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正午故事2:此地不宜久留 > 第29章 >

第29章

一部長篇,很像一件龐大工程,從開始到完工,每個階段都免不了這裡修修,那裡改改,《俠隱》每一章回,都曾一而再、再而三地這裡修修,那裡改改。整部小說完成之後,仍需一再修改。對我來說,我想其他寫作者也同意,這是任何寫作在所必需的,而且在這大局已定的最後工序,也是我在寫作過程中最後的滿足。

正午:您曾說寫作《俠隱》是了卻一個心願,完成這部小說後,您對寫作——特別是小說寫作的認識有變化嗎?

張北海:因為已經了了一個心願,也就無需去想一些對小說寫作的認識有了什麼變化。倒是對我寫非小說,卻讓我更加對文章的結構、文字、節奏以及主題的表達,有了進一步的尊重。

正午:相對於您一直堅持的散文寫作,您認為虛構寫作是否更困難,對作者是否有更高的要求?

張北海:我覺得虛構和非虛構都不容易寫,而非虛構還有一層考慮,即創作者不能憑空創作,要盡量避免任何事實上的錯誤,切記「魔鬼在細節」(The devil is in the details)。

正午:《俠隱》的情節構建、人物塑造及語言都在華人寫作圈內得到了極高的評價,很難相信這是您的第一部虛構作品。在此之前,您有過虛構寫作的嘗試嗎?

張北海:在學校期間試著寫過短篇,但很快放棄。短篇形式不適合我的個性。

正午:就小說寫作而言,您有沒有受到其他作家的影響?如果有,是什麼樣的影響?

張北海:很難「就小說寫作而言」,因為我只寫了一部小說,還是通俗性武俠,而且也不想再寫了。可是「有沒有受到其他作家的影響」,那當然有。而就《俠隱》來說,基本上是傳統武俠小說前輩,主要是30、40年代幾位大師。舉一個例子:早在40年代,鄭證因就已設法把武俠人物帶進20世紀。他那部《鐵傘先生》開頭,就說在北平去天津的火車上有位老頭,身邊一個布包,窗邊立著一把鐵傘。當然,這把鐵傘是老頭那把鐵劍。寫了一輩子武俠小說,也真會武功的鄭證因,當然知道在20世紀,不可能有任何江湖人士,身背一把劍上酒樓。除他以外,張恨水的《啼笑姻緣》也有一對武俠人物——關氏父女。

正午:您在《俠隱》中塑造的俠士李天然是個歸國的海外留學生,會用槍,這跟古典主義的俠士形象大不相同,這個人物身上,有您自身的投射嗎?

張北海:即使有「自身的投射」,也是作者下意識地做一個俠客夢。

其實,小說也好,李天然也好,還是相當傳統,只不過故事和人物出現在20世紀,而非古代。不熟悉30,40年代武俠小說的讀者,比較難以體會李天然在美國這一段情節的意義。

舉例來說,鄭證因的鷹爪王,是敗給了仇家之後,遊走江湖,另拜高人,才苦練出一手「大鷹爪力」絕招。這才能克服仇敵,而李天然,儘管學的時候沒有這個自覺,但還是學會了使用現代武器手槍。至於他跟古典主義的俠士大不相同,也正是《俠隱》的主題之一。

正午:《俠隱》的「隱」不僅是您筆下描寫的「大隱隱於市」——遊走於北平的街巷,也被解讀為「俠之終結」,您怎樣看待這樣的解讀?

張北海:這是一個合理的解釋,但是還有一點。即使在傳統武俠小說裡,武林或江湖人士也從不招搖過市。俠義道,綠林道,雖然不一定「大隱隱於市」,但是都不會在人世間社會暴露身份。他們都隱藏在他們的江湖。至於「俠之終結」,則非常明顯,時代變了,槍炮取代了弓箭,法律取代了道德正義。

正午:為寫作《俠隱》,您回國多次,搜集了大量資料,能具體講講您在哪裡、怎樣搜集它們嗎?其中有什麼趣事嗎?

張北海:不是回國,也不是為了寫武俠,才開始收集。中英都有,多半是有關我出生的年代和老北京。但沒有什麼趣事,只是當初在台北,香港,北京,紐約,為了瞭解一下我的出生年代和出生之地買的一大堆書,對我後來寫《俠隱》的幫助非常之大。

正午:《俠隱》即將被搬上大屏幕,您對這部由姜文導演的電影有何期待?

張北海:小說是我的作品,電影是導演姜文的創作。我相信他,就應由他放手去拍。

正午:您非常瞭解好萊塢及美國電影文化,您認為《俠隱》的電影表達是否適合好萊塢的範式?在您看來,西方電影中「俠」的概念與東方文化中的「俠」最大的區別在哪裡?

張北海:無論是否或應否或需否合乎好萊塢的範式,並不重要。只要拍得好,就會受到歡迎重視。想想看,當年黑澤明的武士道電影,正是如此打進了好萊塢和世界電影。

「俠」的概念是學術問題,我只想指出,東西方的「俠」,除了歷史文化背景不同之外,都站在弱小無力,受害受冤受苦人士這一邊。

至於好萊塢的打鬥動作片,有心人不難發現,近四十多年來,其主角英雄在武打方面,已受到中國武打動作的影響,就中國功夫來說,主要歸功於李小龍。在他還未出現在電視電影之前,就已經是好萊塢圈內名人。當年不少大小明星都是他的徒弟。等到他先美國電視劇《青蜂俠》,及稍後的香港《唐山大兄》及之後一部部武打片上演,全美,全世界都瘋了。

正午:您最近一次進電影院是看哪一部電影?您觀看中國導演——特別是姜文——的作品嗎?您是否瞭解幾年前由《臥虎藏龍》為中國電影帶來的又一輪武俠熱潮?

張北海:最近一次在電影院看的也是一年多前了,就是我在《一瓢紐約》最後一篇提到的Angels』 Share。

看過三部姜文導的電影,是在他買下《俠隱》片權之後,都非常喜歡。

至於《臥虎藏龍》帶來的又一輪中國武俠熱潮,我一部也沒看過,但我的感覺是,如果片子的評論或票房好,那是李安造的福。否則就只能說是《臥虎藏龍》惹的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