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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節 兩耳總聞窗外事(二)

    這群年輕人走遠,人群散去時,還有人抱怨好戲剛開始就結束,不太過癮。
    侯海洋看到同學被校外人員追打,生出同仇敵愾之心,人群散去後,他冷靜下來,叮囑自己:「復讀班的主要任務是迎接高考,實不宜節外生枝。」
    此時學校食堂已經關門,侯海洋隨著散去的人群慢慢朝小巷走去。在南橋頭老城區的大街小巷裡分佈著許多飲食店,有燒雞公等大中型餐館,更有大量經營豆花飯、燒白、蒸肉、豬蹄等茂東土菜的小飯館,主要服務對象是茂東一中的學生,與巴山師範校外景色驚人相似。
    侯海洋找了一家看上去還算整潔的餐館,坐下以後,打量貼在牆上的價目表,這才發現這個餐館菜價頗高,暗道:「價錢高,客人自然少,難怪這個店最整潔。」
    抱著既來之則安之的態度,侯海洋點了一份豆花,稍有猶豫,又加了一份大豆燉豬蹄子。在學校食堂吃了六天,嘴裡淡出鳥來。大豆燉豬蹄早在店前大鍋裡燉熟,老闆用大瓢舀出淡黃色豬蹄和雪白大豆,裝在土碗裡,面上扔上十幾粒蔥花,一股奇香頓時撲鼻而來。侯海洋口水洶湧,急不可待地夾了一塊豬蹄放進嘴裡,咀嚼著軟著軟糯豬皮,醇香在口腔翻滾,愉悅從嘴唇傳遞到腦神經,心情隨之亦舒服起來。
    快速消滅了大豆燉豬蹄,侯海洋感覺口腹之中猶有一隻飢餓之手拚命在向外伸出,在作出激烈思想鬥爭後,又點了一份粉蒸肥腸。望著桌上熱氣騰騰的粉蒸肥腸,他自我安慰道:「今天補課有收穫,耗費了半天腦子,多吃一份肥腸能夠彌補腦細胞損失。」
    正吃得過癮,孔憲彬、田峰、蔡鉗工、劉滬、齊燕玲五人出現在門口。孔憲彬主動招呼道:「侯海洋,你也在啊。」侯海洋筷子不停,邊吃邊道:「改善伙食,食堂飯菜一點味道都沒有。」
    齊燕玲看著侯海洋腮邊鼓起一團,笑著插話道:「就算我不在食堂吃飯也能看得出伙食不好,你還真能吃。」
    侯海洋將肥腸吞進肚子,道:「這是身體需要,不多吃點,數學成績提不起來。」在場之人,只有齊燕玲和侯海洋是文科班的,齊燕玲數學成績次次考第一,侯海洋基本上是倒數第一,兩人互知其名,今天是第一次正式對話。
    在茂東一中讀復讀班的323廠子弟有八個,但是只有他們五人原本就在茂東一中讀書,算是323廠團體中的小團體。今天是打平伙出來改善伙食,在大餐館太貴,吃了幾次便感受到壓力,就以南橋頭小巷內的小飯館為改善伙食的主戰場。
    孔憲彬走到侯海洋桌前,散了一支煙,道:「我們出學校的時候,聽說洪平被砍了,就在二三十分鐘之前。」
    侯海洋接過煙,用一次性打火機點燃,道:「我走到南橋頭,正好看到洪平奪路而逃,他回學校了嗎?受傷沒有?」
    孔憲彬道:「皮外傷,被拉了一條長口子,不太深。我們出來時,他正要到學校醫務室去包紮。」
    侯海洋回想著雜皮砍人的場景,道:「你在茂東一中讀的高中,以前有這麼亂嗎?我怎麼覺得像是電影裡的場景。周圍的人完全不分是非,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助被砍的學生。」
    孔憲彬道:「以前要稍好,這些年在茂東一中校門口總有吹口哨調戲女學生的小混混,還有約到後門外面打群架的,但是像今天這種明目張膽提刀砍人的並不多見。一中本身還算好,學生們都想著考大學,沒有多少人混社會。在五中很多同學覺得混江湖很榮耀,畢業以後也不工作,立馬就變成雜皮,不好惹。」他看了看門口,低聲道:「洪平被砍,肯定與包強有關,那天晚上兩人發生過矛盾。」
    侯海洋在看守所時接觸了很多黑社會人物,對真正的黑社會有更深刻的瞭解,道:「砍洪平的那一群人看起來應該都在社會上混了一段時間,沒有多少學生味,但是還不算真正的黑社會。前幾天我看見包強和砍人的幾人在一起吃飯。」
    孔憲彬馬上醒悟過來,道:「這夥人應該全是世安機械廠的。許瑞也是世安機械廠子弟,他本人不混黑社會,但是親戚朋友中好幾個人都跟著叫一個叫胡哥的混社會。他和我關係還可以,經常講世安廠破產前和破產後的事情。」
    侯海洋回想著那幾人的相貌和氣質,道:「那夥人身上確實有些工人的氣質。」
    田峰、劉滬等人已經把菜點好,孔憲彬道:「你一個吃起沒意思,過來一起吃,喝杯啤酒。」
    「不用,我吃得差不多了,要回寢室睡覺,你們慢慢吃。」侯海洋婉拒了邀請,來到破舊櫃檯前付錢。
    齊燕玲站在櫃檯前挑選飲料,這家小店比起其他小店整潔乾淨,條件和大餐館比起來卻顯得很簡陋,幾瓶不知什麼牌子的飲料沾滿灰塵,看上去讓人難以下嚥,她問道:「有健力寶嗎?」
    老闆專心給侯海洋找零錢,隨口道:「我這沒有,門外轉角小商店裡有健力寶。」
    齊燕玲給坐在裡面的同學打了個招呼,轉身走出小餐館。她對神秘的侯海洋頗為好奇,女孩臉皮薄,心裡好奇,態度就矜持,略為點頭,沒有再主動說話。
    侯海洋接過零錢,走出小店時,恰好看見齊燕玲走進旁邊小商店。
    齊燕玲身穿一條紅裙,頭髮用一條小手帕紮成馬尾巴,腰間束著一條細細的白色皮帶,亭亭玉立,儀態大方。與復讀班同學比起來更時尚,與社會上靚麗女子比起來則顯得清純。
    她走路時後背挺直,高跟鞋發出歡快的嗒嗒聲。高跟鞋是城市女孩特有的裝扮,侯正麗第一次穿著高跟鞋回家,侯海洋當時就覺得姐姐變得漂亮了,多了女人味,從此就對穿高跟鞋的女生有著莫名好感。
    看著齊燕玲背影走進小商店,侯海洋加快腳步,走出小巷。
    東側門門口站著朱光宗、保衛科金科長等人,神情嚴肅,如臨大敵。侯海洋經過東側門時,朱光宗怒氣衝天地道:「你以為高考還很久嘛,星期天到處亂跑,抓緊時間多看點書才是老正經。」
    這一頓指責好沒來由,侯海洋感到莫名其妙,他沒有與朱光宗爭辯,胡亂應了一聲,快步朝宿舍走去。
    一個年輕老師湊在朱光宗耳邊,道:「這就是九分?」
    朱光宗追著侯海洋的背影看,道:「長得一表人才,誰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是個草包。」
    另一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吳老師申辯道:「誰說侯海洋是草包,他一手鋼筆字太漂亮了,我看了都愛不釋手。作文也寫得很好,遣詞用句老練準確,成語豐富,如果偏科厲害考不上大學,那只能說明我們國家選拔人才的機制有問題。」
    朱光宗沒有想到對侯海洋還會有另一個評價,嘖嘖兩聲,道:「寫字再好,數學考九分,也考不上大學。對於我們來說沒有任何價值。」
    吳老師是學校有名的書獃子,醉心學問,不通俗務,最為較真,反駁道:「我們都在說社會的異化以及人的異化,一筆漂亮的書法本身就是價值,難道只有考上大學才有價值?社會上這麼多沒有考上大學的人,難道他們都沒有任何價值?我們的教育方向存在著嚴重偏差!」
    朱光宗針鋒相對地道:「復讀班存在的價值就在於讓學生們考上大學,難道這還有什麼疑問?如果要發展個人素質,那是在工作中或是大學裡的事情。」
    朱光宗和吳老師素來是辯論對手,兩人觀點出現了長期性的差異,經常互相看不慣,稍有機會就唇槍舌劍。
    金科長覺得眼前兩人在重大事件面前爭論毫無意義的話題,簡直不可思議,終於忍無可忍,道:「兩位老師,別站在這裡鬥嘴皮,你們先到辦公室等著,我去醫務室看看洪平。」
    來到校醫務室,好幾個同學陪著洪平,手裡拿著棍棒,臉上皆有憤憤不平之色。洪平胳膊被劃傷,傷口不深卻很長,鮮血將衣袖完全浸透。校醫拿著酒精往傷口上倒,痛得洪平不停吸涼氣。
    茂東一中的校醫歷來都是學校的笑話,他有三寶:黃連素、感冒清和酒精。有這三寶,他幾乎勝任了校醫職責。金科長從部隊轉業就來到學校保衛科,算是見過世面的角色,見校醫胡亂處理刀傷,暗自在心裡罵娘,他眼光從傷口移到幾個同學身上,頓時發了火。
    「你們這是做什麼,打群架嗎?把保衛科當成了什麼!出去把棍子扔了,有我在還輪不到你們!」震住一幫同學以後,金科長又道,「洪平,你和這夥人結了什麼深仇大恨,是用砍刀吧?下手狠毒!」
    洪平一臉無辜,道:「我不認識這些人,更沒有深仇大恨。」
    金科長緊緊盯著洪平,道:「那為什麼不砍別人,只砍你,你給我一個解釋。」
    這是流行於老師之間最無賴的說法,很多學生都被這句話盤問過,洪平對這種說法深惡痛絕,道:「老師,我是受害者,怎麼能夠知道施暴者的理由?」
    金科長鍥而不捨地問道:「一個巴掌拍不響,那夥人為什麼不砍別人?」看到傷口以後他先入為主地認定洪平應該和社會上的人有來往,否則雜皮們不會下狠手砍一個學生。
    洪平氣得夠嗆,道:「我確實不知道,今天與同學們在南橋頭那邊吃了飯,正在往回走,這群人衝過來二話不說,提刀就砍,如果不是我跑得快,恐怕就交代了。」
    金科長雙手抱在胸前,道:「我們茂東一中絕對不能容忍學生和社會青年來往,復讀班也是茂東一中的一部分,也不能有黑社會滋生的土壤。上一次你和包強打架還算無辜,這一次到底為了什麼?農村學生出來讀書不容易,要珍惜學習機會,不要和社會人來往。不要狡辯,馬上跟我到保衛科。」
    被社會混混砍了一刀,還被保衛科指桑罵槐說成黑社會,洪平嘴巴氣得差點歪了,怏怏不樂地跟在金科長身後。
    離開醫務室後,金科長皺著眉頭道:「學校校醫技術很差,傷口處理得不好。你們幾人趕緊到學校隔壁的小診所,重新去處理傷口,至少要縫七八針。傷口處理好以後,再到保衛科。」
    洪平正欲離開,金科長又問:「打架時,你們幾人誰在場,到保衛科作筆錄。」
    洪平這才有機會將事情經過講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