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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按照家裡的習俗,出殯之前的兩天傍晚,家人要去殯儀館給姥爺送飯,好讓他吃飽了上路。我不顧家人阻止一味前往,我從未去過殯儀館,也從未經歷如此的生死離別。父親開車經過兒時我和姥爺走過的鐵橋、公路、鐵路,經過要去老房子的橋洞,曾經鐵橋周圍的農田變成了草叢,曾經的公路變成了大橋,曾經的植物變成了工地,曾經的鐵路漸漸荒廢,曾經無比熟悉的一切如今早已經變了模樣。

終於第一次,我站在了殯儀館的門前,大風陣陣襲來,身上瑟瑟發抖。我環顧四周,原來這就是每個人最後都要停留的地方,為何如此寂靜無聲?為何如此荒涼?為何連空氣中都充滿著嗚咽?遠處的煙囪內青煙翻滾,黃昏陰霾中的樓房慢慢浮現在其中,偶爾可以聽到人低低的哭泣,偶爾可以看到一些影子急匆匆掠過,我趕緊低下頭,一陣恐慌。

我扶著母親一步步上樓,跟著父親和舅舅來到姥爺停留的單間,我開始抑制不住的雙腿顫抖,胃裡更是翻滾難受,心裡七上八下彷彿大海潮湧般澎湃,腦海中開始飛快掠過曾經與姥爺的點點滴滴,一陣陣地頭暈目眩。門口懸掛著的白色燈籠淒淒慘慘,大大的「奠」字讓這一切變得陰森又不真實。母親已經站不住讓人扶著,臉上佈滿了淚漬。推門進入,我一抬眼就忍不住腿軟,差點坐到地上,再也控制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模糊的雙眼已經看不清楚,強忍著站在父親身邊。

姥爺平躺在透明的棺槨裡,身上覆蓋著藍色錦織的薄被,看不到面孔,長明燈在腳下,各種祭品排放在旁邊。舅舅把晚飯放在案桌上,我和母親忍不住跪下放聲痛哭,有人七手八腳把我扶起,我一次次想要衝到前面去看看姥爺都被人拉住,有人低低對我說不要去,有人把我扶出房間,有人給我擦眼淚,有人幫我整理衣服。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下樓,不記得自己如何上車回家,不記得自己如何又給姥爺上香磕頭。腦子裡一遍遍浮現出姥爺躺在那裡的樣子,像是夢魘一般揮之不去。

守靈的第二天夜晚,我們勸母親和家裡的親人去賓館休息,我和弟弟還有哥哥坐在客廳裡為姥爺最後一次守靈。哥哥紅著眼睛默默對我說著他與姥爺相處的點點滴滴,追悔自己未能親眼見到姥爺最後一面。我不忍看到這樣的場景,推門進了房間,舅舅躺在床上,已經哭成了淚人。我從未見過舅舅傷心難過至此。舅媽坐在他的身邊,撫摸著他的頭髮,一次次給他遞紙巾,自己的眼淚順著臉頰緩緩流下。

後半夜,我躺在姥爺曾經睡過的床上,輾轉反側,曾經記憶中那些模糊的點,開始一點點清晰起來,一次次狠狠敲擊著自己的心房。姥爺去世時我未能在身邊,成為了這一生注定的遺憾。我恨自己怎麼不和母親一起去醫院,恨自己未能給姥爺擦拭身體為他穿衣服,恨自己未能托起姥爺送他最後一程。舅舅從我身邊悄悄起身,默默出去,我聽著外面一聲聲的歎息,最後睡了過去。

那一夜,我度過了這一生最漫長的一夜,彷彿時間在一點一滴地宣告,越是久遠,姥爺就離我越來越遠,他在向我揮手,他在呢喃與我告別,他轉過頭,他抬起腳,他慢慢下樓,他未曾逗留,他就那麼一步步遠去了。曾經的種種已經化作往事,而往事又隨風飄蕩在空中,成為了不可能再重來的記憶。

我猛然想起姥爺在去世前一天對我的話—姥爺怕是不行了,要走了,要走了啊。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明白過來,姥爺原來提前已經有了預知,他已經告訴我,他要離開我,而如今,他真的已經離我而去了。

永遠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