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生命裡最美好的春天 > 無可挽回的失去 >

無可挽回的失去

馬塞爾,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請你讀一讀我們的信吧,我們只想對你說,只有真正迎來自由的那一天,你才會知道自己的……牲是多麼值得。

鮑裡斯來叫我們起床時,天剛濛濛亮。我的胃裡一陣痙攣,但是沒辦法,在這裡是沒有早飯吃的,更何況今天還有重要的任務要完成。我想,緊張的感覺要遠遠多過飢餓吧。鮑裡斯坐到桌子旁邊,查理已經開始工作了:我的紅自行車就在眼前被重新改造了一番。把手上的皮被扒了下來,變成了一邊紅色一邊藍色的怪模樣。我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自行車漂不漂亮並不重要,關鍵是不能被認出是偷的。就在查理檢查車的換速叉時,鮑裡斯把我拉到跟前:

“計劃有點調整。詹不想讓你們三個新手單獨去完成任務。萬一出現緊急情況的話,有個經驗豐富的人在身邊是很重要的。”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表示兵團對我還沒有足夠的信任,但我選擇沉默,聽鮑裡斯繼續說下去:

“你弟弟就待在家裡,不去了。我陪你一起去,負責帶你逃跑。現在,好好聽清楚我的話:任務的開展是有步驟的,襲擊敵人需要嚴格按照我告訴你的方法進行。你在聽我說嗎?”

我點了點頭:鮑裡斯一定察覺到我剛剛有點走神。我在想弟弟,他要是知道自己被排除在這次行動之外的話,一定會不高興。其實我倒是安心了不少,因為他不用跟我去冒險了,可以安全地待在這裡等我回來。

更讓我安心的是,鮑裡斯是醫學專業三年級的學生,所以要是我在行動中受了傷,他或許有辦法救我。當然,這個想法其實很蠢。因為在真實的行動當中,受傷根本不算什麼,被逮捕或者直接被幹掉才是最常見的事情。

說這麼多,只是想承認我確實在鮑裡斯說話時走神了。不過我一直就是個喜歡胡思亂想的人,以前在學校的時候老師就說過,不專心是我性格的一部分。當然,說這話的時候,我還沒從高中會考的考場被趕回家:由於我那猶太人的姓氏,會考變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好了,言歸正傳。我得好好聽鮑裡斯的指示,要是連怎麼行動都搞不清楚的話,他們肯定不會再給我任務了。

“你在聽我說嗎?”

“當然,當然。”

“在你確定好襲擊目標之後,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檢查手槍的保險卡槽有沒有打開。已經有好幾次這樣的情況了,有人在開槍時以為啞火了,其實是忘了打開保險卡槽。”

我覺得連這個都要提醒,實在是細緻得過了頭。但是,當人在極度恐懼的時候,手腳的確會變得不利索。我不敢打斷鮑裡斯,必須專心致志地聽他講下去:

“襲擊的目標一定要是軍官,不能只是個小小的士兵,明白嗎?要在合適的距離開槍,不能太近,也不能太遠。我負責周邊的一切,你只管靠近目標,然後開槍。數清楚自己開了多少槍,記得要留一顆子彈在彈夾內,逃跑的時候可能用得上。我會在逃跑過程中掩護你,所以你只管射殺目標就可以了。如果有人來搗亂,我會確保你的安全。不管發生什麼事,千萬不要回頭。你開完槍後就徑直往前走,明白了嗎?”

我想說明白了,但口太干,舌頭被粘住了,所以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鮑裡斯認為我已經懂了,於是繼續說下去:

“到遠一點的地方之後,你放慢速度,若無其事地騎著自行車轉悠。你要見機行事,多轉幾圈。一定要留意四周,如果發現有人跟蹤,絕不能把他帶到你的準確住址。你就沿著河邊慢慢地騎,不時停下來看看四周是不是有見過不止一次的陌生面孔。不要相信什麼巧合,在我們的世界裡,永遠沒有巧合的事情出現。只有等你完全確定周圍安全以後,才能往回走。”

鮑裡斯的話我一字一句都記在了心裡,但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他沒有教我:那就是怎麼朝著一個人開槍。

查理推著改裝好的自行車進來了。正如他所說,最重要的是保證腳踏板和車鏈的安全。鮑裡斯示意我們該出發了。克勞德還在睡覺,我在想該不該把他叫起來。萬一我發生了什麼意外,他可能會恨我,恨我在死之前甚至都沒有同他道別。不過最終我還是讓他繼續睡了,因為他一醒來就會吵著吃東西,而現在我們什麼吃的都沒有。多睡一個小時,我們就可以少挨一個小時餓。我問鮑裡斯為什麼埃米爾不和我們一起去。“算了吧!”昨晚他的自行車被偷了。這個笨蛋居然把自行車放在樓道裡不上鎖。而且這輛自行車外形很漂亮,也有皮的把手,就跟我的那輛一模一樣。我們去執行任務的時候,他得再去偷一輛。鮑裡斯還跟我說,埃米爾因為這件事情氣得要死!

整個行動差不多就是按照鮑裡斯安排的那樣進行的。被我們鎖定的那個德國軍官從街道旁的樓梯走下來。他正準備去公共小便池(vespasienne)上廁所。Vespasienne是用來稱呼城裡那種綠色的小便池的。因為外形的關係,我們一般都叫它“茶杯”。由於這種小便池是由一位叫韋斯巴薌韋斯巴薌(9—79),古羅馬帝國皇帝,英語名為Vespasian。的羅馬皇帝發明的,於是就有了這個名字。你看,要是不在1941年6月因為自己猶太人的身份被趕出考場的話,我應該可以順利通過高中會考的。

鮑裡斯示意我可以採取行動了。這的確是一個非常理想的地點:街邊的一處小角落,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德國軍官一點也沒對我產生懷疑,我只不過是一個剛巧也想上廁所的人而已。比起他那身漂亮的綠制服,我的打扮只能用衣衫襤褸來形容。小便池分為兩個隔間,我站在他旁邊撒尿是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的。

我會用光所有子彈(當然,按照鮑裡斯的指示,我要留一顆在槍裡)將身旁的這個德國人殺死。我小心翼翼地取下了保險卡槽,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我加入的是高尚的抵抗組織,怎麼可以在這麼不光彩的地方,趁別人正在方便的時候幹掉對方呢?

沒辦法去問鮑裡斯,因為他正推著兩輛自行車在樓梯上面等我呢。此刻,我必須自己想清楚,自己做決定。

我沒有選擇在這個時候開槍,我不能接受自己以這樣的方式打倒第一個敵人。在別人撒尿的時候下手,這算什麼英雄。我知道,如果我把這種想法告訴鮑裡斯,他一定會回答說,眼前的敵人是凶殘的,當他們的軍隊向兒童掃射時,當他們在死亡集中營裡恣意妄為時,何曾有過半點猶豫和憐憫。事實的確如此。但在我的想像中,即使自己成不了皇家空軍的飛行員,至少也要用同樣高尚的方式採取行動。我要等這個軍官離開小便池後再動手。他在轉身時給了我一個淺淺的微笑,我則跟著他走上樓梯。小便池位於一處死角,回去的路只有一條。

這麼久還沒聽到槍聲,鮑裡斯一定在想我到底怎麼了。軍官不停地往前走著,從背後向他開槍也不是我願意幹的事。要讓他回過頭來,只能叫住他。但我會的德語單詞少得可憐,只有兩個詞:“是的”和“不是”此處原文為德語。。也沒其他辦法了,再拖下去,他就要回到大街上去,任務就泡湯了。我得讓自己等到最後一刻才開槍的行為看上去並不是那麼蠢。於是我鼓起勇氣,扯開嗓子喊了一聲:“是的。”此處原文為德語。那個軍官聽到了我的話,立刻轉過身來。我抓住機會向他的胸膛——也就是他的正面——連開了五槍。接下來的事情,我都按照鮑裡斯交代的去做了。我把槍插進皮帶裡,以自己都算不清楚的速度朝樓梯上方衝去。

我飛快地騎上自行車,但槍掉到了地上。就在我打算下地撿槍時,只聽見鮑裡斯衝我大喊:“快跑!別管它!”人群已經開始向開槍的地方擁來,我趕緊踩上自行車,疾馳而去。

在逃跑的路上,我一邊騎一邊想著自己丟掉的槍。兵團的武器是很有限的。我們和抗德游擊隊不同,他們可以獲得倫敦空投的武器。我覺得其實這樣很不公平。那些抗德游擊隊的人並沒有做什麼大事,他們只是把收到的武器藏起來,等到以後盟軍登陸時再用。可登陸還是遙遙無期的事情。對我們來說,獲得武器的唯一辦法就是從敵人那裡奪取,有時還要冒相當大的風險。可是我呢,我不但沒有把那個德國軍官的槍拿過來,還丟掉了自己的。一路上我都在為這件事情自責,甚至都忘了自己其實已經按照鮑裡斯的要求完成了任務:德國軍官已經被幹掉了。

回到住處後不久,我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克勞德躺在墊子上,兩眼直直地望著天花板,好像什麼都沒聽見一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在聽音樂。整個房間靜悄悄的,我知道他是在生我的氣。

為安全起見,鮑裡斯先走到窗邊,輕輕地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看了看。街上很安靜。我開了門,羅伯特走了進來。他的真名叫羅朗茲,我們一般都叫他羅伯特,有時也管他叫“長命鬼”。這個外號一點貶義都沒有,只是因為在他身上彙集了太多可以令他長命的優點。首先,他的命中率非常高,在兵團裡他的差錯率幾乎為零,沒人會願意被他瞄準的。因為武器短缺,我們在每次完成任務後都要把槍上交給兵團統一管理,但詹卻允許羅伯特長期持槍。兵團裡還有一件看上去挺奇怪的事,那就是每人都有一周的行動計劃,上面會明確寫出在某某隧道炸毀吊車、在某處燒掉軍用卡車、在哪裡製造火車脫軌、突襲某個敵軍駐地等等,長長的一堆計劃。而且在未來的幾個月裡,詹對行動的安排越來越密集,我們幾乎沒有一天不繃緊神經的。

人們常說射術高超的人通常性格激進,有時甚至令人憎惡,但羅伯特完全不是這樣。他為人冷靜、穩重,很受大家的喜愛。他對朋友很熱情,總能說出一些令人溫暖的話,這在戰亂時期是多麼難能可貴啊。而且,跟羅伯特一起執行任務總是能讓人安心,他會為夥伴們做最好的掩護,保證把大家安全地帶回來。

有一次,我在貞德廣場的一家小酒館裡碰到了羅伯特。我們常去那裡吃一種長得像小扁豆的、用來喂牲口的野豌豆。人餓的時候真是什麼都敢吃啊!

羅伯特正在和索菲一起吃飯。從他們的眼神中,我也同樣可以斷定他們是相愛的。但正如詹所說的那樣,在抵抗分子之間是不能有愛情的,因為這樣太危險了。每當我想到許多夥伴在他們行動的前夜可能曾後悔遵從了這條規定時,就感到一陣陣心痛。

晚上,羅伯特坐在床頭。克勞德還是一動不動,我想是該找個時間和他談一談了。羅伯特並沒有感覺到我們兄弟間的異常,他伸出手來祝賀我順利完成任務。我握著他的手,一句話也沒說,因為我此刻心中的感受相當複雜。大概這就是老師們所說的,是我的天性使然吧,我總會陷入某種沉思中,而對眼前發生的事情有些茫然。

就在羅伯特與我握手的同時,我正想著:加入抵抗組織時,我一共有三個願望——去倫敦加入戴高樂將軍的隊伍,進入皇家空軍,在自己死之前幹掉一個敵人。

在前兩個願望顯得遙不可及的時候,成功地實現第三個願望也應該足以讓我欣喜。更何況我是在自己還沒死的情況下,就殺死了一個德國人。事實上,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想到那個德國軍官是在毫無準備的前提下被殺死的,而且倒地時眼睛看著的竟是街角的公共小便池,這一切都讓我覺得難堪。

鮑裡斯衝我咳嗽了兩聲:羅伯特不是要跟我握手——當然,像他這麼熱情的人應該也不會拒絕與我握手——其實他是想伸手要回他的槍。我丟掉的那支槍是他的!

我不知道原來詹因為怕我在射擊和逃跑方面經驗不足,還安排了羅伯特在遠處保護我。正如我剛才所說的,羅伯特總是能安全地將同伴帶回家。更讓我感動的是,他昨晚把自己的槍給了查理,讓查理轉交給我。而我居然當時只顧著吃煎蛋,一點都沒有留意到他的舉動。他在保護我和鮑裡斯的同時,竟然還慷慨地把自己那把永遠不會出故障的槍給了我。

不過羅伯特應該沒有看到行動最後階段的情形,所以不知道他那把發燙的槍從我的皮帶裡滑出,掉到了地上,而鮑裡斯又命令我趕緊騎車逃跑。

就在羅伯特伸著手看我的同時,鮑裡斯站了起來,打開了房間裡唯一一件傢俱的抽屜。他從裡面拿出了我掉在樓梯上的那把手槍,然後默不作聲地還給了它的主人。

於是我一邊看著羅伯特把槍插到正確的位置,一邊學習怎麼將槍管放進皮帶而不會燙傷大腿內側,更不至於讓它滑落。

詹對我們的表現很滿意,我們從此被兵團接納了。新的任務等著我們去完成。

前一陣子,詹和一個游擊隊的人喝過一次酒。那人在幾杯酒下肚後告訴了詹一個秘密,那就是在一個農場裡儲存著英國空投來的一些武器。我們兵團的人每天都覺得武器不夠用,而他們卻把大量的武器放在一邊,只為了等待那遙遙無期的盟軍登陸,這實在是太奇怪了。所以,詹決定將這些武器拿過來為兵團所用。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混亂和錯誤,我們決定赤手空拳地前往農場。雖說游擊隊和我們兵團之間多少有點矛盾,但大家畢竟都是抵抗者,絕對不能互相殘殺。因此,行動的首要原則便是:拒絕武力。萬一被對方發現了什麼的話,我們一逃了之就是了。

這次行動必須周密計劃才行。不過,要是一切都按詹設想的那樣毫無困難地實現了的話,我想游擊隊員在向倫敦匯報情況時,一定會被罵成一群連戰備物資都守不住的蠢貨。

在羅伯特講解任務如何執行時,我的弟弟裝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但我可以看出,他其實是在很仔細地聽每一個字。我們要先到達這個位於城市西邊幾公里遠的農場,告訴那裡的人是路易派我們來的,德國人已經開始懷疑藏東西的地方,所以要趕緊將物品運走,我們就是來幫忙搬東西的。農夫們會將存放在他們那裡的幾箱手榴彈和衝鋒鎗交給我們。然後我們得迅速將箱子放進掛在自行車旁的小拖車上,溜之大吉。

“整個行動需要六個人。”羅伯特說道。

我就知道克勞德根本沒睡著。他聽完羅伯特的話之後,噌的一下從床上爬了起來,還故意做得像午覺剛剛睡醒的樣子。

於是羅伯特問他:“你想參加嗎?”

“是的。我已經有了偷自行車的經驗,因此我覺得自己完全可以勝任偷武器的工作。這種類型的任務你們應該自然而然地想到我,因為我看上去就像小偷。”

“恰恰相反,正是由於你看上去是個非常誠實的孩子,所以你才可以勝任,因為沒有人懷疑你。”

我不知道克勞德是把這樣的評價看作一種讚揚,還是僅僅因為羅伯特直接跟他說話而感到高興。總之,他終於有了一種不被忽視的感覺,我甚至看到他在微笑。是啊,得到承認,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肯定,對一個人來說,都是莫大的精神慰藉。相反,被身邊的人忽視則是一種常人難以想像的折磨,因為這會讓人沒有了存在感。

這種感覺對於我們這些隱姓埋名的地下工作者來說更為可貴。我們兵團所有的成員聚在一起,就像一個家庭、一個小社會一樣,只有這樣,我們才會有存在感。認同感與存在感對我們每個人都非常重要。

克勞德說:“我要加入。”加上羅伯特、鮑裡斯、阿隆索、埃米爾和我,六人行動小組成立了。

我們六個人首先要做的事情,是盡快去魯貝爾找查理為自行車裝上小拖車。查理建議我們一個一個去,這倒不是因為他的工作間很小,而是怕一大夥人推著小拖車會引起鄰居的注意。於是我們幾個約好六點在村口碰頭。

克勞德走在最前面。他按照詹從游擊隊員那裡聽來的接頭暗號,一字不差地對農夫說:

“我們是從路易那裡來的。他讓我告訴你們,今天晚上就要‘退潮’了。”

“那就捕不了魚了。”那人回答說。

克勞德並沒有接茬,而是趕緊繼續說:

“蓋世太保就快搜來了,必須馬上轉移武器!”

“真是太可惡了!”農夫罵了一句。

他看了一眼我們的自行車,問道:“你們的卡車呢?”克勞德沒明白他的意思。老實說,我們誰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好在克勞德沒有慌亂,立刻回答他說:“卡車就在後面,我們先過來安排一下。”於是農夫帶我們來到了他的穀倉裡。在一垛垛數米高的乾草堆後面,我們發現了“阿里巴巴的寶藏”:地上放著一排排裝滿手榴彈、迫擊炮、衝鋒鎗、彈藥、繩索、炸藥、步槍等各種武器的箱子。

這個時候,我腦子裡想著兩件同等重要的事情。首先,我對盟軍登陸所需的準備工作的理解可能需要修正一下了。眼前的這些儲備,可能只是滄海一粟而已,應該還有大量武器隱藏於法國的各個角落——登陸應該是抵抗運動的頭等大事。其次,我發覺現在自己正在和同伴們一起偷游擊隊的武器,而他們可能在未來因為缺少了這些東西而功敗垂成。

當然,我的這些想法不能告訴這次行動的領導羅伯特。這倒不是因為怕被他看不起,而是在仔細思考之後,我發現就憑我們這六輛小自行車是不可能令游擊隊蒙受多大損失的。

再蹩腳的槍支在我們兵團內都是寶貴的,再聯想到農夫那句出於好意的“你們的卡車呢”,你可以想像一下我面對這些武器時的感受,就像我弟弟看著一桌子金黃香脆的薯條卻犯噁心。

羅伯特命令我們一邊“等卡車”,一邊將武器往自行車上搬。我們這才收起剛才看到這麼多武器時的激動情緒,行動起來。就在這時,農夫又問了一個讓我們目瞪口呆的問題:

“那兩個俄羅斯人怎麼辦?”

“什麼俄羅斯人?”羅伯特問。

“路易沒跟你們提過?”

“那要看你指的是什麼事情了。”克勞德趕緊插進來補救。

“有兩個從大西洋壁壘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納粹德國用來防禦西線的軍事設施。戰俘營逃出來的俄羅斯人藏在我們這裡,得趕快想個辦法,否則他們會被蓋世太保抓走然後槍斃的。”

農夫的這番話讓我們很震驚。我們為了偷武器而編的謊言一定會令那兩個本來就處於恐懼中的俄羅斯人更為不安。而且,這個農夫時刻都考慮著別人的安危,根本就沒有想過自己是否會遭遇危險。在這樣一個充滿白色恐怖的時代裡,好人還是無處不在的,農夫也是其中之一。

羅伯特建議讓兩個俄羅斯人在樹叢裡躲一晚。農夫本來打算請我們派一個人去跟他們解釋,因為他很難用俄語交流。但他對我們仍存有戒心,最後還是決定自己去跟他們說。在他出去找俄羅斯人的時候,我們馬不停蹄地往小拖車裡裝武器。埃米爾還拿了兩包我們根本就用不上的彈藥,因為兵團裡沒有相應口徑的手槍。不過沒關係,查理會想辦法解決的。

我們就這樣騎上自行車飛快地向查理的工作間奔去,帶著一絲愧疚,把善良的農夫和兩個俄羅斯人拋在了身後。

進入市區後,阿隆索的自行車陷進了一個小坑裡,車裡的一袋子彈被抖到地上。路人們都停了下來,吃驚地看著撒了一地的子彈。兩名工人走到阿隆索身邊,彎下身幫他撿起子彈,放回小拖車裡,然後一聲不吭地走了。

查理接過我們的東西,把它們一一放到安全的地方。我們一起圍坐在飯廳裡,查理向我們露出了最燦爛的微笑,用他那獨一無二的口音說道:“幹得漂亮!有了這些武器,我們至少可以展開一百次行動!”

在我們一次接一次的行動中,6月悄悄地接近了尾聲。一輛輛起重機被我們的炸藥炸得面目全非,一列列火車在被我們改了道的鐵路上脫軌,德國鬼子經過的馬路上被我們橫上了一根根高壓電線桿。月中的時候,雅克和羅伯特還成功地在德軍的戰地憲兵營內安放了三顆炸彈,炸得他們雞飛狗跳。這下地區警察局也跟著著急了,他們向民眾發出了一張噁心的告示,讓每個人都來揭發可疑的恐怖分子。在圖盧茲地區,法國警察局局長頒布的這份告示裡赫然寫道:那些自詡為“抵抗分子”的人,都是破壞法國公共秩序及法國人民幸福生活的不安定因素。是的,我們就是不安定因素,才不管警察局的人怎麼想呢。

今天我和埃米爾在查理那裡領到了一些手榴彈。這次給我們的任務是去炸毀德國國防軍的一處電話交換站。

到達目的地後,埃米爾指了指要瞄準的窗戶,在他的一聲令下,我們一起把手榴彈扔了出去。我看著它們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的弧線,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緊接著,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音,我甚至感覺自己聽到了手榴彈在地板上滾動聲,還有德國人四下逃竄的腳步聲。這樣的行動至少得有兩個人一起完成,一個人成功的概率太渺茫了。

德國人的電話交換站一時半會兒是很難再建起來了,但我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克勞德必須搬出去一個人住了。

克勞德現在已經被兵團接納了,詹認為我們倆住在一起太危險,也不符合組織的安全規定。每個兵團成員都必須單獨居住,要是同住的話,萬一其中一個被捕了,很有可能將室友也供出來。就這樣,弟弟走了,此後的每個晚上,我都會因為思念他而難以入睡。他是否被派去參加破壞行動,我也無從知曉。我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努力想睡著,卻總也不能如願。陪伴在我左右的只有孤獨和飢餓。肚子的叫聲有時甚至大到足以打破週遭的寂靜。為了轉移注意力,我把目光集中在天花板下面吊著的燈泡上。過了一會兒,燈光在我英式戰鬥機的玻璃上漸漸散開。我駕駛的是皇家空軍的“噴火”戰鬥機。我正在英吉利海峽上空飛行,稍微傾斜一點,便能看到機翼邊那一朵朵飄往英國方向的白雲。弟弟的飛機在離我幾米處的地方轟鳴,我看了一眼他的引擎,還好沒有冒煙。海岸線上陡峭的山崖已經出現在我們眼前。我感到風湧入了駕駛艙,直往褲腿裡鑽。飛機一停穩,我們便衝向了坐滿軍官的軍用食堂……德國人的卡車從窗前開過,轟隆隆的噪聲將我拉回了冷清的房間。

最後,我終於克服了飢餓感,也不再理會德國卡車的聲音,起身關掉燈。黑暗中我對自己說,絕對不能放棄,就算死亡就在眼前,也不能放棄。很早以前我就以為自己會死,但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誰知道以後會怎麼樣?也許最後證明雅克是對的,春天總有一天會到來。

鮑裡斯一大清早就來找我,我們要一起去完成一項新任務。就在我們前往魯貝爾取武器的時候,阿納爾律師抵達了維希,準備為馬塞爾上訴。犯罪與特赦部的部長接見了他。部長的權力非同一般,他自己也很會利用。他聽著阿納爾律師的陳述,腦子裡卻在想著另一碼事:週末就快到了,到底要怎麼過呢,情人會不會在特地幫她預訂的餐廳裡吃完晚餐後給他一個熱情的擁吻呢?我們的部長大人飛快地瀏覽了阿納爾遞上來的文件:事實已經白紙黑字地寫出來了,就是這麼嚴重,判決是正確的,並沒有過於嚴苛;法官們沒有錯,他們都是依法辦事的,沒有什麼好批評的。雖然他已經給出了自己的意見,但阿納爾堅決要求上訴,於是他只好同意將問題放到特赦委員會裡討論。

在晚些時候的委員會會議上,部長反覆向他的部下們強調馬塞爾是個外國人,是個恐怖分子。於是,在年邁的阿納爾律師準備離開維希時,委員會拒絕了特赦馬塞爾的請求。阿納爾登上了返回圖盧茲的列車,一份官方文件同時被送到了掌璽大臣手上,隨即被擺到了貝當元帥的辦公桌上。元帥在判決結果上簽了字,文件生效了,馬塞爾將被斬首。

1943年7月15日,我和鮑裡斯搗毀了位於卡爾默廣場上的“通敵聯絡處”領導辦公室。兩天後,鮑裡斯成功地幹掉了一個叫魯熱的人,此人是個大叛徒,是蓋世太保最重要的眼線之一。

萊斯皮納斯代理檢察長走出法院準備去吃午飯時,心情好得不得了。官方文件已經送到他這裡。元帥簽過字的拒絕赦免書和對馬塞爾執行死刑的命令現在就擺在他的辦公桌上。他早上花了好幾分鐘仔細欣賞這張巴掌大的紙片:這可是來自國家最高層的褒獎啊。當然,這並不是我們的代理檢察長第一次獲得殊榮了。早在上小學的時候,他就年年因為自己的勤奮刻苦而得到老師的器重和嘉獎了。萊斯皮納斯輕歎了一聲,拿起放在辦公桌皮製墊板上的陶瓷小擺設把玩起來。過了一會兒,他收起元帥簽字的文件,擺回小玩意兒:這件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應該集中精神撰寫自己下次會議的演講稿了。不過沒多久,他的目光又落到了自己的記事本上。翻開記事本,一天、兩天、三天、四天,對,就記在這裡。這一頁的安排已經很滿了,要不要把“處決朗傑”寫在“與阿芒德共進午餐”前面呢?猶豫一番後,他畫上了一個十字,合上記事本,繼續起草演講稿。沒寫幾行,他又停了下來,再次瞟了一眼處決文件,然後打開剛才的記事本,在十字前面加上了一個“5”。朗傑應該在那天五點整被帶到聖米迦勒監獄門前,接受處決。萊斯皮納斯終於收起了記事本,接著把鍍金的裁紙刀和鋼筆擺放整齊。午飯時間到了,他今天的胃口應該很不錯。他起身理了理褲子上的褶皺,走出了辦公室。

在城市的另一頭,阿納爾律師的辦公桌上也擺著同樣的一份文件。清潔婦走了進來。阿納爾抬頭望著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先生,您在哭嗎?”清潔婦輕聲問道。

阿納爾彎下腰往紙簍裡嘔吐。他全身都在發抖。年邁的清潔婦瑪爾特一時不知所措,但她很快回過神來:她有三個孩子、兩個孫子,對嘔吐物她早已見怪不怪了。她走近阿納爾,摸了摸他的額頭,輕輕地攙扶著他。然後,她遞給他一塊白色的棉質手帕。阿納爾擦乾淨嘴巴之後,目光再次回到了處決文件上。看著文件上的字句,這一次,瑪爾特的眼睛裡也噙滿了淚水。

晚上,我們在查理家碰頭。詹、卡特琳娜、鮑裡斯、埃米爾、克勞德、阿隆索、斯蒂芬、雅克、羅伯特和我在地上圍坐成一圈。大家傳閱著一張信紙,想寫點什麼,卻又找不到合適的話語。誰曾給一位將死的朋友寫過信?“我們永遠都不會忘記你。”卡特琳娜輕聲說著。這也是我們每個人的心聲。如果我們最終獲得了解放,哪怕我們當中只有一個人得以倖存,他也絕對不會忘記馬塞爾。總有一天,人人都會知道馬塞爾的名字。詹提筆記下了我們想說的話,並且將它們寫成意第緒語,那些即將把馬塞爾送上斷頭台的守衛就沒辦法讀懂了。卡特琳娜接過詹寫好的信,把它放進自己的上衣裡。明天,她會把這封信交給主持馬塞爾死前宗教儀式的猶太長老。

馬塞爾不一定能讀到我們的信。他不信上帝,所以可能會拒絕宗教儀式。但我們只能姑且一試,在這無限悲涼的日子裡,任何一點機會都不能放過。馬塞爾,請你讀一讀我們的信吧,我們只想對你說,只有真正迎來自由的那一天,你才會知道自己的犧牲是多麼值得。

1943年7月23日清晨五點。空氣中透著悲涼。在聖米迦勒監獄的辦公室裡,萊斯皮納斯同法官、監獄長和兩名劊子手正喝著東西。身著黑衣的先生們人手一杯咖啡,待會兒要上斷頭台做事情的人選擇了干白。萊斯皮納斯不停地看著表,時針終於走到“5”的位置了:“時間到了,去通知阿納爾律師。”阿納爾不想跟他們混在一起,一個人靜靜地在院子裡待著。看到這幫人都出來以後,他朝守衛做了個手勢,然後自己大步走到最前面,把他們遠遠地拋在身後。

鈴聲還沒有響,但所有的囚犯都已經起來了。他們知道他們當中的一個今天將會被處決。一時間,各國語言發出的議論聲響遍整個監獄:西班牙語、法語、意大利語、匈牙利語、波蘭語、捷克語、羅馬尼亞語,各種口音混雜在一起,叫嚷著相同的主題。《馬賽曲》在每一間牢房裡響起。

阿納爾走進牢房。馬塞爾睜開眼睛,看了看窗外暗紅色的天空,立刻明白了將會發生什麼。阿納爾扶著他的雙肩,馬塞爾又一次看了眼天空,微笑著。馬塞爾輕聲在老律師耳邊說道:“我熱愛生命。”

接著理髮師走了進來,他要把犯人的頸部刮乾淨。剪刀在空中飛舞著,一縷縷頭髮飄落到地上。萊斯皮納斯一行人繼續往前走,走廊裡的音樂已經由《馬賽曲》轉為了《游擊隊員之歌》。馬塞爾在樓梯上停了下來,他轉過身,慢慢地舉起拳頭,大聲喊道:“永別了,戰友們!”整個監獄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中,然後獄友們齊聲應和:“永別了戰友!法蘭西萬歲!”《馬賽曲》再次響起,馬塞爾卻已消失在大家的視線裡。

頭戴禮帽的阿納爾與身著白襯衣的馬塞爾肩並著肩,向著那無法逃避的命運走去。從背後看去,人們很難知道是誰在攙扶著誰。帶頭的守衛從口袋裡拿出一包高盧牌香煙。馬塞爾接過了一支,火柴在辟啪作響,火光照亮了他的下半張臉。幾個煙圈從他嘴裡吐出,接著大家繼續往前走。走到通往院子的門前,監獄長問他想不想要一杯朗姆酒。馬塞爾瞟了一眼萊斯皮納斯,搖了搖頭:“把酒給這位先生吧,他比我更需要。”

緊接著,馬塞爾把煙扔到地上,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了。

長老走了過來,但馬塞爾笑著說自己不要任何儀式:

“謝謝您,長老,可我不相信您那裡有更美好的世界,只有人類自己才能為自己和後代創造出這樣的世界。”

長老很清楚馬塞爾不需要他的幫助,但他沒有忘記自己的另外一項使命。時間緊迫,他迅速擠開萊斯皮納斯,把一本書交到馬塞爾手上,用意第緒語輕聲說:“裡面有給你的東西。”

馬塞爾遲疑著打開書翻閱起來。他找到了詹親筆寫的那封信,從右到左一行一行地掃了過去。然後他合上書,還給了長老:

“告訴他們,我非常感謝他們,而且絕對相信他們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五點十五分,門打開了,人們來到了聖米迦勒監獄最陰森的角落。斷頭台在右面。劊子手們把它放在這裡,是為了讓犯人在最後時刻才看到它。在瞭望台上,德國哨兵們嬉笑地看著眼前的表演,其中一個還不無諷刺地說:“法國人真是奇怪,他們的敵人難道不應該是我們嗎?”其他人笑著聳了聳肩,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們都往前趴了一點。馬塞爾走上斷頭台,他最後一次轉身,衝著萊斯皮納斯說:“我的血會濺到你的臉上!”他笑著加了一句:“我是為了法國和全人類更美好的明天而死的!”

不需要任何幫助,馬塞爾自己趴到了鍘刀下。刀起頭落。阿納爾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地盯著飄滿薄雲的天空。在他腳下,院子裡的石子路已被鮮血染紅。在馬塞爾的屍體被裝進棺材的同時,劊子手們已經開始清洗他們的工具了。

阿納爾陪伴著朋友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走到了靈車前面,監獄門打開了,靈車開始緩緩前行。在街道的轉角處,由於太過悲痛,他甚至連人群中的卡特琳娜都沒有認出來。

卡特琳娜和瑪麗安娜躲在門洞後望著監獄的隊伍。馬車的聲音越來越遠。拘留所門口貼出了行刑的告示,一切都結束了。她們面色蒼白地從門洞後走出來,來到了街道上。瑪麗安娜用手帕摀住嘴,拚命壓抑著噁心與悲痛。快到七點的時候,她們才到達查理家與我們會合。雅克緊握雙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鮑裡斯用指尖在木桌上畫著圈圈。克勞德靠牆坐著,默默地看著我。

“今天必須幹掉一個敵人。”詹說。

“一點準備都不做?”卡特琳娜問道。

“我同意。”鮑裡斯說。

夏日的晚上八點,外面還跟大白天一樣。人們在路旁散步,享受著難得的平靜。咖啡館的露天的平台上坐滿了人,一對對情侶在街角深情擁吻。置身人群中的鮑裡斯跟普通的年輕人一模一樣,看上去絲毫沒有威脅性。但他那只插在衣服口袋裡的手正握著槍。他要幹掉一名高級別的德國軍官,為馬塞爾報仇。可一個小時過去了,路上只看到小水手在周圍晃蕩,這種年輕的小嘍囉根本就不值一殺。於是他穿過拉法耶特廣場,走過阿爾薩斯街,開始在埃斯基羅爾廣場上閒逛。廣場一角傳來了街頭樂團的演奏聲,鮑裡斯朝著音樂的方向走去。

一支德國樂隊正在小雨棚下表演。他找了把椅子坐下來,閉上雙眼,想讓自己的內心平靜下來:絕對不能空手而歸,絕對不能讓夥伴們失望。雖然這樣的報復遠遠不足以補償馬塞爾的死,但大家已經決定這麼做了。當他睜開眼睛時,發現上帝在對他微笑:坐在前面第一排的,正是一名德國高級軍官。鮑裡斯看了一眼軍官拿在手裡扇風的軍帽,又瞧了瞧他軍服的袖子,上面綁著一根俄國人的紅絲帶。這個德國鬼子一定殺過不少人,才會這麼悠閒地在圖盧茲休養。他在法國西南部度過的這個舒適的夜晚,一定是建立在無數士兵的鮮血之上的。

演奏結束了。軍官起身離開,鮑裡斯跟了上去。幾步之後,軍官來到了馬路中央。只聽見五聲槍響,我們的夥伴完成了任務。人群開始四下逃竄,鮑裡斯也趁亂離開了。

在圖盧茲的街道上,德國軍官的血緩緩流入路邊的排水溝。而在距他幾公里遠的墓地裡,馬塞爾的血早已乾涸。

《快報》將德國軍官被刺事件作為要聞加以報道,同時刊登了馬塞爾被處決的消息。人們很容易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他們將會知道,抵抗分子的血不會白流,在他們的身邊,始終有一群人在戰鬥著。

地區警察局局長第一時間發表了公告,以表明自己的絕對忠誠:“獲悉襲擊事件,我謹代表效忠於大元帥及德國保安隊的全體人民,表示非常之憤怒。”地區治安長官也不忘插上一腳:“7月23日發生在巴亞爾街的襲擊德國軍官事件性質極為惡劣,凡向當局提供肇事者線索之人,均可獲得高額獎金。”這是剛剛上任的一名治安長官,他的名字叫巴爾特奈。在做了幾年維希政府的眼線後,他憑著自己的“高效”與“凶狠”獲得了這個夢寐以求的頭銜。《快報》也毫不吝惜他們的版面,將新治安長官上任的消息及報社的美好祝福都放到了頭版位置。我們除了用德國軍官的死來迎接他以外,還打算為他再捎上點“祝福”:整座城市都會看到我們散發的傳單,上面寫明德國軍官的死是為了給馬塞爾償命。

我們不會聽從任何人的命令。長老將馬塞爾臨上斷頭台時對萊斯皮納斯說的話告訴了卡特琳娜。“我的血會濺到你的臉上!”這句話便是馬塞爾的遺言,它令我們精神大振,決心為了他的臨終願望奮鬥到底。我們要殺死代理檢察長先生。當然,這次行動要進行周密的準備。我們不可能當街殺掉一名檢察官。法院的官員都有專人保護、專車接送,很難接近,而且我們不希望我們的行動會對無辜民眾造成傷害。這幫人與公開同納粹媾和、直接檢舉或逮捕同胞的人不同,他們有權拷打、流放、定罪和行刑,他們是沒有任何束縛的一群人,他們在法官長袍的掩蓋下,以履行職責為借口,幹著種族主義的勾當。他們是最令人不齒的一群人。

在詹的要求下,卡特琳娜花了幾周時間建立了一間情報室。她和她的女朋友達米拉、瑪麗安娜、索菲、羅西娜、奧斯娜,一起負責搜集行動的相關情報。我們和她們之間禁止發生感情,但我們真的很愛她們這樣的夥伴。

接下來的幾個月裡,姑娘們就忙著盯梢、偷拍照片、記錄目標人物的活動路線及時間、向周邊的民眾打聽情況。有了她們的情報,我們幾乎掌握了所有目標人物的一舉一動。我們不會聽從任何人的命令。在要幹掉的人當中,萊斯皮納斯代理檢察長當然排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