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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 第六章 暗度陳倉,淳於髡魏國盜孫臏

半月之後,齊威王詔命淳於髡為使臣,載食鹽五十車使魏,慶賀齊、魏縱親。飛刀鄒夾在使團中,隨侍淳於髡左右。蘇秦亦在稷宮住下,或從雍門周習《韶》,或與稷下諸先生、學子及齊國朝臣商討在天下縱親的框架內,如何行施聯邦共治、天道貫通之道。

時下春節早過,天氣回溫,春暖花開,大梁人開始到戶外放風箏。魏惠王看到,童心大起,使毗人做出一個巨大的鷹狀風箏,在御花園裡親手放飛。望著風箏漸起漸高,惠王的心境亦如這風箏一般,隨暖風飄升。

「陛下,」毗人將手掌搭在眼上,遙望高高在上的風箏,「都成小黑點了。即使真的蒼鷹,怕也飛不了這麼高。」

「呵呵呵,」魏惠王鬆了兩圈手中的絲線,樂道,「看這勁頭,它還要升呢!」

「陛下,」毗人笑道,「幾年大治,大魏的國勢就如此鷹,直上九霄了!」

「嗯,」惠王點頭道,「說得好!它飛得越高,向下俯衝的力量就越大。聽說嬴駟養了只黑雕,寡人倒想看看,是他的黑雕厲害,還是寡人的蒼鷹厲害。」

「陛下又要伐秦了?」毗人輕聲問道。

「這還用說,」惠王朗聲說道,「河西在寡人手裡失去,自也要在寡人手裡奪回來。若是不然,百年之後,寡人何以面見列祖列宗?」

「陛下之願就要實現了,」毗人不無高興地接道,「眼下齊國亦入縱親,若是楚國亦入,山東列國真被蘇子合成一體,秦國縱有銅牆鐵壁,怕也頂不上半年。」

惠王應道:「縱使列國沒有縱親,寡人也要伐秦。寡人勵精圖治數年,今已庫糧充棟,武卒復興,賢臣盈朝,更有龐將軍威服列國,虎賁之師無人可敵,寡人怕誰來著?」略略一頓,「不過,話說回來,蘇子合縱,六國縱親,是好上加好,可謂天助我也!」

正在此時,值事內臣引朱威急步走來,在惠王面前叩道:「啟奏陛下,燕使來朝,送陛下千里馬一匹,陪送良馬五十匹;趙使來朝,送陛下謳伎一人,舞伎十人,樂伎十人;齊使來朝,贈精鹽五十車,以賀縱親!」

「呵,」惠王喜道,「列國縱親,好事連連哪!」頓一下,「田因齊使何人來了?」

「淳於髡。」

「是老夫子呀。」惠王呵呵笑道,「他不是在邯鄲嗎,何時去臨淄了?」

「稷宮祭酒彭蒙謝世,淳於髡趕去追悼,齊王差他來了。」

「好好好,」惠王又笑兩下,轉對毗人,「得道多助啊!列國使臣紛紛來朝,寡人也不能慢待,你排個日程,寡人分別召見。」

「臣領旨。」

惠王甚是喜歡淳於髡,叮囑毗人將他排在後面,以便留出時辰暢聊。

翌日後晌,毗人首先安排燕使覲見,然後是淳於髡。燕使好馬,自比伯樂。惠王聞言大喜,順口向他討教識馬之道,相談甚篤,竟然忘了時間。毗人趕至,報稱齊使淳於髡已至,在殿外候見。燕使告退,毗人引領淳於髡覲見。

淳於髡叩見已畢,惠王請他坐下,心中卻在回想方纔的識馬之道,表情恍惚。

淳於髡凝視惠王,有頃,起身叩道:「陛下,草民告退。」

「哦,」惠王一怔,點頭道,「好好好,那就明日後晌吧。」

第二日後晌,淳於髡依約再至,叩見之時,見惠王仍在恍惚,迅即叩道:「陛下,草民告退。」不及惠王說話,再次起身退去。

惠王打個驚愣,不無尷尬地掃一眼毗人。

毗人急追上去,不無抱歉地對淳於髡道:「先生,明日後晌復來如何?」

第三日後晌,淳於髡如約叩見。惠王起身,親手扶他坐下。

淳於髡落席,再次凝視惠王,見其精神氣色已與前兩日判若兩人,拱手揖道:「陛下,草民又來打擾了!」

惠王擺擺手,呵呵笑道:「先生,不說這個了,寡人存有一事,甚想問你。」

「陛下請講。」

「先生兩番覲見寡人,皆是未發一言,起身即走,是寡人不足與語呢,還是另有緣故?」

「非陛下不足與語,實乃陛下心猿意馬,無意會見草民。」

「哦?」惠王大奇,「你且說說,寡人怎麼心猿意馬了?」

「回稟陛下,」淳於髡拱手說道,「髡前日求見陛下,陛下意在馳騁;髡昨日求見陛下,陛下意在音聲,草民是以告退。」

惠王驚駭,油然讚道:「嘖嘖嘖,先生真是神了!不瞞先生,前日先生來,碰巧燕使獻千里馬,寡人好馬,雖見先生,心實系之;昨日先生來,碰巧趙使獻謳伎,寡人聞其聲美,未及試聽,雖見先生,心實系之。」轉對毗人呵呵笑出幾聲,「看見沒,淳於子就像鑽進寡人心裡的蟲子一樣,連寡人想啥,他都知道!」

毗人亦笑起來,轉對淳於髡,隨口問道:「先生既是陛下心裡的蟲蟲,可否說出,陛下這陣兒所想何事?」

淳於髡微微一笑,點頭道:「待草民試試!」果真面對惠王,緊閉雙目,煞有介事地提精運氣,似乎真要將他的元神鑽進惠王心裡。

惠王心裡陡然一震,如臨大敵,全神貫注地緊緊盯住淳於髡。約過三息(一呼一吸為一息),淳於髡長出一口氣,睜開眼睛。

惠王既緊張,又好奇,兩眼眨也不眨地緊緊盯視著他,試探著問道:「先生,寡人在想什麼?」

淳於髡晃晃光腦袋:「陛下在想,這個老禿頭,難道他還真能變成一條蟲子,鑽進寡人的心窩子裡?」

「神了!神了!」惠王似是不可置信,連聲驚呼,「寡人方才真就是這麼想的!」

淳於髡大笑起來。

毗人已經看出淳於髡是在故弄玄虛,佯作歎服,盛讚幾句。惠王興致大起,與淳於髡海闊天空,從天下大事到養生之道,從治民方略到御女之術,暢談兩個時辰。

淳於髡見天色昏黑,起身叩道:「陛下,時辰不早了,草民告退。」

魏惠王似也累了,拱手道:「與先生說話,真是快意。近些年來,田因齊處處事事與寡人作對,順寡人心思的,推來算去,唯此一事,就是選先生來使。」

淳於髡叩道:「謝陛下抬愛。」

「來而不往,非禮也!」惠王轉對毗人,「田因齊贈送寡人鹽巴五十車,寡人回贈他干菇四十車,春茶十車,免得他空車回去,取笑寡人。至於先生,賞安車一輛,寶珠十枚。金子就免了,反正先生也不稀奇。」

「陛下說笑了。」淳於髡急忙拱手,「莫說是金子,陛下即使賞賜一根青草,草民亦會視為珍寶!」

「好!」惠王呵呵一樂,「先生既有此說,就加賜青草一根。」

在魏國方言裡,青草的「青」字與「金」字發音接近,魏惠王本是戲言,豈料話音剛落,淳於髡即叩首於地,咬字清楚:「草民謝陛下金草!」

青草於眨眼間竟然變成金草,惠王眼睛眨巴幾下,呵呵笑道:「先生真急智也。」轉頭吩咐毗人,「傳旨金匠,化五十金鑄一株金草,賞賜先生。」

「臣領旨!」

在魏王的回賜禮品中,干菇是現成的,庫裡就有,只是春茶十車,卻有難度,因時下清明剛過,新茶初摘,十車之數,實難一下子征齊。朱威看過詔書,只好打車前往館驛,懇請淳於髡暫候數日。因要籌劃偷竊孫臏,淳於髡求之不得,當即允諾。

朱威剛走,淳於髡即召來飛刀鄒:「見到那個瘋子了嗎?」

飛刀鄒點頭道:「見過了。孫子聞訊,甚是高興,問小人何時可走,小人回復說,具體哪一日,要由先生決定。」

「你見孫子時,有人看到沒?」

「沒有。」

淳於髡思忖有頃:「沒有老朽吩咐,不可再見孫子,也不可使人打擾他。你就待在驛館裡,不到關鍵時刻,不可露面。」

飛刀鄒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淳於髡在廳中悶頭又坐一會兒,召來御手,乘車直驅相國府。淳於髡比惠施年長十歲,無論在學識上,還是在知名度上,惠施均是不及。聞知淳於髡駕臨,惠施急忙出迎,長揖至地:「淳於子光臨,惠施受寵若驚!」

淳於髡回過一禮,呵呵笑道:「傳聞惠子治名、實之學,頗有所得,老朽慕名已久。三年前,老朽為趙侯說情,來梁覲見陛下,本欲登門求教,聽聞惠子忙於國事,沒有閒暇與老朽磨牙,只好作罷。此番復來,老朽左右尋思,再不上門請教,就老朽這把年紀,不定就會抱憾終生了!」

惠施笑道:「惠施這點學識,豈敢在淳於子跟前賣弄?」伸手禮讓,「淳於子,請!」

淳於髡跟隨惠施走進府中,遠遠望見客廳裡端坐一人。見他們近前,那人起身迎出。淳於髡正自打量,那人先一步躬身揖道:「魏申見過淳於子!」

淳於髡忙回一揖:「草民淳於髡見過殿下。」

「殿下也是剛到。」惠施笑笑,介紹道,「坐榻還沒暖熱呢!今兒真是湊巧,一個是當朝殿下,一個是學界泰斗,在下這處陋室,算是生輝了!」

「這個自然。」淳於髡拍拍自己油亮的光頭,呵呵笑道,「只要老朽這顆光頭一到,你想不生輝,怕也難哩!」

三人皆笑起來。

惠施讓座,太子申推托不過,只好居中坐了,淳於髡、惠施分坐兩側。閒聊一時,淳於髡再次打量魏申,見其眉頭不展,氣色不暢,傾身笑道:「觀殿下氣色,似有心事。草民在此,別有不便吧。」言訖,作勢欲起。

太子申伸手攔住,苦笑一聲,抱拳道:「聽聞淳於子善於揣摩,能夠忖知他人之心,魏申原本不信,今日倒是領教了!」

惠施亦笑一聲,轉對太子申道:「無論何事,料也瞞不過淳於子。殿下不妨說出來,淳於子足智多謀,不定會有妙策呢。」

「唉,」太子申長歎一聲,「魏申此來,只為梅妹一事。」

「梅公主,她怎麼了?」惠施淡淡問道。

「自孫將軍瘋後,」太子申緩緩說道,「梅妹像是換了個人,每日躲在深宮,除去貼身宮女,誰也不見,誰也不睬。眼見梅妹年齡日高,父王著急起來,甚想為她尋個主家。去年韓室前來為公子章聘親,願娶梅妹,父王當即准允婚事。梅妹聞訊,當夜懸樑自盡,幸被她的宮女及時救下。父王甚是愛她,見她如此執拗,只好作罷。前日後晌,梅妹突然出來見我,跪求一事,讓魏申左右是難。」

「梅公主所求何事?」惠施又問。

「梅妹說,她不想住在宮裡,只想搬進魏申府中,還要魏申把孫將軍也接進府中,由她照料一生。」

惠施似吃一驚,長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去。

「先生,」魏申的目光緊盯惠施,急道,「你說,魏申該怎麼辦?若是不准,梅妹苦求,不定還會出事;若是准允,此事必傳出去,天下怎麼議論?再說,父王那裡,又如何交代?」

惠施雙目閉合,一動不動,顯然是在思忖此事。

太子申見狀,長歎一聲,垂下頭去。

淳於髡聽出了大要,探身問道:「請問殿下,孫將軍可是孫臏?」

「正是。」

「唉——」淳於髡晃晃光頭,亦歎一聲。淳於髡歎氣時,中氣十足,聲音拖得極長,且抑揚頓挫,富有樂感,顯然是故意歎出。

惠施陡然睜開眼睛,抬頭問道:「淳於子為何而歎?」

「唉,」淳於髡又歎一聲,「說起來,這個孫臏還是當年老朽所薦。老朽看他有些才具,在魏或可有所馳騁,誰想這才幾年光景,好端端一個才子,竟然成了個瘋子!惠子你說,世道如此,老朽能不感歎?」言訖,將光頭又搖幾搖。

惠施苦笑一聲,亦搖搖頭。

淳於髡將頭扭向太子申:「方纔,聽殿下的語氣,孫將軍似是又跟梅公主扯在一起了,這又是怎麼回事?」

太子申見也瞞不過去,只好將孫臏與梅公主的婚約扼要講述一遍。講到動情處,太子申的眼圈兒已是紅了。

淳於髡聽畢,思忖有頃,頓時有了主意,呵呵笑道:「殿下,這事兒訴予老朽,算是訴對人了!」

「哦,淳於子有何良策?」太子申急問。

「請問殿下,是想讓梅公主得到終身幸福呢,還是讓她陪伴一個瘋子?」

「當然是要梅妹得到幸福。」

「嗯。」淳於髡晃晃光頭,緩緩說道,「若是此說,老朽倒是有個妙招兒。」

「先生快講。」

「老朽最愛拉郎配,混碗喜酒喝。梅公主若是待字閨中,老朽願意保媒,為她覓個如意郎君,保管她一生幸福。」

聽聞此言,太子申一下子洩了氣,長歎一聲:「唉,原還以為先生有何妙策,不想卻是這個。先生有所不知,梅妹心中,只有孫將軍一人,縱使蕭郎再世,她也不會動心。」

「這倒未必。」淳於髡呵呵笑道,「殿下若是放心,此事交由老朽去辦。老朽擔保你的梅妹心甘情願地聽從老朽,嫁予如意郎君。」

「嫁予何人?」太子申急問。

「這個——」淳於髡囁嚅一下,臨時編道,「公子虛。」

「公子虛又是何人?」

「是齊國公子。」

「齊國公子?公子虛?」太子申不無納悶,自語道,「魏申好像不曾聽說此人。」

淳於髡呵呵笑出幾聲:「這世上人的何止萬千,殿下不曾聽說也是常情。再說,殿下眼下所慮,只是公主的婚事、公主的幸福、公主的如意郎君,至於什麼虛不虛的,只要公主樂意,殿下何必較真!」

太子申一怔,點頭道:「嗯,先生所言甚是。無論何人,只要梅妹願意,魏申絕無話說。」

「這就成了!」淳於髡呵呵笑道,「老朽明日即去向陛下提親,只是——」看一眼惠施,「這席喜酒,老朽也不能獨飲,惠子,大媒得算你一份。老朽作男家的,你作女家的,何如?」

惠施忖不出淳於髡是何主意,甚想觀看下文,拱手笑道:「惠施願意效力!」

第二日,淳於髡花費重金置辦彩禮,後晌申時,驅車叫上惠施,進宮求見惠王。一見淳於髡,惠王就呵呵笑道:「老夫子,寡人正在想著你呢。」

「陛下想草民是客套話,草民想陛下卻是真的。」淳於髡叩道。

「老夫子快起!」惠王招呼二人坐下,「這次你可沒有忖對,寡人真是在想你。」轉對毗人,「不信你可問他。」

毗人接道:「老夫子,這是真的,方才陛下一直在念叨你。」

「敢問陛下,為何念叨草民?」淳於髡笑問惠王。

「不瞞夫子,」惠王斂起笑容,一本正經道,「寡人身邊,真還缺少一個像夫子這樣的人。自夫子走後,寡人越想越覺得離不開夫子,實意求拜夫子為國師,常住宮裡,時刻陪伴寡人,司寡人之過。寡人正與毗人念叨此事,打算召請夫子,夫子可就來了。」

淳於髡哈哈大笑起來。

惠王一怔,急問:「夫子不願意?」

淳於髡指指自己光頭,呵呵樂道:「宮中佳麗如雲,早晚見到草民這顆光頭,還不花容失色,東躲西藏?」

惠王亦借題打趣道:「若是此說,倒不打緊。寡人送你美女五十名,只要老夫子精氣足,莫讓她們失望就行。」

「果真這樣,」淳於髡順口接道,「草民更不敢了。宮中佳麗,皆是玉體,草民身賤,豈不是糟踐了?」

惠王知他不肯,思忖有頃,輕歎一聲,轉過話題:「說吧,老夫子此來,有何指教?」

淳於髡拱手道:「豈敢指教?草民只是討賞來了。」

魏惠王轉向毗人:「老夫子的那棵金草,可鑄好了?」

毗人點點頭,從旁拿過一隻盒子,打開來,裡面果是一株金光燦燦、栩栩如生的春草。惠王欣賞一時,使毗人遞給淳於髡:「你的賞物,可以拿走了。」

淳於髡接過金草,拱手謝道:「草民謝陛下厚賞!不過,草民此來,不是討此賞的。」

「哦?」惠王略吃一驚,「夫子還討何賞?」

「喜酒。」

「喜酒?」惠王大奇,「何人的喜酒?」

「梅公主的喜酒。」淳於髡侃侃說道,「臨行之際,齊王特別吩咐草民,要草民打探陛下跟前可有公主待字閨中,若有,齊王有意向陛下攀親。草民昨日向惠相國打探此事,得知梅公主尚未訂婚。草民竊喜,特拉惠相國保媒,代齊王向陛下求婚。」言訖,從袖中摸出一張禮單,雙手呈上,「這是禮單,彩禮已經置於偏殿,請陛下驗看。」

毗人接過,遞予惠王。

惠王掃過一眼,置於几上,抬頭緩緩問道:「田因齊求婚?他為何人求婚?」

「公子虛。」淳於髡又從袖中摸出一帛,雙手呈上,「這是公子的生辰。」

「公子虛?」惠王接過八字,細看一時,輕輕放下,點頭道,「年齡倒是不錯,不知此人品性如何?」

「若問品性,倒是沒個說的,」淳於髡呵呵笑道,「草民只用八個字:才氣橫溢,氣宇軒昂。不過——」話鋒一轉,「公子也有不足之處,草民不敢隱瞞。」

「有何不足?」

「據髡所知,公子性格內向,不諳名利,與世無爭,喜歡獨處,尤其是喜歡養花育草,且在百花之中,尤愛梅、菊,幾年前甚至賭氣欲往東海仙山,在那裡養梅育草,修道煉仙。不知多少人家提親,公子皆未看上。這些秉性,與時下年輕人所求格格不入,齊王甚是頭疼,卻也拿他毫無辦法。這些弱項,草民特別稟明陛下,萬不可屈了公主。」

魏惠王大喜過望,急道:「哦,若是此說,倒是匹配梅兒。田因齊若是真有誠意,這門親事,寡人可以准允!」忽又想起什麼,眉頭皺成一團,「只是梅兒與那公子一般性情,甚是執拗,不願嫁人。她若不從,就會死裡活裡鬧騰,即使寡人,也奈何她不得。」

「陛下放心,」淳於髡接道,「草民得授通心之術,梅公主所想,草民皆可忖知。只要得見公主,草民或可因情勸導,使她樂意歸門。」

惠王連聲說道:「好好好,先生果能玉成此事,寡人另有重賞!」轉對毗人,「傳梅公主覲見!」

毗人欲走,淳於髡急道:「不不不,草民不可在宮裡見她。聽說公主與殿下甚親,草民可去殿下府中見她一面。」

惠王點頭允道:「好吧,一切皆聽夫子。」

太子申府中,後花園的梅園,百餘株梅樹上掛滿了如葡萄般大小的青梅。一身素衣的瑞梅公主坐在梅亭裡,兩眼癡癡地望著樹上的梅子,想著心事。園中別無他人,只有幾隻小鳥在梅枝間上躥下跳,喳喳歡叫。

園門打開,淳於髡晃著油亮的光頭走過來。瑞梅過於專注,竟然沒有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淳於髡走到亭下,頓住腳步,故意咳嗽一聲。

瑞梅扭過頭來,陡然見到一個光頭,花容失色,驚問:「你是何人?」

淳於髡深揖一禮:「老朽淳於髡見過公主。」

瑞梅早就聽說過淳於髡的大名,鬆出一口長氣,微微欠欠身子,拱手復禮:「小女子見過先生。」

淳於髡將她細細打量一番,點頭讚道:「公主好標緻啊!」

瑞梅平素不願見人,更不喜在此被人打擾,又聽淳於髡說出此語,頓時臉色一沉,冷冷說道:「先生至此,可有要事?」

淳於髡呵呵笑道:「沒有,沒有,賞梅而已。」不顧瑞梅感受,顧自走上亭子,在瑞梅對面席地坐下,「老朽坐在這裡,公主不介意吧。」

瑞梅忽地起身,不無慍怒道:「先生要賞,自賞就是!」拂袖走下亭子,沿小徑而去。

淳於髡緩緩說道:「梅公主留步。」

聽到淳於髡直呼她的名諱,瑞梅一怔,不由自主地頓住步子,扭回頭,語氣依舊冷冰:「先生何事?」

「方纔老朽路過街頭,碰巧遇到一個瘋漢,公主想不想聽聽他的趣事?」

瑞梅心頭一顫,知他是為孫臏而來,且能來此園中,必是經過胞兄太子申同意了的。看這樣子,許是她的要求有個眉目了,既驚且喜,復上涼亭,語氣微微緩和,輕聲問道:「請問先生,那瘋漢有何趣事?」

「公主不能站著聽,」淳於髡微微一笑,指著對面的席位,「請坐。」

瑞梅凝視他一會兒,復坐下來,兩眼眨也不眨地直望著他。

「公主,」淳於髡陡然斂起微笑,語氣嚴肅,開門見山道,「你與孫將軍之事,殿下都對老朽說了。聽殿下說,公主欲將孫將軍接至府中,照料他一生,可有此事?」

瑞梅臉色緋紅,低下頭去,輕咬下唇,默不做聲。

「老朽正為此事而來,有話欲問公主。」

瑞梅喃喃說道:「先生請問。」

「公主只是喜歡孫將軍呢,還是愛他?」

瑞梅將頭垂得更低,許久,方才說出一字:「愛。」

「是愛他的心呢,還是愛他的人?」

「心。」

「若是愛他的心,公主願意為他犧牲一切嗎?」

瑞梅不再羞怯,落落大方地抬起頭來,鄭重點頭。淳於髡看到,瑞梅的眼中盈出晶瑩的淚珠。

「看公主的淚珠兒,當是真心的,老朽願意幫忙。」淳於髡點點頭,緩緩說道。

「謝先生成全!」瑞梅拱手謝過,以袖拭淚。

「老朽幫忙,可有兩種幫法,一是如公主所願,說服陛下,將孫將軍或接入宮中,或接至此處,由公主悉心照料,守候一生;二是治癒孫將軍瘋病,除去兩個膝蓋骨老朽愛莫能助之外,老朽擔保孫將軍如常人一般。這兩種幫法,公主可以任選一種。」

「真的!」瑞梅喜極而泣,大睜兩眼,不可置信地望著他的光頭,「孫將軍之病,先生真能治癒?」

「能不能治癒,還要取決於公主。」

「我?」瑞梅大怔,「小女子能有何用?」

「有有有,」淳於髡接道,「只要公主允准一事,孫將軍的瘋症即可痊癒。」

「說吧,只要能夠治癒孫將軍,要小女子做什麼都成。」

「嫁人。嫁給齊國公子。」

瑞梅兩眼發直,驚得呆了。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從牙縫裡擠道:「原來,先生是變了法子提親來的!」

「是的。」淳於髡晃晃光腦袋,「老朽此來,正是為齊國的公子虛提親。」

瑞梅冷冷說道:「小女子此生,除去孫將軍,誰也不嫁!」言訖,再次起身。

淳於髡呵呵笑道:「看來,公主愛的並不是孫將軍的心,而是他的人了。」

瑞梅一怔,復坐下來,緩緩說道:「先生如何保證治癒孫將軍?」

「是這樣,」淳於髡侃侃說道,「老朽遊走列國,愛好獵奇,化內方外無所不知。齊國東海有仙山,山上有仙草,可治此症。仙山飄浮於大海之上,霧氣籠罩,游移不定,非常人所能至。能至此山之人,據老朽所知,唯有齊國的公子虛。老朽受殿下之托,求公子虛討要仙草,公子虛只提一個條件,就是娶公主為妻。」

瑞梅顯然相信了這個故事,瞪眼問道:「公子虛為何一定要娶小女子?」

「待出嫁之後,公主可以直接詰問公子。」淳於髡兩手一攤,顯出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以手撐地,站起身子,「公主好好想想,是終生守著一個瘋子呢,還是得到仙草,徹底治癒孫將軍之病?公主何時想明白了,可以告訴老朽,老朽既已允諾,一定兌現諾言。」

淳於髡轉過身去,晃著光頭,搖搖晃晃地沿來路走去。走有幾步,身後飄來瑞梅的聲音:「先生,您可告訴那位齊國公子,就說小女子願意出嫁。」

淳於髡頓住步子。

「不過,」瑞梅冷冷說道,「小女子也有一個條件,公子必須首先拿回仙草,治癒孫將軍之病!」

「呵呵,」淳於髡撲哧笑道,「你倆真還是一對兒。不過,你們二人,一個要先出嫁,一個要先治病,實讓老朽為難!這樣吧,老朽折中一下,公主可先嫁往齊國,舉行個儀式,待孫將軍之病徹底痊癒,由公主親自驗明,再入洞房,公主意下如何?」

瑞梅沉思良久,含淚答道:「就依先生。」

得知瑞梅願意出嫁,魏惠王大喜過望,親至太廟,為她的婚事問卦,抽到一簽,是六五坤卦,上上籤,爻辭是「黃裳元吉」,意思是,這樁婚事可以保持柔順本色,大吉大利。惠王樂不可支,當即定下吉日,吩咐毗人準備嫁女。

自孫臏瘋後,武安君夫人瑞蓮公主不忍目睹梅姐傷心欲絕的樣子,很少回宮。聽說這樁婚事是梅姐自己願意的,瑞蓮不勝欣喜,急回宮裡看她,不想梅姐仍在太子申的宮中。瑞蓮正欲前往東宮望她,陡然想起臨走之時,龐蔥交代她早點回府,因為武安君今日可能回來。瑞蓮看看天色,急叫御手撥馬回府。

果然,瑞蓮剛到府門,就聽門人說龐涓回來了。自入縱之後,魏惠王全力以赴,號召眾臣光復河西,龐涓也陡然明白了合縱的好處,興奮異常,將全部身心投入到練兵備戰之上,幾乎每日都住逢澤大營,很少回府。

瑞蓮下車,急步走回,遠遠看到龐涓端坐廳中,正在聽從龐蔥稟報府中諸事。瞥見瑞蓮,龐蔥識趣地站起,笑對龐涓道:「大哥,前院裡還有點小事,蔥弟待會兒再來稟報。」

龐涓點頭,龐蔥退出,在門口遇到瑞蓮,哈腰見過禮,匆匆走開。

瑞蓮急趨過來,在龐涓前面跪下,深情叫道:「夫君——」

龐涓輕輕一拉,瑞蓮順勢倒入他的懷中。二人正在擁抱,門外傳來腳步聲,瑞蓮掙脫開來,在對面坐下。看到並無別人,只是侍候茶水的婢女,二人皆笑起來。

瑞蓮喜形於色,急不可待地說:「夫君,奴家有個天大的喜訊。」

「哦!」龐涓微微一笑,「是何喜訊?」

「梅姐要出嫁了!」

「梅姐出嫁?」龐涓陡吃一驚,「嫁予何人?」

「齊國的一個公子,聽宮人說,他跟梅姐一個秉性,二人甚是般配。」

「叫何名字?」

「說是叫田虛。」

「田虛?」龐涓眉頭微皺,「在下未曾聽說齊國有個田虛。宮人還說什麼?」

「宮人還說,父王甚是高興,前兩日到太廟求籤,是上上籤,當即定下吉日,就是後日。宮中這幾日都在忙活此事,為梅姐準備嫁妝。」

「梅姐願意了?」

「當然了!梅姐若是不願,誰敢逼她?」

龐涓思忖有頃,微微笑道:「嗯,的確是好事。梅姐遠嫁齊國,我們當送份大禮才是。」

「夫君所言甚是!」瑞蓮高興地說,「奴家一直在琢磨此事,可思來想去,竟是想不出送什麼才好。」

「梅姐不同凡俗,送她何物,容在下好好想想。」龐涓果真閉上眼睛,進入冥思,似是在想送何禮物。

不過,瑞蓮公主有所不知的是,此時的龐涓,壓根兒就沒去冥想禮物,而是在揣摩整個事件。依他的本能判斷,瑞梅不可能說變就變,她肯願意,裡面必有文章。

冥思有頃,龐涓陡然打個寒噤,脫口而出:「淳於髡!」

龐涓這一聲既突然,又怪異,瑞蓮吃此一驚,花容失色,打了個哆嗦,顫聲問道:「夫君,淳於髡怎麼了?」

龐涓這也意識到失態,笑道:「沒什麼。夫人可否知道,玉成這樁好事的媒人可是淳於髡?」

「正是此人。」瑞蓮應道,「聽宮人說,他是男方大媒,梅姐的大媒是惠相國。」

龐涓正欲再問,龐蔥急急走進,在門外站定,稟道:「大哥,淳於髡求見!」

龐涓一怔,望一眼瑞梅,撓撓頭皮道:「呵,說有鬼,鬼就來了!」對瑞蓮笑笑,「夫人,大媒邀功來了,在下要好好謝他,你且迴避一下。」

龐涓起身,跟龐蔥快步走出門。

不消一刻,龐涓已笑容滿面地攜著淳於髡之手,二人有說有笑地走回廳中,分賓主坐下。龐蔥倒過茶水,轉身退出。

龐涓指指茶水,笑道:「清茶一杯,請老前輩品嚐。」

淳於髡端過茶杯,品了一口,點頭讚道:「嗯,好茶!」

龐涓亦品一口,笑問:「聽聞老前輩見多識廣,可知此茶出自何處?」

淳於髡端起茶杯,細細察看茶葉的顏色,而後輕啜一口,在口中回味一陣兒,方才嚥下,抬頭笑道:「回武安君的話,老朽若是沒有猜錯的話,此茶采自雲夢山,是清明茶。」

龐涓大吃一驚,急抱拳道:「老前輩真是神了!」

「呵呵呵呵,」淳於髡晃晃光頭,亦抱拳道,「喝多而已。」

二人談了一會兒茶道,龐涓決定先入為主,抱拳笑道:「老前輩乃百忙之身,今日光臨寒舍,定有教誨晚生之處。」

「教誨不敢。」淳於髡呵呵笑道,「聽聞武安君精通兵法,老朽心嚮往之,早想請教。也是不巧,前幾年來,趕上武安君大喜,老朽雖然登門,卻難以啟齒。此番復來,武安君竟又不在府中。聽聞大人今日回府,老朽特別使人盯在府外。呵呵呵呵,此招甚妙,老朽果然逮個正著。」

「這倒奇了!」龐涓呵呵笑道,「據晚生所知,老前輩以隱語見長,靠利舌遊走列國,怎麼突然又對兵法感興趣了?」

淳於髡再次晃晃光頭,呵呵笑道:「常言說,話不投機半句多。老朽求見大將軍,不說兵法戰陣,何能起勁?」

「好好好!」龐涓哈哈大笑,「與老前輩說話,真是痛快!自古迄今,兵家林林總總,不可勝數,敢問老前輩,您都想問哪家兵法?」

淳子髡緩緩說道:「尋常兵法,不足為奇。天下盛傳大將軍在宿胥口夢見吳子,得授吳起用兵絕學,可有此事?」

龐涓一怔,稍顯尷尬地笑笑,抱拳說道:「確有此事。不過,晚生所學,不過是吳子的一層皮毛,不足掛齒!」

「大將軍不必過謙。」淳於髡斂住笑,正正衣襟,抱拳道,「說起吳子,老朽與他還有一面之交。」

一聽此話,龐涓頓時來了精神,抱拳急問:「此事可真?」

淳於髡白他一眼:「老朽何曾打過誑語?」眼睛瞇起,似入回想,「那年老朽十歲,跟娘討飯,討至魏地,碰巧遇到大將軍吳起凱旋,呵,那個威勢,將老朽嚇得當場尿了襠子。」

淳於髡講得一本正經,講出的卻是這個典故,龐涓忍俊不住,捧腹大笑,連聲說道:「好好好!世人皆言老前輩滑稽,晚生今日信了!」

「這是真的!」淳於髡指天發誓,「大將軍不信,可去齊地問老朽胞妹。她當時在場,迄今仍拿此事耍笑老朽。這個世上,老朽若怕一人,就是她了。」

見淳於髡如此認真,龐涓笑得越發開心,手指淳於髡,上氣不接下氣道:「老前輩,真有您的,連謊也編得這麼圓,實讓晚生——」

「不不不,」淳於髡截住他的話頭,「編謊的不是老朽,是大將軍!」

龐涓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愣怔半晌,方才結巴道:「老……老前輩,此……此言何意?」

淳於髡一字一頓:「若是老朽沒有料錯,此事必是大將軍故意編的。依老朽所斷,大將軍若修吳子之學,必在鬼谷。」

「老前輩由何判知?」

「精靈托夢,斷不會在大將軍懷中塞上一部兵書。」

龐涓不無歎服地拱手說道:「老前輩果是慧眼,晚生不敢隱瞞。吳子一書確是在鬼谷時,由先生親授。至於托夢一說,也的確是晚生用來蒙騙三軍的。當時,三軍僅有三萬疲弱之卒,連戰皆敗,士氣萎靡,晚生不得已,方才編出這個故事,讓前輩見笑了。」

「見笑?」淳於髡微微抱拳,由衷讚道,「大將軍只此一舉,即勝吳起多矣!縱觀黃池之戰,朝歌之戰,更有後來的陘山之戰,大將軍智勇皆占,即使吳起在世,也不過如此。」

龐涓連連抱拳:「前輩如此抬愛,晚生愧不敢當。」

「說起吳子兵法,」淳於髡話鋒一轉,「老朽想起一事,甚是追悔。」

「前輩有何追悔?」

「當年聽聞鬼谷子將吳子用兵之術傳授將軍,而將孫子用兵之術傳授孫臏,老朽甚覺好玩。後蒙魏王召見,老朽也是嘴快,順口聊及此事。誰想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魏王厚禮聘請孫臏。結果,孫臏至魏,不過一年,竟被處以臏刑,應了他的名諱!老朽得知此情,覺得對不住孫臏,也對不住鬼谷子。聽說龐將軍也為此事蒙受不少委屈,甚至還捨身相救,令人感動!唉,都怪老朽這張臭嘴,一句閒言,竟然惹出禍端!」

龐涓忖道:「老禿頭繞來繞去,這才繞到點子上。」眼珠兒一轉,當下以襟抹淚,小聲泣道:「孫兄之事,是晚生之傷,前輩還是不要提了!」

「唉,」淳於髡輕歎一聲,點頭道,「好吧,既然此事是將軍之痛,不提也罷。不過,老朽生性好奇,話及此事,由不得想起一個假定,順便問問將軍。」

「晚生願聞。」

「孫子也好,吳子也罷,都是一等一的用兵好手。龐將軍習得吳子之術,孫將軍習得孫子之術,老朽在想,如果孫將軍沒有受刑,也沒有發病,龐將軍與孫將軍各領一軍,在沙場上兵戎相見,最終獲勝的會是誰呢?」

龐涓沉吟一時,鄭重說道:「往事,是沒有如果的。」

「往事當然沒有如果,」淳於髡笑笑,「可老朽說的不是往事,只是如果。」

「依前輩之見,會是誰呢?」

「是老朽在問大將軍。」

「回前輩的話,」龐涓拱手道,「沙場上的事,瞬息萬變,晚生不敢妄斷。」

「好好好,」淳於髡呵呵笑道,「不愧是大將軍,這也算是回答了。大將軍剛回府中,一路勞頓,老朽就不打擾了。」起身揖禮。

龐涓也不挽留,客氣地送他出門,拱手作別。

望著他的車馬漸行漸遠,再也不見蹤影,龐涓方才長吸一口氣,眉頭皺起,撓頭自語道:「這個禿頭,上門即無好事。只是……此人毫無來由地擱下此話,究竟是何用意呢?」

又過許久,龐涓仍然不得其解,悶悶地轉過身去,走回府裡。

淳於髡回到驛館,召來飛刀鄒,吩咐道:「你可以活動了。做三件事,一是尋到瘋子,要他明日午夜溜至廟外,你約個地方,在那裡候他,將他背進驛館;二是將他的衣冠等物拋於汴水,做出溺水自斃的假象;三是改裝迎娶公主的車乘,在車底增設一個暗廂,讓那瘋子躺在裡面,聽他媳婦一路啼哭地嫁到齊國。」

飛刀鄒應過,召來幾個精細的下屬,分頭實施去了。

翌日午後,范廚為孫臏送飯,剛從廟裡出來,就有一人將他攔住,耳語數聲。范廚繞道走進皮貨店,早有人迎住他,引他走入內室。

公子華端坐於席,范廚進來,哈腰小聲問道:「秦爺急召小人,可有要事?」

公子華指著對面席位:「范兄,坐。」

范廚坐下,急切地望著公子華。

「齊人要動手了,」公子華緩緩說道,「昨夜人定時分,有人前去小廟,偷偷會了孫臏。」

范廚大吃一驚,小聲問道:「請問秦爺,我們怎麼辦?」

「這就動手!」

「這就動手?」范廚喃聲重複一句,不無緊張地望著公子華,「何時?」

「就在今晚!」公子華斷然說道,「公主明日出嫁,齊人必於今夜將孫臏背出,藏於車中,明日即隨公主至齊,因而,我們必須趕在齊人前面。」

范廚思忖有頃,咬牙道:「秦爺說吧,如何動手?」

公子華緩緩說道:「孫將軍不肯赴秦,我們只能來硬的。」從几案下摸出一隻竹筒,遞給范廚,「這是蒙汗藥,晚上送飯時,你可混進食物中。待孫將軍昏迷,我們迅即動手,將他背回店中,明日凌晨,待城門打開,我們就離開大梁,趕赴秦地。」

范廚接過竹筒,兩眼猶疑地望著公子華。

「還有,」公子華早已猜出他的心事,接著說道,「范兄的家小,今日即走。我這就安排車馬,范兄馬上回家安頓。除了那壇陳酒,范兄什麼都不可帶,若有鄰人問,就說串親戚去了。待到秦地,一應物什,皆有我照應。范兄若不嫌棄,亦可住在我府中,我聘請范兄為大廚。」

范廚趕忙起身,連連叩道:「小人謝秦爺了!」將竹筒置入飯盒,告辭出去,走有幾步,復退回來,「秦爺,小人想起一事。」

「范兄請講!」

「食物是否也讓幾個丐兒吃?」

「嗯,」公子華點頭道,「還是范兄想得周到!藥全放上,讓那幾個丐兒睡上兩日,免得明日醒來,壞我大事!」

范廚應過,急回家中。不一會兒,果有馬車趕至。范廚將酒罈搬入車中,騙婆娘說,她的父親病危,希望見她最後一面。婆娘是韓國人,自入門之後,從未回過家門,得知此訊,信以為真,急不可待地領了兩個孩子,坐上馬車,哭哭啼啼地出城去了。

黃昏時分,范廚熬好一罐稀粥,將藥倒入粥中,烙出兩隻蔥油大餅。為使他們多喝稀粥,他特地在蔥油裡稍稍多放了鹽巴,又鹹又香,甚是誘人。

天色蒼黑,范廚妥善安排好龐涓一家的飯食,挎上飯籃,直去南街口。這些日來,因有孫臏在,幾個乞兒也被養得刁了,無論天晴天陰,皆不乞討,一到吃飯時候,就會眼巴巴地坐等范廚上門。

這一晚也是。遠遠望到范廚在暮色蒼茫中搖晃過來,幾個乞兒無不歡叫一聲,迎上前去,搶奪他手中的籃子。范廚護住籃子,朝每人手中塞一塊烙餅,直進廟中,在孫臏面前放下籃子,拿出一塊香餅,雙手遞上,笑道:「孫將軍,看小人做了什麼好吃的!」

孫臏沒有去接,頭也不抬,不無傷感地長歎一聲:「唉,有好吃的,就讓娃子們吃吧!」

范廚怔道:「孫將軍?」

聽到喊聲,孫臏微微抬起頭來,望向范廚。

范廚見孫臏的眼裡閃著淚珠,大是驚異:「孫將軍,您怎麼了?」

孫臏搖頭道:「范廚啊,這幾年來,在下能活下來,得虧你了!在下……在下……」哽咽起來,以袖抹淚。

因有公子華的預言,范廚忖知孫臏將要遠赴齊國,是在向他訣別,當即跪下,泣道:「將軍,您不要說了。小人這一生,能夠侍奉將軍,是祖上修來的福分。」抹去淚水,舀出一碗稀粥,雙手捧上,「將軍,這是小人特意為將軍熬的稀粥,請將軍品嚐。」

孫臏接過來,端在手上,望著稀粥,淚水滴入碗中,怔了一時,再次搖頭,將碗放下,輕歎一聲:「范廚啊,在下實在喝不下。你起來,讓在下好好看看你。」

范廚見狀,甚是著急,卻也不好硬勸,只好坐起來,望著孫臏。旁邊是個油燈,上面因有燈花,不太明亮。孫臏摸到一根剔牙用的小竹籤兒,撥去燈花,端過油燈,輕聲說道:「來,近前一點,讓在下好好看看范廚。」

范廚朝前挪了挪。孫臏將燈移近范廚,細細端詳。范廚心裡一陣感動,眼裡盈出淚花。正在此時,幾個乞兒走進來,因吃下鹹餅,口中乾渴,各自拿出破碗,爭搶著舀那稀粥。

許是稀粥熬得太好,幾個孩子不消幾口就已喝完,再次來舀。范廚急了,脫身護住粥罐,拿出幾塊大餅:「去去去,一人吃一塊餅,吃完再來分粥!」

幾個孩子拿過餅,咬過幾口,又要舀粥。

范廚再次制止,孫臏說道:「范廚,他們願喝,就讓他們喝吧。」

幾個孩子得到指令,不及范廚回話,將罐子硬搶過去,紛紛倒去。稀粥倒空了,最小的一個沒有舀到,哭叫起來。

孫臏道:「孩子,來,伯伯這裡還有一碗。」

那孩子不由分說,上來就端,范廚一手將他推開,護住碗道:「去去去,你們都喝了,孫將軍喝什麼?」瞪眼責備幾個大的,「瞧你們這點德性,給弟弟勻點!」

幾個大的只好蹭過來,勻出稀粥給小乞兒。

范廚將稀粥雙手捧上,跪求道:「孫將軍,喝吧,再不喝,粥就涼了!」

孫臏接過來,再次放在席上,搖頭道:「范廚啊,你別勸了,在下不餓,喝不下。」

范廚大急,叩頭道:「孫將軍,范廚求您了,喝吧,你若不喝,范廚……范廚……」

見范廚表現怪異,孫臏倒是一怔:「范廚,你……怎麼了?」

「小人……」范廚抹去淚水,緩緩泣道,「小人沒什麼,小人只求將軍喝粥,是小人特意為將軍熬的,將軍不喝,小人……小人心裡難受!」

孫臏點點頭,輕歎一聲:「好吧,在下喝,你快起來,待會兒在下一定喝。」

范廚不依,雙手端起,懇求他當場喝下。

孫臏拗不過,只好接過粥碗,肚子真也餓了,放在唇邊,咕咕幾聲一氣喝下。范廚拿袖子抹了一把額上滲出的汗珠,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孫臏喝完,放下粥碗,拱手欲謝范廚,忽見一個孩子扔下飯碗,歪倒於地。孫臏大是驚愕,尚未反應過來,另外幾個孩子也相繼倒下。孫臏大驚,急對范廚道:「范廚,快,孩子們這是怎麼了?」

范廚扭頭一看,也是呆了。孩子們橫七豎八,一一歪倒於地,碗中稀粥早被他們用舌頭舔了個乾乾淨淨。想是藥料下得太猛,孩子年齡又小,經受不住,因而反應過快了。

孫臏不無疑惑地望向范廚:「難道粥裡有毒?」

范廚哪裡還敢說話,全身打著戰兒,結巴道:「將……將軍,小……小人……」

眼下救人要緊,孫臏顧不上查究,急急吩咐:「快,快去請醫生!」

范廚似也回過神來,急急爬起,飛身出門,一溜煙似的跑了。孫臏匆匆挪到幾個孩子前面,摸過他們的脈搏,擋了他們的鼻息,見一切尚好,仔細驗看,也不似中毒症狀,頓時松下氣來,細細思忖,斷知粥裡有迷藥。孫臏大驚,回想范廚這日表現,豁然明朗,搖頭輕歎一聲,閉目思索應策。

孫臏正自冥思,一道黑影從屋頂飄入院中,閃進門內。

孫臏驚覺,未及說話,黑影已到跟前,小聲稟道:「孫將軍,是在下!在下為防不測,早已伏在屋頂,方才聽到聲音不對,放心不下,特意下來看看!」

孫臏見是飛刀鄒,長吁一口氣,吩咐他道:「來得正好,快,秦人就要來了!」

飛刀鄒瞧一眼橫七豎八的孩子,彎腰背上孫臏,剛欲走出,廟門外傳來一陣急急的腳步聲,緊跟著,七八個人破門而入,直奔正殿。

飛刀鄒欲避不及,只好放下孫臏,閃身隱入廟中泥塑後面。

眾人衝進殿門,為首一人,正是公子華。

孫臏端坐於地,神態甚是安詳。

公子華朝孫臏深深一揖:「孫將軍,情勢緊急,在下別無良策,只好得罪了!」

孫臏輕歎一聲,閉上眼去。恰在此時,藥力發作,孫臏頭上一陣發暈,身子連晃幾晃,歪倒於地。公子華揮手,一人蹲下,另一人將孫臏抱起,放在那人背上。眾人護衛於後,奔出殿去。

外面早有一輛大車候著,范廚與另外幾人守在車側。公子華吩咐他們將孫臏輕放於車上,范廚跳上車,護住孫臏,朝皮貨店疾馳而去。

不到一刻,眾人就已趕回店裡,車馬直馳院中,關上店門,將孫臏塞入一輛早已改裝好的駟馬貨車底層,上面裝上貴重毛皮。

做好這一切,公子華又使人前去小廟探看,見廟中靜無一人,幾個丐兒仍舊沉睡,一切皆無異常,方才放下心來,吩咐眾人各自回房歇足精神,明晨趕路。

雄雞剛啼,公子華等全員出動,或趕車,或騎馬,出店徑投西門。城門尉仔細驗過,見是皮貨生意人,當即放行。

這日晨起,整個大梁歡天喜地,歡送梅公主出嫁。果如淳於髡預言,梅公主是抹淚上車,在車中猶自嗚嗚咽咽,悲泣不絕,前來送行的龐涓夫婦、太子申、朱威、白虎等眾臣聽了,莫不喟歎。

鼓樂聲中,齊人的迎親車馬絡繹出城,前面是樂隊、旗手和嫁妝車,中間是齊人迎娶梅公主的特大婚車,後面是五十輛載滿干菇、春茶的禮品車,浩浩蕩蕩,拖拖拉拉,竟有數里之長。

早餐時間早過,武安君府中仍舊無人主廚。瑞蓮遲遲候不到早餐,使侍女問詢,使女尋不見范廚,稟報龐蔥。龐蔥大急,派人趕往范廚家中,竟見院門落鎖,再一打聽,得知其家小早於昨日出城去往韓國。

龐蔥聞報大驚,想起范廚昨晚尚在,且舉家赴韓是何等大事,竟是未打一聲招呼,其中定有蹊蹺。思忖有頃,龐蔥陡然想起孫臏,急急趕往南街口小廟,見廟中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乞兒,孫臏卻是不在。

龐蔥急稟龐涓。龐涓臉色立變,趕往小廟,驗知乞兒中了蒙汗藥,使疾醫灌藥解之,果然問知是范廚所為。

龐涓起初蒙了,愣怔許久,方才趨於冷靜,細細思忖,一條線索在心底漸次明晰起來。孫臏夙願入齊——蘇秦跪見孫臏——蘇秦縱齊成功——淳於髡獻鹽、提親——梅公主願嫁——范廚下藥——公主出嫁——孫臏失蹤……

想至此處,龐涓不由驚出一身冷汗,正在思忖應策,龐蔥急急走進,向他稟報新的線索。幾年來,范廚與秦氏皮貨店的掌櫃秦某過往甚密,而該店今晨突然關門,所有人眾不知去向。龐蔥盤查鄰居,皆說秦掌櫃及店中夥計似是關中人。

關中人?龐涓心中不免一動。淳於髡與范廚並無瓜葛不說,齊人若偷孫臏,根本不用下迷藥,而孫臏是在吃下迷藥後被人劫走的。想是孫臏不願入秦,秦人勸誘不成,乾脆用強,既偷走孫臏,又栽贓齊人。再說,觀瑞梅出嫁時的傷心之狀,必也不知細情。瑞梅不知情而嫁,必也是徹底斷了對孫臏的念想。

對,是秦人!龐涓牙關咬起,正欲說話,又有僕從飛步稟報,說是汴水岸邊發現孫臏的衣冠、鞋子等物。

龐涓引領僕從前去察看,龐蔥正欲使人打撈,龐涓攔住:「不必了!」嘴角撇出一聲冷笑,一字一頓,「傳令,全力追捕秦某、范廚及皮貨店所有夥計!」

龐涓令下,無數快馬朝西疾馳而去。

大梁離韓境不足兩百里,龐涓親自引兵追擊,及至後晌,追至邊關,得知公子華等人的車乘出關不足半個時辰,估計已入韓境。龐涓一咬牙關,引軍又追,追不多時,果然望見前面一隊人馬,已入韓境。

龐涓顧不上韓境不韓境了,揮軍直追上去。那幫人似是急了,一邊縱馬疾馳,一邊將大車上的皮貨一捆捆扔下,以減輕車上負荷。看到那幫人始終不棄大車,龐涓心中更加篤定,策馬追得愈緊。

許是慌不擇路,大車在轉彎時偏離車轍,一陣劇烈顛簸,歪入路邊土溝裡,車輪卡住,轅馬嘶鳴。那幫人遠遠望見龐涓親自追來,魏人數量也實在太多,再不敢留戀,御手割下轅馬繩套,翻身騎上,與眾人飛馳而去。

龐涓追上大車,因在韓境,也就吩咐不再追人了。

眾兵卒將剩餘皮貨全部搬下,龐涓仔細審察,果見下面有個夾層,長出一氣,見夾層旁邊有處暗門,吩咐龐蔥打開。

龐蔥扭開暗門,伸頭進去,拉出一物,打眼一看,臉色陡變,因為那物根本不是孫臏,而是一隻裝著皮貨的麻袋。龐蔥再次伸頭進去,夾層裡空空蕩蕩,再無一物。

龐蔥大急,轉對龐涓道:「大哥,孫將軍不在車裡!」

龐涓仔細查過麻袋,伸頭進入夾層驗過,頹然說道:「我們中計了!」

龐蔥急問:「大哥,中何計了?」

「秦人的金蟬脫殼之計!」

「金蟬脫殼?」

「秦人故意弄出這輛大車,孫兄必是被他們先一步移走了!」

龐蔥點點頭,勸慰道:「大哥,孫將軍病成那樣,秦人縱使搶去,也是無用!再說,孫將軍與大哥情同手足,即使病癒,也未必肯為秦人效力,與大哥做對!」

「唉,」龐涓苦笑一聲,搖頭歎道,「蔥弟有所不知,大哥是在為孫兄的安危掛心。陛下入縱,旨在伐秦。孫兄今被秦人劫去,什麼事都會發生。蔥弟試想,秦人若是治不好孫兄,絕不會如大哥一樣待他,孫兄必將流落街頭,餓死凍死。秦人若是治癒孫兄,孫兄將會面臨兩個選擇,一是為秦效力,與大哥在沙場上兵戎相見。二是如蔥弟所言,孫兄若是不為秦效力,秦必不容孫兄,孫兄必難活命!」

龐蔥不曾想過這些,頓時傻了。愣怔有頃,他回過神來,輕聲問道:「依大哥之見,該當如何?」

「你馬上安排可靠之人前往咸陽,打探孫兄音訊。待確證孫兄在秦,大哥另作處置!」

龐蔥應允一聲,轉身而去。

淳於髡的迎親隊伍快馬加鞭,不出兩日,已至馬陵,大搖大擺地馳出魏國邊關,駛入衛境,又走半日,抵達齊境,於後晌來到甄城地界。車馬正行之間,淳於髡遠遠望到大隊甲士照面馳來,近前一看,是齊國主將田忌親引五千軍士前來迎接。

更令淳於髡驚訝的是,與田忌同車而來的是合縱特使蘇秦及上大夫田嬰。三人與淳於髡見過禮,蘇秦傳令前往甄城。

到甄城時,天色已晚。田忌傳令全城戒嚴,與蘇秦諸人引著婚車直馳一家院落,在門前停下。淳於髡看看這個剛被整修一新的宅院,又看到院中一派喜慶氣象,甚是驚異,小聲問道:「蘇子,此是何處?」

蘇秦在他耳邊輕語一陣,淳於髡先是驚訝,繼而爆出一聲長笑,連聲說道:「好好好,看老朽的!」

話音落處,淳於髡已經轉身,緩步走至公主車前,深揖一禮,呵呵笑道:「齊國到了,請公主下車!」

梅公主掀起車簾,在婢女的攙扶下走下車子。

見周圍站著幾個陌生人,又見此處是一個充滿喜氣的農家院子,梅公主甚是驚異,抬頭望向淳於髡:「請問先生,此是何處?」

淳於髡笑道:「這是公主的新房。」

梅公主驚問:「不是沒到臨淄嗎?」

「是的,」淳於髡晃晃光頭,「公子虛臨時改變主意,決定先在此處與公主完婚!」

梅公主花容失色,兩手捂面,泣不成聲:「你……你們……」

淳於髡呵呵笑著勸道:「公主呀,大喜之日,哭哭啼啼卻是不好,萬一傷到身子,洞房花燭就煞風景了,」轉對飛刀鄒,「有請新郎!」

飛刀鄒徑直走上公主嫁車,從旁邊打開一處暗門,鑽進車底的寬大暗廂裡,連拖帶抱地拉出一人,蘇秦急前一步,合力將孫臏抬下。

梅公主陡然見是乾乾淨淨、煥然一新的孫臏,一下子傻了。

孫臏也是一怔。范廚的迷藥下得過猛,直到兩個時辰前他才醒來。見自己躺在一處暗箱裡,身下還有軟墊,又感覺是車馬在動,孫臏大吃一驚,細細回想,方才忖知是秦人將他劫走了。想到自己命運如此不濟,孫臏不禁長歎一聲,坐起,閉上眼去,不想車門開處,拉他的竟是飛刀鄒,且映入眼簾的竟又是蘇秦、淳於髡和梅公主,一切就如夢中一般。

梅公主最先反應過來,驚叫一聲,飛步撲上前去,泣不成聲:「孫將軍——」

孫臏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小聲泣道:「公主——」

望著二人親熱之狀,淳於髡呵呵直樂:「公主呀,這就是你的夫君,公子虛!」轉對眾人,朗聲唱道,「奏樂,迎新人入洞房!」

原來,在秦人劫走孫臏之後,飛刀鄒一路緊盯,見他們將孫臏裝入馬車夾層,當即有了主意,在四更時分,帶人隱入。因在自家院子,公子華等許是太過放心,竟無設防,飛刀鄒未費多少工夫,就將孫臏盜出。

蘇秦等早已得到飛刀鄒的准信兒,特來迎接。甄城是孫臏祖地,孫家老宅及宗祠經歷近兩百年風雨,雖有倒塌破損,主體卻也完整,早被蘇秦等人修繕一新,連洞房也佈置好了。

在齊國五千接應軍卒的嚴密保護下,孫臏、梅公主夫婦祭過宗祠,行過婚禮,在新房裡度過三日蜜月,於第四日凌晨啟程趕往臨淄。

抵達臨淄後,為謹慎起見,蘇秦、田嬰暫將孫臏夫婦悄無聲息地安置在大將軍田忌府中,在後花園裡另設別院住下。淳於髡入宮,將使魏過程及魏王回贈禮單細細奏過威王,並說順便應承魏王之請,成就了魏室公主的一樁姻親。

淳於髡輕描淡寫,隻字未提孫臏,齊威王聽得直樂,此事也就飾掩過去。

將孫臏成功救出,蘇秦去掉一樁心事,遂於該年五月,全身心地前往楚國合縱。縱親隊伍由入齊前的不足萬人增至一萬三千人,大隊車馬浩浩蕩蕩,人喊馬嘶,旌旗招搖,一路南去,渡過泗水、淮水,直奔楚國郢都。

遠遠望去,氣勢可追天子出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