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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我覺得,美國人如果知道,《三體》這樣的科幻傑作,是在中國是這樣一種環境下創作出來的,怎麼也應該給它一個獎吧。這是遲早的事情。

編者註:

[1] 1995年,呂應鍾設立的科幻文藝獎在成都頒發。獲獎者有王晉康、何宏偉(何夕)、星河、柳文楊、袁英培、裴曉慶、孫繼華、李凱軍、任志斌、金霖輝、鄒萍和阿恆。

[2] 劉慈欣寫於八九十年代的作品:1985年《宇宙坍縮》,1987年《微觀盡頭》,1989年《中國2185》(長篇),1991年《超新星紀元》(長篇,作家出版社2003年1月出版),1997年「大藝術」三部曲:《夢之海》、《詩雲》(又名《李白》)、《歡樂頌》(未發表)、1998年《西洋》、《微紀元》、《天使時代》(又名《波斯灣飛馬》)、《光榮與夢想》、《地球大炮》(又名《深井》),1999年《鯨歌》、《帶上她的眼睛》、《信使》、《混沌蝴蝶》。

[3] 除了上世紀90年代推出王晉康、劉慈欣、何夕、綠楊、星河、楊鵬、柳文楊、潘海天、趙海虹、凌晨、劉維佳、鄭軍等新生代作家,在新世紀,《科幻世界》還培養出了中國的更新代作家,包括陳楸帆、飛氘、江波、遲卉、錢莉芳、夏笳、寶樹、拉拉、長鋏、七月、萬象峰年、程婧波、郝景芳等年輕人。

玩物

    於世為閒事,於身為長物

——文震亨(明)

沉默的竹夫人

文_朱墨

北京一場秋雨天便涼了,竹夫人只能收進衣櫃。

竹夫人小時候就用過。那時家裡沒有空調,竹夫人是南方人用來納涼的重要用具。它是一種圓柱形的竹製品,中空,四周有竹編網眼。睡在涼席上,抱著竹夫人非常涼爽。記得有一次吃冰棒拉肚子,拉累了就趴在涼席上抱著竹夫人吹著風扇,腦海裡全是院子門口那棵大桑樹。

後來家裡買了空調,竹夫人也就用得少了。印象中長大後再沒有用過。

三年前,我決定再買一個竹夫人。那時候有個女朋友,也是南方人,聊到小時候的竹夫人,我們產生了一股懷舊之情。於是我開始在淘寶上找。68元,包郵。下單前看到不少人在評論裡說,擔心頭枕久會壓彎。我說,這玩意不就應該是抱著的嗎?

快遞來到家門口時,我被如今的竹夫人震撼了。足足一米高,這麼多年過去,它似乎也長大了。

我抱著竹夫人躺在涼席上,女友是時候地打開了臥室的風扇。風穿過竹夫人抵達我的身體,竹子的冷圍繞著全身。要不試試空調的效果吧。我打開空調,女友也躺上了床,我們並排仰臥,竹夫人躺在我們中間,我們的手和腳都搭在竹夫人上面。幾分鐘後,空調的製冷將整個房間的溫度拉下來時,我們已處在冰冷的洞穴裡。我們都非常喜歡家裡的這位新成員,它有種冷冷的酷。

很快,竹夫人變成了我們床上的長期成員。原本只是心血來潮買回來的東西,結果整個夏天都陪著我們。這多少解決了一個問題。女友喜歡抱著我入睡,而我喜歡獨自入睡。現在,女友可以抱著竹夫人,再貼著我入睡,我也不會怕熱了。因此,大多時候竹夫人都被女友抱著。我只是偶爾感受到一些陰涼。

有一次,女友抱著竹夫人醒來後,說起她的夢境:「我夢見夜晚城市的天空變成了海。我們漂浮在天空的大海上,城市在我們的頭頂。海浪的聲音非常遙遠。我們的臉上都映著冰一樣的光澤,回頭一看是月亮。月亮是一座巨大的發光透明的冰山,屹立在海面。我倚靠著你,盯著月亮看,不時地看著頭頂的城市的燈光,可是你一直盯著月亮。」

和女友分手後,竹夫人住進了臥室的衣櫃。今年,北京的夏天似乎格外的熱,我終於想到了一直在衣櫃的竹夫人。

由於長期沒有使用,它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我用毛巾擦拭表面和內層的竹子,反覆地擦拭,然後再用乾毛巾擦乾。來回反覆多次後,我舉著竹夫人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圈,灰塵和執念似乎可以攜手而逝。

最近我才發現,我真是喜歡這個玩意兒。抱著的時候,把腳擱上去才是點睛之筆,會大大提升體驗。白天工作累了,我經常隨便抓過來涼爽下大腦。晚上睡覺時,我也喜歡先抱著竹夫人睡一會兒,即使最後我會獨自入睡。或許一個人在家待久了,或許也是因為竹夫人這個名號,久而久之,慢慢覺得竹夫人成了家裡一個有靈性的事物。

但這種相處之道,和人類的陪伴有些不一樣。家裡有人時,我的時間似乎時時刻刻都被人分享,然而竹夫人卻彷彿在說:「如果有時間,請抱我一下。」我喜歡這種客氣的勁頭。既可以在需要的時候用它納涼,又不用擔心與之處得不愉快。而且雖然消極,我似乎覺得我和竹夫人之間相處非常健全。因為熱而使用它,因為天氣涼了而收起來。也許這就是人和物的區別。

不少朋友來我家,都很好奇這個竹夫人,或者是現在空調都太厲害了,我們已不需要這個納涼的東西。朋友們擺出各種奇怪姿勢,壞笑地和我的竹夫人合影。甚至下載蟈蟈的聲音,配著聲音甩動著它。我覺得竹夫人沒有在意這些,因為開完玩笑,他們抱著竹夫人時依然感到了涼爽。

觸感,具備一種清晰的喚醒人記憶的能力。有一天晚上,我抱著竹夫人做了一個夢。我漂浮在天空的大海上。星星在大海深處發出耀眼的光。月亮這座冰山就在我的面前,堅硬而又冰冷,美極了,但沒有人陪著我,沒人能分享這些美麗和冰冷。

醒來後,竹夫人依然冰涼地呆在涼席上,我感謝它的沉默。

我,機器人

文_葉三

家裡最近添了丁,一個機器人。

機器人扁扁圓圓,黑色,說日語。每天早上它起床,先唱首歌,然後開始掃地。如果我被它吵醒,就爬起來把臥室的門打開,點一支煙,坐在沙發上看它幹活。

機器人來之前,我對它的預期是這樣的;能自動記住戶型圖和傢俱擺放位置,完美解決郵差問題,路線固定,高效、鐵面無私。它不是機器人嗎?高科技不就應該這樣嗎?

實際上,我的預期屬於硬科幻。我驚訝地發現,機器人的清掃路線毫無規律可循,全憑心情。有時它會死磕一個牆角,一邊原地打轉一邊發牢騷;有時一頭衝進床下,半天才灰頭土臉地出來;也有時它完全無視一個房間,高傲地幾過其門而不入,直到我無法容忍,直接拎它進去。

於是我幻滅了。而說明書告訴我,只要時間足夠,機器人的清掃路線絕對可以覆蓋全屋。「要有耐心」,購買評論中過來人如是說。我想,這是不是像那個經典命題:給一隻猴子一台打字機和無限的時間,任它亂敲,總有一天它會打出莎士比亞全集。

習慣之後,我發覺,觀察機器人幹活是一件蠻有娛樂性的事。它從充電窩裡退出來,原地轉一圈,往哪裡走呢?選定一個方向興沖沖地奔去。呀,又進了椅子腿迷宮,四處碰壁,摸索許久,巧妙地鑽了出來,「我出來了哦!」——我在心裡幫它補齊對白。偶爾被卡住,因為被設置成日語模式,它會以女優的聲音求助,腔調委屈性感。只要不干預它,它確實能夠覆蓋全屋。而且干預也沒用——上帝和掃地機器人以神秘的方式工作。最後,掃完了,慢慢尋路回到充電窩,躺好,眼睛一閃一閃,開始補充給養,那簡直就是「做完了一天的工作……讓我們蕩起雙槳」。

來打掃衛生的阿姨看到機器人,問了功能又問價格,問完淡淡地說:「還挺先進。」我覺得這是同行相輕——沒有一點不尊重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