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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 失望的分配方案

    8月,巴山師範93級應屆畢業生終於拿到了期盼已久的分配方案。看封這個分配方案,有人歡喜,有人憂愁。侯海洋屬於極度失望的那一類人,得知被分到偏僻的新鄉鎮,他當場傻掉,半天沒有回過神。
    巴山師範的分配原則是「哪裡來回哪裡去」。特別優秀的師範畢生經過師範校推薦.可以進入縣城的小學甚至進入黨政機關。最後一種情況是風毛麟角,按照巴山土俗說法,只有祖墳冒煙才有這樣的好運氣。侯海洋家在巴山柳河鎮,一般情況下,他應該分回柳河鎮,然後由柳河鎮教辦依據小學情況,分到需要的小學。
    在這學期,他被評為「茂東市三好學生,算得上德智體皆優的畢業生,師範校曾經向縣教育局和城區小學校推薦丁他,這讓他對留在縣.城生出了很多希望。誰知在最後時刻,市級三好學生的牌子一錢不值,不僅沒有讓他如願留在縣城,甚至沒能讓他分到柳河,而是直接分到了巴山最偏僻的新鄉鎮。
    據氣象數據記載,1993年8月格外悶熱,溫度達到同期最離歷史水平。在侯海洋的記憶中,那一年夏天烏雲密佈。
    侯海洋整個人處於失神狀態,沒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獨自回到住了三年的夜室。人去寢室空,稻草、殘書、碗筷、破衣,胡亂擺在室內,一片狼藉。
    往日的朋友連同歡聲笑語都隨著畢業分配而成過眼煙雲。他坐在沒有棉絮的床上,一根接一根抽煙。
    在悲傷之時他其實並不想抽煙,可是不抽煙不喝酒就無法表達悲傷.他也不知道從哪裡找來半包煙,狠命抽。
    從小,侯海洋就知道父親的夢想是將民辦教師身份轉變成公辦教師的身份,吃上公家飯是他最大的人生理想。對侯海洋來說,吃上公家飯只是人生夢想的第一步,他心中還揣著更大的夢想,不僅要吃上公家飯,而且還要在縣城生活,成為堂堂正正的縣城人,甚至還要走出縣城,和姐姐一樣見識更加多姿多彩的世界.在中師三年,無論是學習還是杜會活動,他都力爭上游,成為93級唯一的市級三好學生。眼看著夢想實現,不料飛來橫禍,市級三好學生居然分到了最偏僻的新鄉鎮。
    三年努力成空,讓他心如死灰。付紅兵本已離開學校,他神經兮兮地回學校懷舊,先到操場站了一會兒.又在空無一人的教室坐了一會兒,然後才回到夜室。看到抽煙的侯海洋,他驚奇地道:「蠻子,我找了你半天,還以為你走了。」
    侯海洋抬起手,將煙頭彈到牆上。煙頭撞到牆,又落到地面。引嫌了角落的稻草。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燃燒的稻草,無動於衷,付紅兵趕緊上前,將稻草火跺滅。
    「給我一支.付紅兵瞭解侯海洋的性格,沒有勸他,要了一支煙,兩人坐在床邊抽著。
    裊裊輕煙,在空中升起。又被暗風吹散。
    抽完最後一支煙,侯海洋似乎回過神稱道:「我回家了.
    付紅兵道:「變子,到我那裡住兩天,我約幾個同學.
    「沒有心情,算了。」侯海洋拒絕了付紅兵的挽留,堅決要回柳河鎮二道拐。
    出門的孩子受了傷,第一個念頭就是回家,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兩人一路步行來到巴山縣客車站。車站格外混亂,出租車、貨運長安車、人力注輪車、電動車及人流聚集在此,擁擠得讓人煩躁,大家說話都臉紅脖子粗。
    車站一樓是候車室,幾樓是舞廳,三樓是旅店.二樓的舞廳在縣城很有名,吸引不少青春少年和寂賓中年。一樓候車室裡有一個錄像室,白天黑夜不停地放錄像,在白天放熱鬧港片,晚上總是偷偷放些三級片.侯海洋走進汽車站時,錄像室傳來展耳的槍聲。以前.這種槍戰片總是能讓他熱血沸騰,此時他對這些港片沒有半點興趣。·票窗台前掛著「寧慢一三分,不搶一秒」的標語,附近只有稀稀拉拉幾個顧客。侯海洋沒能買到坐票,只買到一張沒有座位號的站票。拿著站票,侯海洋對付紅兵道:「這一趟班車擠得很,我要早點上車,否則要被擠死.你別送了,放心,就算傷心透頂,日子也要過下去。」付紅兵接連搖頭,罵道:「媽的,學校還說要按成績分配,你的成績在我們班上絕對是第一名,結果分到新鄉,呂明成績排前五,分回鐵坪,這是全縣最差的兩個地兒!他媽的,還說什麼按成績分配!「他分到城郊小學,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算心滿意足。
    侯海洋滿腹煩惱和苦悶,很想找人傾訴,道:。前腳從學校門出,馬上就感受到這個社會的虛偽。如果在學校裡面,還真以為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爸是個理想主義者,總覺得教書教得好,看不起人,所以現在還是民辦教師。」
    他發起牢騷,將父親的事都扯了出來。站了一會兒,付紅兵因為沒有票,進不了站內,道:「時間差不多了,送佛送到西天,送客人就要送到站內,聽說你知道一條可進站的便道。』
    侯海洋道:「我帶你走快捷方式。」他長期坐客車,早就將巴山縣客車站這只麻雀解剖清楚,帶著付紅兵進了一道虛掩的木門,轉了兩個彎,大搖大擺進了站內。
    付紅兵順利進站後,摸了摸大腦袋,問:龜在這裡坐車也有十幾回了,怎麼不知道這個小門?」他看著站內穿制服的工作人員.道:「如果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這是車站員工內部通道.投沒有幾個人知道。等一會兒你出去時,只管大搖大擺走,沒有人會問你.若是畏畏縮縮,別人反而會懷疑。」你是鬼膽子大.我不敢輕易走這條通道,夜路走多了要撞鬼,如果被抓住了怎麼辦。「
    「一般情況不會被抓住.即使被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侯海洋站在車門處,回過身.揮了揮手,故作輕鬆地道:「你們早些來,我帶你們到柳河游泳。」
    侯海洋站在車門處還準備說些什麼,遠處又過來兩條粗壯漢子,看樣子是要坐這一趟車,他趕緊對付紅兵道:「我上車了,記得早點到二道拐.一米八二的付紅兵站在人群中,又瘦又高,不由自主地讓人聯想到四大惡人之窮凶極惡雲中鶴,他不斷招手,張大嘴巴道:「到時,呂明也有可能要來。」
    侯海洋登上車回頭:「一定要來,我等你們。」
    上了車,侯海洋迅速搶佔了車尾最裡面的位置.
    侯海洋家住在巴山縣柳河鎮。柳河鎮到縣城每天有兩個班次的客車,上午八點和下午三點,客車班次少,害得每輛客車都如放三級片的錄像室一般,人滿為患,臭汗飛揚。如果沒有買到坐票,站在車尾最有利,這是侯海洋多次擠車的心得。
    他在車尾搶佔了最有利的地形,在前面站著兩位渾身散發著腥臭味的漢子。兩個漢子都是殺豬匠,壯實得緊,腰間鼓鼓的也不知是什麼玩憊兒.他們毫不顧忌地談著養豬、選豬和殺豬的經驗,帶葷的語句和口水朝著侯海洋撲面而來。
    侯海洋站在車尾,沉人自己的憂傷之中氣有理會殺豬匠的特殊臭味。除了留在縣城的夢破碎,他心裡還有另外一個焦慮。
    他考人中師時只有十五歲,是全班年齡最小的.進校時一米六,三年後,他長成了一米八的大個子,雖然臉上仍然稚嫩,體格已經完全成熟了。中師班上女孩子多,在頭兩年,他除了讀書,其餘時間全部泡在籃球場上.臨近畢業,他的性意識突然間從混沌狀態中蘇暇過來,越看越覺得班上的女生漂亮起來,比如以前很不起眼的呂明出落得水靈,很是好看。每逢上課,他的眼光總是不經意地朝呂明的方向掃去。憑直覺.他覺得呂明也對自己有點意思.這一次,呂明分在巴山縣鐵坪鎮,與新鄉鎮一南一北。愛情還沒有開始,大家就畢業了,這讓陽光燦爛的小伙子心裡滿是優傷和憤怒。
    客車開動以後,兩個壯漢如鐵塔一般站在尾部,不讓其他人擠進來。出城以後,沿途不斷上人,核定滿員只能裝二十個人的中巴客車,已經裝了五六十人,如沙丁魚罐頭一般擠得密不透風。譽票員仍然覺得不夠滿,他將腦袋從窗口伸出去,聲嘶力蠍地喊:「柳河,柳河.
    車行半個小時,仍然有人上車,車頭的人如加密型沙丁魚,擠得水深火熱.車尾的人相較起來就如閒庭信步。售票員被擠得貼在了車門,伸長脖子不斷朝裡瞅,大聲道:「往後走,吼了幾聲,見沒動靜,他踞起腳,看見了車尾的兩個殺豬匠和一個背書包的年輕人,他知道這兩人是這一帶喜歡打架的蠻子,不敢造次,另一個年輕人只有十七八歲,顯然是學生。」
    俗話說,半夜撿挑子選著軟的捏,售票員朝侯海洋吼道:「朝裡面擠點。」
    車尾幾個人,只有侯海洋背著著書包,他聽到招呼,看了兩個壯漢一眼,沒有理睬售票員,繼續低頭想心事。
    售票員吼了幾聲,見公路上仍然有幾人沒能上車,氣急.敗壞地罵道:「背書包的,狗日的,耳朵聾了還是用來扇蚊子,退幾步要死人?』
    得知分配方案以後,侯海洋憋了一肚子惡氣,此時在售票員的惡語中姍發了,他仰著脖子,瞪著眼,道:「你才是狗日的,長眼睛沒有,裡面還擠得下不?』他平時為人處世挺有禮貌,但是禮貌不等於怯悟,讀初中時,有一次街上的棍棍到學校來調戲女生,第一個提著板凳衝出去的就是他。此時他極度鬱悶。咨票員的粗話激出他的野性。
    售票員沒有想到讀書娃居然還罵人,惡狠狠地罵道:「你媽賣屁股,再不走,下車弄死你娃!.
    侯海洋不服軟,手指著售票員,道:「下車不弄我,你是龜兒子!」
    茂東市是沿江的山城,自古就是軍事上的必爭之地,這裡的人性格強蠻,男人吵架的結果必然是一場打鬥。
    兩人對罵幾句,火藥味十足,都有了揍對方的念頭,無奈車上擠了太多人,他們只能隔著人群互相瞪眼。
    聽到有人吵架,兩個壯漢喜笑顏開,漫長而擁擠的旅途,聽人吵架不失為一種樂趣。一個漢子饒有興致地看著吵架的侯海洋,突然道:「你是不是叫侯海洋?」
    侯海洋並不認識這個壯漢子,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那漢子笑了起來:「我是你爸的學生,你出生的時候,我還送過雞蛋。一轉眼,你這個小屁眼蟲長這麼大了,你爸現在還洗冷水澡嗎?」
    侯海洋與售票員對罵兩句,這才答道:「我爸每天都到柳河裡面洗澡。」粗漢一邊說一邊搖頭,道:「你這娃兒長得像你爸,秀氣得很,脾氣比你爸要火爆,若是你爸當年有你這個脾氣,早就不當民辦教師了。
    「你爸是好人,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客車開了一個多小時.到了二道拐.粗漢子從地上的背婁裡摸出一塊肉,道:「候海洋,這塊肉給你爸提回去。喊你爸到我家裡來耍.我叫高土匪.你爸知道我.
    提著肉.侯海洋擠到車門處.
    售票員脾氣火爆.道:「你不要走,剛才還嘴硬。「說完,提起拳頭就砸下來。
    侯海洋讀中師時.一天有三四個小時泡在籃球場,雖然只有十八歲,身體卻發育得好,長得高大且有一身蠻力,他抓住售票員的手碗,用力一拖,將售票員拉下車。
    分到新鄉鎮,侯海洋知道肯定是被人整了,有冤無處報.滿肚子邪火無處發洩。也就發了狂性。愣頭青售票員之所以發脾氣也是有原因的,他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就想去當兵,他父親買了這輛客車,最缺人手,就讓兒子當售票員·早上,兩人為了是否當兵又吵了起來,愣頭青售票員肚子裡同樣是鬼火直冒。
    兩人都是年輕蠻子,肚子裡都積有一堆火氣,在公路邊打了起來,拳來腳去,難解難分。侯海洋相貌略有稚氣,打起架來卻有拚命三郎的勁頭,接連兩拳打在年輕售票員鼻子上。售票員鼻血狂湧,他抹了抹鼻子,又撲了上去。
    司機見兒子吃虧,提著扳手從駕駛室跳出來。剛繞到車門處,車內跳出兩條壯漢,手裡握著殺豬刀。一條漢子瞪著眼道:「你龜兒子爬遠點,把扳手放下,老子的刀專吃肉。」
    司機嘴硬,道:「關你屁事。」
    高土匪提著刀,道:「這是我兄弟,要麼讓他們單挑,我們在旁邊看,要麼我們一起上。」
    駕駛員認出來人是遠近聞名的豬霸高土匪,看著明晃晃的殺豬刀,他膽怯了,向著兒子吼道:「別打了,回去賣票。」
    在車上,高土匪指著售票員道:「今;劉勝你娃先動手,打一架就算尿了,若是找我兄弟麻煩,以後就別在這條線跑了。」
    售票員嘴巴被打破了,鼻子也在不停流血,他沒有想到學生娃打架還這麼厲害。吃了虧,只得自認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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