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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布拉洛身體結實,身高超過六英尺,淡褐色的眼睛,身材勻稱。每天早上,他穿西裝打領帶,到洛杉磯商業區的保險辦公室上班,性格外向,討人喜愛。他的衣服是布克兄弟[42] 風格,淺棕色頭髮剪得短短的,整齊利落——他父親準會對此十分高興,父親是意大利裔,曾在芝加哥赫斯特大樓開一家只有六張椅子的小理髮店。

布拉洛曾投票給肯尼迪,也哀悼了他的遇刺,他也知道肯尼迪的影響讓父子間的距離更遠了,這種氣氛下,「代溝」將會應運而生;約翰·布拉洛自己也對1964年伯克利的校園運動有所不滿,因為有個學生寫的頭條是:「你不能相信30歲以上的人」。布拉洛33歲,覺得比起那些自以為是、打著正義旗號的暴亂分子,自己同樣值得信任且滿懷理想。

1956年在紐約大學拿到教育管理的碩士學位之後,布拉洛壓下了去醫學院進修的衝動,選擇在洛杉磯的好萊塢男生俱樂部1里做青少年工作。1960年,他和朱迪斯·帕爾默結了婚,她是個金髮美人,正在受培訓,要去貝弗利山莊診所做護士。婚後布拉洛便轉到保險行業,找了個薪水較高的職位,他覺得這與社會工作和社區支持相關,廣義說,和國民福利也有關係。

沒有大型保險公司承擔社會責任和風險,布拉洛認為美國就不能取得過去一個世紀的經濟奇跡,在紐約人壽洛杉磯辦公室當推銷員時,他就滿懷自豪地讀了公司歷史。從[43] 845年起,公司就分擔著美國人冒險過程中的悲傷和榮耀。紐約人壽給第二次工業革命注入了資金,給那些乘著四輪馬車來加利福尼亞州淘金的人上了人壽保險,還買了幾百萬美元的政府債券,以支持美國在歐洲和亞洲的軍事行動。

雖然約翰·F.肯尼迪沒有投保,但之前已有九位總統是該公司的客戶,包括羅斯福和兩位遭到暗殺的總統加菲爾德和麥金利。此外還有一些冒險的個人主義者,比如哈利·胡迪尼、宇航員維吉爾·格裡森、查爾斯·愛迪生和沃爾特·克萊斯勒;還有喬治·卡斯特將軍,1876年他在小比格霍恩河的最後一戰就由紐約人壽賠付了5000美元。[44]

布拉洛加入時,公司已經成了美國最大的五家保險公司之一,在全國有360處辦公室,接近1萬名正式員工,還有同樣數目的獨立保險推銷員。儘管只是如此龐大群體的一分子,布拉洛還是對公司有個人感情,他天生就喜歡團體,把公司目標當成自己的目標,很快,他得到了提升。1962年,他達成了公司的最高銷售標準,成了副經理。1964年,他被任命為區域經理,工資漲了一大截,買下了洛杉磯聖費爾南多谷一帶伍德蘭希爾斯市郊的寬敞房子。他是當地扶輪社和青年商會[45] 的成員,為聯合勸募籌集資金,還是老東家好萊塢男生俱樂部的顧問,同時也是谷地橡樹宗教科學派組織的董事會成員,拋棄了意大利裔父親不夠虔誠的天主教信仰和猶太裔母親的猶太教傳統。

少年時,布拉洛住在芝加哥的下層中產階級社區,反猶主義盛行,他從不敢向同學提起母親有俄國猶太人血統。他害怕被社會排斥,希望融入主流基督教人群,便加入了社區裡隸屬於聖公會的青年俱樂部。但母親越來越厭倦芝加哥寒冷的冬天,在她的堅持下,1951年他們全家搬到了洛杉磯,布拉洛也更能接受自己了。

在南加州日漸蔓延的開放氣氛中,他變得不那麼拘束、執著於種族觀念了。這裡沒有那種狹隘的社區,那種由愛爾蘭人、意大利人、斯洛伐克人或德國人獨霸一方,派系鬥爭激烈,只有在敵對猶太人和黑人上才團結一致的社區。洛杉磯是個相對年輕、無根的城市,與舊世界的紐帶和傳統沒什麼聯繫;來這裡定居的不是歐洲移民,而是其他城市的美國人——他們是土生土長的美國人,對自己的國籍很有安全感,不需要在種族聯盟裡尋求庇護和力量。他們十分依賴汽車,流動性相當高,不像大多數芝加哥人和紐約人那樣畫地為牢、故步自封。在洛杉磯溫暖愜意的氣候下,即使貧民窟那棕櫚樹蔭下一排排的白色棚屋,看起來也比芝加哥冬天陰暗濕冷的公寓舒適許多。

向西遷徙的幾千人讓加利福尼亞成了美國發展最快的州,布拉洛也像這些遷徙者一樣,把這次搬家看成是自己和家人重新煥發青春、得到自由的機會。他父親一開始不願離開芝加哥生意興隆的理髮店,後來卻很快就在米高梅電影公司找到了新工作,給克拉克·蓋博、弗雷德·阿斯泰爾和馬裡奧·蘭扎理髮。母親時隔18年又生了小孩,高高興興地忙著在加州照料小女兒,不怎麼管兒子的私人事務。1955年,她勸兒子不要離開洛杉磯去紐約大學;後來兒子和一直約會的年輕猶太女子分手,她也覺得失望;不過後來布拉洛與朱迪斯·帕爾默交往,她倒沒有反對,1958年還去參加了他們由公理會牧師主持的婚禮。

與朱迪斯·帕爾默的婚姻,極大地滿足了布拉洛融入主流社會的追求。她能接受他,對布拉洛來說,幾乎等於加入了大多數人所屬的時髦俱樂部,不用再感到自己是少數民族、不完整的美國人。她父親是洛杉磯一家航空公司的高級經理,在給加州投資了幾十億的軍工行業有不少人脈,布拉洛感到,在自己嚮往的商業精英世界裡,他會是個有力的聯盟者。

從第一眼見到朱迪斯起,布拉洛就喜歡上了她健康漂亮的外貌,紅潤的膚色和臉頰,讓他想起女演員金·諾瓦克的金色短髮。參加派對時,朱迪斯比他認識的所有女人都能喝酒,布拉洛覺得這是因為她成長環境自由,加上她崇拜的父親那享樂作風的影響。她雖然喝酒,卻並不在公眾場合失態,布拉洛也沒有多餘的擔憂,而且知道這對他們的性生活有相當的刺激作用。參加完派對、喝了許多酒以後,她在床上變得特別敏感、無所顧忌,會用不同尋常的技巧和熱情與他纏綿。

不然她對性愛就很被動,60年代裡,這種被動的時候越來越多。好像50年代裡他們結婚前那種不合法的激情隨著合法的婚姻消退了,需要額外的刺激才能恢復。而且後來他們有了孩子,頭一個是兒子,然後是個女兒。朱迪斯晚上總是很累,布拉洛有時也寧願這樣,因為紐約人壽的工作越來越多,家人睡著以後,他便在家裡熬夜工作。

他很喜歡伍德蘭希爾斯的房子,這是他蝸居公寓很長時間之後擁有的第一幢房子。這是座米色的牧場式平房,厚實的木板瓦屋頂,門前種著松樹、懸鈴木和一株胡椒樹。馬蹄金的草坪上一條弧形的車道穿過,車庫裡有兩輛車,一輛是布拉洛的新款奧茲莫比爾,一輛是舊些的雷鳥,是朱迪斯父親送她的禮物。房子的內飾是西班牙風格,有磚砌的壁爐和做吧檯用的橢圓餐桌,上面放著許多加利福尼亞產的紅酒。

到了週末,夫妻倆有時會出門,與布拉洛的同事和妻子一起吃晚餐,吃過飯、喝過一杯餐後酒之後,就各自回家。一天晚上,來了個約翰·伯奇協會[46] 的人,給他們放了一部支持保守黨的政治影片,急切想要得到布拉洛的幫助,成立伍德蘭希爾斯的伯奇分會。

肯尼迪去世之後,布拉洛的政治觀點更偏保守,但離伯奇協會的激進主義還很遠;雖然他和朋友們對最近洛杉磯沃茨街區的種族動亂十分驚訝,對校園裡沒完沒了的騷亂也很反感,但他知道,自己已經不由自主地迷上了現在年輕人表達自我的方式。他們為少數群體和非主流觀點辯護的開放態度及堅定信念讓他印象深刻,他們享受性自由的那份悠閒自在,布拉洛只能艷羨。

週日早上,作為慣例,布拉洛告訴朱迪斯要和騎行俱樂部的人一起騎車去鄉間。有時布拉洛會獨自騎上15英里到威尼斯海灘。這兒有很多學生、嬉皮士、畫家和退學的人,他們或聚在咖啡館,或沿著岸邊休息,曬著太陽,講講話,讀讀平裝書——都是布拉洛聽也沒聽過的先鋒小說。他沿著棕櫚樹成行的小路,慢慢騎著10速自行車,穿著紐約大學的運動衫和白得過分的跑鞋。他看到五顏六色的飛盤在空中慢慢地旋轉,長髮的情侶在沙灘上散步,有時他經過海邊公寓敞開的窗戶,瞥見年輕的人們輕鬆自如、一絲不掛地走來走去。布拉洛時常在空氣中聞到大麻的香味,聽到咖啡館裡傳來的吉他和民謠音樂,飄飄然地嘲笑著他物質至上的世界。這時他想要從自行車上下來,禮貌地坐在桌邊,接近這些寧靜的陌生人,同他們講道理,說自己也是他們的一員,也對社會體系充滿懷疑,儘管看上去成功,卻沒有得到個人滿足。但他還是繼續騎著車,沒有屈服於他們的嘲弄,他把週日騎車去威尼斯海灘當成是自憐自哀的運動,是在試圖解決自己也說不清的問題。他只知道,自己年過而立,感到衰老,十分孤獨。

但到了週一早上,週日就像沒存在過一樣,布拉洛重新穿上西裝、打上領帶,熱情滿滿地開上新車去辦公室——或者像1965年9月的這個早晨一樣,坐飛機去棕櫚泉參加保險大會,一半也是為了監督會議順利進行。受邀的人有幾十個新進公司的加州推銷員,他們會在沙漠中的現代化酒店裡住三天兩夜,聽高級經理的演講,參加討論會,瞭解公司的未來目標。受邀的推銷員加入紐約人壽的時間不長,卻已經用業績證明了自己能賣出保險,這可是稀少的特殊能力,因為推銷員要賣的是在人們潛意識裡與死亡和災難相聯繫的產品,人們對它天生就有強烈的牴觸情緒,推銷員一開始必然會遭到拒絕。

因此,布拉洛認為,女性賣保險比男性更難;女性傾向於避免被人當面拒絕,而男性在性追求的過程中已經習慣了被拒絕,雖然這令人不快,但他們認為這是生命中自然的一部分。大會第一天布拉洛就注意到,70個新推銷員裡只有4個女人;可其中一個女人的銷售額比幾乎所有男人都高,布拉洛已經聽說了她的大名,會議的第一天晚上,又在雞尾酒廊遇到了她。

他與另外三個經理坐在擁擠的房間裡,這時她獨自走了進來,一個認識的人邀請她加入他們,她便坐了下來。她的名字是芭芭拉·克拉默。一個嬌小、戴眼鏡的女人,二十幾歲,短短的金髮,合體的黑色套裝裹著好身材;她長相素淨,可有點兒男孩子氣,讓人著迷。她挨著布拉洛坐下,推開了人家遞來的煙,點了杯酒,男人們繼續交談的時候,她安靜而專注地聽著。他們在說基奧計劃——國會剛剛通過的為自由職業者而設的養老金項目,她沒有唐突加入談話,卻仍舊表現出自己和他們一樣明白這計劃的複雜性。

事務討論持續了一小時,大家又點了兩輪酒,男人們站起來互道晚安,桌邊只剩下了布拉洛和芭芭拉·克拉默。她沒起身,抱怨說有點頭痛,於是布拉洛說給她找片阿司匹林。酒吧人很多,布拉洛穿過大廳,走向不遠處位於二樓的自己的房間。打開藥箱時,他聽到身後的房門鎖上了。一轉身,原來芭芭拉·克拉默跟著他上了樓。她站在床邊,微笑著。

「我想好了,」她說,「我要的不止阿司匹林,我還要好好睡一覺。」

他知道自己沒聽錯,就算這樣他仍被她的直截了當所震驚。他腦海裡的第一個念頭是,她進屋時有沒有被下屬看見。地區副總裁就在隔壁,經理們也都住這條走廊;沒容他說話,她就脫掉了外套和鞋子,開始解襯衫紐扣。

「那,」她開口了,他在沉默中一直盯著她看,「你要和我一起嗎?」

布拉洛又興奮,又迷糊,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她詢問似地看著他,手指停在襯衫紐扣上。

「我猜,我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布拉洛終於開口說道。他把阿司匹林放在寫字檯上,向著衣櫃走去。他脫掉鞋子,解開領帶,眼睛卻緊盯著繼續脫衣服的她。她把襯衫小心地掛在椅子靠背上,首飾和眼鏡擱在桌上,褪下了裙子。布拉洛解開她的胸罩,看到了她碩大的乳房、緊實的大腿和臀部,她向著床邊轉過身去,完全赤裸。她爬到被單底下,等他脫下褲子和內褲。他完全勃起了,難為情地走過房間,意識到她現在正看著自己。

他上床時,她什麼也沒說,但很快他就感到她的手摸過自己的胸口和肚子,向下摸。他面朝天躺著,任她撫摸,然後壓在他身上。她是進攻者,控制著每個動作,他也享受著被她控制的感覺。比起他的妻子和其他女人,她是那麼的不同——她不要甜言蜜語的撫慰,也不想擁抱、吻他或被他吻。她好像純粹只在肉體方面需要他,不受任何感情干擾,沒多久,她跨坐在他身上,把他插進體內;她上下運動了一會兒,閉著眼睛,直到握住他臀部的手抓得更緊,然後她舒緩地歎口氣,停了下來。

「這就好多了。」她說。

「比阿司匹林還好。」他補充道,看到她笑了一下。然後她翻了個身,表明自己準備好了讓他也滿足,他便挪到她上面,很快高潮了。

他們上床還不到十分鐘。又躺了一會兒,她起身戴上眼鏡,開始穿衣服。布拉洛發現,她的身體肉感、成熟,與小小的、男孩子氣的臉龐和亂蓬蓬的髮型很不相稱。性這方面她像個男人——布拉洛頭一次遇到「打一槍就跑」的女人。

「明天晚上,」她說,背對著他穿好了衣服,照著鏡子,「你可以來我房間。」

她向著他轉過身來,他在床上點了點頭。她走到門邊,慢慢打開門,看準了沒有人在走廊上;然後,衝他揮了揮手,就走了,輕輕地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