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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二十八 27在宥

27在宥

作者:秦漢之際慕莊後學某丙

聞在宥天下,不聞治天下也。在之也者,恐天下之淫其性也;宥之也者,恐天下之遷其德也。天下不淫其性,不遷其德,豈有治天下者哉?

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夫不恬不愉,非德也。非德也而可長久者,天下無之。

人一大喜邪,毗於陽。大怒邪,毗於陰。陰陽並毗,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使人喜怒失位,居處無常,思慮不自得,中道不成章,於是乎天下始喬詰卓鷙,而後有盜跖、曾史之行。故舉天下以賞其善者,不足;舉天下以罰其惡者,不給。故天下之大,不足以賞罰。自三代以下者,洶洶焉終以賞罰為事,彼何暇安其性命之情哉?

而且悅明邪,是淫於色也。悅聰邪,是淫於聲也。悅仁邪,是亂於德也。悅義邪,是悖於理也。悅禮邪,是相於技也。悅樂邪,是相於淫也。悅聖邪,是相於藝也。悅知邪,是相於疵也。天下將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存可也,亡可也;天下將不安其性命之情,之八者,乃始臠卷獊囊,而亂天下也,而天下乃始尊之惜之。甚矣,天下之惑也!豈直過也而去之邪?乃齋戒以言之邪?跪坐以進之邪?鼓歌以舞之邪?吾若是何哉?

故君子不得已而臨蒞天下,莫若無為。無為也,而後安其性命之情。故貴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托天下;愛以身於為天下,則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無解其五藏,無擢其聰明;一屍一居而龍見,淵默而雷聲,神動而天隨,從容無為,而萬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今譯】

曾聞任物自在寬宥天下,未聞整治天下。任物自在,是恐怕天下人淫僻天性;寬宥天下,是恐怕天下人變遷真德。天下人不淫僻天性,不變遷真德,何須整治天下呢?

從前唐堯整治天下,使天下欣然人人自喜其天性,這是不恬淡;夏桀整治天下,使天下憂愁人人自苦其天性,這是不愉悅。不恬淡不愉悅,就不是真德。不是真德而可以長治久安,天下從來沒有。

人一大喜呢,就毗鄰陽極。人一大怒呢,就毗鄰陰極。陰極陽極同時毗鄰,四季就不能按時而至,寒暑的和諧就不能達成,豈非反過來傷害人類的身形嗎?使人喜怒失其常情,居處失其常態,思慮不能自得,偶合天道不成章法,於是天下人開始喬裝、詰責、自高、凶狠,而後有了盜跖、曾史的乖戾行為。所以用整個天下獎賞行善之人,尚嫌不足;用整個天下懲罰作惡之人,尚嫌不夠。所以天下之大,不足以賞善罰惡。從三代以來,洶洶然終於都以賞善罰惡為大事,天下人哪有閒暇安於德性天命的實情呢?

而且喜悅明呢,就會淫僻於色。喜悅聰呢,就會淫僻於聲。喜悅仁呢,就會淆亂真德。喜悅義呢,就會違背天理。喜悅禮呢,就會助長末技。喜悅樂呢,就會助長淫僻。喜悅聖呢,就會助長技藝。喜悅知呢,就會助長疵議。天下若是安於德性天命的實情,以上八項,保存固可,喪亡亦可;天下若是不安於德性天命的實情,以上八項,就開始割裂扭曲踉蹌,而後淆亂天下,然而天下竟然開始尊崇之珍惜之。太過分了,天下人的迷惑!何曾視為過錯而去除之?竟然齋戒以言論之?跪坐以進獻之?鼓吹歌頌以舞蹈之?我對此又能如何呢?

所以君子迫不得已而蒞臨天下,不如無為。無為,而後方能安於德性天命的實情。所以尊貴自身超過有為於天下,才可以托付天下;愛護自身超過有為於天下,才可以寄寓天下。所以君子若能不解析五藏,不擢拔聰明;靜居如一屍一而動現如龍,淵深緘默而震響如雷,心神靈動而追隨天道,從容無為,而後萬物炊熟果實纍纍。我又哪有閒暇整治天下呢!

崔瞿問於老聃曰:“不治天下,安臧人心?”

老聃曰:“汝慎無攖人心!人心排下而進上,上下囚殺,綽約柔乎剛強。廉劌雕琢,其熱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也,俯仰之間而再撫四海之外;其居也,淵而靜;其動也,懸而天。僨驕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

“昔者黃帝始以仁義攖人之心,堯舜於是乎股無胈,脛無毛,以養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為仁義,矜其血氣以規法度,然猶有不勝也。堯於是放讙兜於崇山,投三苗於三峗,流共工於幽都,此不勝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駭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畢起。於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誕信相譏,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爛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於是乎斤鋸制焉,繩墨殺焉,椎鑿決焉。天下淆淆大亂,罪在攖人心。故賢者伏處大山嵁巖之下,而萬乘之君憂慄乎廟堂之上。

“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而儒墨乃始離跂攘臂乎桎梏之間。噫,甚矣哉!其無愧而不知恥也,甚矣!吾未知聖知之不為桁楊椄槢也?仁義之不為桎梏鑿枘也?焉知曾史之不為桀跖嚆矢也?故曰:絕聖棄知,而天下大治。”

【今譯】

崔瞿問老聃說:“若是不整治天下,怎能驅使人心向善?”

老聃說:“你千萬不要攖擾人心!人心被排抑就下沉被激勵就上進,下沉上進就囚殺真德,柔弱人心就屈服於剛強囚殺。鋒銳雕琢,將使人心熱如焦火,寒如凝冰。人心疾馳,俯仰之間而往還四海以外;人心安定,淵深而歸寧靜;人心躍動,高懸而達九天。興奮驕矜而不可束縛的,豈非唯有人心呢?

“從前黃帝開始用仁義攖擾人心,堯舜於是腿肚無肉,小腿無毛,以此養育天下民眾的身形,自愁五臟而推行仁義,自矜血氣而規劃法度,然而仍然不能勝任。唐堯於是放逐讙兜至崇山,發配三苗至三峗,流放共工至幽都,這是不能勝任整治天下。施行整治及於三代,天下大受驚駭,下有夏桀、盜跖,上有曾參、史,而後儒者、墨者全都興起。於是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惡相非,詐信相譏,而天下就此德衰。民眾的大德不再相同,而德性天命潰爛散漫;天下喜好心知,而百姓求取窮竭。於是運用斧鋸管制,運用繩墨殺戮,運用錘鑿處決。天下淆然大亂,罪過在於攖擾人心。所以賢人隱伏於高山峻巖之下,而萬乘之君憂懼於廟堂之上。

“當今之世死於非命的一屍一體相互枕藉,戴著枷鎖的囚徒相互推擠,受到刑戮的犯人相互望見,而儒者、墨者竟然開始離棄真德踮足揮臂於桎梏之間。唉,太過分了!他們不知慚愧又不知羞恥,太過分了!我不明白聖知為何不是連接枷鎖的木條呢?仁義為何不是拼合桎梏的榫卯呢?不明白曾參史為何不是夏桀盜跖的先聲呢?所以說:絕聖棄知,而後天下大治。”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令行天下。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山,故往見之。曰:“我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至道之精。吾欲取天地之精,以佐五穀,以養民人;吾又欲官陰陽,以遂群生。為之奈何?”

廣成子曰:“爾所欲問者,物之質也;爾所欲官者,物之殘也。自爾治天下,雲氣不待族而雨,草木不待黃而落,日月之光益以荒矣。爾佞人之心剪剪者,又奚足以語至道?”

黃帝退,捐天下,築特室,席白茅,閒居三月,復往邀之。

廣成子南首而臥,黃帝順下風膝行而進,再拜稽首而問曰:“聞吾子達於至道,敢問治身奈何而可以長久?”

廣成子蹶然而起,曰:“善哉問乎!來!吾語汝至道。至道之精,窅窅冥冥;至道之極,昏昏默默。無視無聽,抱神以靜;形將自正,必靜必清;無勞汝形,無搖汝精,乃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汝神將守形,形乃長生。慎汝內,閉汝外,多知為敗。我為汝遂於大明之上矣,至彼至陽之原也;為汝入於窅冥之門矣,至彼至陰之原也。天地有官,陰陽有藏,慎守汝身,物將自壯。我守其一,以處其和,故我修身千二百歲矣,吾形未嘗衰。”

黃帝再拜稽首曰:“廣成子之謂天矣!”

廣成子曰:“來!余語汝。彼其物無窮,而人皆以為有終;彼其物無測,而人皆以為有極。得吾道者,上為皇而下為王;失吾道者,上見光而下為土。今夫百昌,皆生於土,而返於土,故余將去汝,入無窮之門,以游無極之野。吾與日月參光,吾與天地為常。當我,緡乎!遠我,昏乎!人其盡死,而我獨存乎!”

【今譯】

黃帝立為天子十九年,政令通行天下。聞知廣成子住在空同山,所以前往拜見。說:“我聽說先生達於至道,請問至道的精髓。我想汲取天地的精髓,用於助長五穀,用於養育人民;我又想控制陰陽,用於順遂眾生。我該如何作為?”

廣成子說:“你所詢問的,是萬物的本質;你想控制的,是萬物的殘器。從你整治天下以來,雲氣不等聚一團一 就下雨,草木不等枯黃就落葉,日月之光日益昏暗。你這佞人自剪己德復剪人德,又如何足以談論至道?”

黃帝告退,捐棄天下,另建別室反省,靜坐白茅思過,閒居三月,重新前往拜見。

廣成子面南而臥,黃帝順著下風膝行上前,再拜叩頭而問:“聽說先生達於至道,請問如何治身而後可以長生久視?”

廣成子立刻坐起,說:“問得好啊!過來!我告訴你至道。至道的精髓,遙深幽冥;至道的終極,昏暗靜默。無須目視無須耳聽,抱持心神趨於恬靜;身形若欲自正,必須恬靜必須清寂;切勿勞累你的身形,切勿搖蕩你的精神,這才可以長生。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無所知,你的心神將會守護身形,身形才會長生。慎守你的內在真德,關閉你的外在感官,多用心知必將失敗。我帶你上遂大明之上,到那至陽的本原;我帶你進入遙冥之門,到那至陰的本原。天地固有官守,陰陽固有府藏,慎守你的身形,萬物自會茁壯。我持守道一,以處德心祥和,所以我修養身形一千二百歲了,我的身形未曾衰敗。”

黃帝再拜叩頭說:“廣成子可以稱為天了!”

廣成子說:“過來!我告訴你。彼道沒有窮盡,然而眾人都以為必有終點;彼道無法測度,然而眾人都以為必有極限。得到吾道之人,上為天皇而下為人王;失去吾道之人,上見天光而下為黃土。如今百物昌盛,都生於土,都歸於土,所以我將與你告別,進入無窮之門,遨遊無極之野。我與日月同光,我與天地為常。未來將迎接我,與我泯合!過去將遠離我,與我合一!眾人盡皆死去,而我獨自存在!”

雲將東遊,過扶搖之枝,而適遭鴻蒙。鴻蒙方將拊髀雀躍而游。

雲將見之,倘然止,贄然立,曰:“叟何人邪?叟何為此?”

鴻蒙拊髀雀躍不輟,對雲將曰:“游!”

雲將曰:“朕願有問也。”

鴻蒙仰而視雲將曰:“吁?”

雲將曰:“天氣不和,地氣鬱結,六氣不調,四時不節。今我願合六氣之精,以育群生。為之奈何?”

鴻蒙拊髀雀躍掉頭曰:“吾弗知!吾弗知!”

雲將不得問。又三年東遊,過有宋之野,而適遭鴻蒙。

雲將大喜,行趨而進曰:“天忘朕邪?天忘朕邪?”再拜稽首,願聞於鴻蒙。

鴻蒙曰:“浮游,不知所求;猖狂,不知所往;游者鞅掌,以觀無妄。朕又何知?”

雲將曰:“朕也自以為猖狂,而民隨予所往;朕也不得已於民,今則民之仿也。願聞一言!”

鴻蒙曰:“亂天之經,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獸之群,而鳥皆夜鳴;災及草木,禍及昆蟲。噫!治人之過也!”

雲將曰:“然則吾奈何?”

鴻蒙曰:“噫!毒哉!仙仙乎歸矣。”

雲將曰:“吾遇天難,願聞一言。”

鴻蒙曰:“噫!心養!汝徒處無為,而物自化。墮爾形體,黜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釋神,漠然無魂;萬物芸芸,各復其根。各復其根而不知,渾渾沌沌,終身不離。若彼知之,乃是離之。無問其名,無窺其情,物固自生。”

雲將曰:“天降朕以德,示朕以默。躬身求之,乃今也得。”再拜稽首,起辭而行。

【今譯】

雲將向東巡遊,路過扶搖之枝,恰好遇見鴻蒙。鴻蒙正在拍腿雀躍而遊戲。

雲將見了,立刻止步,恭敬站立,問:“老丈是什麼人?老丈在幹什麼?”

鴻蒙拍腿雀躍不停,對雲將說:“遊戲!”

雲將說:“我願向你請教。”

鴻蒙仰頭看著雲將說:“哦?”

雲將說:“天氣不能淳和,地氣又有鬱結,六氣不再調適,四季不合時節。如今我想調和六氣的精髓,用於養育眾生。我該如何作為?”

鴻蒙掉頭繼續拍腿雀躍說:“我不知!我不知!”

雲將沒有得到答案。又過三年再次向東巡遊,路過有宋之野,恰好遇見鴻蒙。

雲將大喜,快步趨前而問:“天忘了我嗎?天忘了我嗎?”再拜叩頭,願意聞道於鴻蒙。

鴻蒙說:“飄浮遨遊,不知何求;恣意自適,不知何往;遨遊之人不修儀容,以便觀照永不虛妄。我又知道什麼?”

雲將說:“我自以為恣意自適,然而民眾追隨我前往;我無法阻止民眾,如今的民眾倣傚於我。我願一聞教誨!”

鴻蒙說:“你淆亂天道的常經,違逆萬物的常情,玄妙的天道不會讓你成功!你解散鳥獸的族群,而後鳥兒都在夜裡鳴叫;災難遍及草木,禍患遍及昆蟲。唉!這是你整治人民的罪過!”

雲將說:“那麼我該如何作為?”

鴻蒙說:“唉!你中毒太深!你只須飄飄若仙回歸天上。”

雲將說:“我遇天甚難,願意再聞教誨!”

鴻蒙說:“唉!心齋靜養!你只須安處無為,而後萬物自然化育。怠墮你的身形,廢黜你的聰明;喪忘物我之別,齊同於天地元氣;解除心知釋放精神,淡漠如同沒有靈魂;芸芸萬物,各自復歸根本。各自復歸根本而又不知根本,方能渾渾沌沌,終身不離根本。若是彼人自矜知曉根本,乃是遠離根本。不要追問根本的名相,不要窺探根本的實情,萬物原本自然生成。”

雲將說:“天降賜我以真德,指示我以靜默。我親身尋求大道,乃於今日有得。”再拜叩頭,起身告辭而去。

世俗之人,皆喜人之同乎己,而惡人之異於己也。同於己而欲之,異於己而不欲者,以出乎眾為心也。夫以出乎眾為心者,何嘗出乎眾哉?因眾以寧所聞,不如眾技眾矣。而欲為人之國者,此覽乎三王之利,而不見其患者也。此以人之國僥倖也,幾何僥倖而不喪人之國乎?其存人之國也,無萬分之一;而喪人之國也,一不成而萬有餘喪矣。悲夫!有土者之不知也!夫有土者,有大物也。有大物者,不可以物;物而不物,故能物物。明乎物物者之非物也,豈獨治天下百姓而已哉?出入六一合 ,游乎九州,獨往獨來,是謂獨有。獨有之人,是謂至貴。

【今譯】

世俗之人,都喜歡他人同於自己,而厭惡他人異於自己。同於自己就願結一交一 ,異於自己就不願結一交一 ,以超出眾人作為心志。以超出眾人作為心志者,何嘗超出眾人呢?因襲眾人以安寧於所聞,不如眾人之技太多了。而又意欲為人謀國,這是僅見三王之利天下,卻不見三王之害天下。這種以他人的邦國來僥倖博取私利之人,怎能僥倖成功而不喪亡他人的邦國呢?這種人保存他人的邦國,沒有萬分之一;而喪亡他人的邦國,一無所成卻萬有餘喪。可悲啊!擁有國土者之無知啊!擁有國土者,就是擁有大物。擁有大物者,不可親自駕馭大物;擁有大物而不親自駕馭大物,方能駕馭大物。明察天道非物而不親自駕馭萬物,豈能獨自一人治理天下百姓呢?出入六一合 ,遨遊九州,獨往獨來,方能獨自擁有天道。獨自擁有天道,才是至貴之人。

達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有問而應之,盡其所懷,為天下配;處乎無響,行乎無方。挈汝適,復之撓撓,以游無端;出入無傍,與日無始;頌論形軀,合乎大同,大同而無己。無己,惡乎得有有?睹有者,昔之君子;睹無者,天地之友。

【今譯】

達人的教誨,如同影之隨形,響之應聲。有人叩問而後應對,傾盡自己所藏真知,與天下萬物匹配;無人叩問就靜處無響,行於無方無隅。因循你的自適,修復你的攖擾,游心於沒有端倪之道;出入無所依傍,如同太陽無始無終;頌讚萬物形軀,合於大同之道,合於大同之道而後喪忘自己。喪忘自己,怎會堅執有形之物?僅見有形之物者,是舊之君子;進窺無形之道者,是天地之友。

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卑而不可不因者,民也;匿而不可不為者,事也;粗而不可不陳者,法也;遠而不可不居者,義也;親而不可不廣者,仁也;節而不可不積者,禮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神而不可不為者,天也。故聖人觀於天而不助,成於德而不累,出於道而不謀,會於仁而不恃,薄於義而不積,應於禮而不諱,接於事而不辭,齊於法而不亂,恃於民而不輕,因於物而不去。物者莫足為也,而不可不為。不明於天者,不純於德;不通於道者,無自而可;不明於道者,悲夫!何謂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者,天道也;有為而累者,人道也。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道之與人道也,相去遠矣,不可不察也。

【今譯】

低賤卻不可不任用的,是萬物;卑微卻不可不因循的,是民眾;隱匿卻不可不從事的,是政事;粗陋卻不可不陳列的,是法律;遙遠卻不可不持守的,是正義;愛親卻不可不推廣的,是仁愛;節制卻不可不積累的,是禮儀;中庸而不可不推崇的,是物德;唯一卻不可不變易的,是大道;神妙卻不可不運行的,是天意。所以聖人觀照天意而不予推助,成於物德而不被牽累,出於大道而不運謀略,歸於仁愛而不恃恩惠,趨於正義而不積財富,因應禮儀而不諱尊卑,應接政事而不予推辭,齊於法律而不予淆亂,倚仗民眾而不予輕視,因任萬物而不廢一物。外物不足以有為,而不可不有為。不明天意之人,不能純粹物德;不通大道之人,沒有自適值得認可;不明大道之人,可悲啊!何謂大道?有天道,有人道。無為而尊貴的,是天道;有為而受累的,是人道。君主,奉行天道;臣僕,奉行人道。天道之與人道,相去太遠了,不可不察啊。

【《在宥》校勘】()內為衍文、訛文、誤倒之文,[]內為所補之文、正字。

補脫文4字:

1.[豈]有治天下者哉。

2.乃齋戒以言之[邪]?跪坐以進之[邪]?鼓歌以舞之[邪]?

訂訛文11字:

1.不治天下,安(藏)[臧]人心?

2.天下(脊脊)[餚餚=淆淆],罪在攖人心。

3.聞廣成子在於空同之(上)[山]。

4.當我,緡乎!遠我,(昏)[昏]乎!

5.鴻蒙方將拊(脾)[髀]雀躍而游。○鴻蒙拊(脾)[髀]雀躍不輟。○鴻蒙拊(脾)[髀]雀躍掉頭曰。

6.災及草木,禍及(止)[昆]蟲。

7.墮爾形體,(吐)[黜]爾聰明。

8.(大)[達]人之教,若形之於影,聲之於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