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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二十八 16列禦寇

16列禦寇

推測作者:莊周再傳弟子魏牟

列禦寇之齊,中道而返,遇伯昏瞀人。

伯昏瞀人曰:“奚方而返?”

曰:“吾驚焉。”

曰:“惡乎驚?”

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

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矣?”

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齏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多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校我以功。吾是以驚。”

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汝處矣,人將保汝矣。”

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屨滿矣。

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

儐者以告列子。

列子提屨,跣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

【今譯】

列禦寇前往齊國,半路返回,遇見伯昏瞀人。

伯昏瞀人問:“為何返回?”

列禦寇說:“我受驚了。”

伯昏瞀人問:“受了何驚?”

列禦寇說:“我曾在十家粥鋪用餐,而五家粥鋪優先上粥。”

伯昏瞀人問:“像這樣,你為何受驚呢?”

列禦寇說:“內心自矜不能消解,身形洩露自矜有成的光焰,以外表鎮懾人心,使人輕忽了敬重老人,而消除他們擔心的禍患。賣粥人家只是賣些粥食,多餘的贏利,利潤微薄,他們的權柄輕微,尚且如此,何況萬乘之君呢?身形操勞於國務,而心知窮盡於政事,齊君必將委任我以政事,而後考校我的事功。我因此受驚。”

伯昏瞀人說:“好啊,善於觀察!你等著吧,眾人將要歸附你了。”

沒過多久伯昏瞀人前往,室門之外已經脫滿賓客之鞋。

伯昏瞀人面北而立,柱著枴杖支著下巴,站立片刻,不言而出。

迎賓者報告列子。

列子提著鞋,光腳而急走,到院門追上,說:“先生既然來了,為何不發藥呢?”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爾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爾本才。又無謂也!與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熟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虛而遨遊者也。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只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翟,緩自一殺。十年而其父夢之。曰:‘使爾子為墨者,予也。盍嘗視其埌?既為楸柏之實矣。’

“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是,有德者已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眾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至人,天而不人。’

“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殫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順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

“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道、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瞑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洩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太寧!”

【今譯】

伯昏瞀人說:“算了吧!我原本告訴你說:‘眾人將要歸附你。’果然歸附你了。你的病不是能夠讓人歸附你,而是不能讓人不歸附你。對你又有何用?感到愉悅出眾優異?必將有所感觸,動搖你的本性。這毫無意義!歸附你的人,又不會告誡你。他們的小言,儘是人道毒一藥。你不覺不悟,與他們多麼相熟啊!巧者多勞知者多憂,無能之人無所欲求,身形飽食德心遨遊,泛然如若不系之舟,才是虛己遨遊之人。

“鄭國有人名緩,吟誦讀書於裘氏之處,只用三年就成為儒者,河水潤澤九里,恩澤及於三族,讓他的弟弟學墨。儒墨相互辯論,其父支持翟,緩自一殺。十年以後其父夢見緩。緩說:‘讓你兒子學墨之人,是我。你何曾掃過吾墓?墓上楸柏已經結出果實了。’

“造物者報應於人,不報應於身形,而報應於德心,彼人之作為招來彼人之報應。那人以為自己優異於人,因此賤視親人,如同飲於一井的齊國人相互打架。所以說,今世之人都是緩。自以為是,有德之人已不屑為,何況有道之人呢?古人稱為逃遁天之心刑。聖人安心於應該安心的,不安心於不該安心的;眾人安心於不該安心的,不安心於應該安心的。莊子說:‘知曉天道存在容易,不妄言天道困難。知曉天道存在而不妄言,就能趨近天道;知曉天道存在而妄言,就會趨近人道。古之至人,趨近天道而不趨近人道。’

“朱泙漫向支離益學習 屠龍之技,耗盡千金家財,三年技有小成,然而不用其巧。聖人對眾人以為必不可免的爭鬥視為可免,所以無須用兵;眾人對聖人以為可免的爭鬥視為必不可免,所以多多用兵。順從用兵的心志,就會行兵求利。自以為是必定好兵,自恃兵強必定滅亡。

“凡夫的心知,不離廟堂禮儀、書簡酬答,精神疲敝於淺薄之務,卻欲兼濟道、物,合一身、心。如此之人,迷惑於宇宙表象,身形勞累不知終極初始。那些至人,返歸精神於終極初始,而酣睡於無何有之鄉,如同水流於無物之處,發散於至高清虛。可悲啊!你的心知僅在毫毛,卻不知至高寧定。”

【《列禦寇》校勘】()內為衍文、訛文、誤倒之文,[]內為所補之文、正字。

補脫文1字:

1.古之[至]人,天而不人。

刪衍文1字(未計郭象裁剪移入之《曹商》936字):

1.盍(一胡一 )嘗視其埌?

訂訛文4字:

1.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校]我以功。

2.盍嘗視其(良)[埌]?

3.(單)[殫]千金之家,三年技成。

4.甘(冥)[瞑]乎無何有之鄉。

更正誤倒1處:

1.(十年而)緩自一殺。[十年而]其父夢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