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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與姥爺最長久最平靜的一次相處,是在這樣的生死之間,是在這樣茫茫的無人境地。

深夜的時候,每過一會兒,我就起身給姥爺上香,磕頭,因為按照風俗的說法,姥爺已經動身,在越走越遠。他要吃點東西,喝點水,帶一些錢,與我們一一告別,然後離開。淚眼矇矓中,我一次次環顧家中,多麼期望可以再一次見到姥爺,哪怕只是一個魂魄也好,可是沒有。我只能不斷地在燒錫箔,在續上香火,在向他叩頭告別。

我和姥爺就這樣以這種方式平靜地在一起,他的身上蒙著薄被,我無法想像他一個人孤零零躺在殯儀館的樣子,像是一個孤單無助的孩子。我想像自己站在他的身邊,輕輕拍打著他的身體,想像著他已經蒼白的面孔,想像他的肩膀,他的手,他的腳,他殘留的身體。我忍不住仔細回想他的額頭,鼻子,眼睛,嘴唇,下巴,還沒有消失的骨骼,肌肉,輪廓,往事一幕幕,依然是如此的清晰,只是沒有了溫度和氣味。他在此刻,應該是如此的重,如此的冷。

凌晨破曉的時分來臨,到了姥爺出殯的時辰。姥爺應該已經走到了對岸吧,我們的告別要結束了。我一次次,一遍遍,一聲聲地去想他,去念他。我想像自己把臉貼在他的胸口上,感受他身體裡滲透出的寒氣,但又能感覺到如同兒時一般的溫暖;我想像自己依然被他牽著手,走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個小小角落,我仰起青澀的面孔看著慈祥的他,這是姥爺曾經給予我的情感的見證。

現在,姥爺只剩下一副軀殼,上天把他的靈魂收回去了。這個世界上最疼愛我的老人,不放棄我的老人,這個給予我最初世界模樣的老人,這個在我難過時緊緊抱著我的老人,這個牽著我的手走在路上的老人,這個我未曾給予任何實質慰藉和關懷的老人,他已經鬆開我的手,他已經對我告別,他已經走到了我看不到的地方,他被上天收回去了。

我這樣的不捨得。我什麼都不能做。

今天當我站在姥爺的遺像前,點燃三支香,煙霧和淚水瀰漫了雙眼,模模糊糊看著姥爺安詳的面孔,心裡翻江倒海,往日一幕幕湧上心頭。家裡人來人往,但我卻感覺四周如此寂靜,依稀中我看著姥爺,感覺他的手撫過我的頭,輕輕告訴我,不要哭,不要難過,該來的總會來,該走的總要走,一切自有來去。

我跪下叩頭,姥爺,今日有我送你,你不會孤單,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