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松說——歷史上的今天》來到了9月21日。1933年的這一天，納粹德國開始進行國會縱火案的審判；1985年的這一天，小說家古龍去世。
| 德國國會縱火案審判 |
關於德國的國會縱火案，在咱們的歷史書中提了一下，但是並沒有非常系統地來講，在這兒我簡單地介紹一下。國會縱火案其實就是德國納粹黨嫁禍德國共產黨的陰謀事件，這也是德國開始獨裁的一個標誌性事件。在有憲法、有民選的國家當中，這是開始獨裁的重要步驟，很多國家要引以為戒。納粹德國的統治者一開始其實是通過民選上台的，德國當時也是一個民主國家，它們也有自己的憲法，叫《魏瑪憲法》。但是要獨裁的政客總能想出各種辦法進行獨裁，於是他們引用了《憲法》中的一條「特別授權法」，就是授權總理可以不通過議會而直接頒布各種替代性的法令，納粹德國的總理就是希特勒本人。但是這個「特別授權法」要求必須有三分之二的國會議員通過才能給總理授權，當時德國共產黨在國會佔有13.75％的席位，納粹黨有44.5％多的席位，納粹黨的人數雖然比共產黨多，但也遠遠不及三分之二。怎麼辦呢？德國的納粹黨就開始拉攏、賄賂其他的黨，德國共產黨當然是那種堅決不會被拉攏、不接受賄賂的政黨，而且堅決反對納粹黨，所以德國納粹黨一定要想方設法地消滅共產黨。德國當時還算是一個法制國家，納粹黨也不能把共產黨人都抓起來，於是納粹黨就想了一個辦法，他們找人去國會那兒放了一把火，然後誣陷說這火是共產黨放的。其實這誣陷完全就沒有道理，共產黨在國會裡已經佔據了那麼多的議席，它沒事去燒國會幹什麼。但是納粹黨在那個時候就是要這麼嫁禍於共產黨，而且嫁禍於共產國際。這個說法也比較容易迷惑人，因為共產國際是蘇聯派來的，納粹黨就說這是蘇聯派來的共產國際的人要燒死我們，於是就把共產國際駐德國代表季米特洛夫抓了起來。季米特洛夫是共產國際的重要領導人，也是保加利亞共產黨員，當時的威望非常高。季米特洛夫在9月21日這天被開庭審判，但是德國的法庭在審判時給了季米特洛夫足夠的時間進行個人陳述，季米特洛夫借此機會發表了非常精彩的演講，痛斥了納粹黨的各種陰謀，最後法庭宣佈季米特洛夫以及三名共產國際代表無罪釋放。
其實這是納粹一手策劃的陰謀。他們先讓一小隊衝鋒隊員從戈林國會議長官邸的一條地下通道潛入國會大廈，在那裡灑滿汽油與易燃化學品後便立即退回原處，再誘使一個有縱火癖好又頭腦糊塗的荷蘭人去國會大廈放了一把火，然後把這名荷蘭人逮捕起來並硬說他是共產黨人，於是這就坐實了共產黨放火，納粹黨也就正好借此機會把共產黨給禁止了。之後德國國會通過了給總理的「特別授權法」，也就是授權給希特勒可以直接頒布各種替代性的法令，希特勒獲得特別授權以後，就開始大肆獨裁，一個月內就把所有的其他黨派都禁止了。這就是在一個號稱民主、有憲法的國家開始進行獨裁的典型事件，如果沒有其他的制衡力量的話，獨裁者總是會想出獨裁的借口和辦法。
這裡我要多說一句為什麼法庭能給季米特洛夫這麼長的時間去發表演講，而且最後能宣判他無罪。當時納粹黨在德國的很多底層民眾以及民族主義者中是很有市場的，但是德國的上層，包括知識分子、國防軍，並不認同納粹黨。大家如果去看二戰史，德國國防軍跟納粹黨直接領導的武裝黨衛軍是不一樣的。二戰中德國大量的罪行其實都是黨衛軍犯下的，包括集中營事件、大屠殺等都是德國黨衛軍干的。德國國防軍的將領大部分都是具有普魯士軍事貴族血統的「馮氏」將領（因為在德國人的姓名中，凡是有「馮」的，以前的祖先都是貴族），而希特勒是下士出身，一戰的時候還是下士，那些「馮氏」將軍世家其實從一開始就看不起希特勒，到後來發展到對希特勒的各種政策都心懷不滿，甚至還發動了政變。在1944年7月20日的時候，這些人還去刺殺希特勒，所以在德國始終都有這樣一個不支持希特勒的群體。最後兩邊的關係越來越緊張，希特勒還開除了陸軍總司令，自己兼任陸軍總司令去指揮陸軍。當時希特勒剛剛上台，德國法庭的法官作為一個群體，有一個自己的「法官聯盟」，這個「法官聯盟」也不太認同希特勒納粹的這一套做法，始終秉承德國就是一個法制國家的信念，你希特勒通過各種各樣的手段操控國會，採取獨裁政策，那我們就要堅持用法制的手段制止你的獨裁。所以這些法官在法庭上給了季米特洛夫大量的時間讓他去演講、申訴，並且判他無罪。
德國的這個「法官聯盟」始終保持著比較獨立的態度，他們和希特勒一直保持著距離，堅守著德國的司法獨立，希特勒對此懷恨在心。到了二戰期間，這個「法官聯盟」的頭目終於被希特勒想盡各種辦法給弄下去了。最後希特勒派了自己的嫡系——當時駐波蘭的總督漢斯?弗蘭克去當了「法官聯盟」的頭兒。漢斯?弗蘭克也是納粹，而且他做波蘭總督時非常殘酷，但漢斯?弗蘭克當了「法官聯盟」的頭兒以後，還是提出來德國應該成為一種納粹體制下的法制國家。可見德國作為一個嚴謹的民族，不管在什麼狀態下，即使在納粹的獨裁下，也基本上還是保持了一個法制國家的基本體制。當然，德國對其他國家的殘酷咱們就不說了，他們對世界人民犯下了嚴重的罪行，但是在德國國內基本上還是保持了司法獨立，這是一種比較有意思的現象。
| 武俠小說三大宗師之一古龍去世 |
下面來紀念一下古龍大師，1985年的這一天，小說家古龍去世。當時武俠小說家有三位頂級的大師，分別是金庸、古龍、梁羽生，在這三位大師中，大家一般都認為梁羽生先生比較知識分子化，他比較講究考據，過於拘泥歷史，不搞天馬行空；金庸先生把歷史和故事結合得比較好，把一些歷史事實進行了適當的演繹；最天馬行空的就要屬古龍先生，古龍先生寫的小說根本就說不清朝代，所以大家也不知道他講的是哪朝哪代的故事，也不知道這故事是從哪裡來的。古龍先生寫的武功也不講究什麼派系，根本不分什麼少林、武當，出來一位就身懷絕技，這武打也不講究什麼細節、不講究什麼套路，就是快，快得都看不清套數。古龍先生當年的作品被拍成電影、電視劇的，還真是沒有金庸先生的多，我覺得這裡面有以下兩個重要的原因。
先說第一個原因。當年金庸先生和古龍先生寫的小說都是連載，那個時候的香港是一個節奏非常快的市民社會，不可能養著一大批知識分子，養著一堆社會精英，讓你們慢慢去寫，然後大家慢慢去看。當時的香港社會是每個人都在打拼、奮鬥，大家都生活在快節奏、緊張的狀態下，所以當時的小說家為了適應那個時代，也必須是快節奏地寫作，每天寫一千字，然後在報紙上連載。金庸先生當年就是在報紙上連載了十多部小說，之後他又用了好多年的時間，把這些小說重新整理，因為連載的時候很多東西都寫得不連貫，也可能把前面寫的東西給忘了，本來前面寫一個伏筆，後面就沒起這個勾兒。人物的描寫也是，金庸的小說中人物眾多，一會兒多出一個這樣的人物，一會兒多出一個那樣的人物，甚至有時候金庸出差了還得由別人代寫，倪匡就替金庸先生寫過小說。所以後來在結集出版時，金庸先生就花大量的時間把所有的小說都整理了一遍，但古龍先生沒有，古龍先生還沒來得及把這些連載小說綜合起來重新整理就去世了。當年古龍先生的生活方式也像一個真正的大俠似的，每天都是狂歌縱酒。關於古龍的生活方式我聽很多人都講過，包括洪金寶大哥。當年洪金寶大哥跟我一起拍電影，他在我導演的電影《大武生》中做動作導演，他就說：「我們武行的人看見古龍都害怕，武行兄弟一般都很能喝酒，很厲害，但是古龍先生是用超大杯子的威士忌整杯整杯地幹，像喝啤酒一樣干威士忌。」古龍先生最後還酗酒，結果把身體徹底給搞垮了，以至於他去世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把這些連載的，其實有很多東西都不連貫的小說，像金庸先生那樣完整地整理一遍。所以這些小說情節、內容的不連貫也導致他的作品在改編成電影、電視劇的時候就吃了很多虧。
第二個原因就是關於武打動作的細節描寫。在金庸先生的作品中，那些武打套路的描寫都非常細緻，按照當時電影、電視劇拍攝的技術條件這些都是可以實現的，像吊威亞等。但是古龍先生描寫的那些武功太過神奇，經常就是一個字「快」，以至於快到什麼動作都沒看見，就完了。按照當時的拍攝技術，只能吊威亞，吊威亞的動作就沒法快，所以就沒法拍。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電影技術發展到今天，高科技技術已經完全可以應用在電影中，什麼樣的電影特技都可以做了，所以從這幾年開始，大家連續看到大批古龍先生的作品再次被改編搬上銀幕。剛開始的時候，只有兩三部古龍先生的作品被拍成了電視劇，就是著名的《楚留香》和《絕代雙驕》，現在大量的作品，包括我自己很喜歡的《圓月彎刀》等，都可以被拍成電影了，我非常期待。我個人也在跟電影公司請纓要來拍一部古龍的戲，因為我真的非常喜歡古龍先生，我個人對古龍先生的喜愛超過了金庸先生。我覺得金庸先生的小說過於商業化、過於市場化，始終保持著商業小說的那種傳統。在金庸的小說中如果說女人那就一定要從一而終，而且女人個個都是冰清玉潔；如果講男人也要集各種美德於一身。所以金庸先生的14部小說中的女主人公，全都是為這個男人生、為這個男人死，一生就只愛這一個男人，而且個個都守身如玉。只有一個小龍女，在昏迷的情況下失了貞潔，結果還受到那麼大的懲罰，十幾年也沒能再見到自己的愛人楊過。而古龍先生的小說其實比金庸先生的小說更文學化，他的作品中的人物更像人，那裡邊的男男女女不但都有七情六慾，而且人物的性格特點更鮮明，就是在一個人群中有人很花心，有人很浪蕩，有人很淫蕩，有人很忠誠……我覺得古龍先生筆下的這些人物，更符合我們現代的文學或者藝術所講的，能更深入到人心的潛意識當中。所以從文學意義的角度來說，我覺得古龍先生比金庸先生可能更好一點兒，這是我個人的理解。紀念古龍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