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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奧莉芙

「你確定沒事吧?」父親問。我們站在中央車站的火車站台入口處。

「我沒事。」父親要去冷泉港取他的汽車,明天才會回來。

「我留了一些錢,在辦公桌的皮盒子裡,」父親說,「以防萬一。」

「我不需要,不過,還是謝謝您啦。」

「讓你一個人留在城裡,沒人照顧,我總覺得不太好。」

「別這樣想,我不是小孩子了。」

「的確,你已經是個相當獨立的年輕女郎了。我都沒想到你已經長大了,很快就該你來照顧我了。」

「天哪,您還沒那麼老呢。」

我和父親互相安慰對方,他在我臉龐上吻了一下,轉身離去。憂鬱一下子席捲了我。火車開動的那一刻,他向我揮手,我也裝作愉悅地揮手道別。離開火車站,我試圖不再這麼多愁善感。難道我不是一直在期待自個兒獨處的新鮮感嗎?

我計劃著去第十八大街的西格爾·庫珀商場看一場時裝秀。我在第四十二大街剛建好的大型公立圖書館前搭上一輛有軌電車,電車一路向下進入第五大道,我慢慢地不再想念父親。沿路有許多新的商業建築,取代了以前富人們老舊的豪宅,有錢人似乎一直在往離市區更遠的郊區搬去。在第三十四大街上,電車經過了奧特曼百貨公司。這是一家優雅的商場,我卻覺得它有點無趣。接著經過的是專賣店的區域,這裡吸引了從世界各地而來的富有買家。看著那些雅致的建築,那些穿著時尚手握重金的客戶,也是一種享受。

電車到了第十八大街的站台,我跳下車來,步行在第六大道上,這邊的專賣店就已經很少了。回想19世紀80年代,這一片曾經被稱作「仕女一英里」,因為附近遍佈為有錢人服務的大商場。可現在的高尚女郎不再會為維多利亞時代的風尚所吸引,不再著迷於穿著馬褲的白馬王子,不再會穿著優雅的禮服在大街上漫步。現在,如果穿著考究的紐約富家子弟要來第六大道,他不得不和從各個鄉鎮來的普通老百姓一起乘坐有軌電車、公交汽車,或者在我們頭頂轟鳴作響、擁有龐大軌道的高架鐵路上的火車。

西格爾·庫珀商場佔了整整一個方形街區。我來過好幾次,才慢慢摸索出這附近的路。商場全力營造一種中產階級的購物氛圍,常有低價商品吸引顧客,讓他們覺得在購物時有貴族的感覺。商場大廳中央是用熱帶鮮花和蕨類植物圍起來的一方水池,顧客可以在水池邊的長沙發和椅子上坐下來休息。水池的正中是有四個拱形噴水口的噴泉,當中有一座女性雕像,舉著球狀物,裡面光彩閃耀。水池旁,巨大的樓梯通往底層樓廳,那裡專賣男士服裝和最新的原版巴黎時尚服飾。

沒有去冷飲機旁喝上一杯,我直接來到主樓層。商場裡人來人往,像一座微型的城市,這裡不僅可以購物,還有郵局、圖書館、茶室、漂亮的沙龍,甚至藝術畫廊。我有十分鐘可以隨意消遣,卻不想耽擱,一心只想看時裝秀。

商場禮堂裡已經擠滿了人,許多女性觀眾戴著很大的帽子。我找了一個視野不錯的位子坐了下來,很慶幸可以休息一下。管絃樂隊正演奏如夢如幻的華爾茲。閉上眼睛,眼前出現了一個男人的形象,好像是拉爾夫·皮爾斯。他用一種很老套的方式向我道歉。我該原諒他並和他跳一曲嗎?我猜我會的。他用手臂摟著我,我感覺到他的呼吸掠過我的皮膚,他在我耳邊低聲說:「你不只是漂亮,你美麗極了,還聰明極了,如果你沒有那種想要工作的怪念頭就更好了。」我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並撅起了嘴。難道他就不能喜歡一個有工作的女人嗎?我正想反駁他,沒想到他用力吻上我的嘴唇……

音樂停了。我睜開雙眼。謝天謝地,沒人察覺我剛才的胡思亂想。

一位留著山羊鬍子的男子身穿黑色西裝,戴著紅色的領結,出現在舞台的一側,站在一個講台的後面。大幕拉開,後面是繪著城市輪廓的背景牆。「紐約、倫敦、巴黎……定制套裝的時尚已經風靡各大城市。」一群年輕女郎排著隊,穿過舞台。

「剪裁和料子都是男性化的,我們今天展示的第一件衣服是剛好蓋到臀部的半身套裝外套。你會注意到,下身穿的裙子上有很寬的褶皺花邊,這是很有新意的裝飾品。」

我盯著舞台上漂亮的模特,很好奇她們如何在眾目睽睽下不動聲色。

「我們展示的第二種套裝是三十六英吋的長款夾克禮服,這種棕色色調,條紋或格子的粗花呢服飾在這個季節應該會很受歡迎。」

我連套裝都沒有,父親認為女孩子穿套裝會看起來太男性化。但對現在的職業女性來說,套裝可是必不可少的裝束。

「我們今天展示的所有定制套裝,都可以在女裝部買到成品。我們的客戶會發現,在我們這裡買的套裝和去專賣店裡買到的是一模一樣的。」

他們展示的套裝看起來確實和定制的一樣,至少遠看起來差不多。我想等下吃過午飯後去試穿一件。我已經感覺到飢腸轆轆了,時裝秀展示也到了鞋類環節,於是偷偷溜了出去,向頂樓的餐廳奔去。

餐廳領班帶著我來到女士專座。陽光透過玻璃的天窗頂,白色的瓷磚地板閃閃發光。樂隊正在演奏波爾卡舞曲。我不習慣一個人在公共場合吃飯,但在脫掉手套和閱讀菜單時還是盡力顯得老於世故。一位豐滿的女侍應生繫著格子布圍裙,戴著制服帽,搖搖擺擺走了過來,請我點菜。「想來點兒什麼,親愛的?」

「請來一份沙丁魚三明治和檸檬水。」

我看著她走回廚房。等著上菜的時候,我聽到身後兩個女人正在交談。

「我對羅斯福總統說的限制生育就是種族自殺的觀點完全不感興趣。我只想要兩個孩子——這就夠了。」

「對我來說,」她的同伴笑著回應說,「一個孩子就夠了。」

「當你遇到合適的男人,你會改變想法的。」

「也許會吧,不過先要享受結婚的樂趣。」

「我也一樣。生小孩這事兒我還是想盡量推遲。」

她怎麼做到這一點呢?不和丈夫發生關係?或者,她知道其他的辦法?如果還有其他法子,那又是什麼呢?哎呀,她們站起來準備走了,我聽不到更多東西了。當她們從我身邊經過時,我發現她倆都穿著粗花呢的套裝。

女侍應生端來了三明治。吃起來挺可口,我小口咀嚼,慢慢品嚐其中的滋味。性知識匱乏,讓我覺得很吃虧。在我看來,這個世界上好像分兩種人,一種人懂得性知識,一種人不懂。艾達姑姑毫無疑問屬於不懂的那一類,她從來沒有和我討論過這個話題。我敢保證,她從來沒有和男人接過吻。如果有的話,她肯定會和我分享的。可憐的艾達姑姑。她最喜歡警告我說,新婚之夜有多麼可怕。我的腦海裡現在都能聽到她的聲音:「第一次很痛苦,還會流血的。」

我的那些女朋友們說到性愛,也只會咯咯笑著說一點兒她們從浪漫小說裡看到的細節。已婚的婦女又太低調害羞,也許她們覺得和我們的關係還不夠親密,還不能透露這些事兒。

我猜,這方面黛西和我一樣無知。因為我倆總是開玩笑地認為,男人是比我們更低人一等的生物,對男人有興趣或好奇心就是背叛我們的友誼。

至於父親,我寧願去妓院工作來瞭解性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不會去問他的。

冷泉港的圖書館裡沒有這方面的書——我徹徹底底地找過,沒有找到。但我知道,有這樣的書。這些年來,我一直能在蒙哥馬利·沃德郵購目錄的醫療版塊上發現有關性知識的書。其中一本書的書名是「和年輕女性談些私密話」。我多想和人談這樣的私密話題啊!但我不敢去訂這本書。如果是父親或者艾達姑姑先打開寄來的包裹,我就死定了。

「還有什麼需要的,親愛的?再來一塊餡餅?」

是的,我有需要。我想告訴她,我需要一次私密的談話。「不,謝謝你,」我說,「已經吃得挺好了。」

結完賬後,我直接去展櫃看套裝。售貨小姐幫我找了一條長至腳踝的裙子,再搭上一件不是那麼寬鬆的夾克。又花了點兒工夫,我最後找到了一件合身又漂亮的綠色褐色相間的格子呢夾克。

「這件衣服真配你。」售貨小姐說。

父親發現我買了套裝而不是精緻的女式禮服,肯定不會高興。但他還是會原諒我的——他先會嘲笑我像一個爭取婦女權益的鬥士,但也就是調侃兩句而已。

「這衣服我要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