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衣櫃裡拿出一件傑夫的白色紐扣襯衫。衣服上有一點肉眼幾乎看不到的污漬，傑夫就扔在這兒不穿了，我現在把它再翻出來，當作睡衣來穿。我都告訴他我們的關係結束了，卻還拿了一件他的襯衫穿在身上，似乎不太對勁。但這件衣服可是布魯克斯兄弟牌的，埃及棉的材質，穿在身上柔軟極了，買的時候差不多兩百美元呢。我喜歡這寬大的肩部和袖子，讓我覺得自己嬌小不少。
刷牙漱口後，我很高興還能從櫃子裡翻出老式音箱收音機來。有時候，放著沒用的東西也可能會在某一天成為我們急切需要的東西。我把收音機放在床頭櫃上，從裡面取出邁克爾·傑克遜專輯《戰慄》的磁帶，放進馬爾科夫醫生給的那盤催眠帶。然後，我躺在黑暗中，盯著天花板，等待著那讓人安心的聲音慢慢響起。
我希望你盯著天花板看。
天花板上都是裂痕，我想要打電話給地獄來的吝嗇房東，請他來修補。
注意力集中在白牆的表面，眼睛一直盯著，盡量不要眨眼。
風從打開的窗戶吹了進來。
你很想眨眼，但你要盡力抗拒。
我應該關上窗子，但這得起床才行。
你的眼皮很重，你很想合上。如果你願意的話，你現在可以閉上雙眼了。
可憐的奧莉芙，她能一個人在紐約生活嗎？
現在我希望你放鬆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她需要找一個人來安慰她。
從腳底開始……
愛撫她。
接著是腿肚子……
她需要和人肌膚相親。
大腿……慢慢放鬆……
我也一樣。
現在讓你的潛意識去聽聽內心的聲音……
找一個真實的男人。
想一想你和其他人的關係。
不是那種鬼魂。
生活常常不是一條直線。
什麼聲音？
你得繞路走，得來來回回，得走小路。
一個女人……在呻吟。
一開始，你不可能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
也許我的鄰居正在做好事。
我們生活，是為了瞭解自己、世界和其他人。
她是在狂喜……還是疼痛？
如果不犯錯誤，我們不可能成長。
她可能是在享受真正美好的性愛。
過自己的日子，別為此責怪自己。這樣沒道理。
或者被謀殺。
我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我關上收音機，側耳傾聽，但那聲音消失了。好奇怪。也許是磁帶裡的聲音？但這沒道理啊。
這種催眠法很明顯不管用，我得靠自己入睡了。我把枕頭拍松，閉上眼睛，希望美夢能早點兒來。在心裡重新佈置我自家小店的櫥窗，想就此催眠，但耗了二十分鐘後，我睜開雙眼，還是覺得非常清醒。我知道，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那還不如找些事來做。用邁克爾·傑克遜的磁帶換回馬爾科夫醫生的催眠帶後，我拿出針線盒和幾件我最近從拍賣中買到的衣服。我坐在沙發上，想對衣服做一些修改。
一點簡單的修修補補，就能拯救一件原本要被丟掉、正遭受冷落或不受待見的衣服。衣鉤、扣眼、按扣、紐扣，有時候只需要修補衣服的開口，就能讓衣服煥然一新。一件40年代的白色人造纖維上衣，袖口上有著紅色的緄邊，可就是缺了兩個扣子。我找不到能配的扣子，索性把衣服上所有扣子都取了下來。然後我從自己的收藏裡拿出一些又漂亮又光鮮的紅色酪素紐扣，按照扣眼，把它們全都縫在衣服上。做完後，又在衣底加了按扣用來加固。看，我改後的衣服比原來還好。
接著是一件60年代的紅色皮大衣，挺漂亮，但不夠獨特，衣服的領口和袖子都有些磨損和污漬。我記得有件舊的浣熊皮衣留下了兩條毛皮袖子，配這件皮大衣很不錯。我在皮大衣的領口和袖子上做了個款式，將舊的毛皮切下來，縫在上面，現在我手裡就有一件迷人的毛皮鑲邊大衣了，這樣會讓衣服身價倍增的。
就在我舉著大衣欣賞自己的作品時，突然間，一陣巨響把我嚇了個半死。不是槍響，是衛生間的門。一陣風把它關上了。我打開門，驚呆了。裡面有人！
定睛一看，其實沒人。是簡·凱利夫人的直筒連衣裙掛在浴缸上，衛生間的窗子還開著，衣服隨風慢慢擺動，像人一樣。我是自己嚇自己。
我關上窗子，拉好衛生間的門，接著檢查了壁櫥，生怕會有一個連環殺人犯藏在裡面。我又找了各個角落，還手膝並用，查看了床底。除了塵土球和一張皺巴巴的紙外，什麼都沒有。我拿出那張紙，它其實是一張箔紙，是某個晚上我和傑夫上床時用過的避孕套包裝紙。
我爬起來，在床邊坐下。在大腿上把包裝紙攤開，我發現它過期了。我的眼睛睜得老大，它六個月前就過期了。
我打開床頭櫃的抽屜，找出放避孕套的盒子。所有的避孕套過期日期一樣。這意味著我和傑夫這幾個月來一直在用沒有安全保障的避孕套！
哦，天啊。怪不得我的例假還沒來。我穿上衣服，衝出門去。我才不在乎現在已經是半夜1點鐘，我需要一張早孕試紙來檢測自己是否懷孕。就現在。
藥店裡的螢光燈亮得好像能照亮整個燈光球場，我在過道裡來回穿梭，各種各樣的化妝品、能當飯吃的零食、除皺護膚液[14]。早孕試紙藏在丹碧斯牌衛生棉和特羅詹牌避孕套之間。其中，有一個品牌說明上寫著，能在女性懷孕第一階段前五天就測出結果：準確率達99%，只需簡單一步，體現數碼技術。我決定試一下。我抓起一包衛生棉條和一些特羅詹牌避孕套，看了一眼避孕套上的過期時間，默默地希望自己運氣不錯。
把這些東西放在櫃檯上，並盡力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就好像自己經常會來買這種產品。收銀員掃瞄了試紙上的條形碼，友好地看著我微笑，並祝我好運。她把東西包裝起來時，我卻在想：她會認為哪一種情況才算是好運呢？
回到公寓，我打開盒子，拿出說明書，手指都有些顫抖。在讀那些細小的說明文字時，我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尿液接觸試紙頭五秒鐘，三分鐘後就能知道是否懷孕。
我坐在馬桶上，心跳得很厲害。離開衛生間時，我舉著試紙，就好像拿著一根點燃的蠟燭，這蠟燭隨時都會熄滅。我的韋斯特克洛克斯古董鬧鐘顯示：凌晨1:45。我打開電視，手裡繼續握著試紙。熒屏上的人物在漫無邊際地閒聊，我告訴自己那避孕套或許沒什麼問題，廠家設置過期時間只是為了讓人們把舊的套子扔掉買新的。
1:46。
但是我的例假推遲了。還有，乳房發脹。事實很明顯，不用試紙來告訴我。我懷孕了。女人知道自己的身體發生了什麼。
1:46。
哦，天啊。我怎麼能去墮胎呢？我不能去。這或許是我最後的懷孕機會。一個小孩能改變我的整個人生。傑夫會認為我更需要他，也許他會因此離開他的妻子。啊，這可能是發生在我身上的最美好的一個錯誤了。
還是1:46。鬧鐘壞了嗎？
不過，他或許會認為我是想騙他結婚。我能想像得到他會這樣說：「你給了我一個過期的避孕套？你瘋了嗎？」
這樣做，確實和一些俗不可耐的肥皂劇情節相似，一個耍弄心機、嫉妒成性的女人用懷孕來強迫男人和她結婚。
也許我也想給他挖一個婚姻的陷阱。那些避孕套放櫃子裡有多久了？現在回想起來，在買的時候就已經過期了吧，我當時沒看過期時間。那次的粗心大意可能是潛意識想讓他離開他的妻子才造成的吧。我以前的心理咨詢師要是知道這事兒，肯定會大做文章，幫我分析半天的。但藥店應該會注意這種事的呀，他們怎麼沒看出商品過期呢？
我看了看鐘。1:48。怎麼回事兒？結果已經出來了。要看看客觀準確的試紙了。那可是我的未來啊。
沒有懷孕。
哦。
很好，沒有懷孕。
媽的！
應該是個好消息，我應該長舒一口氣，不對嗎？
我把試紙扔進垃圾筐。
運氣不錯。
[14] 美國的藥店相當於我們的日雜店，除了賣藥外，還出售各種生活用品。——譯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