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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朱大年吭也未吭,沉入井水中後便再無半點聲息。
    恍恍惚惚中,彷彿另有人在井底說道:“你來的晚了,我等你好久好久了啊……”
    那聲音淒厲哀婉,我分辨不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但怨恨之意深重,從井底沿井壁迴盪而上,帶著說不盡的陰森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我瞪大了眼睛想要瞧清楚那水底下究竟是人是鬼還是屍,卻覺有一股怪風撲來,我手上的蠟燭迎風而滅,四周登時漆黑如墨。我驚懼交加,不由得往後坐倒在地,再也不敢往那井下看了。
    “道兒!”叔父急急忙忙的闖進來,喊道:“你咋麼了?!”
    “我沒事。”我有些木然的搖了搖頭。
    叔父鬆了一口氣,把我從地上拉了起來,道:“蠟燭咋滅了?”
    “是風吹滅的。”我想起剛才的陰風,心有餘悸,拿出火柴,重新把蠟燭點亮,又小心翼翼的往後退了退,離那井遠一些。
    叔父還沒注意到井,只是看著我,問道:“這屋裡冷颼颼的。我聽見有人慘叫——朱大年呢?”
    “他掉在這裡面了。”我指了指那口井。
    叔父引頸往下看去,不由得也吃了一驚,道:“這是口井?”
    “嗯。”我道:“剛才朱大年騙我說這是個地窖,又說佛像藏在這裡面,叫我去揭開青石板,結果我剛揭開青石板,他就在後面推我,想把我推到井裡去。”
    叔父“嘿”的一笑,道:“結果他自己掉進去了?”
    “是吧……”我有些猶豫的說道:“剛才我是這麼以為的,但是想想又有些奇怪,朱大年離井不近,又熟悉這井的位置,就算推我不到,撲了個空,也不一定會掉進去。”
    叔父眉頭輕鎖,道:“你的意思是?”
    “剛才起了陣陰風,不知道暗中是不是有雙手也在後面推了他一把。”
    說完這句話,我又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
    “自作孽,不可活!日他八輩的死有餘辜!”叔父罵了兩句,又說道:“這口井古怪,裡面的陰氣可重的厲害,站在上面都想打寒顫。”
    我道:“剛才井水裡伸出了一雙手,把朱大年拖了下去……”
    叔父微微一怔,又往下看了一眼,道:“是鬼祟還是變屍?”
    “好像是……變屍。”我回想起那雙手,白生生的,又浮腫的厲害,看上去實實在在,並非是虛幻的陰魂之類。
    如果是陰魂,也未必會讓我瞧見。
    叔父沉吟道:“朱大年把自己的孫女弄到井裡淹死了,可那丫頭是成了鬼祟的,既然成了鬼祟,井裡又怎麼會有變屍?稀奇……”
    我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只聽叔父又說道:“難道被朱大年推進井裡淹死的人不止他孫女一個?有可能,這畜生是沒有人性的東西。”
    我不由得打了個寒噤,這朱大年在自家的堂屋裡弄了一口井,卻不是為了吃水,而是為了方便害人。他自己又在這屋裡居住,竟然不怕那些被他害死的人報復他,這個人心性的惡毒狠戾,實在是令人髮指。
    “哎!”叔父猛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道:“那頭母豬呢!?”
    我愣了一下,才明白叔父說的是“菊梅”,不由得也詫異起來,那菊梅就在裡屋,可她也真聽朱大年的話,朱大年讓她別吭聲她就不吭聲,連我和朱大年進來,吵吵鬧鬧,朱大年慘叫墜井……發生了這麼多事,她也沒說半句話。
    究竟是人蠢還是心大?
    我提著蠟燭掀開裡屋的簾子,叔父搶先一步進去,喊道:“起來!”
    我跟著進屋,瞧見裡屋放著一張大床,床上仰面躺著一個女人,肥肥胖胖的,吃的珠圓玉潤,這年頭很是少見。
    這想必就是菊梅了。
    但我和叔父進來,叔父吆喝,她還是沒有反應,連動都不曾動。
    我覺得古怪,拿燈往前照去,只見她的臉慘白一片,眼睛整的大大的,眼神卻是渙散的,瞳孔無光,眉心處一片黑氣,五官扭曲古怪,看上去有說不出的詭異!
    我心下驚愕,急忙伸手往她脖頸上摸去,觸手之處一片冰涼,也無血脈跳動的跡象,我喃喃道:“原來她死了……”
    我和叔父進這院子的時候,她還叫喊朱大年,那個時候,她還是好好的,也就是說,她的死,就發生在不久前。
    但我和叔父竟毫無察覺!
    怪不得這麼大的動靜,她一直都沒有聲息。
    可又是誰殺了她?
    叔父突然間厲喝一聲:“出來!”
    我急忙環顧四周,卻什麼也沒瞧見。
    叔父冷冷道:“這頭母豬是被嚇死的,嚇死的人,身上怎麼會有淹死鬼的騷臭味?鬼丫頭,別藏了。”
    叔父話音剛落,我便聽見“嘻”的一聲笑,床頭被子一角憑空掀了起來,接著便有個瘦瘦弱弱的女孩兒鑽出,坐在了床頭。
    正是我和叔父中午時候遇見的那個自稱是朱大年孫女的小女孩兒。
    她笑嘻嘻的問我叔父道:“你的鼻子是狗鼻子嗎?”
    叔父哼了一聲,道:“是你嚇死了她?”
    “她該死!”那小女孩兒的表情本來是笑嘻嘻的,但是說這句話的時候,猛然變得狠戾,眼神怨毒。
    “她是你親娘!”叔父厲聲道:“就算她是該死,也輪不到你做女兒的去殺!”
    小女孩兒撇撇嘴,雖不說話,意思卻明顯。
    我見叔父神色惱怒,恐怕立時就要發作出來,連忙問她道:“是不是那個裝聾賣啞的老頭教你的?”
    小女孩兒也不回答,忽的又一笑,轉換話題,道:“謝謝你們來,要不是你們來打那惡和尚,我還進不來呢。唉……現在好了,井裡又淹死了一個。”
    我不禁問道:“除了你之外,井裡頭還淹死過誰?”
    “我奶奶啊。”小女孩兒說:“我奶奶在井裡,現在爺爺也下去了,到時候把井填上,他們就算是合葬在一起了。”
    “你這鬼丫頭再修煉些時間,必成人間禍害!”叔父冷冷道:“我現在抓你,那個裝聾賣啞的老頭還能出來潑茅糞救你嗎?”
    “你要抓我嗎?”小女孩兒一臉可憐相道。
    “哼!”叔父道:“叫那老頭出來,我倒可以考慮饒你!”
    “叔叔?”小女孩兒轉而可憐兮兮的看向我。
    我心頭一軟,覺得這小女孩兒實在是乖巧,但想到她滿嘴謊言,行止又實在厲害,道行淺時尚且如此,日久天長,如果墜入魔道,一發不可收拾,那就糟了。
    教壞這小女孩兒的罪魁禍首自然就是那裝聾賣啞的老頭,必須要找到他。
    於是我狠心下場,繃著臉道:“你老老實實交代吧,否則我們不饒你!”
    小女孩兒幽怨道:“這麼說,就只能叫我媽媽保護我了,我本來不想用她的……”
    突然一陣陰風掀起,菊梅那具屍體“呼”的一聲,猛然從床上跳起來,肥大的身軀竟然閃電般撲向叔父。
    我手中的蠟燭在這一瞬間便被掃滅。
    黑暗中只聽那小女孩兒“咯咯”的笑道:“床底下有寶貝……我先走了呀……”
    其中間雜著叔父的怒吼聲:“我饒不了你們!”
    我急忙劃著了火柴去點蠟燭,火苗剛剛亮起來,便聽見“砰”的一聲響,菊梅的屍身已經被叔父擊飛了出去,砸在床上,那床登時坍塌。
    可那小女孩兒已然不知所蹤。
    叔父咬牙跺腳,恨恨道:“兩次都著了這鬼丫頭的道兒!下次再見,絕不容情!”
    “呼!”
    菊梅的屍身又撲了起來,瞪著眼,呲著牙,上下兩排參差腥黃,嘴角口水橫流,面容猙獰可怖,幾乎又把我手中的蠟燭給撲滅。
    “原來如此!”
    叔父突然喝了一聲,右手當胸直出,一把捏住了菊梅的下頜,菊梅揮舞這兩隻手,在空中亂舞亂打,卻因為胳膊短,夠不著叔父分毫。
    叔父手上用力,似乎是想要把菊梅的嘴給掰開,但菊梅的骨骼“卡卡”作響,像是要被捏碎了,卻兀自不張口。
    突然間,菊梅的咽喉處又緩緩蠕動,叔父“咦”了一聲,立時鬆了右手,順勢往下,五指掄開,在菊梅的脖子上橫劈了一手刀,只聽“咯”的一聲響,菊梅的腦袋歪歪扭扭有些下垂,脖頸似乎是被擊斷了。
    饒是如此,菊梅仍舊是往前猛撲,叔父的身子滴溜溜一轉,讓過了菊梅的那一撲,反手成爪猛抓,早已按住菊梅的肩膀,“提千斤”使將出來,非同小可!
    只聽“啪”的一聲響,菊梅那肥胖的身軀砸落在地上,塵土飛揚,勁風亂掃,我急往後退,護著蠟燭。
    菊梅的嘴終於在此時張開了,一枚麻將牌大小的黑色木片“啪”的一聲,也掉了出來。
    我不由得大為驚詫,這菊梅在嘴裡吞的是什麼東西?
    還沒來得及看清,叔父便已經伸手拾起了那塊黑木片,一掰兩半,丟在了地上。
    轉身又“呸”的一口唾液吐在了自己左手掌心,右手中指沾著,迅速在菊梅額頭上划動,口中也唸唸有詞,卻是寫了個“禁”字。
    等叔父離手時,那菊梅便躺在地上一動不能動了。
    叔父撣了撣身上,把中山裝捋平,道:“這個娘兒們也真沉!嘖嘖,模樣也磕磣的很,不知道那個朱大年稀罕上她什麼了……”
    我接口道:“朱大年也是又胖又難看。”
    叔父“哈哈”大笑,道:“對對,老母豬瞧烏鴉,誰也不嫌誰黑,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
    我用腳踢了一下菊梅,見她不動,便道:“這就制住她了?她是成變屍了嗎?”
    “她這還不是變屍。”叔父搖搖頭,道:“是被箇中高手給控制了。”
    說話間,叔父從地上撿起來被他撕成兩半的黑木片,道:“你瞧。”
    “這是什麼東西?”我剛才就好奇,道:“她臨死前怎麼還吃了這東西在嘴裡?”
    “她就算再好吃嘴,也不會吃這東西。”叔父一笑,道:“這是亂屍符。”
    “亂屍符?”
    我湊近了看,見那兩塊黑色木片上都是紅線勾描,曲折迴環,密密麻麻的一團,也不知道畫的是什麼——原來這樣的東西就是“亂屍符”!
    我可是從來都沒有見過,心中不由得暗讚叔父見多識廣,不愧是跑了三十年的老江湖。
    叔父把“亂屍符”就著蠟燭的火給燒了,又說:“這菊梅新死,屍身還沒有發硬,陽氣還沒有散盡,用些歪門邪道的命術就能操縱。這亂屍符在她的嘴裡含著,我剛才捏她的下巴,就是想把這亂屍符給弄出來,結果她死死咬著牙不鬆口,還拚命的往下嚥,我只好打碎她的咽喉骨頭,叫她嚥不下去,又接連兩次用大力摔她,一來是要洩盡她屍身中殘留在五臟六腑裡的陽氣,二來也是要把亂屍符給震出來。”
    我這才明白叔父剛才為什麼要捏菊梅的下巴了,同時也暗暗心驚,幸虧叔父當機立斷,手腳麻利,否則要是讓這菊梅把亂屍符給咽到了肚子裡去,豈不是還要開膛破肚去取出來?
    那可有夠噁心殘忍了。
    沉默片刻,我道:“這亂屍符肯定是那小妮子塞進去的,她旁門左道的手段還真不少。”
    “自然是那個裝聾賣啞的老頭教給她的,為的不過是叫那鬼丫頭從咱們手底下逃走。”叔父“嘿”了一聲,道:“他們肯定是藏在附近,等咱們進來跟那死禿驢打鬥的時候,偷偷潛進來,嚇死了菊梅,然後又利用菊梅的屍身阻攔咱們,從容逃走。這一老一小,倒真是鬼精靈的很啊!”
    我突然想到那小女孩兒臨走的時候說的話——“床底下有寶貝”,不由得心動起來,便去把坍塌的床板給翻開,卻見那下面竟然又有一塊青石板。
    叔父道:“這總不會又是一口井吧?”一把掀開來,往下瞅了瞅,道:“是個地窖。”
    我道:“莫非那些佛像就在這下面?”
    叔父道:“你在上面守著,我下去瞧瞧。”
    我道:“大,還是讓我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