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鍵卡嗒一聲，馬爾科夫醫生打開了磁帶錄音機。這種老古董現在還有生產的？
我希望你盯著天花板看。
他這裡的天花板比我家裡的要高。我猜牆也更厚一點。
注意力集中在白牆的表面，眼睛一直盯著，盡量不要眨眼。
有點小激動，我很擅長不眨眼。也許我很容易被催眠。
你很想眨眼，但你要盡力抗拒。
我眨眼了。
你的眼皮很重，你很想合上。如果你願意的話，你現在可以閉上雙眼了。
一下子輕鬆了。
現在我希望你放鬆身體的每一個部分。從腳底開始……接著是腿肚子……大腿……慢慢放鬆……
語速很慢，每一句都停留很長時間。我徹底放鬆了。這感覺很好，我只想躺在這兒，聽這有節奏的、平緩的、單調的聲音。
現在讓你的潛意識去聽聽內心的聲音，想一想你和其他人的關係。
呃，這麼想可不能讓我放鬆。我不想去想傑夫，不想去想為什麼我要和他一刀兩斷。
生活常常不是一條直線，你得繞路走，得來來回回，得走小路。
我和傑夫失去聯絡後，我才不會因為想念他而憔悴呢。但他是到莫特街我的店舖來看我的那個人啊。
一開始，你不可能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
我賣給他一款白色的鱷魚皮包。他邀請我出去吃飯。
我們生活，是為了瞭解自己、世界和其他人。
在我們吃甜點的時候，他坦白說，他的婚姻很失敗。
如果不犯錯誤，我們不可能成長。
我們開始定期約會，像一對好友那樣，可他的妻子卻被蒙在鼓裡。
過自己的日子，別為此責怪自己。這樣沒道理。
一天晚上，我絕望地發現，我只願意和他共度餘生，我們做愛了。
我們不知道未來會怎樣。
我對自己說，這只是我們一時放縱，我會開始一段認真的感情，儘管這樣的感情我似乎還沒有找到。
我們不知道我們會如何影響周圍的人。
一個月又一個月，轉眼就是一年。傑夫對我說，他想和妻子離婚，卻做不到。他的兩個孩子還需要他。他的妻子也不會同意離婚。他們的婚姻本來就是金錢交易，扯破臉皮局面會很難堪。
你已經面對過許多的挑戰，以後還將有新的挑戰。
我父母的離異讓我很痛苦，所以我理解傑夫的難處——更別說離婚中的金錢糾葛。我恨那個勾引我父親讓他離開我們的女人。我也想變成這樣一個女人嗎？讓傑夫的孩子因為同樣的理由恨我嗎？
不要存心惹起事端，一切順其自然。
這事兒過了一年，我才告訴媽媽我和傑夫的感情。此後的兩年裡，她一有機會就會對我說，這樣做是錯的。直到最後，我們再也不談這個話題。
因為你足夠強大，足夠獨立。
我知道我做的事情不光彩，我卻放不下傑夫。我一直在這段感情裡徘徊不定，就像商場裡的扒手在等待一個合適的口袋下手。
你可以敞開心扉，用新的方式思考問題。
莫莉有套理論：因為傑夫是我的初戀，是和我第一個發生性關係的人，所以我對他的強烈反應已經從生理上深深烙印在我的大腦裡。現在他就像是毒品，讓我上癮。
即便這種新的思維方式會讓你覺得害怕。
不久以後，我意識到，他不會離開他的妻子。我們吵得很厲害，又和好，又爭吵。他說他想娶我，但這不可能。
你不敢拋下他。
我對他說，我們完了。
你害怕再次獨自一人。
我在手機上刪掉了他的號碼。我的朋友們都來恭喜我。我註冊了Match、JDate、Chemistry等相親網站，嘗試了閃電配對、品酒交友會、單身人士烹飪研討會。
但是最後……
我還是想念傑夫。
我們生來孤獨。
聖誕節和新年之間的某天晚上，一切都糟透了，傑夫打電話給我。他說沒有我，他過得一塌糊塗。他想結束他的婚姻，他想見我。
敞開胸懷，迎接新的挑戰，這或許會讓你得到渴望已久的生活。
他的話讓我很困擾，但我的心裡又充滿了希望。他開著豪華轎車帶我去伯納丁餐廳，紐約城最貴的海鮮餐廳。我穿著黑色的薄紗無肩帶禮服，裙子上繡著白色波點，有著天鵝絨的邊兒。
不要為過去感到害羞，你應該為自己經歷了這一切而感到自豪。
他告訴我，他決定和妻子離婚。等他的小兒子上了大學，他就離婚。
因為生活就像和心愛的人約會，需要抓住機會，需要珍惜當下……
他的小兒子還在上二年級，等他上了大學，那時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愛著傑夫。
敞開胸懷，迎接新的挑戰，這會讓你感覺到更有力量，更有生氣。
我們後來回到我的住所，那一晚我們做愛，感覺從未有過的好。我們看著彼此，就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我又把他的號碼存入我的手機。
現在你要去一個地方，你在那裡能感覺到強大，感覺到安全。
我告訴朋友們我們又在一起了，她們都不理解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一個充滿智慧的地方。
我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
商場。
我不再年輕了。很快就沒有人願意要我了。我是賣不出去的貨。
在走道上來回漫步，看那些衣服……鞋子……包。每一件你都想要。
馬爾科夫醫生正在盡力想讓這家幻想中的商場生動形象起來。
這地方很棒，不是嗎？那麼多吸引人的東西，還有智慧的閃光。
這樣做沒用。
在奧特曼百貨公司的某個地方，一個充滿智慧的地方，你可以在這裡找到你想瞭解的一切。
要真能這樣，該有多好。就在鞋子櫃檯的正後方，經過自動扶梯……
當你來到這裡，你會感覺到心裡是那麼的平靜，你只想進入深深的、寧靜的睡眠。
別這麼有把握。
我即將不再說話。你有足夠的時間，讓你的思緒飄向你想要去的地方。
這太蠢了。我甚至不喜歡商場。我應該選擇另一個地方，比如說媽媽家的後院。我剛才怎麼沒想到？
但，等等，奧特曼百貨公司也許是個正確的選擇。這家百貨公司優雅而不勢利，在這裡我確實能感到平靜。在這裡，我可以不用聽到父母在隔壁的爭吵，可以讓我回到天真的孩童時代，或者，當我想一個人靜靜，可以在這裡逛逛，又不會感到孤單。這裡的主要顧客是街對面在帝國大廈工作的秘書，或者一些個子小小的老婦人，她們戴著手套、帽子，腳上套著橡膠鞋套。這些老婦人已經光顧這裡好多年了，她們喜歡找頭髮花白的售貨員，因為這些售貨員知道她們的名字。我覺得這一點讓人非常欣慰。
這家商場賣的衣服不是最好的，但比其他地方要便宜些，而且店面的環境真是沒得說。即便是女衛生間，看起來都比我們家的客廳還要奢華：紅色的天鵝絨椅子、金邊的鏡子、大理石的噴水式飲水器、龍頭造型的水龍頭，不僅是賓至如歸，更讓人覺得像走進了豪華的府邸。
奧特曼百貨公司最讓人流連忘返的地方是位於頂樓的查爾斯頓花園酒店，我不論是一個人來，還是和媽媽一起來，都會去樓頂看看。樓頂房間的一邊是完美的藝術創作，白色的圓形石柱、百葉窗、點著的燈籠，像極了南方種植園。牆上繪出的樹木掩映，好似外面的公園。奶奶級的女服務員推著盛有茶水和三明治的推車來來回回，她們提供最好吃的水蜜桃餡餅做飯後甜點。
20世紀90年代，當他們宣佈奧特曼百貨公司要永遠關門的時候，我不敢相信。這家商場從此以後就再也不能去了嗎？為什麼它不陪我們一直到地老天荒呢？現在它僅僅存在於我的想像中，或者，我只能將那些陳舊的記憶拼湊起來，湊一幅奧特曼百貨公司的全盛之日圖。
好了。
馬爾科夫醫生的聲音突然把我從思緒中喚出。
現在我會從十開始倒數。當我數到一的時候，你會睜開雙眼。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
我不想動。不想睜開雙眼。我沒有發現智慧的閃光，這樣做沒用。
當他數到一的時候，我強迫自己把眼睛睜開。我有點迷糊嗎？我不確定。也許我還在夢裡，也許不是。這感覺好像是每天睜開眼睛都會看到的，糟糕的現實。
「感覺如何？」
「還行。」
「你能告訴我，你腦海中想起了什麼？」
紅色的地毯、龍、餡餅。「我不太清楚。」
「這樣挺好，」醫生不露任何傾向地說，「一切都靠自己。」
但是我明白，我讓他失望了。我只是在迷迷糊糊，我沒有進入被催眠的狀態。
他把磁帶從錄音機裡拿出。「這是磁帶，我建議你每天晚上睡覺之前聽一下。訓練自己將精力集中到某個地方，這會讓你發現智慧的所在。養成習慣後，你就不需要磁帶了，可以隨心所欲地自己找到那個地方，就能自然地入睡，就不會有睡眠的障礙了。」
我坐在沙發邊上。「這個法子很重要嗎？它有用嗎？催眠就是這樣嗎？」
「你已經知道答案了，」醫生和緩而深沉地說，「讓自己聽從心靈的呼喚，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話聽起來很好，很有道理，但我不知道答案是什麼，我怎麼聽從內心的呼喚？我向醫生表示感謝，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