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松說——歷史上的今天》來到了5月10日。1940年的這一天，德軍開始進攻法國，第二次世界大戰西線正式開戰。1988年的今天，一代文學巨匠沈從文先生逝世。1953年的今天，上海青幫大亨黃金榮病死。
| 一代文學巨匠沈從文逝世 |
1988年的今天，一代文學巨匠沈從文先生逝世。我個人對沈先生有很多感情和感觸，我自己也是拿筆寫東西的人，沈先生的作品我從小就讀，可以說是高山仰止。有些作家你要首先知道這是他的作品，讀的時候才知道這是他寫的；而有些作家你根本不需要知道這是他的作品，隨便拿出一頁看看，就能斷定是他寫的，沈從文先生就有這樣的魅力。
沈先生擅長描寫家鄉以及那些有很多水的地方，作品裡到處都是水：河流、碼頭以及那些跑船的人，氣質極為罕見。民國時期大量文人都是海歸，大多畢業於名校，因此作品大都充滿書卷氣，大量運用各種典故掉書袋（註：賣弄才學），包括錢鍾書先生寫的東西，一眼就能看出來，因為那裡面賣弄才學的地方太多了。而沈從文先生的作品有一種非常清澈的鄉土氣，而且那種鄉土氣還不是北方的鄉土氣，那是一種讓人感覺到雖然陰著天，但是河水清澈，所有的磚都是青苔顏色的那樣的一種氣質，給人留下的印象極為深刻。
沈先生是民國文人中學歷最低的一位，在民國大家、名士輩出的時代，像沈從文先生這樣的作家非常難得。民國時期，人們瘋狂地留東洋、留西洋、下南洋，各種各樣的大名士從海外回來在大學裡做大教授，就連自稱為「小文人」諷刺那些大教授的魯迅先生也曾留學東洋，受過高等教育。而沈從文先生只受過小學教育，後來完全靠自學——我個人認為那都不能叫自學，靠的就是天賦。自學的人有很多，除了沈先生以外，到北大旁聽的著名人士也有很多，但沈先生筆下的這種氣質，和這些其實都沒關係。那是一種天賦，就像有人唱歌，有人演戲，有人畫畫，那是一種你覺得根本學不來、教不會的東西，沈從文先生的文筆就是那樣與生俱來的。
沈先生是新中國成立後第一個被錯誤批判的文人，其他人都是1957年、1966年才受到迫害，而沈先生1950年就被打入冷宮，去故宮博物院當講解員。他利用在故宮工作的機會研究了很多東西，但他再也沒有發表過文學作品，也不被允許發表作品。
沈先生在新中國成立後就再也沒有動筆寫過一本小說。以前沈先生家裡珍藏著很多善本，包括明朝出版的小說等，結果都在「文革」中被紅衛兵燒燬了。但是在1969年冬，沈先生在被下放的牛棚中，硬是憑著驚人的毅力和超人的記憶力，在手邊沒有任何參考資料的情況下，寫成了他的最後一本書，叫《中國古代服飾研究》。這本書聽起來像一本學術著作，但是如果看了就會知道，這是一本蕩氣迴腸的中國歷史大小說。它不是一個設計師或者一個研究服飾美術的人在講衣服怎麼設計、怎麼好看，而是把我們整個中華民族用服飾做線索串聯了起來：南方人、北方人、戰鬥的人、歡樂的人，他們從哪裡來，他們要到哪裡去……大家看這本書的時候，要看沈從文先生的文筆以及他對整個歷史和人性的透徹洞悉。
沈先生一生命途多舛。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只有小學文化的沈先生來自湘西鳳凰小城，最後能取得這麼大的成就，也說明了民國時代不拘一格降人才。今天一個從鄉下來的沒有任何學歷的小學畢業生，可能成為大學教授嗎？沈先生也經常受海歸大學者、各種大名士的排擠。沈先生做西南聯大教授的時候，西南聯大有一位教授叫劉文典，如果熟悉民國文壇就會知道，劉文典特別狂，但是學問也特別大。在西南聯大教授開會的時候，劉文典曾公開說：「陳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陳寅恪值四百大洋，我只能拿四十大洋，朱自清也就拿四塊大洋，至於沈從文，連四毛錢都不值。」當時教授的待遇高得驚人，抗戰時期軍人是最重要的資源，但一個上尉軍官才掙十塊錢，士兵三塊錢，而教授那時候能掙四百大洋。他說沈從文四毛錢都不值，說明有些人看不起沈從文的小學學歷。但是就在這種情況下，沈從文先生依然被各個大學校長聘去做教授。他做過青島大學教授，所以徐志摩的飛機在濟南失事的時候，第一個趕到現場的就是沈從文。後來沈先生一直在西南聯大做教授，最後還做了北大教授。可見民國時期，沈從文先生雖然被各種人擠對，但依然成就卓著。話又說回來，那個時候誰都被擠對過，連胡適、徐志摩以及梁實秋都要被罵成「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
沈從文先生一生取得了輝煌的文學成就。馬躍然——諾貝爾文學獎最重要的評審之一——曾說：「雖然沈從文從1949年以後沒有寫過任何小說，但是我認為，如果評中國作家誰有資格得諾貝爾獎，沈從文是應該排第一的。」沈先生是民國時活得最久的文人之一，因為他本來年紀也小，二十幾歲就做了教授，比其他人都年輕，一直到1988年5月9日去世，終於看到中國走上了新的道路。沈先生臨終前還說：「我對這個世界沒什麼好說的。」我對沈先生這句話也沒什麼要說的了，紀念沈先生！
| 上海青幫大亨黃金榮病死 |
上海當年這些大亨，究竟大到何種地步？美國所謂的「教父」頂多能控制一個地方，比如說紐約一個區；香港所謂的黑幫老大，最多也就能控制幾條街，不可能像當年這些上海大亨黃金榮、杜月笙、張嘯林一樣呼風喚雨。
黃金榮跟杜月笙不一樣，杜月笙是青幫大佬，民間黑道出身。黃金榮本身就是上海法租界巡捕房督察長即華探長，等於是租界當局的人，又跟上海華界的政府要員關係甚篤。黃金榮是黑白兩道的大佬。當時上海情況混亂，租界局勢複雜，華界也魚龍混雜，能管住整個上海灘的，必須是黑白兩道通吃的人。
黑幫大佬通常性格複雜。大家看電影《教父》就知道，如果你只是一個壞人，那必然做不到大佬的位置；大佬一定是幹壞事的時候心狠手辣，但是大節凜然，也讓人服氣，不然人家為什麼尊重你，為什麼請你做大佬呢？黃金榮干的壞事就是黑幫常幹的黃賭毒：開夜店、開澡堂子、開戲院、洗錢等等。但是他也保護過許多革命者，包括孫中山，還有革命時期的汪精衛、胡漢民這些人。在日本出兵攻打上海的時候，他又和杜月笙一起堅決支持國民黨軍抵抗，支持淞滬抗戰。
淞滬抗戰失敗以後，黃金榮沒有選擇離開，而是繼續留在上海，還跟軍統配合鋤殺日本人。黃金榮很有意思，他一生不曾離開上海，不管誰來都不走。日本人曾經想把他請出來，因為他如果能出來上海就能安定一半，於是他裝瘋賣傻，以老邁多病為由不和日本人合作。新中國成立後，杜月笙帶一堆姨太太跑到香港去了，但黃金榮堅決不離開。我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就是「這是我的城市，我在這兒生在這兒長，就要死在這兒，誰來我也要跟這兒待著」。上海解放前夕，黃金榮首先向共產黨做了絕不搗亂的保證，還交出了四百多名幫會頭目的名單，以實際行動支持共產黨接管上海。所以上海剛解放時，他仍可安居家中。不久在鎮壓反革命運動中，人民政府對他進行寬大處理，只要他公開悔過，不再做其他處分。1951年5月20日，上海《文匯報》《新聞報》刊登了《黃金榮自白書》，他承認自己在歷史上曾做過各種壞事，對人民犯下重大罪行，今坦白自首，以求政府與人民饒恕。
另外，上海各大報紙還刊登了一張黃金榮在大世界門口手持掃把掃地的照片。當時大世界遊樂場還屬於黃金榮所有，在此掃地是表示他悔過認罪的態度。據說杜月笙在香港也看到了黃金榮的自白書、掃地的照片以及相關報道，當他發現字裡行間沒有一句涉及自己的負面之詞時，心中感到一絲寬慰。不久，杜月笙便因久病不治而去世，終年六十四歲。
寫了自白書之後，黃金榮便閉門不出，於兩年之後去世。回想舊上海的所謂「三大亨」，最早死去的是張嘯林，因當漢奸而被人暗殺，可謂橫死不得善終；比黃金榮整整小二十歲的杜月笙竟也死在他的前頭；只有他八十六歲高齡老死於家中，從這點看尚可聊以自慰。這位上海一代青幫大亨毀譽參半，自有後人評價。此人的一生，可以說是起伏跌宕、歷經風雨，拍成電影肯定值得一看。
| 第二次世界大戰西線正式開戰 |
1940年5月10日，第二次世界大戰西線正式開戰，真正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從這一天開始。
1939年9月1日，德國、蘇聯兩頭強大的怪獸開始一起撕扯波蘭。強大的德軍從西邊進攻波蘭，蘇聯紅軍從東邊進攻波蘭，德軍和蘇軍的裝甲鐵流進入波蘭如入無人之境，波蘭士兵只能騎著馬、拿著刀去砍坦克，並無招架之力。所以波蘭戰爭根本就不能叫大戰。其實德國如果不進攻法國，就變成列強瓜分波蘭了，就像這之前列強對奧地利、捷克那樣，無非就是佔領之後瓜分。但是因為當時英、法有保衛波蘭的協議，所以一個星期之內英、法就向德國宣戰了，但宣戰以後英、法又不敢出兵，所以叫「靜默戰爭」。結果德國就踏踏實實地佔領了波蘭，之後又佈置好各種事情。這段時間，英、法兩軍都在那裡安安靜靜看著，寄希望於停戰和談，但是第二年的5月10日，德國依然向法國發動了進攻，第二次世界大戰西線正式開戰。
德國從來不從德法邊界進攻法國，每次都走北線：穿過比利時的阿登森林，繞到法國北部，再到巴黎即可長驅直入。我曾經開車走過那段路，從布魯塞爾到巴黎是一馬平川。德國和法國這倆國家有世仇，交戰無數，但法國依然在兩國邊境修馬其諾防線，並用重兵守住馬其諾防線，而德軍依然如法炮製，從北部進攻。
德軍這次進攻法國的速度比一戰的時候快很多，有三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一戰時毛奇制定的戰略是德軍從比利時進攻法國，只留一小部分部隊在東線防備俄國。但是由於當時俄國動員早，德國只好把相當一部分德軍留在東線防禦俄國，沒有那麼多德軍去進攻法國，導致德軍雖然穿過了比利時，但最後在巴黎北邊被法軍擋住，形成了一條雙方相持不下的戰線。在這條戰線上，德、法兩軍鏖戰了好幾年，變成了陣地戰。但是二戰時情況不同：東邊的波蘭已經被消滅了，德國跟蘇聯之間還有互不侵犯條約，所以東線根本不需要德軍再留任何軍隊。第二個原因就是二戰時德軍有了重兵裝甲集團，採用了嶄新的戰術——閃電戰。最先提出閃電戰的古德裡安親自在前線指揮，德軍那些優秀的裝甲軍將領，包括當時還是師長的隆美爾，都集中在這支部隊裡，所以法國很快就土崩瓦解，打了一個多月就投降了。第三個原因就是德軍將領曼施坦因制訂了一個出奇制勝的進攻方案，被希特勒採用。德法對峙的戰線北面是一馬平川的比利時，南面是法軍重兵把守的馬其諾防線，中點則是阿登山區，被公認為一個森林密佈、山路崎嶇、坦克根本無法通行的地區。5月10日西線戰役打響後，德軍如一戰時那樣馬上進攻比利時，英法聯軍便全力以赴開往比利時以堵住德軍。誰知德軍主力出人意料地穿過阿登山區衝了出來，猛攻法國北部平原，直抵海邊，打得英、法軍隊措手不及，並很快抄了已深入比利時的英法聯軍的後路，將其包圍在敦刻爾克。這樣法國戰敗已無可挽回。
法國在一戰中在巴黎北邊這條戰線上抵抗了德軍將近四年，最後還能發起向德國的反攻。但在二戰德國的閃電戰面前迅速崩潰，法國幾百萬號稱歐洲最強的陸軍一個多月就分崩離析，二戰的形勢由此急轉直下。
起向德國的反攻。但在二戰德國的閃電戰面前迅速崩潰，法國幾百萬號稱歐洲最強的陸軍一個多月就分崩離析，二戰的形勢由此急轉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