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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轉生活神(1)

  我和厚臉皮想起在過魚哭洞時,我們說到過鴻均老祖是條大蚯蚓成精,可見不現原形是神,現了原形便是老怪,全在你怎麼看了,千古異底村裡的神,也有真身嗎?她的真身會是什麼?
  厚臉皮說:“她把咱們引到這地方,一定是沒安好心,等到祭祀坑裡現出原形,那就要吃人了!”
  我說我看田慕青也不是有意相瞞,我想不明白她是怎麼逃出村子,又為什麼看上去和常人一樣,她回到這來是為了將村子送進鬼方?
  我想趁著還有一口氣在,當面問個清楚,可田慕青走得極快,轉眼走到了濃霧深處,石獸相夾的神道不斷向前延伸,人卻不見了蹤影。
  厚臉皮說:“你還想跟過去?她要真是這村子裡的牛鬼蛇神,那又該如何是好?”
  我說:“在山洞裡說過的話沒錯是沒錯,可我後來一想,鴻鈞老祖是條大蚯蚓變的,那又怎麼樣?別忘了人也是猴變的,在這件事上,誰都別說誰。”
  厚臉皮說:“聽著倒也是個理兒,你看她有何居心?”
  我說:“我看她是要把村子送進鬼方,⒌9二那一來咱們誰也別想活,必須讓她懸崖勒馬。”
  我們打點精神往前追趕,可是神困體乏,還得輪流背著大煙碟兒,兩條腿沉重異常,村西這條神道並不長,但荒草齊膝,路面崎嶇,想走快些也不容易,又走了一陣子,面前出現了一座壓在夯土山上的須彌殿,須彌是佛教傳說中的山,過去形容形山丘上的宮殿常說是須彌殿,不過儺教中沒有這種名稱,只是形勢近似須彌殿,面寬約是九間,老時年間說到面積,習慣用幾間屋子大小來形容,按禮制,殿堂面寬是九間,一間屋子是一丈,九間就是九丈,規模極大。
  這座大殿四壁同樣是三合夯土塗白灰面,重簷黑瓦,在霧中隱約可見,外圍是三層石階,上層七十二塊石板,中層一圈是一百單八塊,下層有一百八十塊,我在飛仙村聽周老頭說過這種佈局,是合周天之數,走至近前,看到兩扇殿門已被推開,深處黑咕隆咚,充滿了冥土般的腐晦氣息。
  我高舉火把,當先進了須彌殿,厚臉皮背著大煙碟兒跟隨而入,眼見殿中抱柱全挨著牆壁,當中是一個走勢直上直下的長方形大土窟,四周掏出許多凹洞形壁龕,臉上罩著樹皮面具的死屍在壁龕中橫倒豎臥,堆疊如牆,狹長的石階匝道,在木柱支撐下,繞壁通向祭祀坑底,推開殿門之後,外邊有縷縷霧氣飄進來,讓火光一照,但見白霧繚繞,托著壁畫中的各種神怪,恍如騰雲昄夢,置身在九天寶闕。
  殿中隨處有銅燈,裡頭全是用過半截的蠟燭,我們隨手點起蠟燭,燭光一亮,照到殿頂塌了一個大窟窿,不似崩塌,卻像被從天而降的什麼東西,砸出一個大洞,想來那東西落在了殿中,我們兩人駭異莫名,均想問對方:“什麼東西能將大殿寶頂砸穿,而且還是從天上變掉下來的?”
  這個念頭一起,下意識地往祭祀坑深處俯窺,但見一點火光晃動,能隱約看到田慕青的身影,她正往祭祀坑下走,我們顧不得多想,匆忙追了下去,棧道下的支柱腐朽不堪,一踩上去吱呀作響,道路塌掉了好幾段,祭祀坑直徑在三十米開外,下到十餘米深,已看不清高處的燈火,大殿下這個陰森漆黑的古洞,不停吸食著人身溫度,有道伸出去的石樑不上不下,剛好懸在洞窟中間,半截石樑盡頭是獸首形石台,凌空翹首,驚險無比,一路上隨處都有死去的村民,有些樹皮面具已經掉落,看臉部都已變成乾屍,似乎是讓祭祀坑吸盡了生氣,懸空石台上還有幾根帶鐵環的木樁,也不知用過多少次了,石台石樑上儘是斑駁烏黑的血跡,顯然是祭祀坑裡的宰牲台。
  我們上了宰牲台石樑,看見田慕青失魂落魄,手中舉著火把一動不動,正望著下面出神,我上前一把拽住她,她身子一顫,回過頭看我們。
  我問田慕青:“發生在這個村子裡的事,你都想了起來?”
  田慕青此刻已回過神來,她既不點頭,也沒搖頭,好像是默認了,臉上古怪的神色稍稍恢復。
  我又問她:“你想一死了之不成?”
  厚臉皮提醒我說:“別到跟前去,小心她現了原形吃人!”
  田慕青說:“原形?你們……是什麼意思?”
  我說:“你若不是儺廟裡的神怪,又怎會記得上千年前的事情?”
  田慕青說:“儺教從古所拜之神,是有血有肉的活神。”
  此事我和厚臉皮已經想到了,但聽田慕青親口說出,仍不免有毛骨悚然之感。
  田慕青將她想起的事情,撿要緊的告知我們,儺人先祖曾在一處大山裡,意外撿到四個長方形青銅鬼面,又根據鑄刻在銅面具上的圖案招神使鬼,創下儺教原形,後來在一次祭祀中毀掉了青銅面具,從此改用樹皮面具替代,留傳到後世,千古異底村以外的巫儺面具,大多是以樟木所製。
  漢代以來,草鞋嶺下這個村子保存著最古老的儺神血脈,儺教中以儺王為首,但在儺王之上,還有一位活神,每一代都是年輕女子,村中有同一宗室的四個家族,四家族長皆是儺教長老,每代活神都出在這四個家族之中,隔上十幾二十年,村中便要舉行大儺祭洞儀式,相傳鬼方是一個古國的名稱,那四個青銅面具就是鬼方古國的祭器,因為鬼方語言文字禮制與後世不通,所以只能以方紋鬼面稱之為鬼方古國,如同夏商時期的“虎方、蛇方”等古國,皆是根據圖騰形狀為名,相傳幾千年前,鬼方發生內亂,十死七八,倖存的鬼方人遷逃至漠北,再沒回過中原,後為周天子出兵征服,鬼方古國由此滅絕。
  據說青銅面具上有鬼方神巫的魂魄,而村子下邊的祭祀坑,在儺教傳說中可以通往鬼方,因為那時候的人們大多認為鬼方古國已經消失了,其實儺教先祖只是從鬼方面具上得知,此地有這樣一個祭祀坑,每當黑狗吃月那一刻,村中都會舉行血祭,將無法度化的惡鬼送進去。
  千古異底村的活神,地位雖然在儺王之上,卻只是送到宰牲台上的祭品,死去一位活神,四個家族中便會出現下一位活神,一旦選出,立刻要送到儺廟居住,不再和普通村民接觸,死去的肉身僅是軀殼,血祭之後活神會再次轉生,由四個家族的女子中重找一個軀殼,等待下一次血祭到來,如此週而復始。
  誰被活神選中成為軀殼,額頭就會長出月牙形的血痕,據傳當年出現大瘟疫,古儺教用青銅面具請神逐疫,結果四個青銅面具一齊損壞,儺神從此留在這四個人身上,再也走不掉了,那四人便是村中四個家族的先祖。
  我看田慕青額前是有道很淺很細的血痕,像是胎記,並不起眼,但是別人都沒有,想必烏木悶香槨中的女屍,也是這村子裡的活神,黃佛爺那伙盜匪見過田慕青,而當揭開女屍覆面時,站在棺槨前的那些人臉上均有錯愕之色,定是看到女屍額前有和田慕青同樣的痕跡,當我和大煙碟兒在墓道裡看見女屍的時候,屍身呈現腐壞之狀,臉如枯蠟,已經看不出額前的血痕了。
  田慕青告訴我們,在大唐天寶元年,儺婆蠱惑村民作亂,那些人想拜土龍子為神,為了阻止將土龍子送進鬼方的大儺儀式,衝進儺廟中用人皮悶死了活神,雖然在不久之後作亂之人盡數被殺,但是祭祀坑中通往鬼方的大門已經打開,村子裡卻沒有了活神,儺王只好按以往的方式,先將死去的活神安放在棺槨中,烏木悶香棺的棺首處,有一個供魂靈進出的小銅門,那就是給活神準備的,等到認定下一位活神,才會將死屍送到地宮下層的墓穴中安葬,儺王又讓那四個家族逃到山外,留存古神血脈,而其餘村民全部帶上樹皮面具祈神,舉行了洞儺儀式,使這個村子陷入了混沌,以此堵住通往鬼方的大門。
  逃出村子的四個家族分處各地,他們不斷將活神送進這個村子,想要完成血祭,讓通往鬼方的大門從此消失,怎知慘死的儺婆等人冤魂不散變成肉丘,渾渾噩噩地在村中徘徊,卻還不忘保護土龍子的屍身,此後進入村子往神道方向走的人,全都讓這個怪物吃了。
  由於年代古老,又幾經輾轉,四個家族的人越來越少,對發生在村子裡的事也都忘掉了,田慕青以前毫不知情,到得此地才逐漸記起,她是第五十三個進入村子的活神,前邊那些人都沒有完成儀式,說來也是僥倖,在殿門前誤打誤撞,竟將儺婆的頭從肉丘上砍了下來,否則我們都要不明不白地死在儺王殿中了,如今她要完成血祭,讓村子和祭祀坑從此消失,說到這裡,她臉上出現了一層黑氣,神色變得十分古怪。
  田慕青臉上說不出的古怪,一步步往祭壇宰牲台盡頭走去,似乎是身上的活神正在醒來,將要履行古老的契約。
  我心裡雖然發怵,卻不能眼睜睜看著田慕青死在此地,當即挺身上前,搶過她手中那柄銅劍。
  正要將銅劍扔下石樑,田慕青突然反身來奪,二人兩下裡一爭,銅劍掉進了祭祀坑,她身子一晃,失魂落魄般,向後倒了下去。
  我急忙將田慕青拽住,讓她倚在柱子上,看她兩眼發直,身子不住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
  厚臉皮問我,田慕青現在是什麼狀況?
  我說:“她是讓鬼上了身,那個鬼要讓她死在祭祀坑中。”
  厚臉皮問道:“救得了她嗎?”
  我說:“救不了也得救,按我的意思理解,鬼方即是陰間,總之是人死之後的去處,村子堵住了通往陰間的大門,一旦血祭的儀式完成,這個村子便會化為冥土,雖然村民們早死光了,可是咱們還沒逃出去。”
  厚臉皮聽明白了,說道:“那可不能讓她死了,要不咱哥兒仨都得跟著陪葬!”
  我說:“不給這村子做陪葬,也不能見死不救,她是有血有肉的人,死了可沒法再活。”
  厚臉皮道:“話是這麼說,可你我和大煙碟兒,如今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
  我說:“現在絕望為時過早,這個村子並沒有真正消失,要不然咱們到不了這裡,既然進的來,也該出得去。”
  田慕青說:“你們……別管我了,我不死在這個土窟之中,滅村那天的詛咒就不會消失……”
  厚臉皮焦躁地說:“村子裡沒一條路可以走得通,我們又能往哪逃?”
  我看田慕青臉上那種沒法形容的古怪神色不見了,恢復了以前的樣子,我問她:“你覺得好些了?”
  田慕青說:“不知為什麼,在儺王殿那種窒息的感覺又回來了,突然怕得厲害,但心智清醒了許多。”
  厚臉皮說:“是不太對勁兒,這地方好像跟剛才不一樣了,有股什麼味兒?”
  我用鼻子一嗅,陰森的祭祀坑裡是多了一股血氣,可周圍黑乎乎的什麼也看不到,瞅見石樑盡頭的宰牲台上有幾隻巨燭,便用火把一一點上,這才看到祭祀坑中出現了血霧,之前在村子裡砍掉了肉丘上的儺婆人頭,散不掉化不開的怨氣變成了血霧,那時我們只看得心裡發毛,沒想到會跟到這裡。
  我心想殿中有血霧出現,怕是凶多吉少,一定有路可以出去,只是我們還沒找到,如果此刻死在祭祀坑,那就全無指望了。
  剛生出這個念頭,腳腕子上忽然一緊,讓只手給抓住了,那手又冷又僵,手指跟鐵鉤似的,我頓覺一陣劇痛,低頭一看,死在石樑上的一個村民,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腳腕,那死屍臉上的巫儺面具早已掉落,乾枯如樹皮的臉上口部大張,發出夜梟般的怪叫,聽上去跟我在墓道裡遇見的女屍幾乎一樣。
  我驚慌失措,掄起鏟子砍下去,那村民死在祭祀坑中已久,屍身近乎枯朽,前臂竟被鏟刃揮為兩截,斷手兀自抓住我不放,我急忙用力甩腿,將乾屍的斷手踢下石樑,再看小腿上已被死人指甲抓掉了一塊皮肉,鮮血淋漓。
  斷手村民的死屍口中發出怪響,又伸出另一隻手抓過來,旁邊的厚臉皮出手更快,倒轉了槍托用力砸下去,但聽“噗”地一聲,當場把那死人的腦袋砸開了花,沒有血肉迸濺,卻見一團血霧從腔子裡冒出,落在旁邊的另一個村民屍身上,那死屍咕噥了兩聲,便從地上挺身而起。
  厚臉皮不等那死屍起身,端起槍來摳下扳機,一槍轟掉了對方的腦袋。
  那村民的死屍晃了一晃,撲在地上就此不動,忽然一縷血霧從屍身中升起,落了旁邊的乾屍身上。
  厚臉皮心中發慌,手忙腳亂地開了第二槍,槍彈打中了那個村民的胸口。
  那個村民的死屍被後坐力貫倒,卻恍如不覺,緊跟著爬起來,伸著兩手撲上前來。
  厚臉皮一摸口袋裡空空如也,方才意識到沒有彈藥了,只好拋下槍,抽出山鎬,對著那個村民當頭輪去,滿擬一鎬下去,定在對方頭上鑿個窟窿,怎知那挺屍而起的村民兩手前伸,正好抓住了鎬把,厚臉皮一鎬掄不下去,想奪又奪不回來。
  我見兩方僵持不下,當即搶上兩步,握住火把戳在那個村民的臉上。
  厚臉皮趁機奪下山鎬,當頭一鎬打去,鎬頭插進了那個村民的腦袋,它帶著山鎬退了幾步,仰面倒在地上,血霧又從被山鎬鑿穿的窟窿中冒出,瀰漫在半空不散,霧氣活蛇般分成一縷一縷,鑽進那些村民死屍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