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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節 兩耳總聞窗外事(三)

    金科長走進辦公室,吩咐在辦公室喝茶的幹部,道:「我剛才問過,拿棍棒的同學只有一個在打架現場,另外兩個和洪平一起吃飯的同學在寢室,你把他們叫來,一個一個分開問,做好筆錄。」
    在宿舍裡,侯海洋坐在床邊讀歷史書,有部分同學在睡午覺,還有幾個在角落裡竊竊私語。
    保衛科幹部走到門口,大聲道:「跟洪平一起吃飯的是哪兩個同學?到保衛科來一趟。」他的聲音洪亮,如手榴彈一般在在宿舍裡炸響,打斷了無數人的美夢。
    保衛科幹部帶著兩個同學離開宿舍以後,有人罵道:「日他媽都不好,我正在做夢吃紅燒肉,吵這麼大聲,把紅燒肉都弄沒了。」
    復讀班壓力大,課程重,伙食團油水奇少,年輕人身體極為缺乏營養,夢中遇到大塊肉是常見之事。每天早上起床,同學們討論得最多是晚上夢到了什麼美食,其次才是美女。
    侯海洋依舊躺在床上,手裡拿著歷史課本。但是難以壓抑的好奇心讓他抬起頭,專心聽著同寢室室友的議論。
    一個來自巴山縣城的同學憤憤不平地道:「洪平以前在巴山讀書,與茂東這邊的人從來沒有結仇,絕對是包強。」
    「沒有任何根據,憑什麼說是包強?」許瑞是世安機械廠的子弟,出於本能維能維護著包強。
    「這還要什麼依據,你看包強提刀砍人的那個樣子。」
    「不要血口噴人,包強是表面凶,其實膽子不大,小時候還經常被人欺負。」
    宿舍裡還有好幾個世安機械廠子弟,他們在復讀班的目的就是考大學,學習十分刻苦,和包強完全不一樣。
    對外人來說,世安機械廠是一個整體,對內部人來說,世安機械廠分成不同層次。廠領導是一個層次,在破產前早就留了後路,廠子虧錢,他們賺得盆滿缽滿,子女們大多進入國家機關。
    廠裡中干和技術人員原本有一個較為優良的環境,廠子破產是對他們人生的一次重擊,經過短暫沉淪後,紛紛開動腦筋找各種門路,他們普遍重視教育,對子女要求嚴格。許瑞等人就屬於中間層的子女,他們為了自己前程在拚命學習。
    最低層次是工廠的主體——工人,很多工人全家都在封閉的工廠裡生活,與外界聯繫極少,社會關係主要在工廠裡。工廠破產後他們失去生活來源,許多家庭陷入困頓,他們的子女以及部分初進廠的年輕工人失去約束,成為了一匹匹脫韁野馬,在青年群體崇尚暴力和袍哥文化的影響下,不少人憤然變身成為社會人物,劉建廠、包強等人都屬於這個範疇。
    巴山縣籍學生和世安機械廠學生在寢室裡爭執不休。
    侯海洋無意中在燒雞公餐館見過包強與砍人的那一夥人混在一起,因此能肯定洪平被砍就是包強所為,心道:「這些學生也太幼稚,這種事情能辯論嗎,除了把事情弄得更糟糕,沒有任何好處。」
    他不想聽這幫人沒有意義的辯論,合上書本,走出宿舍,到樓下樹林去轉圈。
    在侯海洋走回復讀班時,在南橋頭外的小商店裡,齊燕玲遇到麻煩。她在小商店選了幾罐健力寶,來到櫃檯,見櫃檯裡無人,便喊道:「老闆,付錢。」
    在裡屋,商店老闆哭喪著臉,道:「我店小利薄,根本賺不到錢。」劉建廠道:「我不是討飯的,五十塊錢就想打發,再拿一百。沒有我們哥幾個罩著,說不定哪天店就被人砸了,砸一次玻璃你要花多少錢,更別說被人潑大糞、灑毒藥。」商店老闆聽明白其中的威脅之意,又拿了一張綠票子出來。
    劉建廠將鈔票朝皮夾子放,他還是嫌錢少,嘴裡罵罵咧咧。剛跨出門,一眼瞧見手裡拿著幾罐健力寶的齊燕玲。
    作為生在工廠、長在工廠的年輕人,對愛情的表達直率而樸實,劉建廠有豐富的性經驗,對女性的態度就是發洩性慾,從來沒有真心愛過女人。但是,見到一身紅裙的齊燕玲,他頓覺內心被一股電流擊中,彷彿眼前女子在很久以前見過,讓他嘴唇乾燥,心跳加速。
    麻臉見劉建廠堵在門口,叫了聲建哥。劉建廠這才回過神來,舔了舔嘴唇,道:「那個女的是做什麼的,誰認識?我要和她耍朋友。」
    麻臉道:「看樣子是學生,長得硬是有點乖。」
    劉建廠呸了一聲,道:「你是什麼眼光,不是有點乖,是非常乖,這就是我的夢中情人,老子一定要搞到手。」他是膽大妄為之人,沒有經過思想鬥爭,更沒有猶豫不決,跟著齊燕玲來到櫃檯前,道:「老闆,這幾罐健力寶我來付。」
    齊燕玲回頭見穿吊襠褲和平底布鞋的社會混混,吃了一驚,忙將錢遞給老闆,道:「多少錢?我自己付。」
    劉建廠用手擋住齊燕玲的胳膊,道:「我叫劉建廠,今天見面就算認識,我們交個朋友。這幾罐健力寶是小意思,跟我客氣什麼。」他又對老闆惡狠狠地道:「不收她的錢,我來付。」
    齊燕玲見到從裡屋陸續出來五人,個個臉上有戾氣,猜到這就是剛才砍傷洪平的五人,她壓抑著緊張情緒,將健力寶放在桌上,裝作平靜地道:「老闆,我不買了。」說完,轉身就要離開小商店。
    一個光頭擋在齊燕玲面前,道:「你別走啊,建哥是我們老大,這條街上都有名。」
    老闆用同情的眼光看著被擋住去路的年輕女子,面對暴力,他無能為力,只能選擇沉默。
    齊燕玲轉過身,看著劉建廠,一字一句地道:「你想做什麼?再不讓開我要報警了。」
    看著齊燕玲怒氣沖沖的樣子,劉建廠更覺其可愛,道:「光頭別擋著妹妹,我是好心交朋友,又不做壞事。」
    光頭擠眉弄眼地把路讓開,齊燕玲趁機奪門而出,走回到小餐館,氣得胸口不停起伏。孔憲彬見其臉色不對,問:「遇到什麼事情了,怎麼沒有買到飲料?」話未問完,就見到小店走進五人,坐在門口第一張桌子,讓老闆上菜。
    齊燕玲壓低聲音道:「他們在糾纏我,有個叫建哥的雜皮說是要和我交朋友。」
    孔憲彬看著五人的衣裝,神情緊張起來,道:「麻煩了,這應該就是砍傷洪平的那幾個人,他們狗膽包天,砍傷了人,還敢大搖大擺在這裡吃飯。」
    麻臉嬉皮笑臉地走了過來,道:「紅裙子妹妹,你別跑啊,今天我們老大請你吃飯。」
    孔憲彬霍地站了起來,道:「你們要做什麼?」
    光頭握著雪亮自製匕首走到桌前,道:「我們不做什麼,老大看上紅裙子妹妹,讓她過來喝酒。」
    面對著手持凶器的雜皮,赤手空拳的孔憲彬僵在當地,打架沒有任何勝算,可是不作出反應則太窩囊。劉建廠走了過來,拍著光頭肩膀,用大哥口吻道:「把東西收起,不要嚇著這些學派。」
    學派,在茂東社會人口中特指學生,是一種輕視的稱呼。
    孔憲彬臉上青一陣紅一陣,與田峰、蔡鉗工交換眼神。田峰溜到前面找老闆結賬。三男兩女沒有再吃,匆匆出了館子。
    劉建廠左看右看都覺得紅裙子女孩對胃口,不想留下壞印象,沒有強行阻止齊燕玲等人離開。
    麻臉看著幾人出門,噓了一聲,道:「建哥,今天怎麼惜香憐玉?」劉建廠嘿嘿笑道:「今天是王八看烏龜對了眼,這個紅裙子逃不出我的手心。你們幾個慢慢吃,我去看紅裙子妹妹朝哪裡走,她十有八九是一中的,我以前怎麼沒有注意到一中還有這麼漂亮的妹子。」他走到門前櫃檯,順手扯了一張餐巾紙,擦了嘴巴上的紅油,扔在門口。
    紅裙子等人就如羊群,劉建廠就是不緊不慢地追蹤羊群的餓狼,遠遠地看著紅裙子走過南北橋頭,沿著一中正大門圍牆外公路走向東側門。他看到學校保衛科幾個人站在門口,停下腳步,慢條斯理地抽了支煙,這才走回南橋頭。
    侯海洋在樓下圍牆邊轉了幾圈,走回教學樓時,恰好遇到孔憲彬等人走進東側門,齊燕玲走在最前面,滿臉怒氣,腳步很快,高跟鞋敲擊地面發出「可、可」聲。
    侯海洋沒有回寢室,直接到教室。他看了一會兒書,忽然又想起秋雲,不禁神傷,拿起筆,在作業本上寫道:「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他曾經用毛筆寫過一個條幅,參加過茂東市的書法比賽並獲獎,此時他將滿腹相思寄予筆端,再次用鋼筆寫了這首詩。
    寫完這首詩,他心情稍有舒緩,強行收回思路,專心致志看書。他計劃用最短時間將高中歷史、語文兩科通讀一遍,然後再隨著老師講授的進度逐步提高。
    對於班上大多數同學來說,復讀是一個不得已而為之的痛苦選擇,對侯海洋來說,這是一個充滿希望的主動選擇,雖然壓力大,學習辛苦,可是他內心充實。
    同時他還有一個隱秘慾望,秋雲已經讀研究生了,他考上大學,至少拉近與她的距離,不至於抬起頭用45度仰望著愛人。
    拋掉胡思亂想後,侯海洋漸漸潛入歷史書中。歷史書有一種神奇力量,他時常感到秦時彎刀從脖子砍過,隨後又被漢初戰馬飛踏。陷入歷史會產生時空錯亂的奇妙感覺。
    不知不覺到了下午三點,他合上書本,站起身,雙手上舉盡量讓全身舒展。中午吃了大量肉食,身體需要水分,他做著伸展運動回寢室。
    當他離開座位時,窗外吹過一陣穿堂風,將放在桌上的歷史書吹開,夾在書中那張寫著「棄我去者」的紙被吹得飄在空中,晃晃悠悠地落在前排同學的椅子上。
    侯海洋在寢室補充水分以後,又到樓下操場旁邊樹林裡的小壩子,準備做半個小時的運動,再回教室繼續學習。
    小操場尾端密林裡,孔憲彬、田峰、蔡鉗工聚在一起抽煙,三人商量著齊燕玲被社會混混糾纏時,神情嚴肅,憂心忡忡。侯海洋沒有注意到密林深處的三人,在小壩子上,拉開架式,打起青年長拳。
    孔憲彬等人透過樹葉注視著侯海洋,最初不以為然,隨著侯海洋拳架展開,三人漸露驚訝之色,雖然三人都不懂拳,可是侯海洋打拳顯然非一日之功,舉手投足頗有大將之風。
    打完套路之後,侯海洋壓壓腿,彎彎腰,然後來了三個乾淨利索的側空翻,再做了幾十個俯臥撐。這一系列動作完成,額頭上開始冒出汗水。他正準備離開,突然發現密林深處有三股輕煙冒起,凝神細看,才發現圍牆邊上站著三人。
    孔憲彬見侯海洋朝這邊看,就從林子裡走出來,道:「你練過武術?」
    侯海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道:「花架子,瞎玩。你們怎麼躲在林子裡抽煙?何必躲,復讀班老師似乎不太管抽煙。」
    孔憲彬道:「齊燕玲在南橋頭的小商店被一夥人調戲了,我們正在想對策。」
    侯海洋腦袋轉得極快,瞬間就想到了答案,道:「一夥人,五個?」
    孔憲彬臉露疑惑之色,道:「你怎麼知道是五個人?」
    侯海洋直截了當地道:「洪平就是被這夥人砍的,他們不是學生,是真正的雜皮。如果只是調戲,這事最好就到此為止。」
    田峰道:「憑什麼?我們不服這口氣!」
    侯海洋道:「他們是流氓雜皮,是無業人員,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砍了人一走了之,你們是學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事情就這麼簡單。你們慢慢聊,我走了。」
    望著侯海洋背影,田峰道:「孔老二,你怎麼把這事告訴侯海洋?這是我們哥幾個的糗事。」
    今天當齊燕玲被追到小食店時,孔憲彬最初還試圖反抗,當光頭流氓亮了匕首以後,三人退縮了,在五個流氓的調戲聲中,狼狽地逃回學校。兩個女生並沒有責怪三個男同學,但是深深的自責困擾著三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怯懦的行為如一根燒紅的鐵針,紮在了三人心中,讓他們難以安心。
    孔憲彬答非所問地道:「那天包強和洪平打架,侯海洋劈手將板凳和砍刀奪了過去,我就覺得他出手不凡,原來是個練家子。這個人平時沉默寡言,但我肯定他有經歷。他說得有道理,我們只能忍下這口氣。」
    蔡鉗工猶在憤憤不平:「考九分的傢伙能有什麼經歷?我就是不服氣,如果當時手裡有傢伙,絕對跟他們干。」
    田峰道:「在齊燕玲和劉滬面前掉鏈子,以後絕對要被他們看扁。」
    三人站在小林子,抽著煙,既激昂,又垂頭喪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