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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二十八 28天道

28天道

作者:秦漢之際慕莊後學某丙

天道運而無所積,故萬物成;帝道運而無所積,故天下歸;聖道運而無所積,故海內服。明於天,通於聖,六通四辟於帝王之德者,其自為也,昧然無不靜者矣。聖人之靜也,非曰靜也善,故靜也;萬物無足以撓心者,故靜也。水靜,則明燭鬚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靜猶明,而況精神?聖人之心靜乎!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也,故帝王聖人休焉。休則虛,虛則實,實則備矣。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靜則無為,無為也則任事者責矣。無為則愉愉,愉愉者,憂患不能處,年壽長矣。

夫虛靜恬淡寂漠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明此以南向,堯之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為臣也。以此處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處下,玄聖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閒遊一江一 海,山林之士服;以此進為而撫世,則功大名顯而天下一也。靜而聖,動而王,無為也而尊,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夫明白於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本大宗,與天和者也;所以均調天下,與人和者也。與人和者,謂之人樂;與天和者,謂之天樂。

莊子曰:“吾師乎!吾師乎!齏萬物而不為戾,澤及萬世而不為仁,長於上古而不為壽,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此之謂天樂。故曰:“知天樂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故知天樂者,無天怨,無人非,無物累,無鬼責。故曰:“其動也天,其靜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魄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虛靜推於天地,通於萬物,此之謂天樂。天樂者,聖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也,則用天下而有餘;有為也,則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貴夫無為也。上無為也,下亦無為也,是下與上同德,下與上同德則不臣;下有為也,上亦有為也,是上與下同道,上與下同道則不主。上必無為而用天下,下必有為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故古之王天下者,知雖絡天地,不自慮也;辯雖周萬物,不自說也;能雖窮海內,不自為也。天不產而萬物化,地不長而萬物育,帝王無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於天,莫富於地,莫大於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馳萬物,而用人群之道也。

本在於上,末在於下;要在於主,詳在於臣。三軍五兵之運,德之末也;賞罰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禮法數度,形名比詳,治之末也;鐘鼓之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哭泣縗絰,降殺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須精神之運,心術之動,然後從之者也。末學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君先而臣從,父先而子從,兄先而弟從,長先而少從,男先而女從,夫先而婦從。夫尊卑先後,天地之行也,故聖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後,四時之序也。萬物化作,萌區有狀;盛衰之殺,變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後之序,而況人道乎?宗廟尚親,朝廷尚尊,鄉一黨一 尚齒,行事尚賢,大道之序也。語道而非其序者,非其道也;語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哉?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賞罰次之。賞罰已明而愚知處宜,貴賤履位,賢不肖襲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謀不用,必歸其天,此之謂太平,治之至也。

故《書》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語大道者,五變而形名可舉,九變而賞罰可言也。驟而語形名,不知其本也;驟而語賞罰,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說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驟而語形名賞罰,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於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謂辯士,一曲之人也。禮法數度,形名比詳,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今譯】

天道運轉而無所滯積,所以萬物生成;帝道運轉而無所滯積,所以天下歸往;聖道運轉而無所滯積,所以海內服膺。明於天道,通於聖道,六一合 四方通達於帝王的德心,其自身作為,就是自知暗昧而無不清靜。聖人之清靜,並非認為清靜是善,所以致力於清靜;而是萬物不足以攖擾德心,所以原本就清靜。水若清靜,就能燭照鬚眉;水平合於標準,大匠得以取法。水之清靜尚能明澈,何況精神清靜?聖人之心清靜啊!所以是天地之鑒,萬物之鏡。虛靜、恬淡、寂漠、無為,是天地的平准,道德的至境,所以帝王聖人休止有為。休止有為就能虛己,虛己就能充實,充實就能完備。虛己就能清靜,清靜就能行動,行動無不得當。清靜就能無為,無為就能讓任事者負責。無為就能愉悅,愉悅者,不與憂患共處,年壽必能長久。

虛靜、恬淡、寂漠、無為,是萬物的根本。明白於此而面南,所以唐堯成為人主;明白於此而面北,所以虞舜成為人臣。以此處於上位,就是帝王天子之德;以此處於下位,就是玄聖素王之道。以此退隱靜居而閒遊一江一 海,山林之士也將服膺;以此進取有為而安撫人世,就能功大名顯而天下一統。清靜而後內聖,行動而後外王,無為而後至尊,樸素而後天下不能與之爭美。明白天地之德的人,叫做立足大本大宗,就能與天和諧;用於均平調適天下,就能與人和諧。與人和諧,叫做人道之樂;與天和諧,叫做天道之樂。

莊子說:“天道吾師啊!天道吾師啊!粉碎萬物而不以為暴戾,澤及萬世而不以為仁愛,年長於上古而不以為長壽,覆天載地、雕刻眾形而不以為靈巧。”這就是天道之樂。所以說:“知曉天道之樂者,把生存視為天道運行,把死亡視為物化變遷;靜居與陰同德,行動與陽同波。”所以知曉天道之樂者,不抱怨天,不非議人,不被物牽累,不被鬼譴責。所以說:“他的行動如天,他的靜止如地,一心凝定而稱王天下;他的體魄不遭邪祟,他的神魂不會疲勞,一心凝定而萬物服膺。”就是說把虛靜推及於天地,通達於萬物,這就叫天道之樂。天道之樂,就是聖人以清靜無為之心畜養天下。

帝王之德,以天地為宗,以道德為主,以無為為常。無為,就能使用天下而有餘;有為,就被天下使用而不足;所以古人崇尚無為。君上無為,臣下也無為,這是臣下與君上同德,臣下與君上同德就不像臣僕;臣下有為,君上也有為,這是君上與臣下同道,君上與臣下同道就不像君主。君上必須無為而使用天下,臣下必須有為而被天下使用,這是不可改易的大道。所以古時稱王天下者,心知即使網絡天地,也不自己思慮;辯才即使周遍萬物,也不自己言說;能耐即使冠絕海內,也不自己作為。天不生產而萬物化生,地不養育而萬物生長,帝王無為而天下成功。所以說:神妙莫過於天,富庶莫過於地,博大莫過於帝王。所以說:帝王之德匹配天地。這就是駕乘天地,驅使萬物,運用人群之道。

根本居於上位,末梢居於下位;簡要在於君主,周詳在於臣僕。三軍五兵的運用,是物德之末技;賞罰利害,五刑的施行,是教化之末技;禮儀法度,刑名參詳,是治道之末技;鐘鼓雅樂,羽飾儀仗,是樂舞之末技;哭泣戴孝,等差喪服,是喪禮之末技。這五項末技,需要精神的運用,心術的推動,然後從屬於大道。末技之學,古人也有,卻不處於居先位置。

君主居先而臣僕跟從,父親居先而兒子跟從,兄長居先而諸弟跟從,長者居先而少年跟從,男人居先而女人跟從,丈夫居先而妾婦跟從。尊卑先後,是天地運行的常經,所以聖人取象倣傚。天尊地卑,是神明的定位;春夏居先,秋冬隨後,是四季的次序。萬物化生,必有萌兆區分;盛衰遞降,必有變化遷流。天地至為神妙,尚有尊卑先後的次序,何況人道呢?宗廟崇尚親疏的次序,朝廷崇尚尊卑的次序,鄉一黨一 崇尚年齒的次序,行事崇尚賢愚的次序,這是大道的次序。談論大道而違背次序,必非大道;談論大道卻違背大道,何必有取大道呢?

因此古時彰明大道之人,先明天意而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後仁義次之,仁義已明而後身份職守次之,身份職守已明而後刑教名教次之,刑教名教已明而後因才分任次之,因才分任已明而後監察考核次之,監察考核已明而後是非功過次之,是非功過已明而後賞善罰惡次之。賞善罰惡已明而後愚知各處其宜,貴賤各居其位,賢與不肖符合實情,必能分辨能耐,必能循名責實。以此事奉君上,以此畜養臣下,以此治理萬物,以此修剪身心;心知謀略不須使用,萬事萬物必歸天意,這就叫太平,是治理天下的至境。

所以《書》曰:“有刑教,有名教。”刑教名教,古人也有,卻不處於居先位置。古時談論大道之人,五次遞變而後刑教名教方可列舉,九次遞變而後賞善罰惡方可列舉。驟然言及刑教名教,是不知根本;驟然言及賞善罰惡,是不知初始。顛倒大道的次序而妄言,違背大道的根本而胡說之人,只可被他人治理,怎能治理他人?驟然言及刑教名教賞善罰惡,這是略有所知治理天下的形下之器,未能深知治理天下的形上之道;可以被天下使用,不足以使用天下。這種人叫做辯士,是囿於一方一隅之人。禮儀法度,刑名參詳,古人也有,這是臣下用於事奉君上的末技,並非君上用於畜養臣下的大道。

昔者舜問於堯曰:“天王之用心何如?”

堯曰:“吾不傲無告,不廢窮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婦人。此吾所以用心矣。”

舜曰:“美則美矣,而未大也。”

堯曰:“然則何如?”

舜曰:“天德而土寧,日月照而四時行,若晝夜之有經,雲行而雨施矣。”

堯曰:“膠膠擾擾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

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為哉?天地而已矣。

【今譯】

從前虞舜問唐堯說:“天王的德心運用於何處?”

唐堯說:“我不傲慢對待求告無門的小民,不拋棄貧民,悲苦死者,嘉許孩童,而哀憐婦人。這是我的德心運用之處。”

虞舜說:“美好固然美好,然而不夠博大。”

唐堯說:“那麼應該如何?”

虞舜說:“德行如天而安寧如地,日月普照而四季運行,猶如晝夜一交一 替那樣遵守常經,雲行雨施那樣澤被萬物。”

唐堯說:“我太膠執攖擾了吧?你,合於天道;我,合於人道。”

天地,是古人所取大的,因而黃帝堯舜共同讚美。所以古時稱王天下者,何曾有為呢?傚法天地罷了。

孔子西藏書於周室。

子路謀曰:“由聞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歸居。夫子欲藏書,則試往因焉。”

孔子曰:“善。”

往見老聃,而老聃不許,於是翻十二經以說。

老聃中其說,曰:“太蔓!願聞其要。”

孔子曰:“要在仁義。”

老聃曰:“請問:仁義,人之性邪?”

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則不成,不義則不生。仁義,真一人之性也,又將奚為矣?”

老聃曰:“請問:何謂仁義?”

孔子曰:“中心物愷,兼愛無私,此仁義之情也。”

老聃曰:“噫!幾乎,後言。夫兼愛,不亦迂乎?無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無失其牧乎?則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一獸 固有群矣,樹木固有立矣。夫子亦仿德而行,循道而趨,已至矣。又何竭竭乎揭仁義,若擊鼓而求亡子焉?噫!夫子亂人之性也!”

【今譯】

孔子意欲西行藏書於周室。

子路謀劃說:“我聽說周室徵集收藏書籍的史官有叫老聃的,現已去職歸居。夫子意欲藏書於周室,不妨嘗試因緣於老聃。”

孔子說:“好。”

前往拜見老聃,然而老聃不允許,於是孔子翻檢十二經加以解說。

老聃打斷孔子的解說,說:“太過枝蔓!願聞精要。”

孔子說:“精要在於仁義。”

老聃說:“請問:仁義,是人的天性嗎?”

孔子說:“是的。君子不仁就不能成功,不義就不能生存。仁義,真是人的天性,此外又能有何作為呢?”

老聃說:“請問:什麼是仁義?”

孔子說:“內心愛悅萬物,兼愛無私,這是仁義的實情。”

老聃說:“唉!危險啊,你後面所言。兼愛,不是迂腐嗎?無私,乃是有私啊!夫子似乎希望天下不要失去牧人吧?那麼天地本有常經,日月本有常明,星辰本有序列,禽一獸 本有族群,樹木本來挺立。夫子只須倣傚物德而行動,因循天道而趨進,已能達至目標了。又何必竭力標舉仁義,猶如擊鼓追捕逃亡者呢?唉!夫子淆亂人的天性啊!”

士成綺見老子而問曰:“吾聞夫子聖人也,吾故不辭遠道而來願見,百捨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觀子,非聖人也。鼠壤有餘蔬,爾棄昧之者,不仁也。生熟不盡於前,爾積斂無涯。”

老子漠然不應。

士成綺明日復見,曰:“昔者吾有刺於子,今吾心正隙矣,何故也?”

老子曰:“夫巧知神聖之人,吾自以為脫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苟有其實,人與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恆服,吾非以服有服。”

士成綺雁行避影,履行遂進而問:“修身若何?”

老子曰:“爾容崖然,爾目沖然,爾顙頯然,爾口闞然,爾狀峨然,似繫馬而止也。動而持,發也機,察而審,知巧而睹於泰,凡以為不信。邊境有人焉,其名為竊。”

【今譯】

士成綺拜見老子而問:“我聽說夫子是聖人,我所以不辭路遠而來拜見,投宿百家旅舍、腳底重重老繭而不敢休息。如今我觀察您,並非聖人。鼠穴旁邊有剩餘菜蔬,你丟棄於暗昧之處,這是不仁。生食熟食無窮無盡堆在面前,你積富斂財沒有止境。”

老子漠然不作應對。

士成綺明天又來拜見,說:“昨天我對您有所譏刺,今天我的內心有了裂隙,是何緣故?”

老子說:“自居巧知神聖之人,我自以為脫離了。昨天,你稱我為牛而我任你叫我為牛,你稱我為馬而我任你叫我為馬。如果我有牛馬之實,他人給我牛馬之名而我不接受,就會兩次遭殃。我隨順外物是恆常隨順,我並非因為外物隨順己意才隨順。”

士成綺如雁斜行,避開老子身影,忘了脫鞋就進前而問:“請問如何修養身心?”

老子說:“你容色傲慢,你目光沖犯,你額頭高抬,你口出大言,你狀貌自高,一似韁繩勒住的奔馬。欲動而強持,待發如一弩一機,苛察而精審,自矜知巧而驕泰有目共睹,凡事全都以為不可信。如同流竄邊境之人,名叫竊賊。”

夫子曰:“夫道,於大不終,於小不遺,故萬物備。廣乎其無不容也,淵乎其不可測也。形德仁義,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為累。天下奮柄,而不與之偕。審乎無假,而不與物遷;極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遺萬物,而神未嘗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義,擯禮樂,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世之所貴道者,書也。書不過語,語有貴也。語之所貴者,意也,意有所隨。意之所隨者,不可以言傳也。而世因貴言傳書,世雖貴之,我猶不足貴也,為其貴非其貴也。故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者,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

【今譯】

夫子(莊子)說:“道,對於大物而言是不能終窮的,對於小物而言是不能遺棄的,所以遍在萬物。廣大啊無不包容,淵深啊不可測量。刑賞仁義,是神明之道的末技,若非至人誰能釐定?至人遨遊世界,不是博大嗎?然而世界不足以為德心牽累。天下奮力爭奪權柄,然而至人不與天下同行。審察無所假借的真道,而不隨外物變遷;究極萬物的本真,能守萬物的根本。所以置天下於度外,遺棄萬物的攖擾,而心神未曾有所疲睏。通達天道,合於物德,斥退仁義,擯棄禮樂,至人的德心就能寧定了。

“世人之所貴重稱道的,是書籍。書籍不過是言語,言語另有貴重。言語貴重的,是言語之意,言語之意另有追隨的實體。言語之意追隨的實體,不能用言語傳遞。然而世人因為貴重言語而傳承書籍,世人雖然認為言語值得貴重,我仍然以為不值得貴重,因為世人貴重的言語並非值得貴重的實體。所以視而可見的,只是形與色;聽而可聞的,只是名與聲。可悲呀!世人以為通過萬物的形色名聲足以得知彼道的實情。萬物的形色名聲果真不足以得知彼道的實情,所以知者不言,言者不知,然而世人豈能認識這些呢?”

桓公讀書於堂上。

輪扁斫輪於堂下,釋椎鑿而上,問桓公曰:“敢問公之所讀者何言邪?”

公曰:“聖人之言也。”

曰:“聖人在乎?”

公曰:“已死矣。”

曰:“然則公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矣夫?”

桓公曰:“寡人讀書,輪人安得議乎?有說則可,無說則死。”

輪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觀之。斫輪,徐則甘而不固,疾則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於手,而應於心,口不能言,有數存焉於其間。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於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輪。古之人與其不可傳也,死矣。然則公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矣夫?”

【今譯】

桓公讀書於殿堂之上。

輪扁鑿制車輪於殿堂之下,放下錘子鑿子走上殿堂,問桓公說:“請問主公所讀的是什麼言語?”

桓公說:“是聖人的言語。”

輪扁問:“聖人還在嗎?”

桓公說:“已經死了。”

輪扁說:“那麼主公所讀之書,豈非古人的糟粕呢?”

桓公說:“寡人讀書,輪匠哪有資格妄議?說得通則罷,說不通則死。”

輪扁說:“我呢,只能以我鑿制車輪觀照此事。鑿制車輪,榫眼太鬆就爽滑不固,榫眼太緊就滯澀難入。榫眼不鬆不緊,只能得之於手,領悟於心,口不能言說,只有技術存於心中。我不能曉諭我的兒子,我的兒子也不能受之於我,所以我年已七十,仍然老而鑿制車輪。古人及其不可言傳的論道之意,都已死了。那麼主公所讀之書,豈非古人的糟粕呢?”

【《天道》校勘】()內為衍文、訛文、誤倒之文,[]內為所補之文、正字。

補脫文4字:

1.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也]。

2.安取道[哉]。

3.爾棄昧[之者]。

刪衍文3字:

1.(仁)賢不肖襲情。

2.而不足以為(之)累。

3.廣(廣)乎其無所不容也。

訂訛文9字:

1.休則虛,虛則實,實(者)[則](倫)[備=備]矣。

2.其(鬼)[魄]不祟,其魂不疲。

3.辯雖(雕)[周]萬物,不自說也。

4.(隆)[降]殺之服,哀之末也。

5.舜曰:天德而(出)[土]寧。

7.爾狀(義)[峨]然。

8.審乎無假,而不與(利)[物]遷。

9.然則(君)[公]之所讀者,古人之糟粕矣夫?(共2)

更正誤倒1處:

1.禮法(度數)[數度],形名比詳,治之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