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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碧落道:「外面走一圈回來全身熱,我也吃點粥得了。不知道今天鹽炒豆芽油有沒有放少一點,我先試一筷。豆豆,你喜歡吃什麼就自己吃,別客氣了。」

粥粥一路就對著黃澄澄的鵝油卷子流口水,一聽她們兩個都說不要吃,開心壞了,搬到自己面前就下筷。一吃進去,只覺甜,膩,滑,糯,微微還有點薄荷的涼意,「真好吃,涼涼的呢。」

碧落笑看著她道:「別貪吃,這麼油的東西,當心積在心口不容易克化,等下喝點茶潤潤。青影姐姐,我們也分一個吃了吧,看豆豆吃得高興,我也有胃口了。」

青影笑道:「也好,你夾下來的半個給我。我本來就想著爺今天一定回來晚,想釅釅地喝杯茶提神,免得他晚上臨貼時候我沒精神伺候。正好化這個鵝油卷子。豆豆,你也得打點精神了,爺臨帖的時候可不喜歡旁邊有人打哈欠。」

粥粥心裡總是和「豆豆」兩字對不上號,他們喚著「豆豆」與她說話,她總是心不在焉,再說美食當前,她哪有心思管別的,她心裡台慶幸自己找的好地方了,好吃好住,活兒也不累。見青影姐姐與她說了半天,才反應過來應該回一句:「萬一爺喝醉了手發抖呢?他會不會堅持要臨搞得我們沒法睡覺?」

青影與碧落相視一笑,道:「否則我還吃釅茶幹什麼?不就是怕爺演這一出嘛。豆豆你找找看,爺的臨摹帖子在哪裡,給他準備好了,省得到時候他大呼小叫的,把老爺鬧出來我們就麻煩了。」

粥粥應了聲,道:「乾脆我替他寫就得了,別折騰他又折騰我們仨。我自己字寫不好,臨摹別人的字卻是不錯的。乾脆吃完飯我寫好了,他用不用隨他。」粥粥初進錢家,不大習慣一口一個爺,多說了幾遍,覺得還不如叫「他」方便。

碧落遲疑道:「只不知爺肯不肯用你寫的,爺讀書一向是很克己的,一點不會耍滑頭。」

粥粥心道:再說吧,我關鍵是要取得時間單獨研習《偷懶真經》。主意打定,吃完飯就掌上燈燭,大模大樣坐錢修齊的椅子上寫字。桌子大,椅子寬,燭火亮,條件不知要比自家的好多少,只是少了娘在旁邊趕蚊子,想道這兒粥粥就淚汪汪的。

碧落與青影過來看看,但終究不敢在這屋裡多呆,自己到別處做點針線。粥粥正中下懷,翻出錢修齊的帖子,看見上面夾著一張小紙條,上用工筆寫著下午背什麼書,晚上臨什麼帖,看來他是個仔細的人。粥粥依著紙條找出那帖子,自作主張替他臨摹。而把《偷懶真經》的第一頁夾在裡面,臨一遍帖,把真經背一遍。粥粥本就過目不忘,幾遍背下來,早倒著也可以了,便把真經收回去。

對寫字此道,粥粥是最不上心的,她覺得字寫得好,不過是如衣服上面繡朵花,不實用,只要寫得筆畫清楚,看得出是什麼字就可以了。所以臨帖自然也快得很,三下兩下便結束,收起東西開始琢磨真經第一頁的內容。粥粥最是奇怪的是,這麼有名的一本真經居然有這麼簡單,第一頁就是教人睡覺。人成一個大字形地趴著睡,不過睡前需要做一番動作,但這對從小野在山地裡的粥粥來說不是問題,隨便一彎就可以達到真經要求的動作要領。粥粥心想,要真是給張先生發現裡面的秘密的話,他這連爬牆都困難的身手怎麼彎得起來?老骨頭會不會「卡卡」作響?

胡思亂想間,果然錢修齊喝得滿面紅光地給別院的丫鬟扶回來,就著碧落的手喝下一杯烏龍茶,便嚷著要道書房臨帖。粥粥忙拿出自己寫好的放到他面前道:「你不是下午已經臨了嗎?瞧,都在這兒呢。」

錢修齊本來就已經喝得糊塗,全是心中一個筋在提點著他還有要緊的讀書活兒沒幹,一看已經有了,也想不起來是不是真寫過,早信了,順順當當地就去睡覺。粥粥見他這麼容易騙,大大喘了口氣,倒是青影心細,說:「明天爺醒過來想起自己沒臨過貼該怎麼辦。」

粥粥笑道:「放心,我以前先生喝醉酒都是記不清前一天的事的,隨你怎麼混賴栽贓都行,只會怪自己喝醉了誤事。五爺不追究便罷,要追究就說他喝醉了倒床就睡,我怕他交不出功課連夜給他臨貼,他要不用就算了。反正還是他自己的錯,他還有什麼好說。」

青影與碧落面面相覷,覺得只有這麼辦了。但總感覺這個豆豆精靈過頭,與年齡不符。她們不知道的是粥粥跟著張先生學習《三十六計》《孫子兵法》過程中活學活用,就近練手,處處與張先生過招,而張先生又是個精明過人的老江湖,豈是尋常人可以騙過的,所以兩年多時間下來,粥粥早是個機敏過人的小滑頭了。

第九章

卻說這邊伊不二與特穆爾一起上馬出城,日影正中的時候到得一個小樹林外。兩人見日頭實在太毒,商量著在附近的茶棚下面躲一躲,過了正午再走。不想特穆爾才一下馬,對著一堆新鮮馬糞繞有興味地研究了一會兒,對伊不二道:「早上餵我們馬吃神馬一頭醉的那個人應該剛離開這兒,小弟愛馬如癡,對那藥好奇得很,想追上去討教一番,不知伊兄……」

伊不二心想,我正想找到這個黑衣女子打聽一點事情,但是被她走脫,既然特穆爾懂得看馬蹤,那真是意外之喜。當下笑道:「可巧,小弟也想著這個神馬一頭醉,沒想到特穆爾兄有這本事,小弟跟著都來不及,其他還有什麼天大的事不可以擱一擱的?請特穆爾兄帶路了。」

特穆爾哈哈大笑,道:「我猜你也是應該跟上來的,你知道馬好馬壞,應當也是對愛駒愛惜得很,好,好,咱們又是不謀而合。我看也不歇了,趁前面腳印新鮮,馬糞未干,我們快一步趕上如何?」

伊不二應聲「好」,喝下一大碗不知什麼味道的茶,扔下個錢便飛身上馬。特穆爾也照著喝了,兩人飛馬追去。路上特穆爾道:「我在家裡基本不喝這種茶,尤其是騎馬的時候,最愛腰邊懸個酒袋,渴了便喝上一口,拉開衣襟迎風馳騁,想不呼痛快都難。伊兄什麼時候有機會去我們那裡,你只要在草原上喝一聲『特穆爾』,自會有人領你去我家。我請你吃全羊宴,老酒喝個痛快。」

伊不二聽得出特穆爾沒有練過武功,但是這人中氣十足,一路飛馳中間說話依然響亮如常,顯然是在草原練就的本事。雖然知道目前西邊戰事不斷,但他未必就是那個逞強好勝的錦奇族人,等下打聽清楚了,倒是很願意與這麼個好漢交個朋友。「聽特穆爾兄的口音,應是來自西北吧?我聽說那裡與中原是完全不一樣的景觀。」

特穆爾朗聲笑道:「伊兄錯了,小弟來自這兒的北邊,達賚湖邊,那裡是天下水草最豐美,牛羊最肥壯的地方。到處都是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好牧場,你們漢人經商過去的多的是,所以我找了個師爺學你們這兒的話,看你們的書,心裡艷羨不已,極想親臨官渡赤壁等等好漢子出沒的地方,這一遭不冤,一路走一路學,看到的勝讀十年書了。」

伊不二立刻放心,知道他不是來自交戰的錦奇族,便道:「特穆爾兄再回首看一眼揚州,這個地方是我朝最繁華綺麗的地方,自隋煬帝打通大運河,這兒倚仗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富甲大江南北。古人有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說的便是揚州的富貴繁華。古往今來,多少文人墨客吟詠過揚州,李白的『煙花三月下揚州

』,杜牧的『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蕭』,和他的『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幾乎隨手一抓都是詩。不知特穆爾兄可有領略過揚州的風采?」

特穆爾遲疑了一下才道:「小弟我不喜歡。揚州太過陰柔靡麗,不合我的胃口。」

伊不二聞言而笑,讚道:「好男兒,好漢子。呀,前面有家酒肆,我們拎一壇走如何?」

果然前面酒肆林立,想來此地離城一段距離,行人出門至此該當覓食休憩了。兩人也沒下馬,隔門叫小二拎兩罈好酒,六斤牛肉,各捧一件,付了錢就走。特穆爾拍開壇上泥封,嘗了一口道:「這酒裡水倒是沒摻,就是甜津津的沒有勁道。」

伊不二還是頭一遭如此喝酒,照著特穆爾的樣子拍開泥封,但想著如特穆爾般傾壇而喝終是不雅,淋淋瀝瀝倒有一半灑在胸口,大熱天的未必舒服,便運勁在手,以內力透壇而過,硬生生逼出一股酒柱,仰首一歎,剛好接個滿口。略一回味,便道:「酒不是好酒,卻也一滴不能漏了。」說完吃上一片牛肉。伊不二雖然食不厭精,但是並不拘泥於精緻,「這牛肉羊肉就得吃這種大塊下鍋,與下水一起老湯裡慢火撈熟,趁熱帶汁切片的,牛羊味就全在裡面了。要不是騎在馬上,再來一大海碗油汪汪的羊雜湯,即便是大雪天也可披襟迎風了。」邊說邊又俯身壇口,運氣一吸,酒柱噴湧而出,一舉貫入口中,非常愜意。

特穆爾看著好生羨慕,但是技不如人,學不來,便不如我行我素。但是伊不二也服氣他奔馳之中尤能穩握酒罈,大口喝酒,雖說仍有些少灑出,但是對於沒有武功傍身的人來說已是非常難得。兩人惺惺相惜,一口酒一塊牛肉,驕陽下面竟也不覺暑熱難當。不知不覺,酒罈見底,牛肉告罄,特穆爾哈哈一笑,呼聲「痛快」,大力一拋,酒罈「忽忽」飛入半空。隨即馬鞭展開如蛇,憑空一掃,酒罈便如生了翅膀一般旋身一轉,飛出更高。

伊不二叫了聲「好」,手中酒罈隨即堪堪飛出,如夏夜之寂寞流星,飄忽而迅速地追上恰恰下墜的特穆爾的酒罈,兩下裡只聽得輕輕一聲「鏘」,便見特穆爾的酒罈扭身飛回蒼穹,而伊不二的酒罈飛速下墜。

特穆爾一見,也是大叫一聲「好」,長鞭如流星追月,靈蛇出洞,捲起伊不二的酒罈,穩穩拋向天空,正好又是迎上他自己的酒罈。

伊不二最知道馬上疾馳之時要想出手已是困難,而此人還能甩鞭托壇,神態自如,準頭竟是一絲不差,這等馬上功夫更是難上加難,可見是個馬上的好手,人中的蛟龍。眼見兩壇迅速接近,頃刻便有相撞碎裂的可能,他也是微醉興起,算著落點,手中馬鞭飛出,堪堪於兩壇相交之際夾於中間,於是兩壇一碰未碎,各自飛開下墜。伊不二的酒罈下得快,伊不二催馬上前追趕,幾乎是擦著地面撈酒罈入手,隨即猱聲前探,摘馬鞭於未落。而特穆爾則是輕鬆得多,長鞭一甩,酒罈便入手中,回身看那伊不二翩飛於馬上,身形之靈活,手法之快捷,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頓時歎為觀止,大為傾服。

酒罈入手,兩人竟是心意相通般同時舉壇,奮力對擊,酒罈應聲而碎,兩人撫手相顧而笑,只覺一種友情悄悄進駐兩人的內心。

過不多久,前面出現一片鬱鬱蔥蔥的林子,大熱天見這等綠色,人便如喝了冰鎮酸梅湯般爽快。兩人催馬奔去,還未進入,伊不二耳尖,已經聽見裡面有人聲傳出,時時夾有幾縷勁氣。

只聽一個女的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又有一個女子的聲音道:「不是你還有誰?我家上下四十多口性命,還你師父都不肯放過,要不是我機緣湊巧剛好趕回家看見,否則早燒成一蓬煙灰,連線索都找不到。」

「真的不是我,我那天被群狼追逐,困於一個山中獵戶的木房,差點性命丟掉,怎麼可能千里迢迢到你家殺人?」

「小師妹,你什麼時候也學會撒謊啦?這話你說第一遍的時候我還信,今天再說我就不信了,你說的那個地方我剛剛去踏看過,猴子倒是很多,狼卻是一隻都看不到的。你那狼群難道是天狼下凡?唉,說謊的人總得受點懲罰的,小師妹你別怪師姐我心狠。」

只聽裡面一聲尖叫,顯然是那個師妹受了傷害,而且不會是什麼小傷,聲音裡痛苦得很。伊不二勒住馬,對特穆爾使個眼色,輕道:「林中有人惡鬥,兩個女子。」

特穆爾卻是看著地上道:「我們追的女子也剛從這兒經過,不會是她吧?要不我們去看看看?」

說話間,只聽裡面那個師姐冷冷道:「你兩條手臂都已經中了我的金風刀了,死是一時死不了的,你說我下一刀該下在哪裡呢?嗯,你兩條腿還挪得飛快,我看著礙眼得很,也吃我一刀。」

「師姐,我說了人不是我殺的,你去看看那個山頭木屋子上面的爪痕就知道的,幹嗎非要趕盡殺絕。再說你要殺便殺,貓捉耗子般戲耍於我幹什麼。」

伊不二聽得分明,心想這種師門恩怨的事外人不好參與進去,但是如果事關那個黑衣女子,那就得插一腳了。起碼不能看著她死了斷了線索。跳下馬循著聲音找進去,特穆爾也照樣跟上,果然見林間有一黑一白兩女子如蝴蝶般穿梭於樹與樹之間,落腳輕盈,姿態曼妙,要不是在外面早已聽見她們的對話,真想像不出這兩人居然是在打鬥。

兩人甫一現身,那白衣女子立刻警覺,飛速往這兒看了一眼,但是卻下手更快,招招致命。那黑衣女子顯然無力抵禦,只有藉著神妙莫測的輕功輾轉於樹木間,藉以抵擋白衣女子的襲擊,特穆爾看仔細了道:「就是這個黑衣女子,我去救她。」話才出口,便被伊不二一把拉去,兩人一起撞於一棵樹上。特穆爾正想說話,卻見伊不二眉頭皺著看向一處,他也順著看去,只見地上插著兩枚透明的細針,周圍草葉紛紛枯萎焦黑,可見此物毒性之強。特穆爾心想,要不是伊不二拉他一把,這時候焦黑的該是自己了。他斷然道:「黑衣女子於我們素不相識,便肯照料我們的馬,那個白衣女子一語不合便下毒手,黑白真該顛倒了才是。」他也不顧危險,甩出長鞭意欲攻擊白衣女子。

伊不二本來不欲出手,想無可避免的時候才把那個黑衣女子救出來,因為聽對話那白衣女子身負血海深仇,也是非虛,黑衣女子一力否認,但誰又知道真假?但此時見特穆爾出手,知道自己再不出手,白衣女子便會禍及特穆爾,只得伸手抓住馬鞭,道了聲:「你救那黑衣女子。」自己飛身過去接住那女子的金風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