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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8 奧莉芙

我把售貨單放進通往庫管房的管道裡,抬起頭來,嚇了一大跳。拉爾夫·皮爾斯站在我的面前,我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我。「韋斯科特小姐。」

「皮爾斯先生。」

臉上友善的笑容慢慢消失,他關切地皺起眉頭說:「我聽說了你父親的事情,我很抱歉。」

「哦,是的……謝謝你。」

「當我父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時,我只想對你說抱歉。我給曼斯菲爾德酒店打了電話,但他們說你已經搬走了,沒有留下聯繫的地址。」

「不好意思,我家裡的情況變了,我……」我有些尷尬,不知道說什麼好。

「請別道歉。我知道情況很糟。你父親還那麼年輕,我也明白你和父親的關係是那麼親密。」

「日子是挺難的。」

他掃了一眼我面前的櫃檯。「我知道你已經開始了你的職業計劃,我很欽佩你。」他的語氣很親切,但還是有一絲說笑的感覺。

「我似乎記得,你不太喜歡這樣的環境。」

「確實。很多女孩子沒有工作的進取心。」

「我沒什麼選擇了。」

「是的,好吧,我也許耽誤你工作了。」

「有點兒吧。」我同意他說的話,雖然現在櫃檯前並沒有什麼顧客。

「韋斯科特小姐……」他猶豫了一下說,「也許過幾天你能讓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你。」

我想像著他來到我寄住的宿舍裡,那個灰撲撲、髒兮兮的客廳。那時,他肯定不會認為我還有什麼大的志向。「我覺得沒這個必要吧。」

「你真的這麼想嗎?」

「我最近都很忙啊。」

「星期六晚上怎麼樣?能和我一起吃頓飯嗎?」

「謝謝你,你人真好,但我星期六有一個約會了。」這倒碰巧是真的。百老匯給了商場員工協會一些贈票,而安吉麗娜又一次在協會秘書身上施展了她的魔力,弄到了票。

「那下星期六行嗎?」

他很執著啊。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已經不是和他第一次見面時的那個女孩了。也許他對我的遭遇感到遺憾。「我可不希望你是出於恩惠才來邀請我的。」

「我覺得那天晚上我們見面時,我給你留下的影響不大好。我希望你能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為此感激不盡。」他垂下頭想了一會兒,然後不安地看著我說,「坦白地說,我也經歷了一段很艱難的日子,自然沒有你那麼辛苦——你知道,我前不久和一位出身很好的非常漂亮的女孩子訂婚了,我認識她很多年了,可就在上周,我發現我的心意變了,我取消了婚約。」

「哦,天啊……」

「現在很多人都覺得我豬狗不如。所以,如果你能陪我一起吃飯,我會感到非常榮幸,而且,」他又說,「我覺得你的父親也會很高興你還能和伍爾沃斯公司的人保持一點聯繫,儘管這聯繫還隔了一層。」

我動搖了,同意和他吃飯。他問我現在住哪兒,我第一反應是建議在別的地方見面。但我想沒必要瞞著他了。如果他介意我現在的真實境況,那我和他見面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拉爾夫離開後,薩蒂走了過來。「那個和你調情的英俊紳士是誰啊?」

「他沒和我調情。只是一個我過去認識的人,他想約我出去吃飯。」

「看看,你會馬上結婚的,所有的煩惱都可以拋到身後了。」

「和他?不可能,我們相處得不好。」

薩蒂笑了。「等他為你的晚餐買單後,你會發現你們相處起來是那麼容易。」

星期六晚上,我和薩蒂來到百老匯街上的帝國劇院。當我們知道別人都是掏錢來的,而我們拿到了免費票時,心裡有著小小的得意。安吉麗娜已經在大廳等著我們了。她的穿著很驚艷,甚至有點兒花哨。有黑色蕾絲邊的深藍色連衣裙剪裁得體,讓她看起來凸凹有致。這是那位紳士男友送她的禮物嗎?她自己做的帽子也很漂亮,黑色的平頂帽上有兩條優雅的垂帶,寬軟的帽簷上插著鴕鳥的羽毛。

薩蒂也精心打扮了一番,一件有著黃色褶皺下擺的粉色裙子再搭上一頂水手帽,帽子上還有一個很大的蝴蝶結。我怎麼也想不到,她那麼省吃儉用,平日裡只在第十四大街買些便宜貨應付日子,怎麼會在衣服上這麼大方。

我呢,穿著過去衣櫃裡藏著的最好衣服。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穿這件定制的綠色綢緞裙,裙子的高腰處繫著一條紫色的腰帶,一頂綠色的帕梅拉帽上有紫色的玫瑰花環。這身衣服讓我這麼長時間來第一次覺得自己還是挺可愛的。

我們走進禮堂的時候,我發現劇院的設計和百貨公司有共通之處:試圖以一種華麗奢侈的上層階級佈置來討好中產階級顧客的品位。巨大的舞台下面是一排排天鵝絨坐墊椅和三層包廂。天花板上雕有金色的丘比特裝飾,以及我生平所見最大的吊燈。

我們的座位在二樓的樓廳上。以前父親帶我去劇院時,我們一般坐在舞台前的半圓形貴賓席,特別是過道旁的位子,這樣他就可以把大長腿伸直了。

安吉麗娜坐在我和薩蒂之間。我身子前傾,看了一眼樓下管絃樂隊後面的貴賓席。

「你們聽到最新的消息了嗎?」演出還沒開始,薩蒂說,「喬治王子酒店把伊芙琳·內斯比特趕出來了。酒店說,其他客人都在抱怨伊芙琳,她受到太多的關注了。」

「這事兒還沒完嗎?」我驚訝地問。審判已經過去至少兩個月了。

安吉麗娜拿著節目單扇著風:「法官應該會在下周裁決伊芙琳的離婚訴訟。」

薩蒂失望地搖搖頭。「我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和哈里·肖離婚,即使這個男人已經瘋了。肖的家族那麼有錢的。」

「可能是肖的母親逼她這樣做的吧。」安吉麗娜說。

「你覺得他們倆還彼此相愛嗎?」薩蒂問。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演出開始了,我很快就忘了自己身在何處,沉浸在表演之中。著名的女演員埃莉諾·羅博森飾演一位女秘書,嫁給了她有錢的老闆——由一個胖乎乎的我沒聽說過的中年男演員飾演。她搬進了第五大道的豪宅,但卻很快愛上了老闆英俊的司機。扮演司機的年輕男演員非常瀟灑,一下子讓台下的大多數女觀眾也都愛上了他。

演出結束後,我們找了一家為劇院觀眾服務的便宜餐廳。管絃樂隊在暗處演奏,樂聲在整個廳堂裡迴盪,但食客們興奮地大叫大嚷,比音樂聲還要響亮。領班帶領我們來到大廳後面的女士專座。空氣裡都是燜肉的香味。

安吉麗娜和薩蒂對著菜單,似乎比對剛才的演員更感興趣。我很想吃土豆牛排,但我知道這裡價格低廉,烹飪技術肯定也只是馬馬虎虎。點完菜後,我們都迫不及待地將手伸進面前的麵包籃裡找點東西來吃。

「你們覺得這齣戲怎麼樣?」我一邊問,一邊在薄薄的麵包片上抹上一層黃油。

安吉麗娜在麵包上抹了更多的黃油。「那個女孩最大的錯誤就是結婚。在此之前,她什麼都有,何必要結婚呢?」

「你在開玩笑吧?」薩蒂把手裡的麵包卷撕成兩半,在黃油罐裡蘸了蘸,「如果有個富人想娶我,我立馬就嫁給他。我可不想玩愛情的遊戲了。」

我慢慢品嚐自己的小麵包,好幾周沒嘗到真正的黃油滋味了。

安吉麗娜看著薩蒂笑了。「你?不想玩愛情遊戲了?想結婚了?」

「我喜歡我現在的男朋友,」薩蒂承認,「但我年齡越來越大,幸福的可能性越來越小。我想成為一個男人的老婆,想養個小孩。我甚至都告訴我那位股票經紀人男友,讓他不要再來了。」

我看著她們說話,想先把東西吃完,再問她們問題。

薩蒂笑著說:「我可不能和一個沒有鬍子的男人接吻。」

「我也一樣,」安吉麗娜說,「這感覺就像是親吻小孩的屁股。」

雖然我並不知道在別人嘴唇上親吻是什麼感覺,有沒有鬍子的區別是什麼,但也假裝同意地笑了笑。

「男人都是些野獸。」薩蒂從罐子裡舀出更多的黃油,「他想要你,但不想結婚。而我,不想要他,只想結婚。」

我想起我的父親。他肯定不是野獸——至少我相信他和其他男人不同。但也許這只是我幼稚的一廂情願,美化了記憶中的他。畢竟,他連經濟困境這個秘密也沒有對我們說。誰知道他還藏著多少秘密呢?

侍應生拿來了我的薑汁汽水和她倆的啤酒。我們三個輕鬆地大口喝下這清涼的飲料。

「我說呀,」薩蒂輕拍著胸部,打了兩個嗝,「寫這齣戲的人就是個書獃子。你讓那個秘書和我們一樣生活一星期,看她還會不會對任何一個司機多看上兩眼。」

「而且,你給我找一個像舞台上那位一半帥的司機。」安吉麗娜接著說。

「還有,一個富人怎麼可能娶他的秘書。」我插話說。

安吉麗娜用手捧著冰冷的玻璃杯。「婚姻永遠是筆交易,可總會有人把這事兒搞錯。」

「對我來說,第五大道才是好的歸宿。」薩蒂看著我,眼裡有著明顯的嫉妒,「如果我也有優雅的氣質,像你這樣,我肯定會吸引到富家公子哥的。」

「但這樣做對嗎?」我問,「好像每一個來我們櫃檯的男士都會買香水送他們的相好。我討厭這麼想,但我其實是在鼓勵他們欺騙他們的妻子。」

「你為什麼要在乎這些呢?」安吉麗娜說,「不管你賣不賣給他們香水,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

「但要對那些衣冠禽獸面帶微笑,想起來就不舒服。」

「這個世界就是為了滿足男人的需求。」薩蒂把掉落在她裙子上的麵包屑抹去,「現在是這樣,將來還是這樣。」

我不能同意。「這不是男人尋花問柳找妓女的借口。如果他們可憐的妻子知道他們在外面鬼混,會怎麼樣呢?」

「妻子們知道他們想知道的東西。」安吉麗娜喝了一大口啤酒後,回應說。

「可是,如果他們的小孩兒也牽扯進去了,怎麼辦?」我問,「為什麼小孩子要因為父母的錯而痛苦呢?」

安吉麗娜把酒杯放在桌上。「如果那些妻子不再和丈夫分房睡,我想丈夫也不會給那些鬼混的女人送香水了。」

我驚訝地睜大雙眼。「你認為丈夫出軌是妻子的錯?」

「當然。」安吉麗娜說著,詭異地看了我一眼,「如果她認為自己太純潔了,不能經常和丈夫做那事兒的話。」

我臉紅了,而薩蒂則心領神會地笑了。「你覺得他們在第七大道上蓋了那麼多妓院是為了什麼?」

「可不是嘛。」安吉麗娜表示同意。她倆碰了碰杯。

我這時才最終恍然大悟:安吉麗娜的紳士男友……他結婚了。這就是為什麼她會幫那些欺騙妻子的丈夫說話,而我剛才把她這種女人叫作妓女。

「安吉麗娜,如果我剛才說了什麼冒犯的話,真的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不屑地揚了揚眉毛,什麼也沒說。

「我不是故意侮辱你的,沒想說這些蠢話。」

「我為什麼會感覺到被冒犯呢?」

「嗯,」我吞吞吐吐地說,「我不知道,也許你那位紳士男友碰巧已經結婚了。」

「他結婚了又怎麼樣?」

這時,薩蒂攔住了經過的侍應生。「喂,我們的菜怎麼還沒上來?」

「廚房正在準備。」

她拿出那個空空的麵包籃。「能把這個籃子再填滿嗎?」

「這就要收費了。」

「沒關係。」她看著侍應生走開,「吃麵包還要收費?他可真敢說話。」

「我只是隨便說說的,」我盡量想給自己圓場,「我不想去評判你的生活,我沒有想到——」

「希望你別這麼想。」安吉麗娜說。

「但你確實在評判,」薩蒂插嘴說,「像你這樣的人總是抓住一切機會瞧不起我們這種人。好嘛,你知道嗎?我根本就沒有機會去上什麼女子精修學校。我幾乎都上不了學,我10歲那年父母就讓我在收銀台收錢了。」

「我很抱歉。」我沒有底氣地說。

薩蒂轉過頭去看安吉麗娜。「她覺得我們這些女孩都不應該去找樂子。」

安吉麗娜點頭說:「只是有錢人才能找樂子,像我們,只能拚命工作啦。」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你什麼意思,」安吉麗娜的臉頰因為氣憤而漲得通紅,「你覺得我很壞,是最為墮落的女人,侮辱了上帝的眼睛,就應該下地獄去。」

「不!你誤會我了。我只是覺得可以有另外一條路。」

「那是條什麼路?」安吉麗娜冷笑著說。

「我們都洗耳恭聽。」薩蒂也說。

「這樣做不容易,」我開始說,「但我們都是聰明的女孩子。」她們裝作好奇地盯著我看。「我們不能把自己的所有精力都用來討好男人。我們需要工作、賺錢,贏得自己的獨立。」

「我們是在工作,」安吉麗娜面無表情地回答說,「但我們能賺多少?」

「每月7美元,」薩蒂說,「運氣好也不過8美元。」

「如果你堅持的話,是有可能一直陞遷的,」我仍在努力地說,「我希望有一天能成為採購專員。這個職位薪水不錯,有時候和男人們拿到的錢差不多。」

「這只適合像你這樣優雅的女孩,」安吉麗娜說,「像我們這些人,根本得不到這種機會。」

她不會是改變主意,不再想開我們的帽子店了嗎?「我也不一定能得到這樣的機會。」

「別裝模作樣了。」安吉麗娜生氣地盯著我說,「每個人都知道你是科恩女士的寶貝兒。」

「她覺得你討人喜歡,」薩蒂又說,「是真正的人才。」

在她們尖酸的諷刺中,侍應生端上了我們點的菜餚。安吉麗娜和薩蒂開始狼吞虎嚥,感歎說每一個東西都這麼好吃。看著面前的軟骨牛排,我卻幾乎一口也吃不下去。她們繼續一邊吃一邊議論紛紛,我只好假裝享受這糟糕的食物。我很吃驚,她們對我的敵意讓我這麼傷心。我從來沒想到,和這兩位售貨小姐的友誼對我來說意味著這麼多。雖然我過去確實喜歡擺架子裝模作樣,但她們是我真心想要親近的人。

晚飯後,我們坐電車回到市區。我們三個都靜靜地看著窗外,誰也不說話,就好像是獨自出行。電車到達第十四大街後,我和薩蒂不得不跳下車,匆忙和安吉麗娜說了再見,好換乘另一輛車。跳上車後,售票員按動電鈴,司機開動車,我們握緊了車上的拉手。

薩蒂喋喋不休地說著,去劇院看戲還比不上去舞廳一半的快樂。「有天晚上,有個凶悍的傢伙找了位不該找的姑娘一起跳舞,結果那姑娘的男朋友掏出了刀子!」

「天啊,後來怎麼樣了?」至少,薩蒂不再覺得我有多麼可惡了。

「後來警察把他們拉開了,」她高興地說,「兩張桌子一把椅子被打爛了,地板上濺滿了鮮血,他們不得不把舞廳關了。」

「聽起來很可怕啊。」

「可怕的是我不得不早點回家。在舞廳裡不管我站多久,腳有多累,我都覺得自己還能跳一晚上。」

我沒辦法轉移話題,只好等到下車後,才說:「我感覺很對不起安吉麗娜。」

「你不該對她指手畫腳的。」

「我肯定像個天真的傻子。」

「我覺得你太神氣活現了,放下你的臭架子,就沒什麼事兒了。」

「還有,我應該別亂說話。」不過,我還是禁不住好奇心,想知道更多的細節。「你知道安吉麗娜的那個男人是誰嗎?」

「我只知道他很有錢,剛滿五十五歲。」

「五十五歲?」好老,比我父親還老。她怎麼能忍受和一個糟老頭子在一起呢?

「你還在幻想白馬王子?」

「沒有。」雖然嘴裡不肯承認,但我心裡真的一直有這種想法。

我們走上公寓的台階,薩蒂又回到她喜歡的話題上。「你從沒去過舞廳嗎?」

「沒去過。」

「你應該下週六晚上一起來。我們要歡送喬離開,他下週日就要去舊金山了。」

我跟著她走進門去,心想安吉麗娜為什麼沒和我提過這次送別聚會。「非常感謝你邀請我,但我去不了。」

薩蒂聳聳肩說:「去不去是你的事情。」

大廳裡有一群女孩在玩撲克牌,薩蒂走過去和她們一起玩了。我走回自己的房間。不管怎麼樣,我答應下週六和拉爾夫·皮爾斯一起吃飯,所以,即便我很想去參加他們的聚會,也不能去了。

1908年5月23日

安吉麗娜恨我。我感覺糟透了。

幾天以後,我去乳品店吃午飯,希望能和安吉麗娜搞好關係。我坐下來要了雞蛋三明治,發現安吉麗娜衝我微微點了點頭。每個人都在討論那條新聞:伊芙琳·內斯比特決定放棄自己的離婚訴訟。

「現在,她會得到他的財產。」喬說。

「什麼意思?」玩具專櫃的一個女孩說,「錢早就是她的了。」

「她要被指定一個監護人的。」喬解釋說,「你覺得肖的家族會讓這事兒發生嗎?要知道,她嫁給他就是為了他的錢。」

「你完全就不瞭解情況,」安吉麗娜插嘴說,「事實上,只要他還在瘋人院裡待著,她就能控制他的財產。」

「他的錢是屬於他的母親的,」賣真空吸塵器的年輕人說,「他們已經答應給伊芙琳每月1000美元,以避免麻煩。」

「哈哈,」安吉麗娜回應說,「你的意思是,哈里·肖的母親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剝奪媳婦的繼承權吧。」

喬看著姐姐,就好像她精神不太正常一樣。「你真的相信那個放蕩的女人會喜歡肖嗎?老天爺,她過去可是個舞女,半裸著在台上跳舞的那種角色。」

「她喜歡不喜歡肖有什麼要緊,」安吉麗娜堅持說,「她是他的合法妻子。」

「不要緊?」喬大聲說,「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一直覺得肖是無辜的,就因為他是為了愛情才殺人的嗎?那為什麼一個從來沒愛過他的女人應該得到他的財產呢?」說到這裡,喬轉身看我。「讓我們問問這裡唯一的一位聰明人,你是怎麼看的?」

我一心只想和安吉麗娜搞好關係,向她道歉,所以,雖然我對這事兒的觀點和她不一樣,但我還是聳聳肩,什麼也不說。

喬向我靠了過來。「你同意我的看法,對不對?」

「我對這事兒沒什麼看法。」我冷靜地說,儘管很奇怪他總是有辦法讓他的熱情感染到我。

「你不是對所有事都有看法嗎?」安吉麗娜問。

「即便我有什麼看法,也不表明我的想法就是對的。」

「來吧,告訴我們吧,」安吉麗娜說,「我們來看看它是對是錯。」

我被她的話逼到了底線。我不夠敏感,太過矯情,而安吉麗娜怒氣沖沖。「我覺得,一個月1000美元,已經足夠補償伊芙琳所遭受到的一切了。為什麼還要和並不喜歡她的一家人待在一起呢?每月有了這筆錢,她可以過得很好,可以繼續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安吉麗娜狠狠地盯了我一眼說:「繼續做一個小蕩婦?」

桌子上沒人說話,她推開椅子,大搖大擺地走了。怎麼會變得如此不可收拾?我放下手裡的三明治,向其他人說了聲抱歉,趕到人行道上,攔住了她。「安吉麗娜,我希望我們不要吵架。我很抱歉得罪了你。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我不需要對我指手畫腳的朋友。」

「我沒有對你指手畫腳。如果有人該被指責的話,那應該是你的那位紳士朋友。他犯了通姦的錯啊。」

「你覺得他的妻子很痛苦嗎?不,她得到了郊區漂亮的房子,還有裘皮大衣和歡快的晚宴聚會。」

綠燈亮了。她衝過街道,我趕忙跟上。在我們進入商場時,她和警衛打了個招呼。「那你呢?」我們走出警衛的視線後,我問她:「我只關心你。你們這樣能持續多久?他隨時都可能甩掉你,那時——」

「我就成了一個沒人要的賤貨?」她說著,回頭看了眼一個正在離開更衣室的女孩。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難道看不出來他是在利用你?」

安吉麗娜笑了。「但如果我告訴你,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呢?這不僅僅是因為華麗的酒店和餐廳,如果你不是那麼自以為是。」

「我沒有自以為是,我只是——」

「比我們這些人都優越?」

「我可沒這麼說。」

「你不需要說什麼了。」

她「砰」的一聲關上存物櫃的門,把我一個人留在那兒,像傻瓜一樣。我的太陽穴直跳。我想跑到醫療室去要一片頭痛藥,但又怕會因此遲到而被罰款。匆匆走出更衣室,我幾乎和喬撞了個滿懷。

「呀,你在這兒啊,怎麼了?我姐姐讓你很不好受吧?」

「我想和她講和,卻一直在說錯話。」

「別在意她。她就這臭脾氣。」

「真的嗎?我以前可從來沒有做過受氣包。」

「她生起氣來像個炸彈,但來得快去得也快。」他打開通往一樓樓梯的門,「星期六晚上來嗎?你可以慶祝一下,以後可再也見不到我了。」

我們的腳步聲迴響在空蕩蕩的樓梯上。「對不起,我去不了。」

「現在,你可說錯話把我得罪了。」他說,裝出一副很受傷的表情。

「我肯定到了那一天,你就會原諒我的,」我開玩笑說,「甚至今天我們說完話後,你就會沒事的。」

「是我姐姐讓你這樣對我嗎?別聽她的——我可不是她說的那種浪蕩子。」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我已經走到了樓梯的出口。

「聽著,奧莉芙,我是認真的。週六你一定要過來。」

「我不會跳舞。」在霍爾女子學校學的華爾茲和小步舞曲肯定不算數,舞廳裡肯定不跳這種曲子。

「得了吧,你又在和我開玩笑,對吧?你要穿得漂漂亮亮的,過來找點兒樂子。鮑裡街的美琪酒吧,就在我住處附近那個街角。」

「謝謝你,但說實話,我真的去不了。我真心希望你在加州開開心心的。」

我走到了門口,他卻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拉了過去。我想向後退,他靠上前來,用身體把我堵在了牆上。

「那天,我第一次看到你……」

他離我這麼近。我發現他從上面看著我時,我是如此心旌搖蕩,其他男人可從來沒有給過我這種感覺。我的膝蓋在裙子裡一直發抖。

「『Bella ragazza[25]』,我對自己說,這個女孩優雅端莊,值得我動心。」

我看著他的眼睛,分辨不出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你那天來嗎?」他直直地盯著我看。

我握緊雙手,盡力控制自己不去碰他額頭上的黑色卷髮。「不好意思,我真的有別的約會。」

「那就別去那個約會了。」他一隻手臂放在牆上,俯身向我靠了過來。他的臉龐越來越近,我有足夠的機會去笑,去打他,或者跑開,但我什麼也沒做,就這樣呆呆地站著——只是身體在竊喜地震顫。畢竟,這將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人接吻。

他的嘴唇輕輕碰在我的嘴唇上。我還沒感覺到他鬍子扎臉,他就已經縮回去了。我有些失望,如此草率的初吻,但還是從他的手臂裡掙脫出來,向外面跑去。

「別遲到了。」我關上門時,他說。

他的意思是上班不遲到——還是去舞廳別遲到?這一點似乎不重要。

我走到櫃檯後面自己的位置上,興高采烈地和薩蒂打招呼說「下午好」。一個顧客走了過來,問我什麼東西能祛除疤痕。我一邊笑著,一邊伸手拿了一種目前正在銷售的品牌。那是我的初吻。短促卻甜蜜。我終於知道了接吻的感覺。顧客和我討價還價,但我不再頭痛了。

[25] 意大利語,「美麗的女孩」。 ——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