶太血統,他記起了在橄欖球隊裡受過的許多傷害,想要擺脫猶太人不擅長體育的形象。他記起了和猶太裔母親的爭吵,去基督教堂時的彆扭,自己為了被社會接受而向周圍人說的謊——現在一想起這些謊言,就引起他的難堪與自我憎恨;可他也十分同情那個孤獨的小男孩——朱迪斯和威廉森夫婦還在等他說下去,突然地,布拉洛開始顫抖。他站起身,走進了臥室。

芭芭拉跟著他進屋,關上了房門。她看到他含著淚水,便遞過手絹,用胳膊摟著他。他默默地坐在床上,垂著腦袋,她吻了他,輕聲細語地安慰他,然後開始解他的襯衫紐扣。

芭芭拉脫光了他的衣服,自己也脫了衣服之後,就讓他躺在床上,布拉洛順從地照做了,她躺在他身邊,溫柔地撫摸他的身體。雖然之前做愛的次數不可勝數,這卻是布拉洛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溫柔。

做愛之後,布拉洛的痛苦煙消雲散,在她懷裡稍微睡了一會兒。然後,他被隔壁房間的奇怪聲音驚醒了,他起身打開門,看到火光融融的壁爐前面,兩具赤裸的身體躺在地毯上。

布拉洛以前從沒旁觀過別人做愛,此時目瞪口呆、充滿敬畏;木頭燒得辟啪作響,在流轉的火光中,兩具鎖在一起的身體不停運動,他一時看得入了迷,覺得這場景很美。然後,他認出了妻子大腿那熟悉的形狀……

布拉洛向後退去,踉踉蹌蹌地快步走回臥室。他感到芭芭拉靠近身邊,想要擁抱他、安慰他,可他粗暴地推開了她的手,不想再被她碰一下,也不想再碰任何人。他摔上臥室門,癱倒在床上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