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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謀攻第三

謀攻,最好是不用攻,不攻而下

原文

謀攻篇

孫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

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華杉詳解

《孫子兵法》第一篇講計,第二篇講野戰,第三篇就講攻城。這是次序。

李筌註解說:「合陣為戰,圍城曰攻。」所以這篇在《作戰篇》之後。

曹操註解說:「欲攻敵,必先謀。」

謀什麼呢?王皙註解說:「謀攻敵之利害,當全策以取之,不銳於伐兵、攻城也。」

還是謀利害關係,趨利避害。打仗不是為了殺敵,因為殺敵要付出代價,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最好是不戰而屈人之兵,曉之以利害,讓他投降,全城全人全財全貨的盡歸於我。

這就是孫子的「求全」思想。

全國為上,破國次之。

曹操註解說:「興師深入長驅,距其城郭,絕其內外,敵舉國來服為上。以兵擊破,敗而得之,其次也。」

把敵人圍起來,讓他絕望,認清形勢,投降,那是最好不過。他若作困獸之鬥,我們攻城擊破他,那就要付出代價,得到的也不是全城,而是一個破城。更何況,戰場上什麼都可能發生,不一定能勝利。

曹操伐江南,劉琮投降,曹操就得了徐州,還得了蔡瑁、張允的水軍。這是全國為上。之後孫權不降,就有了赤壁之戰,曹操大敗,從此再未能進軍吳國。

楚漢相爭,劉邦派酈食其,說降了齊國,這是全國為上。

齊王田廣降了漢王。酈食其向齊王保證說:「如果漢軍來攻,您就把我扔鍋裡煮了!」自己留下做人質,每天與齊王置酒高會。齊王也聽酈食其的,撤除了齊國守備。

沒想到韓信聽說酈食其一介書生,憑三寸不爛之舌,就說降了龐大的齊國,功勞比他還大!為了搶功勞,韓信按謀士蒯通之計,突然發兵攻打在歷下的齊軍。齊國沒有防備,被韓信一鼓而下。齊王以為是酈食其出賣了自己,把他扔鍋裡活活煮死了。齊王自己,也在其後的戰亂中被殺。

韓信是不是不懂全國為上的道理呢?當然不是,他在之前取燕國,就是挾虜魏王豹、擒夏說、斬成安君的兵威,用廣武君計,派一個使臣,拿一封信,說降了燕國。

齊國也降了,但不是降的他,是別的同事說下來的,他便要打,要「破國次之」。他把已經屬於劉邦的齊國打下來,殺掉的齊軍,也是已經屬於劉邦的兵馬,再轉頭要挾劉邦封他為齊王。可以說,這時候韓信就已經埋下他之後的殺身滅族之禍了。

王夫之說韓信死得不冤,因為他不是真心地忠誠於劉邦,而是隨時和劉邦講斤兩,要條件。

王夫之評論說:「毒天下而以自毒者,其唯貪功之人乎!酈生說下齊,齊已受命,而漢東北之慮紓,項羽右臂之援絕矣。黥布,盜也,一從漢背楚而終不可叛。況諸田之耿介,可以保其安枕於漢也亡疑。乃韓信一啟貪功之心,從蒯徹之說,疾擊已降,而酈生烹;歷下之軍,喋血盈野,諸田卒以殄其宗。慘矣哉!貪功之念發於隱微,而血已漂櫓也。」

王夫之說,齊國是講忠義的實在人,降了就是降了,絕無二心。韓信為了搶功勞,揮師擊降,害得酈生被烹,田氏滅宗,血流成河,他真是陰毒之人。所以韓信死得不冤,齊王田廣和酈食其,才是真的冤啊!

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

這都是戰鬥編製,「軍」,是一萬二千五百人,「旅」,是五百人,「卒」,一百人,伍,是最小戰鬥單位,五個人。這就是說,不管到哪一級,一國、一軍、一旅、一卒、一伍,都要求全,以不戰而勝之為妙。

所以百戰百勝不是什麼好事。用李克對魏文侯的話來說:「數勝必亡」。為什麼呢,每一次戰勝都有代價,有消耗。百戰則民疲,百勝則主驕。你又疲憊又驕傲,對方則憋足了勁要雪恥,可能下一仗就翻盤了。再說了,都百戰百勝了,還在打,可見這勝的質量不高,沒解決問題。

所以,不戰而屈人之兵,是「善之善者也」,傳檄而定,寫封告示就平定了。次之呢,也要一戰而定,打一仗就解決問題。百戰百勝,那本身就是問題。

上兵伐謀,就是要破壞敵方的計謀

原文

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華杉詳解

「上兵伐謀」,不是說打仗要用計謀,是說要破壞敵方的計謀。計謀雙方都有,雙方都是謀定而後動,把敵方的謀伐掉,他就動不了了。

最典型的戰例是東漢時寇恂討伐高峻。高峻派他的謀士皇甫文做使者來謁見。寇恂二話不說就把他殺了,給高峻送去一封信,說你的軍師無禮,已經斬了。你要投降就趕快,不投降就固守吧!高峻即日就開城投降了。

諸將看不懂,問寇恂:這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為什麼這還沒開戰,您斬了他的使臣,他卻連滾帶爬地投降了呢?

寇恂說,這皇甫文,是高峻的軍師,是他的主心骨。高峻派他來,就是來查探虛實,回去定計決策的。「留之,則文得其計;殺之,則峻亡其膽。」放他回去,他就能給高峻定計;把他殺了,高峻就沒了主意,也沒了膽量。這就叫上兵伐謀!

寇恂的案例,是一個極端案例,直接把主謀殺掉了。一般情況下可沒這樣的機會,還是注意分析判斷,破壞敵方計謀。

第二個案例是「折衝樽俎」的典故。折衝,是古代一種戰車,叫折衝騎,阻擋對方衝鋒,對方衝過來,擋住他,就像把刀折斷一樣,折斷他的衝鋒。樽俎,是酒器。折衝樽俎,指不用武力而在酒席談判中制敵取勝。講的是春秋齊國晏嬰的故事。

晉平公想攻打齊國,派范昭為使去刺探。齊景公設宴招待。酒至半酣,范昭對齊景公說:「想討您杯中酒喝行不?」景公說:「這有何不可!來人,把我杯中酒倒給客人。」

范昭一口乾了景公的酒,下人正要給雙方斟酒,晏子卻喝道:「且慢!給國君換一個新杯子!」

范昭不高興,佯醉起舞,又對太師說:「我想跳支舞,能為我奏成周之樂嗎?」太師冷冷地說:「這個我們沒人會奏。」把范昭給氣走了。

酒宴畢,齊景公問:「今天你們怎麼回事,這大國使者,來觀摩我們的政治,你們惹他生氣,有什麼好處呢?不是惹麻煩嗎?」

晏子說:「就是給他觀政嘛。您看這范昭,絕非不懂禮貌之人,是故意要跟我們挑事。君臣有別,要國君杯裡的酒,就是挑釁試探。所以我給您換一個杯子,不跟他喝一個杯中的酒,亂了尊卑。」

太師說:「成周之樂,是天子之樂,不是人臣能舞的,當然不能給他奏。」

范昭回到晉國,回報晉平公說:「齊不可伐。我想侮辱他的國君,被晏子識破了。想犯亂他的禮儀,又被太師識破了。齊國有賢臣啊!」

孔子讚歎這件事說:「不越樽俎之間,而折衝於千里之外,晏子之謂也。」

舉杯談笑間,就伐掉了晉攻齊之謀,退了千里之外的敵軍。這就是「上兵伐謀」。

第三個案例是春秋時秦伐晉。晉將趙盾領軍拒敵,上軍佐臾駢說:「秦軍遠來,不能持久,我們深溝高壘把他耗走就行了。」

秦軍戰也不得,退也不能。秦伯問士會怎麼辦。士會說:「這一定是臾駢的主意。不過晉軍中還有一將叫趙穿,是趙盾的堂侄,又是晉君的女婿,此人不懂軍事,恃寵而驕,好勇而狂,而且他最不服的就是臾駢當了上軍佐。咱們去騷擾趙穿的部隊,他肯定會出戰。」

依計而行,騷擾趙穿。趙穿追出來沒追上,回去大怒,說:「裹糧坐甲,就是為了殺敵。敵人來了不打,這是要幹什麼呢?!」手下人說,這是在等待時機。趙穿說:「我不管他們有什麼謀,他們不打,我自己打!」於是率本部出戰。趙盾聽說趙穿衝出去了,拿他沒辦法,還得救他,只得全軍出動,跟秦軍大戰一日,不分勝負。

寇恂之伐謀,直接把敵軍主謀殺掉了。晏子之伐謀,是伐掉了敵人未成之謀。士會之伐謀,是破了敵人已成之計。這三個案例,都是「上兵伐謀」的典型案例。

不能因為你的隊友是豬,你就跟著做豬

原文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

華杉詳解

「伐謀」,是伐掉他的計謀,伐掉他的念想,從根兒上把他的念頭伐掉了。讓他發現條件不具備,風險很大,勝算不多,放棄自己的計劃。

「伐交」,則是破壞他的外交,打散他的盟友。

中國歷史講縱橫捭闔,就是干「伐交」的活。蘇秦張儀,合縱連橫,就是伐交。蘇秦合縱,要六國合力抵抗強秦,讓秦國十五年不能東向。張儀連橫,遊說六國分別與秦國聯盟,以求苟安。破壞六國間的合縱,以便孤立各國,各個擊破。「縱橫」這個詞,就是從合縱連橫簡稱而來。

張儀伐楚懷王與齊之交,是伐交的典型案例。

張儀為了破壞齊楚聯盟,訪問楚國,引誘楚懷王,說如果您和齊國絕交,聯盟秦國,秦國願獻出商於之地六百里給您。楚懷王大喜,馬上跟齊國絕了交,派一個將軍去秦國收地。

張儀稱病不出,三月不見楚使。楚懷王檢討自己,張儀肯定是不相信我已經跟齊國絕交了。於是再派一個勇士去齊國,辱罵齊王,以示信於秦。齊王莫名其妙受辱,勃然大怒,不僅與楚絕交,而且馬上與秦結盟。

這時候張儀出現了,接見楚使,兌現他的「承諾」——六里地,少了兩個零。

楚懷王大怒,發兵攻打秦國。沒有齊國聯盟,他哪裡打得過,被打得大敗,楚國就從他開始迅速衰落。

這個案例裡,不光是只有楚王的教訓,也有齊王的教訓。秦國伐的是楚國的交,伐的何嘗又不是齊國的交?你的隊友是頭豬,你不能跟著也做豬。秦楚開戰,如果齊國這時候能幫楚國一把,楚國必將羞愧感激,齊楚聯盟更加穩固,真正的敵人秦國的戰略就破產了。所以上當的不是只有楚懷王,齊王也是一樣。

前面講伐謀,有直接殺掉主謀的。同樣,伐交也有直接殺掉他國外交使節來破壞對方的案例,而且這樣的案例還不少!

楚漢相爭,英布作壁上觀,劉邦和項羽都派出使者拉攏英布。英布心裡已經傾向於降漢,但還猶豫未發,仍在楚使住的賓館裡嘮嗑。楚使則催促他發兵助楚。

漢使隨何當機立斷,直闖進去,一屁股坐在楚使上座,喝道:「淮南王已經歸漢,發什麼兵?」楚使大驚,要走。英布也愣了。隨何再喝一聲:「不能讓他走,殺了他!」英布此時被逼到牆角,不斷也得斷,只得依了隨何,斬了楚使,率軍歸漢。

殺使伐交,還有一個著名案例,就是班超。班超出使西域,到了鄯善(今新疆羅布泊西南)國。鄯善王對班超等人開始很熱情。過了幾天突然冷淡了。班超多方打聽,知道是北匈奴也派來使者,鄯善王正兩邊搖擺猶豫呢。

這班超一身都是膽,召集部下三十六人,夜裡突襲匈奴使者賓館,殺光了匈奴使團,提著使者人頭去見鄯善王。鄯善王嚇破了膽。再加上這匈奴使團死在他的國裡,他也交代不了,只得投降了漢朝,派出王子到長安做人質。

「其次伐兵」,那是「伐謀」「伐交」都弄不成,再不得已才動刀兵。姜太公說:「爭勝於白刃之前,非良將也。」

不是勝了敵人你就贏了,關鍵是你自己變強了還是變弱了

原文

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修櫓轒轀,具器械,三月而後成;距堙,又三月而後已。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殺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

華杉詳解

攻城是下策,不得已而為之。

「修櫓轒轀(fen wēn)」,「櫓」是大盾,可以擋住整個身體的。「轒轀」,是一種四輪的攻城車輛,蒙以皮革,算古代的裝甲運兵車吧,裡面可以藏幾十人,一直推到城牆下。其他器械,如飛樓、雲梯、板屋、木幔等等,準備這些東西至少得三個月。

「距堙」,是土方工程,堆土為坡,可以登高和守城的士兵作戰。其他工程如挖地道、搭橋越壕、運土填壕等等,作這些準備也得三個月時間。

攻城是個慢功夫,是個細活兒。如果大將是個急躁性格,搞「蟻附」戰術,士兵死了三分之一,還攻不下來,那是災難性的。

「蟻附」,顧名思義,就是步兵密集強攻,像螞蟻一樣往上爬。城樓上的招待,就是矢石湯火,射箭、扔石頭、倒開水、倒滾油,再給你點火。蟻附又叫「蛾傅」,飛蛾撲火,倒也形象。

所以攻城是非常慘烈的,是下策的下策的下下策。

孫子的思想,一貫是贏不贏先別說,關鍵自己先別輸。勝了敵人不等於贏了,關鍵你自己是變得更強了,還是更弱了。別得不償失,別草菅人命。

攻城不撥的典型案例,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燾攻盱眙。或許是少數民族兄弟比較豪放,他去攻人的城,倒玩瀟灑,先派使者進城找劉宋守將臧直要酒喝。臧直也不客氣,拿幾個瓦罐來,叫大傢伙尿幾泡尿給他送去。

拓跋燾大怒,即刻下令攻城,士兵輪番攀登,退後者殺!結果呢?攻了一個月,士兵屍體堆到城牆那麼高,死者過半,還殺了自己的先鋒官高梁王,城還是沒攻下來。拓跋燾見傷兵滿營,疾疫甚眾,又怕被人斷了退路,只得飲恨解圍而去。

民國名將傅作義,以北平和平解放而聞名。事實上,他的將名,是中國守城第一將,最能守城。成名作是涿州之戰。

直奉大戰,奉軍得勝,但他率一支孤軍堅守涿州城,內無糧草,外援斷絕,就是不投降。奉軍五萬人攻他幾千人,攻了兩個月,攻城總指揮張學良,飛機大炮燃燒彈各種狂轟濫炸,恨不得把涿州城都轟平了,傅作義還在打!久攻不下讓奉軍首領張作霖不勝其忿——這不科學!他可沒有下令蟻附之,他要給傅作義整點高科技。張作霖給城內轟進去五百發毒氣彈。

毒氣之後奉軍再攻上去,傅作義還在打,還是把他們打退了。

張作霖也服了,跟張學良說:「這小子不投降,咱們也別打了,圍起來,把他餓死!」

這時候閻錫山看也沒什麼打的必要了,給傅作義指示,要他議和。傅作義得了領導指示,這才和張學良簽了和議,接受整編。

後來林彪打長春,就用了張作霖的餓字訣,圍而不打,把國軍餓投降了。

以失敗為假設前提來思考,是兵法智慧的根本

原文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

華杉詳解

孫子這裡總結「謀攻」,謀攻就是謀全,全利原則,自己不損失,敵方資產也不破壞,全取其利。要全取其利,就要「三非」:非戰,非攻,非久。不戰而屈人之兵,不攻而拔人之城,不久戰而毀人之國。

孫子的思想,做任何事之前,一是先考慮風險,二是考慮代價,第三才考慮利益。

有兩樣東西最能驅使人犯錯,一是利益誘惑,二是焦慮。

人們常說見利忘義,其實更普遍的情況是「見利忘害」,見到利益,就難免「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見小利而亡命。

焦慮也害人出錯,為什麼呢,人一焦慮,就想有所動作。你要他非戰、非攻,要他等待,要他忍耐,他怎麼能等,怎麼能忍呢?戰場上的統帥,生死存亡之間,沒有一刻不焦慮,這就特別容易出錯。

如何避免呢?就是以失敗為假設前提來考慮問題。我們習慣的思維方式是以成功為假設前提,因為我做一件事,是為了把它幹成。那我思考、分析、判斷、謀劃、決策,都是圍繞如何能成功,這不很自然嗎?不教我們這個,那還叫兵法嗎?

《孫子兵法》的出發點則不是這樣,他是處處以失敗為假設前提,首先假定這事會失敗,其思考、分析、判斷、謀劃、決策,都是圍繞避免失敗,減少代價,立於不敗之地,然後用計、等待,等待一戰而定。

經營也是一樣,為什麼有的人能專注,堅持,默默無聞,二十年磨一劍,最終成為行業領袖。而另一些人東一頭,西一頭,今天幹這,明天幹那,始終過著波瀾壯闊的創業人生。其根本都是「思維性格」的差異,前者不一定是特別大智慧,而是一個「失敗前提思考者」。你跟他說什麼,他都覺得是風險,他首先假設幹不成,只有他已經幹成的那件事,他才認為能繼續幹成,最後他就成了集大成。後一種人呢,他是「成功前提思考者」,聽到什麼都覺得是機會,是大機會,是不能錯過的機會,最後他就成了終身創業者。

李嘉誠說:「做任何事情先考慮失敗。」這就是兵法智慧的根本。什麼叫大師,大師就是知道自己跟別人一樣,上手去幹,多半是大敗虧輸,所以特別謹慎。吹噓自己戰無不勝,那不是大師,是大「失」,大失所望。

「非戰」「非攻」最後還強調一個「非久」。什麼意思?是動作要少,關鍵時候,就來那麼一下,最忌諱天天研究,頻頻動作,反覆折騰,做多錯多。

「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

原文

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

華杉詳解

孫子是非常強調兵力原則的,有絕對優勢兵力才打,十倍優勢才打包圍戰,五倍優勢才進攻。毛澤東的「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就是這意思。

沒有絕對優勢,比如只有兩倍優勢,那就要「倍則分之」,調動敵人,讓他分兵,分割他,形成我方更大優勢再打。這就是毛澤東的運動戰:依托較大的作戰空間來換取時間移動兵力包圍敵方,以優勢兵力速戰速決,毛澤東總結為「避敵主力,誘敵深入,集中優勢兵力,各個擊破」。

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

兵力相當,兩軍遭遇,敵得住,就戰之。敵不住,就逃之夭夭。這就是毛澤東說的:「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跑。」

不跑會怎樣?「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你堅守不跑,就會被敵人擒了。

分兵作戰法

原文

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

華杉詳解

「十則圍之」。有十倍於敵人的兵力,就可以包圍他。逼他投降,或全殲敵軍。

「一女乘城,可敵十夫」。《尉繚子》說:「守法:一而當十,十而當百,百而當千,千而當萬。」

守的人能以一當十,攻的人當然至少要以十攻一了。

杜牧註解說,「圍」,是四面壘合,不僅是要戰勝敵人,而且不能讓他逃跑。凡四面圍合,必須去敵城稍遠,佔地既廣,守備嚴密。所以如果兵不夠多,就有缺漏。

「五則攻之」。有五倍於敵人的兵力,就可以進攻。

曹操註解說:「以五敵一,則三術為正,二術為奇。」如果有敵人並兵自守,不與我戰,則有五倍於敵的兵力可攻。怎麼攻呢,以三倍兵力為正兵出戰,留兩倍兵力在手作預備隊等待出奇制勝。

張預註解說,要驚前擾後,聲東擊西,沒有五倍優勢,分不出那麼多兵。

何氏註解說,我五倍多於敵人,可以三分攻城,二分出奇以取勝。

戰例是西魏時獨孤信攻打涼州宇文仲和。

西魏任命義州刺史史寧為涼州刺史,前任刺史宇文仲和依然佔據著涼州,不接受新刺史的取代。丞相宇文泰派遣太子太保獨孤信討伐叛逆,宇文仲和嬰城固守。獨孤信派遣將領們在夜晚以沖梯攻打城的東北角,自己統率壯士襲擊城的西南角,黎明時分,攻克了涼州城,擒獲了宇文仲和。

「倍則分之」。如果兵力是敵人的兩倍,則優勢還不夠大,還要想辦法讓敵人再分兵。

杜牧說「倍則分之」的分,不是分自己,是分敵人,讓他分兵。我兩倍於敵,則我用一部兵力,或者取其要害,或者攻其必救,使得他本來就只有我一半兵力,還要分兵來救,他的兵就更少了,這樣更容易戰勝他。

曹操注得簡單:「以二擊一,則一術為正,一術為奇。」曹操說的是分自己。

杜牧說,正奇分兵,跟兵力多寡沒關係,只要出戰就有正奇。項羽到烏江邊只剩二十八騎,他還不擠在一堆,分奇兵正兵,循環相救。

杜牧說得沒錯,「倍則分之」,是為了分割敵人,但要敵人分,先自己得分,所以曹操也沒錯。而且曹操講得很具體,分多少都講了。這在兵法裡叫「分戰法」,《百戰奇略》裡專門有一篇:

凡與敵戰,若我眾敵寡,當擇戍平易寬廣之地以勝之。若五倍於敵,則三術為正,二術為奇;三倍於敵,二術為正,一術為奇。所謂一以當其前,一以攻其後。法曰:「分不分為縻軍。」

如果我眾敵寡,挑寬敞地方跟他打。若五倍於敵,則三正二奇。三倍於敵,則二正一奇。正兵攻其前,奇兵攻其後。

此處可加上曹操的補充:「二倍於敵,則一正一奇。」

分不分為縻(mi)軍,是說該分不分,就捆住了軍隊的手腳。這是另一部兵書《唐太宗李衛公問對》裡的話。

這裡大量涉及正兵、奇兵的概念,就是《孫子兵法》裡最著名的那句話:「以正合,以奇勝。」這「奇」不念qi,念jī,數學裡奇數偶數的奇,又叫「余奇」,簡單地說就是預備隊。出奇制勝,就是正兵先打,主帥在指揮所觀察,等到關鍵時候「出奇」——投入預備隊——「制勝」,解決戰鬥。

所以姜太公說:「不能分移,不可以語奇。」不懂分兵的,你沒法跟他講什麼叫奇兵。

「正奇」的內容在後面的《勢篇》,到時候再具體講。

「倍則分之」的戰例,有一反一正兩個案例。

反例是淝水之戰的苻堅,他是不分而敗。

苻堅以八十萬軍隊對陣謝玄八萬,十倍兵力。但他沒有分兵,全擠在一堆,被晉軍一衝擊,稀里糊塗就兵敗如山倒了。

正面案例是王僧辯討侯景於張公洲,分而勝之。

梁將陳霸先、王僧辯討侯景,列軍於張公洲。梁軍高旗巨艦,截江蔽空,乘潮順流。侯景望之不悅,說:「梁軍士氣如此高昂,要先挫挫他們的銳氣。」率鐵騎萬人,鳴鼓向前衝。霸先對僧辯說:「善用兵者,如常山之蛇,首尾相應。賊今送死,欲為一戰。我眾彼寡,宜分其勢。」僧辯從之,以勁弩當其前,輕銳蹂其後,大陣沖其中,分為三路衝擊侯景。侯景大潰,棄城而走。

認輸的智慧

原文

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

華杉詳解

敵則能戰之。

如果我方和敵軍兵力相當,勢均力敵,那要有能力打一仗。

曹操註解說:「己與敵人眾等,善者猶當設伏奇以勝之。」怎麼打?還是分戰法,「奇正」,正兵挑戰,奇兵設伏。這裡曹操沒說幾正幾奇,不過從歷史戰例來看,這種誘敵伏擊的戰術,去挑戰的正兵是小股部隊,設伏的奇兵才是大部隊。

少則能逃之。

如果兵力比敵人少,就深溝高壘,不要出戰。或逃匿兵形,讓敵人不知虛實,然後全軍逃之。

不若則能避之。

杜牧註解說,「不若」,是勢力、交援都不如對方,那就要速速逃走,不可遲延。如果敵人守住我的要害,那想跑也跑不了了。

孫子是極其保守謹慎之人,先勝後戰,沒有勝算就不打。只要兵比敵人少,就不跟他打。這一點似乎跟我們平時宣揚的價值觀不一樣,我們津津樂道的都是以少勝多,歷史上以少勝多的戰例比比皆是,怎麼就不能打呢?

這在管理學上叫「沉默的證據」,真正的絕大多數,絕對的大概率事件,都沉默無言,所以你不知道。而那些小概率事件,以少擊多居然打贏的,人人都替他大肆宣揚,一千年後你還知道,三千年的例子累積起來,倒顯得比比皆是成了主流了。

這裡沉默的證據有什麼呢?首先那些「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的將領,他們都沉默,都不吱聲。逃跑有什麼好宣揚的呢?所以《十一家注孫子》裡面,十一位大師,竟然沒有一個人寫出一個戰例!一個舉例說明都沒有。倒有人補充說明,張預註解說:「彼眾我寡,宜逃之。」但是!(注意這個「但是」)但是,他說:「若我治彼亂,我奮彼怠,則敵雖眾,亦可以戰。」然後他舉了兩個戰例:「若吳起以五百乘破秦五十萬眾,謝玄以八千卒敗苻堅一百萬眾,豈需逃之乎?」

你看看,孫子講不要以卵擊石,註解倒舉出兩個雞蛋打碎石頭的案例來。

你能按張預版「但是兵法」,用五百乘去滅五十萬人,用八千人去滅一百萬人嗎?很多人總認為自己會成為「但是」。事實上所有的「但是」都寫在史書上了,而且那歷史上每一個「但是」後面,都有無數的偶然,你少湊齊一個也不行。

今天我們可以給「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補上兩個戰例,一個是沉默的證據,一個是大肆宣傳的戰例。沉默的是石達開,石達開的遠征軍在清軍的圍追堵截下,一年半的時間內轉戰川、黔、滇三省,四進四川,突破長江防線,但最後他沒跑掉,死了,還是沉默了,也沒法用來證明兵法是正確的。

另一個大肆宣傳的偉大案例,大家都知道,因為一跑就跑了二萬五千里,跑掉了,而且取得了最後勝利,就是紅軍長征。

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

紅軍在江西如果不跑會怎麼樣?「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堅守不跑,就會為人所擒。

典型戰例是漢朝名將李陵,漢武帝要他給李廣利運糧草,他恥於做後勤部隊,請戰率五千步卒直搗匈奴王庭,結果被匈奴十萬騎包圍,兵敗投降。漢武帝殺了他全家,還害得替他說話的司馬遷被處以宮刑。

人性的特點是要贏,但現實是很可能要輸,要懂得認輸。宏碁(qi)的施振榮老先生說:「認輸才會贏。」這句話很有哲理。我們也可以說,輸了,生活還會繼續。輸掉的咱們認了,保住和擴大咱們贏得的。

明代的王陽明,千古聖人,立下那麼大的學問和功勳,但當錦衣衛為了陷害他,做出種種喪盡天良殘害百姓的事,以圖挑釁和構陷他的時候,他全都忍了,認了。因為他明白,在這暗無天日的社會,此刻他只要有任何一點伸張正義挽救百姓的舉動,都會粉身碎骨,而且救不了任何人。只有等著錦衣衛看見不能得手,而自己停手。

王陽明認輸了,他等著他輸到什麼時候,剩下的就是贏的吧!

皇上可以不懂軍事,將軍不能不懂政治

原文

夫將者,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必強,輔隙則國必弱。

故君之所以患於軍者三:

不知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進;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謂縻軍。

不知三軍之事,而同三軍之政者,則軍士惑矣。

不知三軍之權,而同三軍之任,則軍士疑矣。三軍既惑且疑,則諸侯之難至矣,是謂亂軍引勝。

華杉詳解

將帥是國家輔佐之重臣。「輔周則國強,輔隙則國弱」。這裡的「周」和「隙」,有三層意思,第一,「周」是才智俱備,能力全面,「隙」則是能力有欠缺;第二,「周」是行事周全,「隙」則是有缺漏;第三,「周」是周密,謀不洩於外,「隙」則是形見於外,讓人家看到了你的虛實,鑽了你的空子。

我們做事也是一樣,要周全、周密、算無遺策。有一個地方沒考慮到,有了隙,到時候就在那隙的地方崩盤。到那時再喊冤「這誰知道啊」,那沒意義。

中國有句古話叫「不知者不為罪」,大錯!不知就是最大的罪!你不知,怎麼擔當這責任管這事呢?

孫子接下來講了國君的三個「不知」,雖然你是老闆,你不知道的事情你不要管。

第一個「不知」,不知道軍隊不可以進,你逼他進。不知道軍隊不可以退,你逼他退。

安史之亂,哥舒翰守潼關。唐玄宗不知道不可以出戰,非逼他出戰,結果全軍覆沒,丟了潼關,長安失守,玄宗南逃四川。

淝水之戰,謝玄跟苻堅說:「您把軍隊退一退,等我渡河過來和您決戰。」苻堅不知道不可以退,真就下令退一退。後面的部隊不知道為什麼要退,晉軍大聲喊:「秦軍敗了!」後面的以為前面敗了,一哄而逃,就真敗了。

這就是不知進退,不知道軍隊的一進一退,都是生死存亡。

第二個「不知」,是不懂得軍隊事務,卻要參與軍隊管理。

《司馬法》說:「軍容不入國,國容不入軍。」治軍和治國,遊戲規則不一樣。

《兵經》說:「在國以信,在軍以詐。」

張預註解說:「仁義可以治國,而不可以治軍;權變可以治軍,而不可以治國。」

前面說的苻堅,他本來也是一位英主、英雄,但他實力上空前強大,性格上歷來包容大度,又以天子對臣民的心態來對待謝玄,以諸葛亮七擒孟獲的氣度來對待謝玄,讓他先過來,收復他,讓他服氣,就忘了「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敵,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一點都大意不得。苻堅一個不注意,就兵敗如山倒,最後發展到身死國滅。

杜牧註解說,軍隊的禮度法令,自有軍法從事,如果以尋常治國之道,軍士們反而不知道怎麼辦了。

杜牧舉了周亞夫軍細柳的例子。漢文帝視察慰勞三軍,到別人軍營,門衛都直接放行,將領慌忙出迎。到了周亞夫門口,被攔下等通報,說軍營中只聽將軍之令,不聽天子之令。通報良久,周亞夫也沒出迎,只說請進,還要求軍營中要慢行,馬車不許跑得快。最後他在自己大帳門口對文帝拱手行禮,說甲冑在身,不能跪拜。

文帝歎服不已,在車欄杆上向將士們點頭致意,從此認定周亞夫是可以依靠的大將,臨終還叮囑景帝,有兵事就用周亞夫。周亞夫也果然替景帝平定了七國之亂。

不過杜牧把周亞夫的故事放這兒作例子,雖然典型,也不完全恰當。細柳軍營之事,有文帝的品格在,也有周亞夫的性格在。他的性格就是牛逼,他不光在軍營牛逼,在皇宮裡也牛逼,最後也弄得皇上不舒服,晚年稀里糊塗給問了個謀反之罪,他哪裡受得了,絕食抗議,餓死了。

第三個「不知」,是不懂得軍隊的權變,卻要參與軍隊的任命。不得其人,就會滿盤皆輸。最典型的案例,就是著名的長平之戰了,趙括紙上談兵,不能打仗,廉頗知道,藺相如知道,趙括死去的父親知道,趙括的母親知道。就兩個人不知道,一個是趙括自己不知道,二是趙王不知道,四十萬人的生命,就這麼斷送了。

這三個不知,都是講「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講「中御之患」。姜太公說:「國不可從外治,軍不可從中御。」國內的事歸主君管,不可以從國外處理;軍中的事歸將軍管,不能由國君遙控。如果國君老是遙控,則「三軍既惑且疑,諸侯之難至矣」,敵國就乘隙而入。「是謂亂軍引勝」,搞亂自己軍隊,把敵人引來,讓敵人得勝。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是講給國君聽的,但你不能假設國君一定會聽,只能啟發他聽,他不聽,你還得聽他的。否則,將軍自己的命都保不住,還算什麼英雄,還怎麼保家衛國呢?像岳飛,他死了,人們讚他英雄,罵秦檜奸臣,但宋朝還是亡了,他也沒盡到保衛國家的責任。

秦國的王翦,秦王把舉國六十萬大軍都交給他,去滅了六國,統一天下。他今天派人去找秦王要塊田,明天派人去要蓋房子,就是要秦王放心,我求田問宅本無大志。岳飛那直搗黃龍府,迎還二帝的雄心壯志,高宗怎麼受得了?回來兩個皇帝,這個皇帝怎麼辦?誰能保證迎還不變成擁立?

皇上可以不懂軍事,將軍不能不懂政治。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給皇上立個規矩,但只能啟發他自覺守規矩,不能假設他一定守規矩。

千難萬難,判斷最難

原文

故知勝有五: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

華杉詳解

孫子講五個知勝之道,講的是知勝之道,不是制勝之道,這還是孫子「勝可知而不可為」的思想,不指望在戰場上靠運氣獲勝,而是在必勝條件下一戰而定。所以第一條就是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動手之前,你要知道能不能贏。

這就對判斷力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你怎麼知道自己必勝呢?你認為必勝,結果真的就勝了,次次都這樣,那你不成了神仙?

我的實際工作體會:必勝不可知,必敗則是可知的。

比如說做一個方案,最重要的能力不是「出創意」,而是「有判斷」,隨時知道自己走到了哪一步,能不能得手。

所以說判斷力是創造力的前提,只有在判斷中創造,才是真正的創造,否則就是天馬行空,無邊無際。那怎麼辦?那就只能「狂夫之言,聖人擇之」,讓別人來作判斷。

人性的弱點是一廂情願。西諺云:「我們相信一些事情,不過是因為我們希望他是真的。」我們假定一廂情願的因素在我們的判斷裡占三分,那麼,當你認為有幾分把握的時候,先自己減去三分一廂情願分,再想想。

當我們覺得有十分把握的時候,減去三分就是七分。假如我們的判斷是準確的,那就有50%的概率獲勝,那贏面已經非常大了。

成功是偶然的,失敗是必然的。這個認識很重要,不要輕舉妄動。

前面講的知勝知敗,都是講戰前的判斷。戰後結果就出來了吧?

實際卻不是。打仗是打完就有勝敗,經營卻不是!戰後也不知道勝敗。而且明明敗了,大敗,顯示出來的結果卻是勝的!

這是怎麼回事?!

是那敗藏起來了,儲蓄起來了,過一段時間再報復你,讓你不可挽回!

事情是這樣的:當我們創業的時候,勝敗是很容易體現的,勝了就幹成了,敗了就賠了。但當一個事業起來之後,你作出了一個關鍵的錯誤決策,你的市場可能還在增長。等到市場真的掉下來了,你可能還不認為自己錯,認為是「產品生命週期到了」。

千難萬難,判斷最難。

你能帶多少兵,就是你有多強的管理能力

原文

識眾寡之用者勝。

華杉詳解

「知勝五道」第二條,「識眾寡之用者勝」。知道兵多兵少怎麼用的人能勝。

《孫子兵法》每句話的信息量都很大,這句話信息量也不小,識眾寡之用,就是能帶兵,能帶隊伍,概括說有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知道需要用多少兵。

秦王政要滅楚,朝廷開會問需要多少兵馬,王翦認為「非六十萬人不可」,李信則說「不過二十萬人」便可打敗楚國。秦王政當然喜歡李信,認為王翦老不堪用,便派李信和蒙恬率兵二十萬,南下伐楚。結果打得大敗,七個都尉被斬,成為秦軍少有的大敗仗。

秦王趕緊去給王翦賠禮道歉請他出山,王翦的條件還是六十萬兵。

王翦率軍到了楚國,駐紮下來,營門一關,也不出戰,每天就開運動會搞體育比賽。他兵多,楚軍也沒法來攻。就這麼耗了一年,楚軍熬不住,開始頻頻調動。楚軍一調動,露出破綻,他就揮師出擊,一舉滅了楚國。

匈奴單于冒頓寫信輕薄呂後,呂後大怒,想發兵討伐。樊噲激情演說:「給我十萬兵馬,橫掃匈奴!」大家都附和要打。季布大喝道:「樊噲可斬也!當年高祖三十萬大軍還在白登被圍,陳平用計講和才放回來,樊噲比高祖還厲害嗎?」呂後冷靜下來,給冒頓回了一封不卑不亢的信,還是和親友好。

二是你能帶多少兵。

這是一個管理能力,一個組織動員的能力。你能帶一個班?一個排?一個團?一個軍?

劉邦跟群臣討論誰誰誰能帶多少兵,問韓信說你看我能帶多少兵。韓信說陛下能帶十萬,多了您就搞不定。劉邦問你能帶多少?韓信說我嘛,多多益善,再多的兵我都能帶。

所以打仗的本事,人們看到的是謀略、勇敢,因為那裡面有故事,有談資,男女老幼都愛聽,廣為流傳。而還有一個不被人們掛在嘴邊的是組織、動員、管理。管理的事講起來枯燥,人們聽不懂,也不愛聽。

韓信打仗的本事為什麼大?為什麼比別人都大?他謀略當然厲害,勇敢大家都知道是他的弱項,他的超級強項,在「韓信帶兵,多多益善」這句話裡面。我們每個人可以想一想,我能帶多少人的團隊?管二十人的公司,和管二百人的公司,不是一回事。二千人、二萬人、二十萬人,又是另一回事。像富士康那樣管上百萬人,把人都管瘋了,管自殺了。前面說的王翦,帶六十萬兵在敵境內駐營,一年不打仗,天天開運動會,關鍵時候一擊制勝。這一年六十萬小伙子擠一堆,一年不幹活,還沒出事,這都是管理的大本事。

三是兵怎麼帶,怎麼用。

所謂「治眾如治寡」,韓信帶兵,多多益善,給他一百萬兵,他跟帶一百人一樣方便。這就有一套組織架構和管理體系,後面的《形篇》《勢篇》《虛實篇》都講這個問題。

組織架構,就是從小到大戰鬥單位的設計,古代打仗最小戰鬥單位是五個人。戚繼光剿倭寇,設計了十二人一組的鴛鴦陣。林彪發明「一點兩面三三制」,以三人為最小戰鬥單位。從三個人一個戰鬥小組,到上百萬的大軍,他指揮起來都像揮自己的手臂一樣方便自如。

這就是識眾寡之用。

不站在老闆立場的員工沒前途,沒有員工思維的老闆做不大

原文

上下同欲者勝。

華杉詳解

「知勝五道」之三:「上下同欲者勝」。

上下同欲者勝,知不知道呢?都說知道。但用王陽明「知行合一」的觀點來說,沒做到就不是真知道,那就幾乎沒什麼人知道了。

上下同欲者勝,人們自然都是要求別人同自己的欲,特別是上要求下要同上的欲,很少有人理解是自己要同他人的欲,要跟從他人的欲。

理學家說「存天理,滅人欲」,王陽明說「天理即人欲」。兩個欲,不是一個欲。滅人欲,是要控制自己的欲;即人欲,是要順應大家的欲。

《左傳》說:「以欲從人則可,以人從欲鮮濟。」什麼意思呢,就是讓自己的心願跟隨大家的心願,那樣行事就可以成功;如果讓大家的心願跟著你個人的心願走,則很少能夠成功。

所以,我們可以把「上下同欲者勝」這句話改一下來理解,叫:

同他人之欲者勝。

這就回到利他就是利己的大道理了。

對於員工來說,你要始終站在老闆的立場思考處理任何問題,你就進步快了。

對於乙方來說,你要始終站在甲方老闆的立場,誠則靈,你的業務就穩了。

對於老闆來說,你要有員工思維,凡事站到員工的立場去看一看,服務員工,關注員工,就有人願意跟你干了。

對於企業來說,要始終站在消費者的立場,不要總想利用信息不對稱掙錢,而是實實在在為消費者建起別人做不到的產品和服務體系,這就百年品牌了。

「上下同欲者勝」。如何做到呢?

首先要承認上下不同欲。

你知道不同,你才能想辦法同。你認為別人都該跟你同,什麼也不需要做,就永遠沒人跟你同了。

上下不同欲,就是韓非子說的君臣異利。君和臣,利益所在不一樣!

曹操伐東吳,孫權開會討論戰還是降,群臣都說打不過,劉琮都降了,安排得還挺好,咱們也降了算了,跟他談個好條件。

魯肅趁孫權上廁所的時候跟出去,對孫權說:「主公,我們都可以降,您不能降。」孫權問為什麼。魯肅說:「我們做臣子的,換個主公,還是一樣做官,降了,家財利祿都有保障。您降了,做什麼官呢?」孫權就明白了,必須戰。

這就是君臣異利。

君臣異利,上下不同欲,怎麼辦呢?

韓非子的邏輯是君臣互市,做交易,就是建立公平透明的激勵機制。君不必仁,臣不必忠,在這機制下,自然君王仁愛,群臣忠勇。

君臣之間,不要講感情、報恩、愛戴之類,但每個人必須忠於自己的角色責任,忠於職守和遊戲規則。

在機制設計上假設每個人都是壞人,讓壞人為了自己利益也只能做好事。在道德品質是提倡每個人都做好人,讓好人好上加好再加分。這就能上下同欲者勝了。

真正認識「以防萬一」

原文

以虞待不虞者勝。

華杉詳解

「知勝五道」之四:「以虞待不虞者勝。」

「虞」,是預料、預備、防備的意思。成語「爾虞我詐」,就是相互防備,相互欺騙的意思。

《左傳》說:「不備不虞,不可以師。」沒有預先準備,沒有周密防備,那是不可以帶軍隊的。

《孫子兵法》說:「無恃其不來,恃吾有以待也。無恃其不攻,恃吾有所不可攻也。」不能料定敵人不會來攻擊,要有準備他來了我也不怕。

春秋時吳楚交戰。兩軍相距三十里,雨下了十天十夜,晚上都看不見星星,漆黑一片。楚軍左史倚相對大將子期說:「這麼惡劣的天氣,吳軍肯定認為我們沒有防備,一定來偷襲,不如備之。」於是列好陣勢等著。

吳軍果然來了,一看楚軍嚴陣以待,佔不到便宜,轉頭便撤。

楚軍也沒追擊,因為知道他有所防備。等吳軍走遠了。左史又說:「他們往返六十里,回到營中,又累又餓,大將要休息,士兵要吃飯,肯定防備鬆懈了。咱們急行軍三十里摸上去,定可一鼓破之。」

楚軍依計而行,果然大破吳軍。

那開始時下著大雨,楚軍列陣等著,吳軍不來怎麼辦?那不白準備了嗎?我們經常聽見人說:「我白準備了,白浪費了。」這個觀念就是兵法要反對的。《兵法百言》:「寧使我有虛防,無使彼得實嘗。」寧可我白準備,也不能讓他萬一來了,讓他得手。

絕大部分準備,都是「白準備」,因為準備本來就是「不防一萬,只防萬一」的,所以每一次有效準備背後,都有九千九百九十九次「白準備」。左史並非料事如神,料定吳軍一定會來,他只是按操作規程,做好準備。吳軍若不來,士兵們怨聲載道,這事過去了,不會寫進史書裡,我們也不知道。吳軍來了,他就名垂青史了。兩千多年後我們還能知道這事,可見這樣的事是很少發生的。

一位在法國道達爾公司工作的朋友跟我講,他們公司每次開大會,都有一個安全官,先做半小時安全介紹,這酒店什麼情況,走火通道,逃生門在哪兒,防火面具在哪兒,滅火器在哪兒,如果發生火災,按什麼程序逃生,如何自救、互助及急救等等。

按咱們「百年大計,進度第一,質量第二,安全第三」的價值觀,這喋喋不休的半小時安全課,每個人都聽過幾百遍了,得浪費多少時間!

這就是要真正認識「以防萬一」!防的就是萬分之一!我們很多家長,孩子坐車都不給他備兒童座椅,認為沒事兒,卻沒想過萬一有一次事兒,孩子就沒了。所以我帶孩子旅行,都托運行李帶著兒童安全座椅走。

「以虞待不虞者勝」,還有一個理解,就是「機會是屬於有準備的人」。人生就是不斷地埋下伏筆,機會來的時候,你都準備好了。

作戰就那一下子,我們99%的工作,都是準備工作。這個道理太深了。人們容易看到的是戰利品的多少得失,時間、資源的分配,總是向收割傾斜,不是向準備傾斜。

只問耕耘,不問收穫。我看到有的企業家,把收穫的工作交給經理人,因為今天的收穫都是他三年前耕耘下的。他把他的精力和關注點,投入新的耕耘,為未來作準備。

老闆要適當放棄自己的判斷,部下要盡可能允許老闆越界

原文

將能而君不御者勝。

此五者,知勝之道也。

華杉詳解

這是「知勝五道」最後一條,將領能幹,君王又不干預者勝。《司馬法》說:「進退惟時,無曰寡人。」不要管皇上說什麼,進退自己根據形勢判斷決策。

司馬懿和諸葛亮在五丈原對峙,司馬懿不出戰,諸葛亮天天羞辱他,據說還送女人衣服給他。魏國將士們受不了,甚至也認為司馬懿膽小,群情洶湧,個個要戰。司馬懿說:「好吧,我即刻向皇上請旨出戰。」朝廷接到司馬懿的請戰書,馬上明白了他的意圖,是要演戲,要皇上配合。派來天子使節辛毗,執節站在軍門宣旨:「敢問戰者,斬!」

諸葛亮聽說後道:「他要是能制我,還用向天子請戰嗎?假裝說天子不許出戰,這是不能之將!」

諸葛亮此語,是引用了《孫子兵法》「將能而君不御」的典故。司馬懿要君御,那他就是不能之將了。

不過司馬懿的要求君御是假裝的,是演戲。諸葛亮心裡也明白,五丈原這一仗,他始終沒打成,就病故軍中了。

古代拜大將於太廟,有一套授權的儀式。國君親手拿著象徵征伐敵人與統御下屬的生殺大權的鉞,就是一種大斧,實際不是兵器,是砍頭和腰斬的刑具。國君先倒著執鉞,斧柄對著大將給他,說:「從是以上至天者,將軍制之。」國君執著斧柄,刃對著大將交給他,說:「從是以下至淵者,將軍制之。」這就上管天,下管地,全部權力都授權給他了。

「將能而君不御」,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兵法天天講,人人都認為這是對的。但這句話真是一個理想狀態,很少成為客觀現實。執著於兵法這一條的將,往往會死得很慘。

對於大將來說,管著軍事,戰場上瞬息萬變,當然不能事事請示皇上。對於皇上來說,皇上管著政治,內政外交,敵國、叛軍和內部政敵,他的壓力比大將還大,而最大的籌碼都交給你了。他能不派監軍已經不錯了,你要他不管不問,他一定要得焦慮症。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國君處在生死存亡中,你不能要求他不發表意見,不干涉行動。因為他時時刻刻在作判斷。

所以國君要克制自己,學會適當放棄自己的判斷。比如安史之亂,哥舒翰守潼關,他堅守半年不戰,形勢漸漸有利了。唐玄宗卻要逼他出戰。玄宗為什麼判斷可以出戰呢?一是君王的驕傲,他根本不接受安祿山可以反叛他,甚至打敗他這一現實,所以之前斬了作戰不利的大將封常清、高仙芝,這都是唐朝最優秀的大將,自毀長城。這下看形勢好轉,馬上想一舉撲滅安祿山,出一口惡氣。二是楊國忠不斷地煽風點火,因為他和哥舒翰是死敵,所以只要哥舒翰想做什麼,反著來就是了。

所以唐玄宗的判斷,並非一個清晰的分析判斷,很大程度上是情緒,是不接受失敗,不接受委屈,馬上要幹一場得解脫。

既然哥舒翰苦苦諫爭,說不能戰,就聽他的,再多守半年能怎麼著?非得馬上見個分曉嗎?這就是楊國忠的讒言發揮作用了。楊國忠一煽風點火,玄宗更認為自己的判斷沒錯。

結果是哥舒翰出關,全軍覆沒,長安失守,玄宗南逃四川,楊國忠兄妹被殺。

從哥舒翰的角度來說,不能讓玄宗信任自己,就是最大的「不能」,就不能說他是「將能」。和楊國忠鬥得你死我活,也是他失敗的主要原因。楊國忠是小人,但君子有時候就得和小人交朋友。即使做不到,至少要有這個意識。歷代依靠太監辦成大事的治世能臣也有,張居正就是。

「將能而君不御」,君王要想想,只要不是馬上見死活,一輸就輸光的,不妨放棄自己的判斷,讓他自己干去。

對於大將來說,不要把君王伸過來的手擋回去,讓他隨時可以插手,讓他感覺你是透明的,對他不設防的。這樣關鍵的時候,你非要自作主張堅持,你的堅持會更有說服力。

知己知彼的問題往往不在於不知彼,而在於不知己

原文

故曰:知己知彼者,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

華杉詳解

如果瞭解自己,也瞭解敵人,那就能立於不敗之地。即前面講的五個知勝之道,五個方面,都清楚敵我雙方的情況和對比。如果只瞭解自己,不瞭解敵人,則戰勝概率是50%。如果既不瞭解自己,也不瞭解敵人,則勝率為零。

「不知彼而知己」,李筌的註解裡舉了淝水之戰苻堅的案例,說苻堅是只知道自己,不知道敵人。

王猛臨死時對苻堅說:「晉室雖然立於偏遠江南,但承繼正統。謝安、桓沖,都是偉人,不可征伐。我們內部的鮮卑、羌虜才是我們的仇敵,終會成為禍患,應該將他們除去,以利社稷。」

王猛死後,苻堅沒聽他的,揮師伐晉。又有人跟他說:「對方也有人才啊!謝安、桓沖都是人傑,不可輕敵。」

苻堅說:「我以八州之眾,士馬百萬,投鞭可斷江水,何難之有?」

淝水之戰,苻堅大敗,之後鮮卑,羌族反叛,苻堅最終被羌族首領姚萇殺害。

苻堅之敗,真的是知己而不知彼嗎?非也,他的問題不在於不知彼,而在於不知己,或者說內部的不知彼。他的臥榻上,酣睡的都是仇敵。

王猛勸他的話,前半段有些可疑。說晉室不可伐,因為是正統所在。少數民族不太會認為你是正統,不能伐。歷史是正統的漢人寫的,很可能編了這一段吧。

後面才是重點,「鮮卑和羌才是我們真正的仇敵,應該滅了他們。」

苻堅有巨大的性格弱點,就是對人太好,沒原則地好。滅了他人之國,別人都是斬草除根,他則是你只要投降,皇帝也可在我帳下做將軍,胸懷大得沒原則。

所以淝水之戰前,他已經犯了「知勝五道」裡「上下同欲者勝」這一條。他的百萬大軍裡,上下不同欲,那些降帝降將,心裡想的是復國,而不是幫他統一天下。所以一喊退,都跑了。

鮮卑慕容沖,前燕被苻堅滅國後,他和十四歲的姐姐一起被送進苻堅宮中,姐姐做寵妃,他做男寵,姐弟倆寵冠後宮。慕容沖後來起兵復國,苻堅在陣前看到他,還舊情氾濫,派人送一件錦袍過去。國破家亡,身為皇室貴胄,和姐姐一起被送到敵國後宮,這對慕容沖是怎樣的奇恥大辱和國恨家仇,苻堅卻認為這是愛情!他就這麼荒唐,太把自己當天下共主了,不知道別人也想當皇帝。

我們用「知勝五道」一條條去評估苻堅。

「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王猛已經說了,內部才是大問題,不可以去跟晉室戰。但苻堅不知道。

「識眾寡之用者勝」。這一條,苻堅太大意了,沒有分兵,擠在一堆,一退全潰。

「上下同欲者勝」。前面說過了,他手下好多將領等著機會復國稱帝呢。

「以虞待不虞則勝」。謝玄設計好圈套,他卻以為任你什麼圈套我都不怕,不做準備,被動挨打。

「將能而君不御者勝」。他是御駕親征,百萬大軍,卻是各懷鬼胎的烏合之眾。

所以這五條,他一條也不及格。他不是知己不知彼,50%勝率,而是不知己也不知彼,必敗。

知己知彼,我們關注的往往是知彼,因為認為知己是理所當然的。現實往往不是這樣,現實是往往問題出在不知己。現實是你想知彼卻得不到,別人怎麼回事你怎麼知道呢?

所以唐太宗說:「今之將臣,雖未能知彼,苟能知己,則安有不利乎?」

我認為,知己不知彼,勝率不是50%,至少是80%!要把工夫下在知己上。我不管你怎樣,因為我也管不著,我只管我怎樣,你怎樣我都有準備,我還能調動你。讀《曾國藩全集》,他的日記裡很少談敵情,都是研究自己軍隊建設管理的事。敵情,打了才曉得。

今天我們學《孫子兵法》,用在經營活動中,還有一個問題,知己知彼,彼是誰?競爭對手嗎?

非也!是顧客。如果我們知道自己,又知道顧客,那就每戰必勝。我們的問題往往出在自己做得不夠好,又不瞭解顧客。如果學了兵法,天天去研究所謂對手,那是瞎耽誤工夫。

附錄:《謀攻篇》全文

孫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全軍為上,破軍次之;全旅為上,破旅次之;全卒為上,破卒次之;全伍為上,破伍次之。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修櫓轒轀,具器械,三月而後成,距堙,又三月而後已。將不勝其忿而蟻附之,殺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災也。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戰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毀人之國而非久也,必以全爭於天下,故兵不頓,而利可全,此謀攻之法也。

故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故小敵之堅,大敵之擒也。

夫將者,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必強,輔隙則國必弱。

故君之所以患於軍者三:不知軍之不可以進而謂之進,不知軍之不可以退而謂之退,是謂縻軍。不知三軍之事而同三軍之政者,則軍士惑矣。不知三軍之權而同三軍之任,則軍士疑矣。三軍既惑且疑,則諸侯之難至矣。是謂亂軍引勝。

故知勝有五:知可以戰與不可以戰者勝;識眾寡之用者勝;上下同欲者勝;以虞待不虞者勝;將能而君不御者勝。此五者,知勝之道也。

故曰: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勝一負;不知彼,不知己,每戰必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