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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1918年3月底至4月

復活節週末,菲茨在泰-格溫舉辦了一場鄉間宴會。他有一個秘密的目的。他邀請的人都是強烈反對俄國新政權的人。

他的明星嘉賓是溫斯頓・丘吉爾。

溫斯頓是自由黨成員,按說應該同情革命者,但他也是一位公爵的孫子,有獨裁的品性。菲茨一直認為他背叛了自己的階級,但現在他願意原諒他,因為他極其痛恨布爾什維克。

溫斯頓在耶穌受難節那天到達。菲茨派勞斯萊斯到阿伯羅溫火車站迎接他。

在泰-格溫,溫斯頓神采奕奕地走進了晨間起居室。他身材矮小,長著一頭紅髮,面色紅潤。靴子上帶著雨水,穿著一身精心裁剪的小麥色斜紋軟呢外套,打的領結與眼睛顏色相同。他四十三歲了,不過當他朝不熟的人點頭、跟不認識的客人握手時,還帶點稚氣。

他看著四周的折布鑲板、花紋壁紙、雕石壁爐和深色橡木傢俱,然後說:「你把房子裝飾得跟威斯敏斯特宮一樣,菲茨!」

他如此熱情捧場是有理由的。他又回到了政府裡。勞埃德・喬治任命他為軍需大臣。人們對首相再度請回這位惹是生非、難以預料的同僚議論紛紛,但最終大家都同意這樣的人留在身邊,比放任在外更好控制。

「你的煤礦工人支持布爾什維克。」溫斯頓說,既覺得可笑,又感到厭惡。他坐了下來,朝著熊熊爐火伸出被雨水打濕的靴子。「我在路上看見一大半的房子上都掛著紅旗。」

「他們不知道自己在慶賀什麼。」菲茨語氣不善,除了不屑,他還深感焦慮。

溫斯頓從茉黛手裡接過一杯茶,從僕人端上的盤子裡拿了一塊黃油鬆餅。「就我瞭解,你個人也遭受了一些損失。」

「農民們殺了我的妻兄安德烈,還有他的妻子。」

「我很遺憾。」

「碧和我碰巧當時在那兒,全靠僥倖才逃脫出來。」

「我聽說了!」

「村裡的人強佔了他的土地,那塊遼闊的土地理應由我的兒子繼承——但新政權竟認可了這種竊取行徑。」

「恐怕是這樣。列寧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通過了土地法令。」

茉黛說:「公平地說,列寧也宣佈了職工的八小時工作制,給他們的孩子實行免費教育。」

菲茨很惱火。茉黛太不明智。這種時候怎麼能為列寧辯護。

但溫斯頓可不是好打發的。「還頒布了一項新聞法令,禁止報紙反對政府,」他回敬道,「社會主義的自由不過如此。」

「我兒子的繼承權並不是我擔心的唯一原因,甚至也不是主要原因,」菲茨說,「如果布爾什維克在俄國的所作所為最終逃脫了懲罰,下一個會是什麼地方?威爾士礦工已經相信地底下的煤炭並不真正屬於擁有表層土地的人。每個星期六晚上,你都能聽見半數的威爾士酒吧裡唱著《紅旗之歌》。」

「布爾什維克政權應該被扼殺在搖籃裡,」溫斯頓看上去若有所思,「扼殺在搖籃裡。」他重複道,對這種說法很是滿意。

菲茨控制住自己的厭煩情緒。有時候,溫斯頓以為自己設想出了某種政策,實際上不過是在他腦子裡打造了一個新詞兒而已。「而我們卻毫無作為!」菲茨惱怒地說。

鑼聲一響,提醒大家該去換衣服吃飯了。菲茨不再繼續話題。他還有整個週末來闡明自己的觀點。

往更衣室走的時候,他突然想起喝茶時沒人把寶寶帶到晨間起居室裡來,這有悖常情。他決定在換衣服前先去育兒室看看,便拐進通往房子另一側的長走廊。

寶寶已經三歲零三個月,早已過了蹣跚學步的階段,已經能像大孩子那樣走路說話,他長著一雙碧那樣的藍眼睛,滿頭淺色的卷髮。

現在,他正坐在爐火旁邊,身上裹著一條毯子,那位年輕漂亮的保姆瓊斯正在給他讀著什麼。這個數千英畝俄國農田的合法主人正在吮吸自己的大拇指。他沒像往常一樣跳起來迎向菲茨。

「他這是怎麼了?」菲茨問道。

「他有點兒鬧肚子,閣下。」這保姆長得有些像艾瑟爾・威廉姆斯,只是沒她那麼聰明。

「說仔細點兒,」菲茨不耐煩地說,「腸胃到底怎麼了?」

「他腹瀉。」

「他怎麼會得這種見鬼的病?」

「我不知道。火車上的廁所不太乾淨……」

這話等於說該怪菲茨,是他拖家帶口來威爾士這邊舉辦宴會。他忍著沒罵人。

「你叫醫生了嗎?」

「莫蒂默大夫馬上就到了。」

菲茨告誡自己不要發脾氣。小孩子總是愛鬧小毛病。他自己小時候不就經常拉肚子嗎?當然,小孩子也會害上胃腸炎而死。

他在沙發前蹲下,讓自己平視著兒子:「我的小戰士怎麼啦?」

寶寶的聲音無精打采:「我跑肚了。」

他肯定是從僕人那兒學的這種粗俗的說法,連語調都帶著一種威爾士的跳音。但菲茨決定這次就算了。

「醫生馬上就來了,」他說,「他會把你治好的。」

「我不想洗澡。」

「我想你今晚不用洗澡了。」菲茨站起身說,「醫生一到,就叫人通知我,」他對護士說,「我要親自跟他說幾句話。」

「好的,閣下。」

菲茨離開育兒室,逕直去了更衣室。貼身男僕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晚裝,襯衫的胸前插著鑽石別針,並搭配著一對相應的袖扣,上衣口袋裡放了一條乾淨的亞麻手帕,絲襪被各自擺放進了花紋皮鞋裡。

他在換衣服之前去了一趟碧的房間。

她已經有了八個月的身孕。

他從未見過她這種狀態,上次她懷孩子的時候,正趕上1914年8月他動身去法國。當時她只有四五個月的身孕,等孩子出生以後他才回來。他從未目睹過這種壯觀景象,不免感歎人的身體竟能如此變化伸展。

碧正坐在梳妝台前,但不是在照鏡子。她靠在椅背上,雙腿分開,手搭在隆起的肚子上,閉著眼睛,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我怎麼待著都不舒服,」她抱怨道,「無論站著、坐著和躺著,身上都疼。」

「你該去育兒室看看寶寶。」

「等我有了精力就馬上去!」她惡狠狠地說,「我就不該來鄉下。我這樣子還要舉辦宴會,簡直太荒謬了。」

她說得沒錯。「但如果我們要對付布爾什維克,就需要這些人的支持。」

「孩子還是肚子不舒服嗎?」

「是的。醫生馬上就來。」

「你最好讓他先來見我,鄉下大夫一般都不太有經驗。」

「我會跟僕人說的。另外,你不會下去吃飯了吧?」

「我這副樣子怎麼去啊?」

「我只是問問。茉黛可以坐在桌子另一端。」

菲茨回到自己的更衣室。有些男人已經不再穿燕尾服、打白色的領帶,他們都拿戰爭當作借口,吃飯時穿短禮服上衣,戴黑色的領帶。菲茨看不出兩者間有什麼聯繫。戰爭怎麼能成為人們穿著隨便的理由呢?

他穿上自己的晚禮服,走下樓去。

晚飯後,人們坐在會客廳裡喝咖啡,這時溫斯頓挑起話題說:「你看,茉黛女勳爵,你們女性最後還是獲得了投票權。」

「只是一部分女性。」她說。

菲茨知道她的失望所在。這項法案只針對三十歲以上且為戶主或戶主妻子的女性。菲茨本人生氣的是這種法案竟然能通過。

丘吉爾接著調侃道:「這你要部分地感謝在座的柯曾伯爵,在法案遞交上議院時他出其不意做出了棄權決定。」

柯曾伯爵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他因為背部疾病而不得不穿金屬胸衣,更凸顯了他硬邦邦不可一世的樣子。有一首順口溜是這麼說他的:

我是喬治・納撒尼爾・柯曾

我至高無上萬事亨通

他曾經當過印度總督,現在是上議院領袖,戰時內閣的五名成員之一。他也是反對婦女參政聯盟的主席,因此他的棄權令政界大為驚訝,婦女參政的反對者對此大失所望,尤其是菲茨。

「下議院通過已經通過了這項法案,」柯曾說,「我覺得,我們不能違反議會民選議員的意志。」

菲茨對這一點仍感到惱火:「但上議院的存在就是為了審議下議院的決定,並制止他們胡作非為。比如說眼下這種情況!」

「如果我們否決了這項法案,我想下議院不會高興,他們會重新發給我們。」

菲茨聳聳肩:「我們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爭執。」

「但不幸的是,布萊斯委員會還在任期中。」

「噢!」菲茨沒想到這一點,布萊斯委員會正在考慮上議院的改革,「難道是因為這個?」

「他們應該會盡快提交報告。在此之前,我們不能跟下議院硬拚硬打。」

「是的。」儘管極不情願,但菲茨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如果上議院動真格的挑戰下議院,布萊斯可能會建議遏制上議院的權力。「我們有可能因此失去所有的影響力——永遠地失去。」

「這種考慮也恰恰是導致我棄權的原因。」

有時菲茨覺得政治實在令人鬱悶。

僕役長皮爾為柯曾送上一杯咖啡,隨後低聲對菲茨說:「莫蒂默大夫現在小書房,閣下,等你方便的時候過去。」

菲茨一直擔心孩子肚子疼的事,正等著僕人來傳話。「我這就去見他。」菲茨說。他找了個借口走了出去。

小書房裡擺放的傢俱是其他房間用不上的東西——不舒服的哥特式雕刻椅子,沒人喜歡的蘇格蘭風景畫,還有菲茨父親在印度狩獵來的一顆虎頭。

莫蒂默是一位稱職的當地內科醫生,渾身上下帶著一股過於自信的派頭,似乎覺得自己的職業在某種程度上讓他跟伯爵平起平坐。不過他還算禮貌。

「晚上好,閣下,」他說,「你兒子有些輕微的胃部感染,但很有可能不會對他造成什麼傷害。」

「很有可能?」

「我特意這樣說。」莫蒂默的威爾士口音被他所受的教育中和了,「我們做科學家的研究的是可能性,而不是確定性。我告訴你的礦工們,每天早上下井時想著有可能不會發生爆炸。」

「嗯。」這話沒給菲茨多少安慰,「你見過公主了嗎?」

「見過了。她也沒有什麼大毛病。事實上,她一點兒病都沒有,而是快要生了。」

菲茨跳起來:「你說什麼?」

「她以為自己懷孕八個月了,可她計算錯了。她已經懷了九個月,用不了多長時間她就不必受罪了。」

「誰跟她在一起?」

「僕人們全都圍著她呢。我已經派人去叫一位稱職的助產士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本人也可以參與護理分娩。」

「這全怪我,」菲茨恨恨地說,「我不該勸她離開倫敦。」

「倫敦以外的地方每天都有健康的嬰兒出生。」

菲茨感覺自己受到了嘲弄,但他顧不上這些了。「要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那該怎麼辦?」

「我瞭解你在倫敦的醫生拉思伯恩教授。他當然是位聲譽顯赫的大夫,但我有把握地說,我親手接生的嬰兒比他多。」

「都是礦工的孩子。」

「的確,大部分都是。不過在出生的那一刻他們跟小貴族之間沒有明顯的差異。」

菲茨正在受人譏嘲。「我不喜歡你這種傲慢言辭。」他說。

莫蒂默卻不吃這一套。「我也不喜歡你的。」他說,「你毫不客氣地表示我不配治療你的家人。我很樂意離開。」他拿起了自己的提包。

菲茨歎了口氣。這種爭吵實在太愚蠢了。他心裡的憤怒是衝著布爾什維克的,沒必要遷怒於這位敏感的威爾士中產階級。

「不要做蠢事,老兄。」

「我正盡力而為。」莫蒂默朝門口走去。

「你難道不該把病人的利益放在首位嗎?」

莫蒂默站在門邊:「我的上帝啊,你真是狂妄至極,菲茨赫伯特。」

很少有人用這種口氣跟菲茨說話。但他及時克制住湧到嘴邊的呵斥。再去找別的醫生恐怕要花好幾個小時。如果莫蒂默一怒之下離開,碧永遠不會原諒他。

「我會把你這話忘掉,」菲茨說,「事實上我會把這番談話整個忘掉,如果你也忘掉的話。」

「這大概是最接近道歉的話了,我可以接受。」

的確,但菲茨沒再說什麼。

「我立刻到樓上去。」醫生說。

碧公主可不是安靜生孩子的人。尖叫聲從她的房間裡衝出來,在樓裡迴盪。茉黛在鋼琴上大聲彈奏爵士曲調,款待客人的同時也希望能夠掩蓋噪聲,聽上去卻像另一種噪音,彈了二十分鐘後她便放棄了。有些客人上床睡覺了,但到了午夜,大部分男賓客都聚在檯球室裡。皮爾為大家送上白蘭地。

菲茨用古巴的「皇牌」雪茄招待溫斯頓。等溫斯頓點著煙卷,菲茨說:「政府必須對布爾什維克有所作為。」

溫斯頓飛快地掃了一眼四周,彷彿要確定每個人都完全可信似的。然後,他往椅背上一靠,說:「情況是這樣。英國北方艦隊已經到達俄國的摩爾曼斯克水域。從理論上講,他們的任務是確保俄國艦船不致落入德軍手中。我們在阿爾罕格爾斯克還有另外一個小小的使命。我正在要求我們的部隊在摩爾曼斯克登陸。從長遠來看,這可能成為反革命勢力在俄國北部的一個核心。」

「這還遠遠不夠。」菲茨馬上說。

「我同意。我希望我們能出兵裡海的巴庫,確保那一大片油田不致落到德國人手裡,或者被土耳其人佔據,此外還有黑海,那兒已經成了烏克蘭反布爾什維克力量的核心。最後,還有西伯利亞,我們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參崴)有幾千噸的物資,價值或許高達十億英鎊,是用來支持俄國的,當時他們還是我們的盟友。我們有權派出軍隊保護我們的財產。」

菲茨有些懷疑,但又有了些指望。「勞埃德・喬治會做這些事嗎?」

「不會大張旗鼓地做,」溫斯頓說,「問題在於礦工房子上掛的那些小紅旗子。眼下我國有很大一部分俄國革命的支持者。我明白這是為什麼,就像我討厭列寧和他們那幫人一樣。儘管我十分尊重碧公主的家人……」他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上面又傳來一聲尖叫,「但不能否認的是,俄國統治階級沒有及時處理好本國人民的不滿。」

溫斯頓是一個奇怪的混合體,菲茨心想,他既是貴族,也是民眾的一員,他是位才華出眾的管理者,卻總是忍不住干涉其他部門的事務,他很迷人,但大多政界同僚都憎恨他。

菲茨說:「俄國革命者是一幫竊賊和殺人犯。」

「的確。但並非所有人都這麼看,我們只能接受這個事實。因此,我們的首相不能去公開反對革命。」

「可他只是心裡反對也沒什麼用。」菲茨不耐煩地說。

「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我們也可以有所行動。」

「我明白了。」菲茨也弄不清這到底有多大意義。

茉黛走進房間。男人們都站了起來,有些吃驚。在鄉村宅邸裡女人從不進檯球室。茉黛根本不在乎這種規矩,只要自己方便就行。她走到菲茨跟前,吻了一下他的臉頰。「恭喜你,親愛的菲茨,」她說,「你又有了一個兒子。」

男人們鼓掌喝彩,圍聚在菲茨跟前,拍著他的後背,跟他握手。「我妻子沒事吧?」他問茉黛。

「精疲力盡,但很自豪。」

「感謝上帝。」

「莫蒂默大夫走了,但助產士說現在你可以去看孩子了。」

菲茨朝門口走去。

溫斯頓說:「我跟你一塊兒上去。」

他們離開房間,這時菲茨聽見茉黛說:「皮爾,請給我倒一杯白蘭地。」

溫斯頓壓低聲音說:「你去過俄國,會說他們的語言。」菲茨不知他想說什麼。「不過是一點點,」他說,「幾乎不值一提,但我能把意思說明白。」

「你遇到過一個叫曼斯菲爾德・史密斯-卡明的人嗎?」

「說來湊巧,我的確遇到過這個人。他負責……」菲茨猶豫了一下,不知是否該說出「秘密情報局」這個詞,「他負責一個特殊部門。我為他寫了幾份報告。」

「嗯,很好。等你回城裡以後,可以跟他談一談。」

這話提起了菲茨的興致。「沒問題,我可以隨時去見他。」菲茨說,盡量不顯得太過急切。

「我會讓他跟你聯繫。他有可能要交給你另一項任務。」

兩人來到碧的房門外。裡面傳出新生嬰兒特有的哭聲。

菲茨的淚水一下湧上眼眶,他有些不好意思。「我得進去了,」他說,「晚安。」

「恭喜你,也祝你晚安。」

他們為他取名為安德魯・亞歷山大・穆雷・菲茨赫伯特。這個小肉球長著一層菲茨那樣的黑髮。

他們用毯子包裹著把他帶回倫敦,勞斯萊斯旅行車後面還跟著另外兩輛汽車,以備發生故障時使用。他們在切普斯托停下吃早餐,然後又在牛津吃了午餐,最後在晚飯前後抵達他們在梅費爾的家。

幾天後,在四月的一個溫和的午後,菲茨沿著河堤,一邊望著泰晤士河的渾水,步行去見曼斯菲爾德・史密斯-卡明。

秘密情報局膨脹過快,維多利亞那邊的公寓已經裝不下了。這個被稱作「C」的人將自己不斷擴張的部門遷到河畔大本鍾附近的一座名為「白廳院」的維多利亞式奢華建築裡。一座私人電梯把菲茨帶到頂樓,這位間諜頭目佔據了屋頂由一條走廊連通的兩個房間。

「多年來我們一直在關注列寧,」C說,「如果我們廢除不了他,他就會成為世界上最糟糕的暴君之一。」

「我認為你的話很有道理。」C對布爾什維克的態度跟自己相同,這讓菲茨十分欣慰,「但我們能做些什麼呢?」

「讓我們談談你有可能做些什麼。」C從他的辦公桌上拿起一副測量地圖距離用的圓規。他看上去心不在焉,突然把那尖頭紮在自己的左腿上。

菲茨吃了一驚,差點就叫出了聲。這顯然是一個測試。他想起C由於撞車事故而安了一條木頭假腿。他笑了。「一個不錯的小騙術,」他說,「我都有點兒喜歡上了。」

C放下圓規,眼睛透過他的單片眼鏡使勁盯著菲茨。「西伯利亞有個哥薩克首領,已經推翻了當地的布爾什維克政權,」他說,「我要弄清楚他值不值得我們支持。」

菲茨吃了一驚:「公開支持嗎?」

「當然不是。但我有秘密資金。如果我們能在東面維持一個反革命政府的內核,每月花上一萬英鎊也值得。」

「他的名字?」

「謝苗諾夫上尉,年齡二十八歲。他的地盤在滿洲裡,橫跨中國東部鐵路與西伯利亞快車的交會處。」

「所以說,這位謝苗諾夫上尉既然控制了一條鐵路線,也可以控制另一條。」

「的確。他痛恨布爾什維克。」

「所以我們需要加深對他的瞭解。」

「這就需要你來做了。」

菲茨很高興能有機會為推翻列寧做些事情。

同時,他想到了一系列問題——怎麼找到謝苗諾夫?這人是個哥薩克,這夥人習慣先開槍再問話。他會跟菲茨談話,還是一槍打死他?謝苗諾夫肯定會宣稱自己能打敗布爾什維克,但菲茨有可能準確評估嗎?有什麼辦法可以保證他把英國提供的資金花在實處,產生良好效果呢?

他嘴上的問題是:「我是合適的人選嗎?請原諒,不過我的身份太顯眼了,就算在俄國,也很難不被人認出來……」

「坦白地說,我們的選擇實在不多。我們需要地位高的人以便他具備與謝苗諾夫協商的身份。再說,我們這兒既會說俄語又完全值得信賴的人很少。相信我,你是最好的人選。」

「我明白。」

「當然,這件事也很危險。」

菲茨記起那些農民打死安德烈的情形。他強忍住內心的恐懼。「我理解其中的危險。」他用平穩的語氣說。

「那麼請告訴我,你會去符拉迪沃斯托克嗎?」

「當然。」菲茨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