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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約翰·布拉洛與芭芭拉·威廉森的婚外情被她丈夫以不可思議的方式正當化了——他還帶布拉洛去吃飯,勸他們保持關係。布拉洛知道別無選擇,只能答應約翰·威廉森驚人的要求,1967年冬天到1968年春天,他也勉力實踐了諾言。

布拉洛還答應去威廉森在伍德蘭希爾斯的新房子拜訪,見見幾個支持性解放的朋友,他對這任務惶惶不安,直到一天晚上去了那兒之後,發現這群人既熱心,又惹人喜愛,特別是一個嬌小、淺黑色皮膚的黑眼睛美女,她在門口招呼他,安靜地笑著,只穿了一件長晨袍。她叫奧拉利亞·利爾,藉著門口的燈光,他透過輕薄的布料看到了她挺起的乳房和深色的乳頭,跟著她走過前廳的時候,他端詳著她優雅的臀部,發現在晨袍下她什麼也沒穿。

奧拉利亞·利爾去倒紅酒的時候,芭芭拉和阿琳·高夫走了過來,親親他,把他帶進光線昏暗的大起居室,裡面有六個衣冠整齊的人,有的坐在地毯上,有的坐在椅子上,專心聽約翰·威廉森用溫和的聲音討論著印度唯靈論者克裡希那穆提[67] 的作品。

看到布拉洛,威廉森站了起來,感謝他的到來,將他介紹給屋裡其他人。威廉森穿著休閒風格的運動襯衫、寬鬆的褲子和拖鞋,但其他男人包括布拉洛都是西裝領帶,女人們則穿著晚裝裙、戴著珠寶、穿著高跟鞋。不同的只有奧拉利亞的晨袍,帶著一絲準備在臥室裡嬉戲玩樂的意味,也可能是她獨自進行某些情色表演、其他人做觀眾。不過當她拿著布拉洛的紅酒、回到起居室的時候,看起來特別害羞、認生,好像還因為自己的打扮而難堪,很快,她就蜷縮在地板上威廉森的腳邊,像尋求他的庇護似的,後來也很少再說話。

布拉洛坐在沙發上,夾在阿琳和芭芭拉之間,聽著人們繼續討論克裡希那穆提,這人他從沒聽說過,對於威廉森和朋友們經常提到的馬斯洛等人物,他也所知不多。布拉洛感到自己的見識短淺,惱怒地想一定得重新受更高、更廣泛的教育,要讀更多書,要拓展興趣,不能被保險行業的狹隘需求所桎梏。他之前求學的動力,好像在拿了碩士學位之後就枯竭了,結果現在他像傻子一樣坐在屋裡,談話都由一個沒上完高中的健壯金髮男人主導。小貓一般的奧拉利亞就坐在這個男人腳邊,布拉洛細細端詳著他,不情願地承認威廉森的確有不怒自威的氣度,對事實、數據和人物瞭如指掌;布拉洛也煩躁地承認,他身上有許多值得自己學習的地方。

但今晚,布拉洛顯然不會知道的一點是,這個夜晚聚會的真正目的為何,以及這些人和威廉森之間是什麼關係。布拉洛坐了一小時,喝了第二杯紅酒,後來談話轉向了最近斯坦福大學的外科醫生做的心臟移植手術,威廉森便請教他有關醫療事故保險費用增高的問題,他也有理有據地給出了回答,之後便說自己該回家了。到目前為止,這間屋裡除了奧拉利亞,都像是最最普通的城郊家庭;雖然接下來的幾個小時可能發生很多事,卻不允許布拉洛留下來。妻子朱迪斯還在等他,他也說了是有個晚間商務會議,只會耽誤一小會兒。約翰和芭芭拉·威廉森送他到門口,說希望他下次再來,多坐一陣,又說家裡每晚都有客人,隨時歡迎他來。布拉洛點點頭,謝過了他們,心裡知道自己肯定會再來,就算不為別的,只為了再次看到奧拉利亞·利爾美麗的身體、滿足對於這些所謂「性解放」人士的好奇心,他也會回來這裡。

之後一周的某個傍晚,布拉洛來到了威廉森家門口,芭芭拉出來迎接他。他對沒有提前打電話而致歉,解釋說開車回家路過這一帶,看到門口停了很多車,就想進來稍作拜訪。芭芭拉說很高興他來,挽著他的手臂穿過門廳進了屋。他突然停住腳步,屏住了呼吸——起居室裡坐著幾個全身赤裸的人,有的坐在沙發上,有的坐在地毯上,抿著紅酒聊天,絲毫沒有忸怩羞澀,這一點讓布拉洛十分吃驚,不亞於乍一看到他們裸露的肉體。

雖然和約翰·威廉森吃午飯的那次,布拉洛就被提前警告說可能看到裸體,現在他真的跟著芭芭拉走進了起居室,卻感到自己脈搏加快、掌心出汗,下身一陣戰慄。他轉頭看芭芭拉,等她解釋,希望她能說句話、做個手勢以減輕自己的緊張和尷尬,可芭芭拉只是輕鬆地帶他來到沙發旁,沙發上坐著一個高大、漂亮的紅頭髮女人,佈滿雀斑的豐滿乳房上只有一串珍珠項鏈稍加掩蓋。

「你還記得約翰·布拉洛吧?他有天晚上來過。」芭芭拉問道,女人點了點頭,微笑起來,她伸手給布拉洛時,胸部也抬了起來。布拉洛滿臉通紅。芭芭拉帶他在屋裡走了一圈,見見其他人,但他不敢正眼瞧他們,瞥見的全是晃動的乳房、長毛的胸膛、裸露的屁股和白花花的大腿,還有各種顏色的陰毛、大大小小的陽具,有的割了包皮,有的沒割,而且它們全都令人驚訝地沒有勃起。

在角落裡,布拉洛認出了阿琳·高夫熟悉的身體,她正和一對衣裝整齊的夫婦說話,布拉洛簡直要感激他倆。在他們旁邊、靠著音響跪坐著一個身材健美的人,就是布拉洛上次來見到的工程師戴維·施溫登。坐在屋子正中、被一小圈專心的聽眾圍住的魁梧人物,就是約翰·威廉森,他胸膛寬大,將軍肚,陽具很小,像尊金髮的大佛一樣;美貌驚人、橄欖色皮膚的奧拉利亞正按摩著他的右腳。她像是裸體的納芙蒂蒂[68] 一般,有著完美的身體,布拉洛覺得,在場的每個女人都會對這身體嫉妒不已。

威廉森招呼布拉洛加入他們,布拉洛便跟著戴維·施溫登離開了芭芭拉,小心地穿過各式各樣的身體和四肢,在地毯上坐下,靠著威廉森和奧拉利亞。她對他笑了笑,打了個招呼,繼續按摩威廉森的腳。雖然布拉洛努力盯著周圍人們的臉看,還時不時點點頭,表示在注意聽別人講話,眼睛卻不斷瞟向奧拉利亞的身體曲線,他看到,她淺黑色的皮膚毫無瑕疵,胸部也沒有下垂,腰腹平坦,讓他一看到就被撩撥起慾望。他感到陽具在短褲下漸漸起了反應,便抬起膝蓋,抿著別人遞過來的紅酒。

布拉洛不想繼續癡迷於奧拉利亞的誘惑,便把目光向上移,研究起高高的斜屋頂上沉重的木頭房梁來,他估計,屋頂離地面起碼有30英尺。整棟房子設計得不同尋常,坐落在山峰上,俯瞰著聖費爾南多谷,上一次他來的時候,就從寬敞的院子裡看到,天黑之後山下的房子就亮起燈光。起居室裡只有一段窄窄的樓梯通往樓上的廚房,主要的活動空間都在一層;從他在地毯上坐的位置,可以看到兩扇關上的門,他猜想是兩間臥室,其中一扇門忽然開了,走出來一對裸體情侶,手挽著手,加入了人群。

這房子裡秘密進行的事情,或者他親眼所見的事實,顯然都超出了布拉洛的理解能力,特別是現在,他身陷焦慮、動彈不得。他感到與這群人沒有聯繫,對自己十分沮喪。即便在這些人當中,他也討厭當局外人,可他今晚偏偏就是局外人,在這些性解放的裸體主義者中間,他是被衣服捆綁著的囚徒。陰魂不散的冒險衝動引誘他脫掉衣服,可身體裡還有更強大的力量阻止他這麼幹,主要是因為害怕在這麼多人面前第一次暴露那無法預測的器官,他以為這器官是每個男人的負擔——不過,從周圍鬆鬆垮垮的性器的數量上看,今晚負擔沉重的只有他一個。

要是布拉洛坐下之前,威廉森對他說穿少些會比較舒服,他也許會一時衝動、脫掉衣服;可沒人慫恿,現在要脫衣服比登天還難。威廉森很可能就是這樣,不動聲色地看著,等人們自己解脫束縛,在布拉洛的眼睛看來,這房子突然變成了迷宮,威廉森引誘人進入迷宮、用不確定的許諾刺激人,讓他們自行爭搶著脫衣服,還都打著學習體驗的名義。

布拉洛聽到身後有笑聲,轉過頭看到芭芭拉和阿琳正滿面笑容地迎接一對新來的情侶,阿琳只用一張酒巾遮著陰部,誇張地模仿著脫衣舞女扭屁股和拋媚眼的樣子。芭芭拉今晚因為負責應門,所以一直穿著衣服,她看向布拉洛,衝他招手。他抓住這個機會,離開了威廉森的討論小組和可望不可即的奧拉利亞,站起來走到門廳,加入了芭芭拉和其他人。他知道,不久就可以不引人注意地走掉。

離開之後,他坐立不安,剛剛度過的夜晚難以描述。他看見了一切,又什麼都沒看見。他被視覺衝擊搞得狼狽不堪。現在已經很晚了,接近午夜,要是妻子還醒著,他真不願面對她。他吻了芭芭拉,道了晚安。她送他出門,提醒他第二天的午餐約會。她提議說就在這房子裡見面,不必出去,他同意了,說下午1點前就來找她。

他到家時,朱迪斯已經睡熟了,因此省了他撒謊說自己去了哪兒。可她就這樣睡著了,他也有點遺憾,因為現在他的性能量十分旺盛,很想在黑暗中想著奧拉利亞的形象做愛,他覺得這樣比想著她自慰好太多,而且感受完全不同。布拉洛一直不怎麼喜歡自慰,甚至在芝加哥上學的時候也是,那時他父親開理髮店,店裡就常備色情雜誌。在阿蒙德森中學橄欖球隊,他是個上進的隊員,也受到那個時代斯巴達式教練的影響,認為它使人身體虛弱、萎靡不振,消耗戰鬥的精力;50年代初期,布拉洛給好萊塢男生俱樂部當教練時,這種影響仍然存在。然而,性交就完全不一樣了,至少他這麼覺得,雖然不知道確切原因,也許性交比起自慰對身體的害處要小;但今晚,他把這種學術問題徹底拋到了腦後,反正他決定兩種都不做。

他倒了杯兌水的蘇格蘭威士忌,拿了本書到沙發上,準備睡前看一會兒;那晚他就睡在沙發上,胸口壓著一本厚重的大書,是美國傳統出版社出版的布魯斯·卡頓[69] 寫的內戰作品。

清晨,布拉洛醒來,靜靜地走到浴室裡洗漱、刮鬍子,穿戴整齊。他給朱迪斯留了張字條,說要去參加早餐會,然後上了車,在朱迪斯醒來之前安全離開了。

上午坐在辦公室裡,他覺得不安,還有點兒罪惡感,他知道過會兒應該給朱迪斯打電話,可又不能真說出自己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只能撒更多的謊。真荒謬,真可悲,他簡直像當年那個中學生一樣,掩蓋事實、害怕暴露:對芝加哥的朋友隱瞞自己的種族背景,對猶太裔母親說她想聽的謊話,哄她高興,假裝是個模範兒子,母親也假裝滿意。但現在,對妻子撒謊這事還有更病態的地方,就是雖然他對昨晚的事有罪惡感,卻根本沒做什麼越軌的事。要是他和奧拉利亞上了床,或者加入了威廉森客廳裡地毯上放蕩的狂歡,那麼至少還值得對朱迪斯撒謊。可事實上,他掩蓋的只有自己的失敗,在那個輕佻、淫靡的客廳裡,他也沒能實現潛伏心底的渴望,那個晚上也證明了威廉森的論點——對性愛說謊無疑就是在浪費時間和精力。

布拉洛驚歎於威廉森的婚姻,他客廳裡那淫逸的場面,驚歎於芭芭拉能輕鬆地在門口迎接客人,與此同時奧拉利亞一絲不掛地臥在地毯上、按摩威廉森的腳,天知道他們還做了什麼別的。布拉洛一上午都玩味著這些事,同時也集中精力處理紐約人壽乏味的文書工作,他坐在紅色的皮沙發上,辦公室牆上掛著鑲框的學位證書和各種證明他在社會工作中成就和貢獻的證書——可這些都擋不住他12點半準時離開辦公室,去和芭芭拉·威廉森吃午飯。

他開車經過穆赫蘭道高低起伏的彎曲公路,急切渴望著得到滿足,到了威廉森家,芭芭拉沒有讓他失望。她獨自在家,用綿長的親吻和熱情的擁抱歡迎他,他提議說先不吃午飯,直接去臥室,她也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臥室的牆上、天花板上都裝了各式各樣的鏡子,他先是驚訝,很快便貪婪地開始享受這種設施。他裸身躺在床上,看著芭芭拉向他爬過來,嬌媚地微笑著,垂下的乳房掠過他的胸口。她挑逗他,而他能從各個角度看到這幅景象。這真是十分難得的視覺體驗,在鏡子裡看到無數個她性感的身體、低下的金髮頭顱,並被鏡子複製了成千上萬次,有無數的手和嘴愛撫著無數個他,可他都能感受到、都能看到,這些或近或遠的形象,是一場視覺的狂歡。

很快,他感到體內開始痙攣,他向後躺下,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沉溺在片刻的高潮之中,之後他睜開眼,看到周圍反映出平靜的自己。他和芭芭拉在床上待了一個小時,不像平時見面那樣短暫,這天,他們都貪求性愛而非食物,不斷追求著快樂,直到兩人都筋疲力盡。

快到下午3點,布拉洛沿著彎彎曲曲的道路,開回聖費爾南多谷的辦公室,他感到像在滑雪,頭暈目眩又自由自在;可回到壓抑沉悶的保險公司,給妻子打過電話,他就又得開始面對生活不穩定的重心。

他向朱迪斯提議晚上去兩人最喜歡的餐廳吃飯,她拒絕了,不過語氣裡也沒有對他最近晚歸的不滿;正相反,電話裡她的聲音很平靜,幾乎是很高興地說,已經在家裡準備好了晚餐,又說晚上已經安排好了別的事情。她說,約翰·威廉森之前來過電話找他,她也在電話裡介紹了自己。威廉森熱心地同她聊天,又誇了布拉洛不少好話,說他們夫婦可以晚飯後來家裡喝一杯;朱迪斯最近都沒怎麼出門,很高興地答應了邀請,說大概晚上9點鐘去。

布拉洛嚇得呆若木雞。他攥緊了電話,眼前閃過威廉森家客廳裡裸體的男男女女,他想威廉森應該不會讓剛剛認識的女性見識這幅景象,可對威廉森,他也完全拿不準。他繼續沉默著。朱迪斯問他能不能聽見;他應聲之後,她便提醒他晚上不要遲到,因為她想在隔壁的姑娘過來幫忙看孩子之前出門,然後她接著說了些瑣事,布拉洛全聽不進去,只盼著她趕緊掛電話,好和威廉森夫婦聯繫。他想知道他們為什麼給朱迪斯打電話,想知道接下來這個晚上會發生什麼。威廉森的電話撥通了,他提醒自己可不能顯得惱火、唐突,特別是如果接電話的是威廉森;布拉洛依舊覺得,和那個男人打交道一定要加倍小心。

可威廉森家裡沒人。布拉洛下午又打了幾次,甚至打到芭芭拉的辦公室,都聯繫不到人。下班後他開車回家,心知已經別無選擇,只能讓朱迪斯做好準備,以防晚上有什麼未知情況。

吃過晚飯,孩子們去睡覺以後,他對朱迪斯說,威廉森夫婦可能有些不同尋常,他在辦公室聽說他們認識一幫朋友,有時會在家裡舉辦裸體聚會。布拉洛說自己也不清楚這消息是真是假,心想著這下朱迪斯再見到什麼也不會太受驚嚇了。他又補充說,要是她不想去,現在還來得及取消約會。

她奇怪地看著他;然後,她帶著困惑和惱火的神情,質問他究竟什麼意思,為什麼直到出門前最後一分鐘才提起這事。他很快道歉說,不該惹她不高興,只是覺得要把聽來的話告訴她;朱迪斯回答說,她覺得裸體聚會簡直可笑,可既然她並不打算脫掉衣服,也不必取消今晚的約定。布拉洛不再多說,暗暗驚訝她態度如此寬容。

不過在驅車前往的路上,朱迪斯沉默少語,他覺得,她大概也染上了自己的焦慮。他把車停在威廉森的院子裡,注意到房門前已經停了三輛車,屋子裡所有的燈都亮著。他聽到屋裡有人說話,便按下了門鈴。奧拉利亞打開了門,他鬆了口氣,看到她穿著低調的裙子和毛衣。芭芭拉和約翰也走了過來,都衣著整齊,布拉洛向他們介紹了朱迪斯。在起居室裡,其他人也都穿著衣服,包括阿琳·高夫和戴維·施溫登。

朱迪斯說她很喜歡這房子,尤其是高高的天花板和古董傢俱。芭芭拉便帶她到露台上,看山下的費爾南多谷。杯裡盛著紅酒,音響裡流淌出音樂,很快,布拉洛夫婦就舒服地坐在客廳裡,和其他人進行著普通的談話。這談話似乎無窮無盡,然而,毫無徵兆地,朱迪斯主動提起了裸體的話題,說自己聽說威廉森夫婦會參加裸體聚會。

約翰·威廉森點點頭,芭芭拉則微笑起來,可約翰·布拉洛的臉都白了。

「可這些裸體組織的人都做 些什麼呢?」朱迪斯堅持問道。

「做人們都做的事。」約翰·威廉森回答。

「聽我丈夫講,你們好像是坐在一起談話,」朱迪斯繼續說,「可為什麼要裸體?」

「你沒嘗試過?」威廉森問。

「我覺得沒有必要。」

「脫掉衣服是打破障礙的第一步,」芭芭拉解釋道,「在我們的小組裡,大家都嘗試與別人真誠、開放地交流。人們的很多問題,都是出在不誠實上……」

「是這樣,」朱迪斯打斷了她,「可要誠實,也不必非得脫衣服呀。」

「沒錯,」約翰·威廉森說。「不是一定要脫衣服。可是對許多人來說,脫掉衣服的確能消除某些心理負擔,從而達到更高層次的誠實。」威廉森繼續講,約翰·布拉洛卻一言不發,緊張地坐在其他人中間,企盼著有什麼辦法轉移掉這個話題。朱迪斯喝了紅酒,現在酒勁上來了,他想;她來這裡本來就不自在,現在肯定更嚴重了,她現在十分戒備,幾乎是懷有敵意。可他現在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盡量不參與討論,本來這戰略就要成功了,可芭芭拉突然轉向他,用大家都能聽見的聲音說:「哎,你今晚可真是安靜啊,約翰。」

「哦,」布拉洛說,「我在聽呢。」他咂了口紅酒,懶洋洋地看向陽台。芭芭拉可緊追不捨。

「約翰,你和朱迪對彼此開誠佈公嗎?」

布拉洛慢慢轉回身子,面對著芭芭拉,表情像是哪裡有點兒疼。此時此刻,屋裡寂靜無聲,每個人都豎起耳朵聽他怎麼回答。最後,他點了點頭,輕輕地說:「是,我覺得我們對彼此是誠實的。」

「我們對彼此特別 誠實。」朱迪斯補充道。

「這麼說,約翰什麼都會告訴你?」芭芭拉問朱迪斯。

「沒錯。」

「他也說了和我在一起的事嗎?」

朱迪斯遲疑地看向丈夫,她丈夫則死盯著地板,慢慢地開始搖頭。

「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朱迪斯回答說。

「就是,」約翰·布拉洛憤怒地抬起頭說,「你他媽的到底想說什麼?」

「我就是想知道,你有沒有對朱迪說過我們的事?」

「我們有什麼事 ?」他質問道。

「就是說,」芭芭拉輕鬆地繼續說道,「你有沒有告訴朱迪,今天下午我們倆 的事?」

屋裡的所有人身子都往前傾,布拉洛看到妻子的目光游移不定,她焦灼地問:「今天下午出了什麼事?」

「沒什麼事!」布拉洛嚷了起來,「我就是下午來這兒和芭芭拉吃了頓飯。」

「噢,得了吧,約翰,」芭芭拉打斷了他,「這樣也叫誠實?」

「沒錯,」奧拉利亞說,「你明明就不只是吃飯。」

布拉洛目瞪口呆,沒想到看起來怕羞嫵媚的奧拉利亞居然會反對他,看看四周,別的人也都帶著譴責的表情,連阿琳·高夫也是,她坐在沙發上,看他的眼光像是陌生人。他朝朱迪斯轉過身去,看到她眼裡噙著淚水,而她腳邊的地毯上就坐著那不發一言的教唆犯,約翰·威廉森。屋裡的沉默繼續著,直到芭芭拉盯住布拉洛,再一次挑戰了他。

「今天我們還 做了什麼,約翰,除了吃飯?」

布拉洛看不到出路。他知道,繼續假裝是沒有用的,芭芭拉會追問到底。

「我說行了吧!真是的,」他喊了出來,「我今天下午和芭芭拉上床了!你們就是想聽這句話吧?——我今天下午和芭芭拉上床了! 」

「只有今天 下午?」芭芭拉緊接著問道。

「不是!」他衝著所有人尖叫,不再管自己說了什麼,「我之前就和她睡過!」

沒人說話,也沒人動;寂靜中,布拉洛垂頭坐著。他感到虛脫,幾乎有些犯噁心。聽到朱迪斯的抽泣聲,他抬起頭,看到約翰·威廉森靠過去安慰她,他輕聲說著話,用手輕輕摩挲著她的腳踝。她一開始有些不適應這個奇怪的動作,皺起了眉頭,可沒有反對,威廉森便繼續觸碰她,很快屋裡的其他人也湊過來安慰她,布拉洛被晾在一邊,覺得孤獨,受了譴責。

時間一點點流逝,布拉洛只是呆坐在一邊看著,木訥得像是被催眠了。包括芭芭拉在內的所有人都在進行安慰他妻子的奇特儀式。可不哭了之後,朱迪斯就突然直起身子,揮揮手讓其他人走開,用出人意料的暴躁聲音說道:「你們今晚對約翰太過分了!」

沒有人回應,約翰·威廉森也不再摩挲她的腳踝。朱迪斯的注意力轉到了丈夫身上。

「告訴我,」她用堅定而不帶譴責的口吻問道,「除了芭芭拉,你還和別的女人偷過情嗎?」

「是的。」他承認了。

「還有誰?」

「這個,」他說,衝著芭芭拉身邊冷淡的苗條女人點了點頭,「阿琳·高夫。」

朱迪斯打量了阿琳一會兒,什麼也沒說,又轉向丈夫。

「我們在拉佩爾住公寓樓房的時候,你和樓裡的那個黑頭髮女孩睡過沒有?」

雖然十年沒見,布拉洛立馬想起了自己與艾琳的婚外情。她是芝加哥人,離了婚的美術老師,住在貝弗利山的公寓裡,就在北拉佩爾145號布拉洛家的後面。艾琳走起路來像是芭蕾舞演員,大腿肌肉緊實,膚色發暗,像是外國美人……

「睡過。」他說。

「哦,我就知道 ,」朱迪斯說,似乎讓他承認偷情有種報復的快感,「我那時候疑心得都快瘋了,我還特別恨自己那麼想,現在才知道我想的都沒錯!我記得有一次說起她來,你特別光火、一副受冒犯的樣子……」

「夠了吧……」

「你 才是夠了。你搞得我幾個月都神經兮兮,總想著後面公寓裡那個女人,看到她進進出出,有時在洗衣房裡還能聽到她打電話,給你的辦公室打電話——可我還是不敢相信。我記得有個週末你說要和健身俱樂部的朋友去野營,我就知道你是去見她——你說要把車停到俱樂部,我還專門跑去俱樂部看過,根本就沒有你的車。到了週日晚上,我聽到她回家之後,你就到了家。你倆的車都是從一個方向開過來的!我知道,因為我在窗邊看著呢。你一進屋,我就發現你沒戴結婚戒指。那時我就問你她的事,你還賭咒說我肯定瘋了,是在無中生有……」

「該死的,朱迪,那時候你懷疑我跟每個人上床。你要不是喝醉了就根本不讓我碰。我還能怎麼辦?」

朱迪斯不說話了,因為意識到所有人都熱心聽著她暴露自己的婚姻私生活,難堪不已。尷尬的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隨後約翰·威廉森慢慢站起身,走到捂臉坐著、消沉的布拉洛身邊,把手放在他肩膀上。然後,威廉森面對著朱迪斯,樂觀地預言說,今晚這樣的事件雖然痛苦,長期來看,對她和她丈夫都是有好處的。更高層次的坦白已經取得了,威廉森宣佈,他們的感情關係便可以繼續維持、成長,不被通常婚姻中的欺騙和幻象所擾。要面對性愛的不忠實對她來說很痛苦,威廉森承認道,可布拉洛夫婦依舊是相配的一對,和今晚剛進門時並無不同——只是現在,一切都公開了,可他們的人性並沒有變化。

布拉洛含譏帶諷地聽著,心想威廉森肯定不止一次做過這番演講,可朱迪斯好像很受打動,她打斷威廉森,說今晚的事確實讓她有了變化。一方面,她說,知道了過去對丈夫的懷疑都是有理有據的,不是他所謂的家庭主婦出格的妄想,這證明了她的清白。她還意識到控制欲太強是在貶低自己,在窗邊偷看、放大不安全感,還總覺得自己像個潑婦;她堅持說,這不是她的真實性格,威廉森也同意地點點頭,說她是婚姻中常見的「佔有慾問題」的受害者。朱迪斯承認,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她都想緊緊抓住身邊的人,可能是因為10歲時母親去世,父親後來約會的女人都讓她覺得受到威脅。但現在,朱迪斯想要克服對丈夫的控制欲,威廉森便說自己和小組成員都可以幫助她,只要她願意公開解決這個問題;隨後他建議:她可以再來威廉森家裡,親眼看著丈夫和另一個女人走進臥室做愛,以這種方式,她可能會意識到,比起添油加醋的懷疑,公開的肉體不忠行為其實並沒有那麼大的威脅性。

朱迪斯認真考慮著威廉森的提議,她丈夫卻為之駭然。他迅速地抬頭看著威廉森說:「我們可沒準備那樣做!」

「操心你自己吧!」芭芭拉噎了他一句。

最終,朱迪斯有點害羞地看了看丈夫,對威廉森說:「我願意試試。」

布拉洛坐在椅子上,嚇得目瞪口呆,被剛剛發生的事情驚到了。他不敢相信,這個與他結婚十年、他自以為瞭解的女人,對他們的私生活突然變得這樣大膽,這樣沒有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