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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與安琪莉

安琪莉·姆溫德瑞(Angeline Mugwendere)的父母是津巴布韋的農民,家境貧寒。她總是打著赤腳、穿一件破爛衣服去上學,同學奚落她,老師則會板起面孔,命她回家把拖欠的學費補上,雖然大家都知道她家根本付不起。但是安琪莉寧願忍受這樣的羞辱與嘲笑,也要懇求校方讓她繼續留在學校。她買不起學習用品,只好想盡辦法跟人乞討。

“下課後,我會到老師家裡問,‘可以幫你洗碗嗎?’”她回憶道,“他們有時候會給我一支筆。”念完小學,她參加全國性的六年級畢業考試,成績不只是全校最高,也是全區最高——事實上在全國也數一數二。但是她沒有錢上中學,這讓她傷心欲絕。看來安琪莉注定要成為另一名農婦或村莊小販了——又一個人才被白白浪費。對於這樣的情況,當地人如此形容:南瓜收成最多的人,偏偏沒有鍋可以煮。換句話說,最聰明的孩子往往出生在缺乏教育資源的家庭中。

然而,安琪莉的學業與安·科頓(Ann Cotton)的事業有了交集。安是威爾士女子(用她的話說,是“地道的威爾士人!”),現在卻一心想幫助津巴布韋的女孩。她在威爾士首府加的夫(Cardiff)長大,對於採礦和政治角力的家族故事耳熟能詳,她的社會良知也在這樣的環境中逐漸養成。她對教育產生了熱情,為有行為障礙的女學生成立幫助中心,不過直到一場悲劇降臨之後,她的人生才找到更深層的方向。

那次懷胎十月後,安順利地產下一名女嬰,取名凱瑟琳。這是她的第二個孩子,看起來健康無恙。十天大時,助產士來家裡給嬰兒例檢,例檢完卻叫安趕快把她送去醫院,說女嬰可能性命不保。送到醫院後,凱瑟琳立刻被放進了便攜式氧氣帳裡。

原來凱瑟琳患有先天性肺部缺陷,她的肺泡氧氣不夠,無法充分地為血液供氧,因此小女孩的心臟和肺部正在逐漸衰竭。接下來的六周,凱瑟琳一直待在氧氣帳裡。那段時間,安、安的丈夫和兒子簡直是以醫院為家,他們也與許多生命垂危的孩子的年輕父母越來越熟悉。

“那時候好痛苦!”安回憶道,“我從來沒有感到過那麼無助。我身為一個母親,卻沒能力幫助自己的女兒。那是我經歷過的最大的痛苦。”醫護人員全力以赴,但最後還是沒有救活小凱瑟琳。

“她夭折後,我們只是一心想要紀念她的生命,以及實踐她教我們的所有事情,”安說。但是要如何紀念,當時還不清楚。安很快又生了一男一女,養育三個孩子,生活忙碌不堪。後來安的丈夫在波士頓的高科技產業區找到一份工作。因為美國簽證的相關規定,安無法在那裡取得工作許可證,她索性註冊了波士頓大學,攻讀國際關係專業。她的學術興趣被喚起了,之後她又在倫敦大學教育學院攻讀人權與教育方面的碩士課程。

根據課程要求,後來安前往津巴布韋特別貧窮的地區進行了為期三周的訪問,研究為何當地女孩的就學率和到課率如此之低。一般人會認為,許多非洲家庭基於文化習俗的考慮,不願意把女兒送去上學。於是安帶了好幾沓問卷和便簽紙,準備探究其中的原因。她把重點放在莫拉村(Mola)的一所學校。在跟學生、家長和學校高層職員談話後,她很快明白最重要的挑戰不是文化,而是貧窮。家庭沒錢為所有的子女購買課本和支付學費,所以只能把優先權給兒子,因為男生受過教育後找到好工作的概率更高。

津巴布韋女孩求學的決心,讓安深受感動。她遇到一對十幾歲的姐妹——西西利亞和瑪卡利塔,她們天天步行60英里到莫拉村,因為這裡學校的學費比家附近的便宜。這對姐妹邀請安到她們搭建的臨時茅屋參觀,坦白地說她們不知道下學期還交不交得起學費。這讓安想到自己祖母早年在威爾士所經歷的困苦。她覺得跟津巴布韋窮鄉僻壤的湯加族女孩有一種親切感,不禁想像要是自己的孩子處於這種環境該怎麼辦。

“這種程度的貧窮,是我前所未見的,”安說。她跟當地居民保證,自己會找到方法來支持女孩的教育。村莊長老和學校高層職員熱情響應,他們開了一次小區會議,制訂了用民間力量支持女孩教育的新方案——前提是安能夠幫忙支付費用。

安回到英國劍橋的家中後,一直念念不忘那些在津巴布韋認識的女孩。她和丈夫成立自己的基金,請親朋好友解囊相助,但是這樣並不夠。安本來不喜歡烹飪,也從來沒做過買賣,但是為了賺錢,她開始在自家廚房裡製作三明治和蛋糕,然後拿到劍橋市場去賣。這沒有為他們的財務狀況帶來什麼起色:在一個天寒地凍的二月天,安和兩個朋友在寒風中站了一整天,只賺到30英鎊。

安在第一年好不容易籌集到足夠的錢,讓32名女生讀上了中學。她們的父母也承諾支持女兒,確保她們好好上學。兩年之後,安把她的努力化為一個正式組織,叫作“女性教育運動”(Campaign for Female Education)。安援助的頭幾名女孩就包括安琪莉。安琪莉繼續上了中學,不出所料,表現優異。

“女性教育運動”從津巴布韋擴張至贊比亞、坦桑尼亞和加納,備受讚譽之餘,也使它能夠籌集到更多資金,規模進一步擴大。相較於大型機構,“女性教育運動”的經費依然微不足道(每年1000萬美元),但是該運動現在每年能幫助超過40萬名孩子就學。打一開始,“女性教育運動”在每個國家就只僱用當地職員。他們非常重視當地社群的支持,至於哪些女孩能夠榮獲獎學金,是由當地社群組成的委員會來評選的,“女性教育運動”的職員負責審查委員會的決議,以防止貪污。此外,“女性教育運動”還刻意避開了可能危害救援組織的個人崇拜。他們的網站是關於女學生的,而不是關於安,對於啟發這一切的女兒凱瑟琳,上面也隻字未提。那是我們從安身上挖出來的背後故事。

安在她資助的一家位於贊比亞的學校裡為孩子們讀書。

(圖片由“女性教育運動”組織提供)

這種民間努力所取得的成就,通常遠勝於得到更多關注的大型聯合國會議。我們特別強調“女性教育運動”,部分原因是我們認為,任何一項國際婦女運動,應該少把精力放在舉辦大型集會或遊說新法成立上,而應該多花一點時間下鄉援助,比如到津巴布韋的鄉村地區,聆聽社群的心聲,幫助他們把女孩送到學校。

“女性教育運動”的支持往往從女孩讀小學的時候就開始了,這是資助窮困學生的廣大方案之一。當女孩從小學畢業時,“女性教育運動”會提供就讀中學的全套支持,若有必要還包括鞋子和一套制服。如果學生家離中學太遠,“女性教育運動”會幫她們安排宿舍並支付費用。此外,他們也向所有女孩供應衛生棉和內衣褲,讓她們不至於在生理期無法上學。

安和其他人還必須面對來自老師的性侵害這個問題。尤其在非洲南部地區,有些老師會利用性來與學生交換好成績:半數的坦桑尼亞女性以及將近半數的烏干達女性表示,她們曾被男老師強迫發生性行為;而在南非,受害者為15歲以下女孩的強暴案當中,有1/3的強姦犯是老師。“要是女孩覺得自己私底下找老師談話會被非禮,她就不會好好用功,”安說。她也指出,西方人贊助的獎學金如果由老師或校長來頒發,有時候也會出現問題。獎學金得主有時候是最漂亮的女孩,作為回報她會與校長上床。“女性教育運動”讓委員會挑選女孩,而不給予校長這個權力,借此避開這個問題。“女性教育運動”輔導女孩在中學畢業後創業,學習技術(如護理)或是教書。如果她成績夠優秀,就會資助她上大學。

“女性教育運動”也提供小額金融貸款,資助一些女孩經營乳製品農場或做其他生意。受惠於“女性教育運動”的畢業生也會組織社會網絡,彼此交換心得,還會參與女權的公開倡議活動。

比如在津巴布韋,畢業生團結合作,呼籲大家採取更強硬的行動,來減少女孩遭受的性侵害。畢業生也呼籲停止例行的處女檢驗(這是提倡貞潔的傳統習俗),此外她們還發起運動反對父母安排的婚姻。在加納,有一名受惠於“女性教育運動”的畢業生名叫阿妃薛杜,在2006年參與地區議會選舉時,她是唯一的女性,而且高票當選。現在她的目標是進入國會。

或許最大的驚喜是,接受“女性教育運動”資助的畢業生也變成了慈善家。雖然就西方的標準來看,她們的收入相當微薄,但是她們依然在支持其他女學生。安表示,“女性教育運動”資助的中學畢業生,不管在任何時候,平均每人在幫助五名女孩,這還不包括她們資助的自家人。

“她們成為小區的真正慈善模範,”安說,“要是鄰居的孩子因沒有裙子而無法上學,她們就會送她一條裙子。她們還會支付女孩的學費。這是我們當初完全沒有料想到的,這顯示出教育的力量。”

談到慈善模範和教育的力量,津巴布韋的“女性教育運動”現在出現了一名活力十足的新任執行長。這名年輕女子深知堅持的辛酸,也親身體驗到希望的力量——因為,往往幾美元的學費資助,就能夠影響一個女孩的一生。

她就是安琪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