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松說——歷史上的今天》來到了10月19日。今天我們講兩件事情：1943年的這一天，美國首次分離出治療肺結核的特效藥鏈黴素；1936年的這一天，魯迅先生去世。這兩件事情之間有很大的聯繫，因為魯迅先生就是死於肺結核，在當年肺結核可是不治之症，而到了1943年，治療肺結核的特效藥就被分離出來了。
| 美國首次分離出治療肺結核的特效藥 |
1943年的今天，美國首次分離出鏈黴素，鏈黴素是一種抗生素，後來成為治療肺結核的特效藥。肺結核在人類漫長的歷史當中，一直都是最可怕的病，這種病曾經被當作「死亡」的代名詞。歷史上有無數名人都死於肺結核，死於肺結核的普通老百姓就更多了，只不過老百姓沒有被歷史記載下來。
在這些被記載的名人當中，就包括我自己最最喜歡的幾位才子佳人，他們是我整個讀書生涯中最喜歡的幾位文學大師，像契訶夫、卡夫卡等，都死於肺結核。契訶夫的書我看過無數遍，少年時代，他的書帶給了我無盡的歡樂。卡夫卡是我青年時代最大的偶像，在這個節目裡我曾經背誦過卡夫卡的《出門》。還有我最最熱愛的古典音樂大師肖邦，我在節目裡多次提到過肖邦，肖邦也是英年早逝，死於肺結核。
還有中國的大才女林徽因也是死於肺結核。林徽因是民國時期才貌雙全的大美女，也是今天無數文藝青年都會提起的才女。林徽因是1955年因肺結核去世的，她的死其實有點兒可惜，因為1943年的時候，鏈黴素就已經研製出來了，而到了1945年，這個藥就已經開始用於臨床治療了。但當時正值戰爭期間，大批知識分子輾轉逃難，大家為國盡忠守節，林徽因一行輾轉逃到長沙、昆明，最後來到了李莊。林徽因和她的丈夫梁思成，以及梁思成的弟弟梁思永（他是中國考古學的先驅、大師級的人物，中央研究院院士），還有傅斯年等，這一大批知識分子後來在李莊堅持了很多年。當時的條件非常艱苦，醫療條件、生活條件都非常差，那裡連電都沒有，林徽因、梁思永先後得了肺結核。林徽因得了肺結核之後沒有辦法治療，而且極度營養不良，當時連雞蛋都沒有。後來金岳霖先生來了，大家就琢磨著自己養雞下蛋，其實大家都不知道怎麼養雞，於是這些大科學家、大哲學家就開始一起學習養雞，每天保證給林徽因吃兩個雞蛋。但是由於長期的營養不良，林徽因的身體每況愈下，後來大家終於回到了重慶。當時鏈黴素已經研製了出來，肺結核治療已經有了特效藥，這個病已經不再是不治之症，但是林徽因的肺部已經大面積感染，沒有辦法治療了。抗戰勝利後，林徽因和梁思成回到了北京，回到了清華大學。當時林徽因、梁思成跟我們家就住對門，一模一樣的兩棟小樓。林徽因回來後就一直臥病在床，聽我媽媽說，那時候每天下午四點都會看到季羨林先生夾著一本詩集從我家門口路過，季先生是去給臥病在床的林徽因讀詩的。林徽因在病中還參加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的設計。1955年，一代才女林徽因因肺結核不治去世，讓人歎息！
除了才女林徽因，還有一位才女蕭紅也是得肺結核去世的。民國時期的著名文學家郁達夫和我黨的重要領導人瞿秋白也都得了肺結核，但這兩位不是直接死於肺結核。瞿秋白後來是被國民黨反動派槍殺，光榮就義了。郁達夫後來在印度尼西亞被日本鬼子喪心病狂地殺害了，當時日本鬼子已經投降了，但是郁達夫之前被迫做過日本人的翻譯官，日本人覺得郁達夫對他們還是有威脅，所以後來把他殺了。在中國的文學作品中也有很多才子曾經得過肺結核，《三國演義》中的周瑜就是得肺結核死的。大家都知道諸葛亮「三氣周瑜」，最後氣得周瑜吐血、咳血，其實就是因為周瑜得了肺結核。雪萊是我最愛的西方詩人，我上大學第一次參加文藝匯演，表演的是吉他，得了第一名，當時我得的獎品就是一本《雪萊詩集》。這樣的獎品要放在今天，大家可能會覺得很可笑，今天怎麼著也得獎勵一部手機或者什麼電子產品吧，那時候獎的就是一本《雪萊詩集》。我非常喜歡雪萊的詩，所以非常喜歡這個獎品。雪萊也是得了肺結核臥病在床，但雪萊最後是淹死的，不是得肺結核直接病死的。
後來因為得肺結核的人越來越多，而且這個病得了以後幾乎就跟「死亡」同義，以至於它不斷地被寫進各種文學作品中，自古「紅顏薄命」，很多作家都覺得自己筆下這個大美女如果不得肺結核病死都不好意思。有人說《紅樓夢》中的林黛玉就是得肺結核死的，這種說法當然也很有道理，因為那時候林黛玉也是貧病交加，跟林徽因很像，也營養不良，再加上愁苦的心情。西方重要的文藝作品《茶花女》的主人公也是得肺結核死的，正所謂「紅顏薄命」。其實「紅顏薄命」這個詞很早很早就有了，這個詞用在肺結核病人身上正好特別合適，因為得了肺結核會不停地咳嗽，於是人的臉就會經常泛出潮紅，於是就說女人得了這個病「紅顏薄命」，茶花女是紅顏薄命，林黛玉也是紅顏薄命。
大家看到作品中對知識分子得了肺結核之後的描寫經常是咳血，尤其是早期電影當中的知識分子通常都是這樣。他們在一個寒夜裡坐在桌邊寫作，寫著寫著就開始劇烈地咳嗽，然後咳血，然後很多鏡頭都是他們把圍巾一圍，繼續在寒夜中奮筆疾書。我本人也曾經得過肺結核，但是我很幸運，到了我得肺結核的那個年代，這種病比感冒還好治，因為有了鏈黴素這種特效藥，而且到後來大家都具有了免疫力。其實當年我得肺結核自己也不知道，有一天檢查身體，然後醫生說，你得過肺結核，但自己好了。我說怎麼回事兒？他說，我看到你這個肺裡有鈣化點，就是已經鈣化了。所以，其實當年我並不知道自己得了肺結核，也沒吃什麼藥，結果身體產生了免疫力，這病就自己好了。可見人類征服這個病的能力是越來越強了，從最早得了這個病就是意味著「死亡」，到後來有了特效藥，再到後來自己產生了抵抗力，自己都不知道就好了。
| 一代文豪魯迅先生去世 |
1936年的今天，魯迅先生因肺結核去世。前面剛剛講到治療肺結核的特效藥鏈黴素在1943年由美國人提取成功，這種藥如果再早發明十年，那魯迅先生的肺結核就能治癒，他就能為我們寫出更多的好作品了。在我的整個讀書生涯中，我對魯迅先生都充滿了尊敬。魯迅先生的小說應該說是開創了白話文小說創作的主要寫作範式，包括用詞、語法，以及故事的整體氛圍和構架等，這對白話文創作都是有重大意義的。魯迅先生後來還專門修了中國小說史，小說史雖然不像其他文化史那麼悠久，但魯迅先生修的小說史是中國文化史的重要組成部分。我前面曾經講過，民國時期眾多大師紛紛修了中國兩千年的文化史，包括林先生、梁先生修的建築史，鄭振鐸先生修的文學史等，都為中華文化的傳承做出了重要貢獻，所以那一代大師都非常值得紀念。中國自古有王侯將相史，而這些傳承千年的文化史都是到了民國時期才由這些大師記錄下來的，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的修撰中起了重要作用。
魯迅先生的雜文的戰鬥作用，在當時看來也是非常重要的，可以說比他的小說的影響大得多，大家從他雜文的酬金上就能看出來。魯迅先生當時寫雜文的酬金已經到了千字三十大洋，那時候兩千大洋就可以買一個四合院，幾百大洋就能買一輛車。據說當年《申報?自由談》的總經理給魯迅簽付款單的時候，手都直哆嗦，這應該算是當時中國最貴的稿費了。可見在任何時代，這種緊貼時代的充滿戰鬥性、時政性的文章都是最值錢的。但相比之下，我覺得還是魯迅先生的那些小說具有更長久的生命力。
尤其是在那個時代，很多東西還沒有把真相揭露出來，很多東西也沒有真正地沉澱下去，所以時政性的雜文通常都會有很多偏激的地方，魯迅先生也不能避免這樣的問題。他的文中有很多偏激的地方，比如多次罵過梅蘭芳大師；他還罵過中醫，他文中的蟋蟀要原配的成為揶揄中醫荒唐的笑談；魯迅還罵過左翼作家。這純粹是筆戰。當時魯迅先生千字三十大洋，而且還有兩份教授的工作，大家知道，教授那時候掙錢非常多，一個月三四百大洋，百倍於一個普通工人的工資，所以魯迅先生當時很有錢，於是就經常招左翼作家罵。
可以說魯迅先生當時四面都是敵人，他單槍匹馬孤身戰鬥，不斷地罵右派，還罵那些海歸大知識分子。魯迅先生非常痛恨海歸大知識分子，其實他本人也是海歸。大家知道，魯迅當年曾留學日本，但在民國時期留日和留蘇的通常不被認為是海歸大知識分子。可能因為當時中國留日、留蘇的人太多，也可能是因為日本和蘇聯學校的質量比較差，很多學校都是為中國留學生建立的，不像留學歐美的，大家都是直接去了歐美的好大學。於是魯迅就痛罵各種海歸，比如說，他痛罵梁實秋是「喪家的」「資本家的乏走狗」等。現在大家再回頭看《魯迅全集》裡的雜文就會發現，裡面確實有很多是非常好的戰鬥檄文，那些文章不單是針對當時的時政，很多都對我們這個民族有很深刻的反省，但是這種反省有時候也會過頭，也會偏激。大家如果有機會去看魯迅先生的作品，不能光看我們語文課本中收錄的文章，可以把《魯迅全集》拿出來，從中可以看出,這個時代魯迅確實也寫了不少偏激的東西。當然了，總的來說，魯迅先生還是那個時代當之無愧的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