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理性動物 > 當次級自我遇到金錢 >

當次級自我遇到金錢

本書的作者之一(弗拉達斯,就是那位泡泡糖迷)曾經在國際投資銀行摩根士丹利實習。他的主管經理負責管理幾千萬美元的基金,是個老謀深算的越戰退伍軍人。這位基金經理喜歡聆聽跑車的發動機轟鳴的聲音;他在緊張刺激的金融環境中茁壯成長,每天早上5點衝進辦公室,並樂於做那種不成功便成仁的高風險決策。每天都要承擔如此大的風險,需要相當的勇氣和自信,而他也很享受這種冒險時腎上腺素激增的感覺。

雖然華爾街的白領精英工作連軸轉是出了名的(畢竟錢是從不睡覺的),但這位金融家卻嚴格奉行一個原則:他拒絕在家裡做任何投資決策。這並不是因為他希望在家得到休息和放鬆,而是出於他過人的戰略智慧。在這個行業中打拼多年之後,他意識到自己人格的分裂性。在辦公室,他大膽地在「槍林彈雨」中做出決策;但在家裡,他是個好男人,有溫柔的妻子、幼小的孩子和可愛的小狗。因此,如果在家中做出一個商業決策,他肯定會比在辦公室中謹慎得多。面對同一個有風險的投資機會,在辦公室裡看起來已是幾經推敲、深思熟慮,但在家裡看來就顯得不太牢靠。為了保持自己的工作業績,他必須承擔巨大的風險,但他內在的育兒型次級自我就是無法做出大膽、投機決策。

這位基金經理懂得人性中關鍵的多面性:不同的社會環境會啟動不同的次級自我。這一點不僅對於投資,而且對於我們大腦中充斥的各種看似非理性的偏見都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反轉損失厭惡

讓我們再來看看損失厭惡現象,即人們感到其損失比等量的收益更大的傾向。風險厭惡是個讓理性經濟學家很頭疼的東西。根據古典的理性理論,風險厭惡從數學意義上講是非理性的:100美元就應該是100美元,無論是得到的還是失去的。但是在心理層面,損失比等量的收益對個人的影響更大。

進化理論為損失厭惡這類令人迷惑的現象提供了兩點洞見。第一,人類的很多認知和行為偏見都具有更深層次的進化功能。回想一下,損失厭惡這一看似非理性的偏見不僅在人類中存在,而且我們在其他靈長目動物身上也發現了這一特徵(例如那些用硬幣買蘋果的卷尾猴)。損失厭惡從進化的角度來說是有道理的,這一偏見曾經幫助我們的祖先解決了一些基本的進化挑戰。例如,損失厭惡可能適合解決規避風險的進化問題。當身處險境時,人類祖先可能會受益於規避損失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第二,通過瞭解一種特定傾向的適應性功能,能夠讓我們更好地推測這種傾向何時強、何時弱。這個洞見可能削弱了古典經濟學中一個具有里程碑地位的假設——人人都具有穩定的偏好。該理論認為,我們應該在不同的情境中保持行為一致。我們不但在此刻厭惡損失,而且明天、後天都應如此。一些人還給損失厭惡的穩定性提出了一個精確的數字:當一個人經受損失時,其心理上受到的影響要比獲得等量收益時高出2.75倍。

然而,次級自我理論則採用了一種截然不同的方式探討人們在不同情境中的行為。我們並不是雷打不動的前後一致的決策者,在不同的次級自我的驅動下,我們具有可預測的不穩定性。如果一種特定的偏差(如損失厭惡)適合解決人類祖先面臨的某個特定的問題,那麼我們就可以根據當前最重要的進化目標來推斷這種偏見是否會出現,這樣就能夠預期人們在哪些情況下會產生強烈的損失厭惡,而哪些情況下不會產生。

我們跟同事傑茜卡·李和史蒂夫·紐伯格做了一系列實驗來測試這種可能性。我們也和以前的研究人員一樣,詢問人們在得到100美元或失去100美元時感覺如何。不過,在他們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我會讓他們先閱讀一個小故事,這個故事經過精心設計,可以激活自我保護型次級自我或擇偶型次級自我。

被激活自我保護型次級自我的人,他們閱讀的故事是:想像某個夜晚你獨自在家睡覺,忽然聽到窗外有可疑的聲音。一開始,你認為只是風聲,沒當回事。但是之後,你確信家裡進來了陌生人。你喊了一聲,沒人回答,隨後你聽到臥室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你抓起電話想報警,但電話線已經被切斷了。這時,入侵者發出邪惡的笑聲,轉動了臥室的門把手。最後一個鏡頭是你看到他的身影恐怖地出現在門口。

被激活擇偶型次級自我的人,他們閱讀到的故事是:你出去度假,遇到了某個帥哥或美女,你們一見鍾情,如膠似漆,難捨難分。最後一個鏡頭是你們的激情一吻。

無論男性還是女性,讀到這個故事時都會感到浪漫、美好,甚至被激起性慾。而那些讀到恐怖故事的人,他們體驗到的不是情慾激盪的快感,而是絕望的恐懼。恐懼和浪漫這兩種狀態會對人們的損失厭惡產生哪些不同影響呢?激活自我保護型次級自我,會讓一個人比平時更加厭惡損失。這個發現的意義在於,損失厭惡適合解決人類祖先在生存方面遇到的挑戰。當危險臨近時,擔憂是值得的。

損失在自衛狀態下顯得更大,但在擇偶狀態下情況卻截然不同。事實上,當擇偶型次級自我被激活時,損失厭惡不僅會消失,而且在男性身上還會有相反的表現——他們會變得無視損失,甚至會誇大收益的重要性。

也就是說,對於求偶狀態的男性來說,其收益的影響大於損失。為什麼?縱觀動物王國,我們無法找到配偶將使雄性哺乳動物面臨其基因無法延續的重大風險。還記得澳大利亞那些年輕的滑板玩家嗎?一有漂亮姑娘來看他們表演,這些小伙子就把謹慎行事的原則拋到九霄雲外了。求偶領域的潛在收益顯得更大,因為過於安全的男性人類祖先在進化最關鍵的環節中落敗了。

雖然很多偏見一直被認為是穩定的,但研究發現,像損失厭惡這樣的偏見在某些情況下會產生巨大的改變——它們可能被放大、被關閉,甚至被反轉。這些變化既不是隨機的也不是非理性的,而是反映了深度理性的次級自我的機制。有些次級自我是厭惡損失的,例如我們內在的「保安人員」,它負責保護我們遠離風險。但是其他次級自我並非如此,例如男人內心那個求偶的快樂單身漢。因此,若要預測一個人是否厭惡損失,就要搞清楚當下哪個次級自我在他的大腦中掌權。

誰是真正的馬丁·路德·金?

馬丁·路德·金在不同的情境下有截然不同的行為,這是因為他虛偽,還是因為他真正理性的自我一時崩潰了呢?假設你的行為也不總是完全一致,能說明你就是個偽君子嗎?

次級自我的理論說明,虛偽並不像看上去的那麼簡單。如果每個人都有多個次級自我,就不應該對虛偽感到驚訝。人們很容易(錯誤地)認為,各個次級自我是在不同時間扮演著不同的角色,就好像我們在萬聖節派對上因服飾不同所以會表現出不同的行為一樣。有時我們的確會偽裝自己,但是次級自我並不是我們所扮演的角色。角色扮演理論的前提假設是,當你走下舞台或摘下面具時,仍擁有唯一「真實的」自我。但當你想像著自己擁有多個不同的次級自我時,那「唯一」的自我則是海市蜃樓——這只是你超級理性的意識創造出的錯覺。次級自我的概念是指,實際上有很多個真實的「你」,並非只有一個。例如,和朋友談心的你、正在約會的你、跟家人相處的你、在職場上爭取升職的你——所有這些都是真實的你。

有些次級自我擁有共同的目標。例如,跟鄰居交朋友能同時滿足社交、自我保護和育兒等幾個不同的目標。但是有些次級自我的目標並不統一,而且它們會把你往相反的方向拉。當一個次級自我「在位」時,它其實並不在意其他不在崗的次級自我的慣常喜好。例如,自我保護型次級自我會強迫你去燈火通明的餐館吃飯,才不會在意你那休假中的擇偶型次級自我更願意沿著黑暗的街道走上幾個街區去探索一個偏僻的風味小店。當你為街角一群玩刀子的小流氓焦慮時,也絕不會想著怎麼約會更浪漫。

留住配偶型次級自我和擇偶型次級自我尤其容易意見不合。某人的留住配偶型次級自我選擇會帶上結婚戒指並發誓永遠忠誠,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擇偶型次級自我也在發誓守節。馬丁·路德·金就是這兩位次級自我相互矛盾的典型。當一個有權有勢的男人離開家門,面對敬慕他的女性崇拜者時,他內在的好丈夫自我便會休假,同時他內在的快樂單身漢也會跳出來掌權。當快樂單身漢開始按自己的計劃行事時,它可不在意那個好丈夫掌舵時會怎麼做。

這並不是說次級自我理論為不道德的行為提供了借口或理由,但它可以解釋為什麼人類行為有時好像很虛偽:我們只有一個身體,但我們的大腦天生就是分裂的。我們的擇偶型次級自我常常為其他次級自我帶來無窮的麻煩,正如我們在損失厭惡反轉研究中所看到的,當面臨眼前的收益時,男性的擇偶型次級自我並不太擅長判斷潛在的損失。

在正式認識了次級自我後,我們將進一步觀察他們都是如何做生意的。我必須要警告你:如果你上過任何商科課程,下一章的內容可能會讓你扔掉教科書。想知道為什麼,就讓我們先去迪士尼樂園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