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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 阿曼達

坐下來,吃著全麥的無花果夾心曲奇餅乾,喝著綠茶,我讀到了奧莉芙糟糕的面試經歷。她還提到,當時的每一個人都沉迷於斯坦福·懷特謀殺案,我記得那是一樁三角戀愛的悲劇。我模模糊糊記得在某本書裡讀到過這個案子,書上還有那位身處醜聞中心的美麗女人的大幅照片。

我走到書架前,查看架子上的書:《老紐約情人節指南》《聖戰和襯裙》《紐約驕子視點》《曼哈頓手冊》《梅西百貨歷史》……我看到了一套老的時代生活叢書,書名叫「了不起的世紀」,突然想起當時是怎麼發現了這一套書。我大概十歲的時候,在一個跳蚤市場裡得到這一套八本書。我對過去的歷史如此著迷,很大程度上得歸功於這一套書。《了不起的世紀》只寫到20世紀70年代,它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出版的。書的第一卷從1870年寫到1900年,此後的每一卷都詳細描述了20世紀每個十年的歷史。我曾經逐字逐句地細讀這套書,目不轉睛地盯著書裡那些光彩的照片看,想要瞭解當年的每一個細節,找到隱藏在歷史長河裡的答案,回答我無法用語言描述的問題。

這套書讓我明白了,在我出生以前,人們看起來是多麼不同。他們的髮型、妝容、衣服都在不停改變。我瞭解了風格與時尚,知道如何判斷哪種衣服來自哪個時代。我不清楚哪個時代才是我的最愛:20世紀頭十年是苗條修長的高腰絲綢裙,20年代是寬鬆的低腰連衣短裙,電影明星的服飾剪裁風格風靡了整個30年代,然後是40年代的墊肩裝,50年代的豐乳肥臀裝,而60年代的時尚浪潮屬於肯尼迪夫人傑奎琳,70年代則是明亮的喇叭褲時代……現在我們已經進入了五光十色的時代,它不同於此前的任何一個時代,因為服裝時尚已經經過了一個世紀的搖擺。

我從書架上拿下一卷書來,翻動厚厚的光面印刷紙,那些仍在我腦海裡不時浮現的照片是如此生動。一群人為了慶祝洲際汽車賽,揮舞著他們的草帽。一幅描繪1999年曼哈頓的繪畫看起來並不離譜。女演員安娜·海爾德穿著一件腰圍只有18英吋的緊身胸衣,笨拙地斜靠著。老天爺,我記得我曾對她那古怪的沙漏形身材非常著迷,很好奇她怎麼能呼吸的。還有西奧多·羅斯福的照片,他戴著單片眼鏡,腳蹬皮靴,和妻子及六個孩子坐在一起。

那個時代的女人穿著長裙,藏起雙腿,做夢都不會想到和男人一樣穿褲子。汽車開始代替馬匹,電燈取代煤油燈,電影殺死了雜耍表演。這一切都發生在當時的紐約——我生活的城市。在上東區,學院派風格建築興起,以前的寮屋和農場成了塵埃。向南五個街區,房屋開發商將老木頭房子夷平,把蜂擁而來的移民塞進了便宜的公寓樓,我現在還住在這樣的房子裡。

最後,我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那一章的名字叫「大富之家」,伊芙琳·內斯比特漂亮的照片佔了整整一頁紙。性感而豐滿的嘴唇,黑色的倦怠眼眸,一頭長髮,浪漫又端莊的吉布森少女髮型。她的表情讓人捉摸不定,性感撩人、好鬥倔強還是順從冷漠?

另一頁上的小照片是那兩個讓她捲入風波的有錢男人。她的丈夫哈里·肖,年輕,臉上的鬍子刮得乾乾淨淨,眼窩深陷,雙眼幾乎全在眉毛下的深深陰影中。她的前男友斯坦福·懷特,厚密的大鬍子垂在嘴邊,看起來好像剛剛吃過一頓又油又膩的大餐。他是世紀之交的著名建築師,參與修建過第五大道上阿斯特家族和范德比爾特家族的大廈,還有我早上看到的華盛頓廣場的拱門。眾所周知,他是個好色之徒。

書裡回顧了這件醜聞。內斯比特十六歲時參加百老匯的演出,是一名合唱團少女,懷特看上了她,她成了懷特的女朋友。這段戀情持續幾年後,懷特就移情別戀了。內斯比特和富豪哈里·肖約會,肖深深地迷上了她,不顧一切要和她結婚,即便她告訴他自己的童貞已經給了懷特。

他們在1905年舉辦了婚禮,那時候內斯比特二十歲。但是肖一直認為懷特「糟蹋」了自己的妻子,他被這個念頭折磨著。隨後,肖發現懷特仍然和內斯比特眉來眼去,妻子的榮譽需要自己來捍衛。

1906年的一個夏夜,斯坦福·懷特在麥迪遜廣場的屋頂花園上看一場音樂劇。肖徑直走向他,掏出左輪手槍,近距離將懷特打死。一審判決肖絞刑,1907年所有的紐約人都在期待著案件二審的結果。

我的這套時代生活叢書沒有提到諷刺性的一點:斯坦福·懷特死在自己設計的建築裡。並不是那麼恢宏巨大的圓形麥迪遜廣場花園現在仍然坐落在賓州車站的頂部。它就在麥迪遜廣場的位置,距離我今晚吃飯的地方只有一個街區。

我把書放回書架。然後拿起黑色塔夫綢裙,在洗澡的時候把它掛在浴室裡,讓蒸汽幫忙熨燙衣服。皮膚觸到柔滑的熱水,全身上下塗滿杏香味的香皂。可笑的是,我的皮膚還是這麼白,即便已經曬過了一天的太陽。不過,傑夫不喜歡黝黑的健康色,他說他喜歡我這白得透明的膚色,喜歡看表皮上暴露的青筋。

洗完頭髮後,我把腿毛刮得乾乾淨淨,希望傑夫能溫柔地親吻我的每一寸肌膚,長長的親吻之旅最好從我的腳趾尖開始,在到達最終的目的地前,經過我的小腿和大腿。最後一次把身體沖乾淨時,我又一次想,他的妻子是否知道我。我一般來說總是避免提及她,這或許能讓我幻想他們的婚姻並非真實。但是有幾次我倆談到了他們的婚姻,傑夫說他妻子壓根兒就不知道這段婚外情。當然,他不可能對我說謊。畢竟,他每天都在對她說謊。六年的時光是如此漫長,足以造就一個大秘密。

如果她發現了,勃然大怒了,該怎麼辦?也許她今晚就會出現在餐廳裡,把我打個頭破血流。傑夫英俊的照片可能會佔據整版新聞報道,而我,只能淪為一個尷尬的配角。

顯然,斯坦福·懷特的醜聞刺激了我的想像力。到了出浴的時間了,我用毛巾把自己裹起來,出來看了一眼鬧鐘——一個稀罕的老式數字鐘,方形的黃色樹脂框——下午五點半。

我白天不想打盹兒,但想到晚上還要和傑夫熬到很晚,覺得還是需要小睡一會兒。我一絲不掛地鑽進被窩,像蟲子一樣,在舒適的繭中顫抖。

揉了揉肚子,突然間聽到有人哼著小調。聲音好像離我只有幾英尺遠。我抬頭一看,吃了一驚,一個女人穿著長及腳踝的海軍藍裙,搭一件短夾克,站在我的衣櫥鏡前,調整寬邊帽的帽簷。

「喂!」我小聲喊叫,卻看不到她的臉。「奧莉芙?」

她沒有注意到我,向門口走去。

「等等!」我也想和她一起。我從被窩跳出來,抓起包追去。

她向樓下走去,鞋子發出清脆的響聲,迴響在廳堂之中。「奧莉芙!」我大聲尖叫,但她並未放慢腳步,我聽到前門「砰」的一聲關上。我急匆匆地追趕,看到她的身影轉過街角。她怎麼走得這麼快?我跑上大街,一個男人瞥了我一眼,笑了起來。我低頭一看,才意識到自己一絲不掛。我出來的時候忘了穿衣服!天啊,我以前從來沒幹過這種傻事。我像一名參加比賽的短跑運動員一樣跑了起來。我需要找個地方躲起來,找個地方,隨便什麼地方都行。

終於,我跑到了傑夫的房子前。我想打開門走進大廳,但門鎖著。這道門以前從來沒鎖過!我透過窗玻璃向裡看去,發現這裡和我上次來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裡面是全新的伊森艾倫傢俱,看起來好像是某個人的客廳。這時我才意識到這是傑夫在卡托納的家。他的妻子朝門口走來,她穿了一件綠色的裙子,衣領周圍繡著荷葉邊。但我還光著身子。門突然打開了,她拿了把槍瞄準我!我想要尖叫,但拼盡全力,只能發出幾聲可憐的呻吟……

我醒了過來。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看。好奇怪的夢。我看了眼鬧鐘,下午6點20分。這個夢似乎只發生在一分鐘內,可時間幾乎過去了一個小時。我覺得我比睡前更加筋疲力盡。

至少我度過了如此不同尋常的一天。我蹬開被子,沒時間去瞎想了,不要再去想什麼嫉妒的妻子,想著如何結束這段婚外情。是時候慶祝我的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