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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給戈蕾蒂的「關懷」包裹

布隆迪北部青翠蓊鬱的景觀是非洲最美的景色之一,綿延的丘陵聳立於深綠色田野的盡頭,咖啡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這裡用泥磚砌成的小屋稀稀落落,氣候比低地地區更為怡人。然而,這塊風景如畫的土地上住著地球上最貧窮的一群人,戈蕾蒂·尼亞本達則是其中最孤苦伶仃的一個。

戈蕾蒂的家是紅黏土蓋成的茅屋,她就好似一個被關起來的囚犯。這裡的婦女每次離開宅院時,都要徵求丈夫的許可,而戈蕾蒂的丈夫伯納德性情乖戾,不喜歡讓她出去。戈蕾蒂35歲,生了六個孩子,但是她連一個人去市場的權利都沒有。

伯納德和戈蕾蒂有三畝貧瘠的土地,種了香蕉、樹薯、馬鈴薯和豆子,賺的錢幾乎不夠生活。瘧疾讓該地區的許多居民都喪了命,而他們家也窮得無法給孩子買蚊帳。伯納德通常一周去酒吧三次,花上兩美元喝杯香蕉啤酒。他去酒吧所花的費用,是家裡可自由支配收入的三成。

從來沒上過學的戈蕾蒂什麼都不准買,也完全不准掌管錢,她連100法郎的紙鈔(不到10美分)都不曾摸過。她和伯納德會一起去市場購物,錢由丈夫付給賣方,提東西回家的是她。伯納德與戈蕾蒂的關係,除了性之外,就是虐待與被虐待。

我們跟她坐在茅屋後面的草蓆上聊天。那天晴空萬里,空氣涼爽清新,不時傳來悅耳的蟲鳴鳥叫。戈蕾蒂穿著棕色針織衫(美國人捐給慈善組織後,輾轉送至中非),下搭顏色鮮艷的黃色包裙。她的頭髮剪得很短,幾乎是理了小平頭,因為這樣比較容易打理。當她說到自己時,不禁皺起眉頭:“我以前總是待在家裡,不認識什麼人,一個人獨來獨往,心情糟糕極了。我先生說太太的工作就是燒菜煮飯、待在家裡或去田里幹活。我就是那樣過活,覺得很氣餒,也很生氣。”

後來戈蕾蒂的婆婆告訴她,一個叫“關懷”的美國救援組織在她們村發起了一項計劃,要關懷婦女的需求。戈蕾蒂迫不及待地徵求伯納德的同意,希望能夠參加一次“關懷”在村裡舉辦的聚會。“不行!”伯納德回答。戈蕾蒂只好悶悶不樂地待在家裡。後來祖母又告訴她“關懷”多麼多麼好,這又燃起她參與的渴望。戈蕾蒂一再向伯納德懇求,而他一再拒絕。後來有一天,戈蕾蒂在未經許可之下擅自前往。伯納德發現後,一開始大發雷霆,不過由於細心的戈蕾蒂已經提前準備好晚餐,照顧到了他的每項需求,他也就作罷了。

“關懷”計劃以聯會的方式運作,每個聯會約有20名婦女。由於祖母和其他婦女都急於參加,戈蕾蒂她們組成了一個新的聯會,大家推選戈蕾蒂為會長。會員們經常一起工作,這天到這家耕田,那天到那家翻地。

有一天,20名婦女全部來到戈蕾蒂家,幫忙耕作她家的整片田地。“我丈夫看到時非常高興,”戈蕾蒂說,心裡偷偷得意,“他說,‘這個團體不錯。’所以他讓我繼續參加。”

每次聚會,每名婦女都會帶來相當於10美分的錢。錢會集中起來,借給其中一名會員,這名會員必須把錢投資在能夠賺錢的事項上,之後連本帶利償還。事實上,這些婦女等於成立了自己的銀行。戈蕾蒂借了2美元,購買了肥料,為菜園施肥。這是她第一次管理金錢。肥料使得馬鈴薯大豐收。戈蕾蒂在市場一連賣了好幾天,賺了7.5美元。僅僅三個月之後,她就償還了貸款(包括利息共2.3美元)。這筆資金會繼續借給另一名婦女。

馬鈴薯讓戈蕾蒂手頭突然闊了起來。她花4.2美元買了香蕉,製作成香蕉啤酒,賣得非常好。這讓她開始了製造及出售香蕉啤酒的小生意。又輪到她借款時,她拿這筆2美元的貸款擴張了啤酒事業,然後用賺得的利潤買了一隻懷孕的山羊。一個月後,山羊生下一隻小羊。現在,戈蕾蒂擁有兩頭山羊和一份啤酒事業(每到晚上,她得把山羊牽進茅屋裡,免得遭人偷竊)。伯納德垂涎欲滴地望著戈蕾蒂釀製的一罐又一罐香蕉啤酒,但是她堅決不讓他碰——這是要賣的,不是自己喝的。由於賺錢的是戈蕾蒂,他只好勉強克制自己。一次伯納德染上瘧疾需要住院,她的地位提升了——戈蕾蒂用賣啤酒賺來的錢以及“關懷”聯會的貸款幫他支付了醫療費。

“現在伯納德不會管我了,”戈蕾蒂說,“他看到我能做事,現在還經常會問我的意見。他看到了我對家庭的貢獻。”聯會成員也利用聚會來交換馭夫術,學習飼養動物、解決家庭衝突及經營自己的事業。客座護士也向婦女提供健康教育,告訴她們何時帶孩子去接種疫苗,如何發現性傳染病,以及如何預防艾滋病。婦女也有機會接受了艾滋病病毒檢測,戈蕾蒂呈陰性反應。

“以前,這裡有些婦女得了性傳染病,自己都不知道,”戈蕾蒂說,“現在她們已經治好了。我打了避孕針,要是能早一點知道這種事情,我就不會生六個孩子了,可能生三個就好。但如果我從來沒參加這個團體,可能會想生十個。”

“關懷”的聚會也引導婦女到醫院生產,幫新生兒登記,這樣孩子才能擁有合法身份。許多國家的女孩所面臨的一大挑戰,是她們從來沒有出生證明或其他法律檔案,因此在官方眼裡不合法,沒有資格得到政府的救助。救援社群裡越來越多人承認,國民身份證系統(當然身份證必須難以偽造)有助於保護女孩免遭拐賣,也會讓她們更容易得到健康服務。

更為重要的是,參與“關懷”計劃讓婦女明白,女性不應畏縮不前,而是要能夠在聚會中分享貢獻,以及採取堅定的立場。“這是個女性不能發言的文化,”戈蕾蒂說,“我們有個說法,‘母雞不能在公雞面前咕咕叫。’但是現在我們可以發言了,我們是社群的一分子。”許多婦女,包括戈蕾蒂,也通過“關懷”參加了特殊識字班。戈蕾蒂在我們面前費力地寫出自己的名字,好證明她是真的會寫字。

布隆迪北部的男人往往把力氣花在當地的主要經濟作物——咖啡上——不管是自己種,還是在種植園裡當勞工領酬勞。收穫之後,手頭變寬裕了,許多男人就會用這筆錢包二奶——通常是少女,她們會一直待到把男人的錢花光為止。二奶得到的報酬是衣服和珠寶,她們是家庭收入的一大筆開支,也是艾滋病擴散的渠道。然而,參加“關懷”方案的婦女目前正努力根除這項傳統。聯會裡如果誰的丈夫包二奶,其他婦女就會自組治安會,把情婦趕走。有時候,她們還會去找那名先生,罰他十美元。如果她們來勢洶洶,他有時會乖乖繳款,這筆錢就成為聯會的資金。

時代改變有多大,從伯納德開口向戈蕾蒂要錢這件事上即可見一斑。“我不見得每次都給他,因為我們要存錢,”她說,“但有時候我會給他一些。他讓我加入團體,這讓我過得開心,因此我也想讓他有機會開心一下。”此外,戈蕾蒂不再每次出去都徵求伯納德同意了。“我還是會告訴他我什麼時候要出去,”她解釋,“但我是告知他,不是請求他的恩准。”

戈蕾蒂打算進一步擴大自己的事業。她想要繁殖山羊出售,同時繼續兜售自釀的啤酒。當然,她仍有可能遇到問題:伯納德可能會心生嫉妒而拿她發洩;野獸可能會獵殺她的山羊;一場旱災可能會毀了她的作物而讓她債務纏身;布隆迪不穩定的局勢可能導致民兵掠奪她的作物;而她釀製的那些啤酒可能會把更多男人變成酒鬼。這種鄉村小額金融模式雖然可以幫助部分家庭,不過依然有局限。

但到目前為止還算順利,而且這個方案費用低廉。“關懷”這個為期三年的方案,為每名婦女付出的不到100美元(三年之後,戈蕾蒂畢業了,項目會在新的地區展開)。也就是說,捐助者一周付出65美分就能幫助戈蕾蒂。這不僅改善了她的生活,也意味著布隆迪又多了一位對國民生產總值作出貢獻的人。同樣,戈蕾蒂的孩子現在有錢買筆和本子來繼續學業了。更重要的是,這裡多了一個模範,大家親眼看到一名女子的蛻變。

戈蕾蒂和她的山羊在家門口。

(拍攝:尼可拉斯)

“媽媽變得不一樣了,”戈蕾蒂上六年級的長女帕絲卡西說,“現在如果爸爸不在家,她可以自己去市場給我們買東西。”

至於伯納德,他有點不願意接受採訪,可能是明白自己在這出家庭劇裡扮演的是個較不討喜的角色。但是在隨意聊起香蕉價格之後,他承認擁有伴侶比以前擁有僕人還令他快樂。“看到妻子賺錢,把錢帶回家,”他說,“讓我對她更尊敬了。”

伯納德可能只是在說我們想聽的話,不過戈蕾蒂身為馴夫者的名號越來越響亮,總有人求助於她。“現在如果鄰里發生了口角,他們就會找我幫忙,”戈蕾蒂得意地說。她還說要更積極地參與小區計劃,參加更多村裡的會議。一旁的伯納德聽得一臉驚慌,但是戈蕾蒂視若無睹。

“以前我低估了自己,我不會跟任何人表達,”戈蕾蒂說,“但現在我知道自己有好點子,而且會告訴別人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