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大滅絕時代 > 第九章 陸上孤島 >

第九章 陸上孤島

鬼針游蟻(Eciton burchellii

BR-174公路起始於巴西亞馬孫州的馬瑙斯(Manaus)市,從那裡向著差不多正北方延伸,直到與委內瑞拉接壤的邊境。過去這條路兩邊滿是翻滾下去的汽車留下的殘骸。然而自從大約20年前重新鋪整之後,這條路變得好走多了。而今,路邊不但沒了燒得只剩架子的報廢汽車,偶爾還會有為旅人提供咖啡的小店。不過走了差不多一小時之後,咖啡的勁兒已經過去了。又過了一個小時,前面出現一個岔口,連接著一條通往東邊的單車道公路ZF-3。這條路還沒有鋪過,亞馬孫土壤特有的顏色讓它看起來像是劃開鄉野的一條亮橙色傷痕。沿著ZF-3又走了45分鐘之後,你就會看見一道用長鏈子拴著的木製柵欄門。在大門之內,站著一些看起來昏昏欲睡的奶牛,奶牛身後就是人稱1202號保護區的地方。

1202號保護區或許可以看作是亞馬孫中心的一座島嶼。我到那兒的時候,正是雨季之中一個萬里無雲的炎熱日子。朝著保護區裡面走了十來米,枝葉就已經非常繁茂了。即便太陽正當空,這裡的光線依然昏暗,就像是走進一座大教堂一樣。從旁邊的一棵樹上傳來一聲調門尖銳的鳴叫,讓我想起了警察吹的哨子。別人告訴我,這是一種樣貌平常的小鳥,叫作尖聲傘鳥。它又叫了一聲,然後就歸於沉寂了。

與天然形成的島不同,1202號保護區幾乎是一個規整的正方形。這是1.7萬平方米未受人類影響的雨林,被一片低矮灌木的「海洋」環繞在當中。從空中拍攝的照片來看,這個保護區就像是漂蕩在棕色波濤之中的一隻綠筏。

1202號保護區是整個「亞馬孫群島」的一部分。這些孤島的名字聽起來都像是醫院用語:1112號保護區、1301號保護區、2107號保護區。這些保護區中有一些甚至比1202號還小,少數幾塊則比1202號大得多。總體來說,它們代表了一項世界上規模最大、持續時間最長的實驗——「森林碎片的生物學動態研究項目」,簡稱BDFFP。在這裡,幾乎每一平方米都被某位科學家研究過:植物學家給樹做標記,鳥類學家給鳥上腳環,昆蟲學家給果蠅計數。當我訪問1202號保護區的時候,碰上了一位來自葡萄牙的研究生,正在這裡調查蝙蝠的情況。中午時分,他剛剛才起床,正在一個小棚子裡吃著意大利通心粉。那裡既是科考站,又是廚房。在我們談話的時候,一位皮包骨頭的牛仔騎著一匹比他胖不了多少的瘦馬出現在我們面前,肩上掛著支來復槍。我不太確定他的出現是因為聽到了我們開過來時的卡車聲音,想要來保護這個學生,還是因為他聞到了通心粉的香味。

BDFFP誕生於一項貌似不可能實現的合作,合作的雙方是牧場主和環保主義者。在20世紀70年代,巴西政府開始鼓勵放牧者到馬瑙斯以北定居,當時那片區域大多無人居住。這一計劃等同於給砍伐森林的行為發放補貼:任何同意搬遷到雨林去砍倒樹木養殖奶牛的放牧者都能從政府領到薪水。與此同時,根據巴西的法律,在亞馬孫擁有土地的人必須讓其領地內一半的森林保持原樣不變。這兩條法規之間的對立性讓一位美國生物學家湯姆·洛夫喬伊(Tom Lovejoy)想到了一個好主意:能否說服放牧者們讓科學家來決定哪些樹要砍倒,而哪些樹要保留?「這個主意那時候也就是說說而已。」洛夫喬伊告訴我說,「我當時很懷疑能否說服巴西人按我們的要求保留森林,好讓我們進行一項巨型實驗。」如果能夠實現這個計劃的話,就有可能以一種可控的方式來研究一個以不可控的方式發生著的進程,而這個進程不僅僅發生在整個熱帶地區,實際上遍及整個世界。

洛夫喬伊飛到了馬瑙斯,向當地的巴西官員說明了他的計劃。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們欣然接受了這個計劃。該項目如今已經連續運行超過30年了。在這些保護區中受過學術研究訓練的研究生是如此之多,以至於人們創造了一個新詞來形容他們——碎片生物學家。[1]而BDFFP這個項目本身已經被譽為「有史以來最為重要的生態學實驗」。[2]

目前,地球上大約1.3億平方公里的土地沒有冰層覆蓋,這也是通常計算人類影響時所使用的基礎數據。根據最近由美國地質學會發表的一項研究,人類已經「直接轉化」了其中一半以上的面積——大約是0.7億平方公里[3]——這當中大部分土地變成了農田和牧場,但也有部分用於建造城市、購物中心以及水庫,還有些土地遭受森林砍伐、地下採礦和露天採礦影響。在除此之外的0.6億平方公里之中,約五分之三被森林所覆蓋,用論文中的話說是「天然的,但也不一定是未受影響的」。其餘的部分要麼是高山,要麼是凍土地帶,要麼是沙漠。根據另一項由美國生態學會近期發表的研究,即便是如此巨大的比例,仍然是低估了人類帶來的衝擊。[4]這篇研究論文的作者,馬裡蘭大學的厄爾·埃利斯和麥吉爾大學的納文·拉曼庫提宣稱,在氣候和植被意義上的生態群系這個概念,比如溫帶草原和北方針葉林,已經不再有意義了。與此相反,他們把世界劃分成不同的「人類態群系」(anthromes)。「都市」這個人類態群系佔據了130萬平方公里的面積,「灌溉農田」這個人類態群系則是260萬平方公里,而「人居森林」人類態群系的面積是1170萬平方公里。埃利斯和拉曼庫提一共總結出了18種不同的「人類態群系」,加在一起綿延1億平方公里之廣。這就留下約3000萬平方公里的面積未做劃分。這些區域大多無人居住,包括亞馬孫的幾個地區,西伯利亞和加拿大北部的大部分地區,以及面積廣大的撒哈拉沙漠、戈壁[5]和大維多利亞沙漠[6]。這些地區被他們稱為「荒地」。

但是我們並不清楚,在人類世,這樣的「荒地」是否真的能算是荒蕪。凍土帶上有縱橫交錯的管網,北方針葉林則有地震監測線網。牧場、農場和水力發電項目把雨林分割開來。在巴西,有「魚骨」這種說法。去森林化的模式總是始於一條主要道路的修建,也就是魚骨中的脊椎。然後,這條主路又引發了許多小岔路的修建,就像是肋骨一樣。這樣一來,森林就只剩下了瘦長的小塊。如今,所有的野外環境或多或少都被分割成為小塊,進而徹底消失。這就是洛夫喬伊的森林碎片實驗為什麼如此重要的原因。1202號保護區以其完全非天然的邊界線,以及方塊的形狀,日益代表著這個世界的形制。

BDFFP的研究人員組成不斷地發生著變化,所以即便是已經在這個項目上工作了許多年的人也不知道他們會在這裡突然遇到誰。我駕車前往1202號保護區時,與我同行的夥伴是馬裡奧·科恩-哈夫特(Mario Cohn-Haft),一位美國籍鳥類學家。他最早是以實習生的身份於20世紀80年代中期參與到這個項目中的。科恩-哈夫特最後娶了一位巴西人,現在在馬瑙斯的亞馬孫國家研究所工作。他身形瘦高,長著灰色的細發和有幾分哀怨的棕色眼睛。他帶給鳥類研究的影響和關注熱度就像邁爾斯·西爾曼之於熱帶樹木。有一次,我問科恩-哈夫特能靠鳴叫聲鑒別出多少種鳥類,他回了我一個疑惑不解的表情,好像不明白我想要幹什麼。於是我又重複了我的問題,得到的答案竟然是所有鳥類。據官方統計,在亞馬孫地區生活著約1300種鳥類,但科恩-哈夫特認為實際還要多得多,因為人們在給鳥類分類時太過注重大小和羽毛的差異,卻不太關注它們的鳴叫聲。他告訴我,外表看起來幾乎一樣的鳥類,卻有可能發出不同的鳴叫聲,結果最後發現它們也的確是遺傳意義上的不同物種。在我們這次前往1202號保護區的時候,他已經準備好要發表一篇論文,鑒定他通過精確的聽覺鑒別出來的幾個新的鳥類物種。其中有一種夜間活動的林鴟科鳥類,有著令人難忘的悲傷鳴叫。當地人認為這種聲音是庫魯皮拉(curupira)發出來的。庫魯皮拉是巴西民間故事中的一個人物,長著一張孩子氣的臉龐、濃密的頭髮以及朝向後方的雙腳。他捕食盜獵者以及其他向森林過度索取的人。

因為清晨是聽鳥鳴的最佳時間,剛過凌晨4點,科恩-哈夫特和我就在夜色中出發前往1202號保護區了。我們路上的第一站是一座金屬高塔,上面有一個氣象站。塔身40米高,銹跡斑斑,塔頂能夠俯瞰森林樹冠層的全景。科恩-哈夫特帶了一架高倍望遠鏡,立在三腳架上。他還隨身帶了一個iPod和一個能裝在口袋裡的微型音箱。那個iPod裡面存了數百種不同鳴叫聲的錄音。有時,如果他聽到一隻鳥的叫聲卻找不到它在哪兒,他就會播放這種鳥的叫聲,希望能引它現身。

「待上一整天,你可能會聽到150種鳥的叫聲,卻只能看見其中10只。」他告訴我說。偶爾,你可能會在綠色的背景中看到彩色的閃光,我就是用這種方式才匆匆瞥見了科恩-哈夫特鑒別出來的幾隻鳥,包括一隻黃須啄木鳥,一隻黑尾蒂泰霸鶲,還有一隻金翅斑鸚哥。他把望遠鏡對準一個藍點讓我看,結果那竟是我所見過最漂亮的鳥:一隻紅腳旋蜜雀,胸口是寶石藍色,腿是鮮紅色,頭冠是燦爛的海藍綠。

太陽升得更高了,鳴叫聲漸稀,於是我們再次上路了。當天氣變得像火爐一樣時,我們倆全都汗流浹背,才終於到了鏈子拴著的大門前,那是1202號保護區的入口。科恩-哈夫特選了一條切入保護區內部的小路,我們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了他認為是方塊中心的位置。他停下腳步傾聽著。實在沒什麼聲音可聽。

「此時此刻,我能聽到兩個物種的鳥類。」他告訴我,「其一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說:哦,像是要下雨。那就是鉛灰鴿的叫聲。這種鳥是典型的原生林主要物種。另一隻的聲音差不多是『促,促,嗶』。」他學出了那個聲音,就像是一位長笛手演奏前的試音。「那是棕眉鵙雀的叫聲。它是一種典型的次生林或草原邊緣地帶物種,我們一般不會在原生林中聽到它的叫聲。」

科恩-哈夫特解釋說,當他最初來1202號保護區時,他的工作就是給捉住的鳥綁上腳環然後再放走,這個過程簡稱「上環再放」。這些鳥是用綁在樹木之間的網來捕捉的,網從地面一直拉到近兩米高的地方。在森林被隔離成碎片之前和之後都進行了鳥類普查,這樣就能進行數據比較。在全部11個保護區中,科恩-哈夫特和他的同事給將近2.5萬隻鳥做了標記。[7]

「第一項讓大家多少感到意外的結果可以說是一種避難者效應,雖然這對於整個計劃來說只是無關緊要的瑣事。」當我們站在樹蔭下的時候,他對我說道,「當你砍掉周圍的森林時,鳥類的捕獲率在第一年中提高了。這既包括捕獲鳥類的個體數量,也包括捕獲鳥類的物種數量。」顯然,來自那些砍伐地帶的鳥類到這些剩餘的森林碎片中來尋找庇護所了。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森林碎片中鳥類的數量和種類都開始逐漸減少。接下來還會進一步減少。

「換句話說,」科恩-哈夫特說,「並不是突然就達到了這一物種更少的平衡。這種物種多樣性上的衰退是隨著時間流逝持續發生的。」在鳥類身上所發生的一切對於其他生物類別同樣適用。

我們現在要來討論真正的島嶼了,而不只是棲息地孤島。島上的物種通常是貧乏的,或者用更優雅的說法是生態衰弱。對於大洋中央遠離海岸的火山島而言,誠然如此。但令人好奇的是,這種說法對於所謂的大陸島也是同樣適用的,而大陸島往往位於離陸地較近的海域,是由於海平面的漲落所形成的。研究大陸島的科學家們發現,這些島上的物種多樣性同樣少於它們曾經與之相連的大陸。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隔離會導致多樣性下降?對於一些物種而言,答案似乎相當簡潔明瞭:它們被放逐其中的那塊棲息地並不足以讓它們生存。一隻需要100平方公里生存空間的大型貓科動物很可能無法在50平方公里的地域上長期生存。一隻在池塘裡產卵、在山坡上捕食的微型蛙需要同時具有池塘和山坡的環境才能存活。

但如果缺乏適宜的棲息地是唯一的原因,大陸島應該很快就會達到一個新的、更低水平的物種多樣性平衡。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大陸島持續不斷地損失著物種。這個過程有一個明朗得令人吃驚的名稱——「弛豫」[8]。在一些由於更新世末期海平面上升而造就的大陸島上,據估計整個弛豫過程花費了數千年的時間。[9]此外,這個過程可能仍在進行之中。

對於弛豫現象,生態學家給出的解釋是:生命是隨機的。更小的面積只能擁有更小的種群,而更小的種群在意外面前更為脆弱。舉一個極端的例子,以某個島為家的X鳥只剩下唯一一對處於繁殖期的夫婦了。有一年,它們的巢被颶風從樹上吹跑了。第二年,所有的雛鳥竟然全是雄鳥。而第三年,鳥巢又被一條蛇洗劫一空。於是,物種X現在就面臨著局地滅絕的命運。如果這個島是兩對X鳥育齡夫婦的家園,那麼它們兩家都發生這一系列倒霉事件的幾率就要小一些。如果是20對鳥的家園,全部出意外的幾率就會小得多。但是,低概率的事件在悠長的時間進程內仍然可能是致命的。這個過程或許可以用扔硬幣來打比方。如果你扔10次硬幣,不太可能一上來就連續10次都是正面朝上。如果是扔20次或100次,同樣不太可能。然而,如果扔的次數足夠多,即便是不太可能的結果也有可能出現。概率原理的正確性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幾乎沒必要通過任何實驗或觀察證據來證明小種群規模所存在的危險。不過,的確有這樣的證據。在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鳥類觀察者對威爾士外海的巴德西(Bardsey)島上的每一對育齡鳥類進行了持續的細緻觀察和記錄,從常見的家麻雀和蠣鷸一直到稀有得多的鸻鳥和杓鷸,無一遺漏。在20世紀80年代,賈雷德·戴蒙德對這些記錄進行了分析。當時他是一位鳥類學家,專長是新幾內亞的鳥類。戴蒙德發現,任何一個特定的物種從島上消失的幾率都可以畫成一條曲線,其斜率隨著夫婦數的增加而呈指數趨勢下降。因此,他曾寫道:物種局地滅絕的主要指征性事件就是「較小的種群規模」。[10]

當然,較小的種群並不僅限於出現在島嶼上。一個池塘裡可能有某種蛙類的小種群;一片草原上可能有某種田鼠的小種群。而且,在沒有大滅絕發生的正常時期,局地滅絕也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著。但是,在這樣的滅絕發生之後,如果再碰上一系列的壞運氣,這個地區很可能就會被別的物種成員重新佔據,那可能是從別的什麼地方偶然來到此地的更為幸運的種群。令島嶼與眾不同的是,重新佔據往往是非常困難的,實際上甚至是完全不可能的。這也就解釋了弛豫現象。(舉例來說,如果一個大陸島上生活著一小群殘餘的老虎,並突然滅絕了,新的老虎恐怕很難游到島上來。)同樣道理也適用於任何其他的棲息地碎片。一旦某個碎片上的一個種群消失了,新的物種或許能夠重新佔據它,又或許不能。這往往取決於這個碎片的周圍有什麼。例如,BDFFP的研究者們發現,有些鳥類很容易就能穿過道路的空地,比如白冠嬌鶲;而另一些則極不願意這樣做,比如鱗背蟻鳥。[11]如果一個物種沒有佔據新的棲息地,局地滅絕就會發展成地區性的,爾後是全球性的。

離1202號保護區十來公里遠處,土路漸漸消失不見,一片雨林出現在眼前,按現今的標準來看可以算作未受人類侵擾的地區。BDFFP的研究者們已經把這片森林中的部分區域劃定出來作為對照區塊,讓他們得以比較碎片地區和連貫森林中的不同情況。路盡頭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營地,人稱41號營地,供研究者們食宿和避雨。我和科恩-哈夫特到這裡的時候是下午,正好趕上變天。我們小跑著穿過森林,但實際上已經無所謂了;當我們到達41號營地的時候,渾身都已濕透。

晚些時候,瓢潑大雨停了,襪子的水也擰乾了,於是我們離開營地,向著森林深處進發。天仍舊陰著,一片灰濛濛中有一抹沉鬱的色調籠罩在綠野之上。我想到了庫魯皮拉,雙腳朝後,隱匿在樹木之間。

E·O·威爾遜曾經來過BDFFP兩次。在其中一次BDFFP之旅後,他曾經寫道:「這座叢林之中充滿了生機,但其方式大多超越了人類的感知能力。」[12]科恩-哈夫特告訴我的情況與此類似,不過表達方式沒那麼誇張。他說,雨林「在電視上看起來要有趣得多」。起初在我看來,我們周圍沒有任何東西在移動。但是接下來科恩-哈夫特向我指出了昆蟲活動的跡象,我才開始觀察到大量正在進行的活動,用威爾遜的話來說,就發生「在小小的地下世界裡」。一隻竹節蟲從一片枯葉上吊下來,搖動著精緻的腿。一隻蜘蛛蹲在圈狀的網上。地面上伸出來一根長得像是生殖器的管子,裡面滿是泥巴,原來竟是蟬的幼蟲的家。樹幹上看起來就像是孕婦肚子一樣的一塊噁心膨起物,原來是一張裝滿了白蟻的網。科恩-哈夫特認出了一株野牡丹。他把上面的一片葉子翻過來,輕敲中空的葉柄。小黑蟻噴湧而出,要多兇猛有多兇猛。他解釋說,這些螞蟻保護植物不受其他昆蟲的侵害,作為回報植物則為螞蟻提供免費的住宿。

科恩-哈夫特是在馬薩諸塞州西部長大的,恰巧離我住的地方不算太遠。「在家鄉那邊,我認為自己是一名全面的博物學家。」他告訴我說。除了新英格蘭地區[13]西部的所有鳥類之外,他還能叫出那裡絕大多數樹和昆蟲的名稱。但是在亞馬孫,你不可能成為一名全面的博物學家,因為這裡要記住的物種實在是太多了。在BDFFP的研究區塊中,已經鑒定出1400個樹木物種,甚至超過1600多公里以西的西爾曼區塊。

「這是超級多樣化的生態系統,其中每一個物種都是極度特化的。」科恩-哈夫特告訴我說,「在這樣的生態系統中,嚴格地各司其職就能獲得巨大的收益。」為什麼熱帶的生命如此多姿多彩,對於這個問題他也給出了自己的理論:多樣性總是傾向於自我強化。他解釋說:「高物種多樣性的一個自然推論是低種群密度。這是物種形成的一個關鍵要素——距離隔離。」他接著補充道:這也同時導致了脆弱性,因為小型的隔離種群對於滅絕的易感性大大增加了。

太陽開始落山,森林中只餘些微暮光。在返回41號營地的路上,我們遭遇了一隊行軍蟻。它們走在自己的一條路上,與我們的路之間只有一兩米的距離。這些紅棕色的螞蟻差不多是沿一條直線前進的,還跨過了一根(對它們來說尤其)巨大的原木,它們先爬上原木,然後再爬下來,繼續前進。我朝著螞蟻隊伍兩端的方向都跑了很遠,但沒能找到盡頭。這支隊伍似乎綿延不絕,就像蘇維埃式遊行一樣。科恩-哈夫特告訴我,這支隊伍中的行軍蟻所屬的物種是鬼針游蟻。

熱帶地區有幾十種不同的行軍蟻。與其他大多數螞蟻不同,行軍蟻沒有固定的家。它們的全部時間都用於移動、捕獵,或是在臨時「蟻體巢」(bivouacs)中宿營。它們的獵物包括昆蟲和蜘蛛,偶爾也有小蜥蜴。(鬼針游蟻的蟻體巢是由螞蟻本身組成的,它們在蟻後身邊排列起來,形成一個能蜇人的危險大球。)行軍蟻是有名的貪吃鬼,一個行軍中的群落每天能消耗掉3萬隻獵物,大多是其他昆蟲的幼蟲。但是由於它們的極度貪婪,行軍蟻也為別的物種提供了支持。有一整個科的鳥類被稱為專一性螞蟻跟隨者。在蟻群周圍幾乎總能找到它們,吃著螞蟻從落葉層中趕出來的昆蟲。另一些鳥類則是機會主義螞蟻跟隨者,當偶然遇到這些螞蟻時才會在它們身邊啄食。與螞蟻跟隨者所走的道路一樣,還有很多不同的生物也是「各司其職」這方面做得很到位。有蝴蝶以鳥類的排泄物為食,也有寄生蠅把自己的卵產在受到驚嚇的蟋蟀和蟑螂身上。[14]某些種的螨蟲搭著螞蟻的便車四處遷移,其中一個物種把自己綁在螞蟻的腿上,另一個物種則附在螞蟻的下顎上。一對美國博物學家夫婦,卡爾和瑪麗安·萊登梅爾已經花了超過50年的時間來研究鬼針游蟻,他們總結了一張列表,記錄了與行軍蟻緊密相關的300多個物種。[15]

科恩-哈夫特沒有聽到任何鳥叫聲,時間也晚了,於是我們打道回營。我們說好了第二天還要回到同一個地點,爭取看到螞蟻-鳥-蝴蝶的混合編隊。

在20世紀70年代末期,一位叫特裡·埃爾溫的昆蟲學家在巴拿馬工作時,有人問他在萬把平方米的熱帶森林中能找到多少個物種的昆蟲。當時,埃爾溫的主要研究工作其實就是數甲蟲。他要在樹林的頂上噴灑殺蟲劑,然後收集那些像雨點一樣從葉子上墜落的昆蟲屍體。熱帶森林整體上有多少種昆蟲?這是個更大的問題,也更讓埃爾溫感興趣。他想到了一個辦法,能夠從自己的研究經驗中來推算這個答案。從單獨一棵賽氏馬鞭椴(Luehea seemannii)上,他能收集到的甲蟲就超過了950個物種。他還知道這些甲蟲物種中約有五分之一依賴於這種樹生活,其他的五分之四則依賴於別的樹木物種,而甲蟲代表了全部昆蟲物種的40%,熱帶地區的樹木物種總共約有5萬種。埃爾溫據此估算,有3000萬個物種的節肢動物是以熱帶為家園的。[16](這之中除了昆蟲,還包括蜘蛛和蜈蚣。)他承認,連他自己都被這個結論震驚到了。

從那時起,人們付出了很多努力來修正埃爾溫的估算結果。大多數人傾向於下調這個數字。(別的不說,對於依賴單獨一株植物生存的昆蟲比例,埃爾溫的估計可能過高了)。不過大家都承認,下調之後的數字仍然大得嚇人:最近的估算結果認為至少有200萬種熱帶昆蟲,甚或高達700萬種。[17]與此相比,全世界也只有1萬種鳥類和5500種哺乳動物。也就是說,對於每一個長著毛髮和乳腺的物種,僅僅在熱帶,就對應著至少300種長著觸角和複眼的動物。

昆蟲動物在熱帶的極大豐富意味著對於熱帶的任何危害都將有著數量極大的受害者。試想一下以下這套推算。首先,熱帶地區去森林化程度的測算是個出了名的難題,不過讓我們暫且假設森林遭到砍伐的速率是每年1%。應用物種-面積關係,即S=cAZ,並把z值設為0.25,我們可以計算得到每丟失1%的森林面積會導致約0.25%的物種消失。如果我們非常保守地估計熱帶雨林中有200萬物種,這就意味著差不多每年要損失5000個物種。這大約是每天14個物種,或是每百分鐘一個物種的速度。

上述計算就是E·O·威爾遜在20世紀80年代末期做的計算,就在他某次BDFFP之旅過後不久。[18]威爾遜在《科學美國人》上發表了他的結果,並在此基礎上得出結論:當前的滅絕速率處於「比天然發生的背景滅絕速率快了1萬倍的量級上」。他進一步評論道:「這種情況正在將生物多樣性降低到白堊紀末期大滅絕以來的最低水平。」他還指出:白堊紀末期的大滅絕雖然不是歷史上最糟糕的物種大滅絕,卻是「目前為止最著名的一次,因為它終結了恐龍時代,把哺乳動物推上了統治地位,並最終讓我們自己這個物種的起源成為可能,無論這是好是壞」。

像埃爾溫的結果一樣,威爾遜的計算結果同樣令人震驚,也同樣易於理解,至少易於轉述。這一結果獲得了極大的關注,不僅僅限於熱帶生物學家這個小圈子,還包括主流媒體。兩位英國生態學家曾經抱怨道:「幾乎沒有哪天你不會聽到別人談論這件事,總有人告訴你,熱帶去森林化每小時就會讓一個物種消失不見,甚至可能是每分鐘一個。」[19]25年之後的今天,人們普遍同意,威爾遜得出的數字像埃爾溫的數字一樣,與觀察結果並不相符。比起科學家,科普作家們甚至更有必要獲知這一事實。至於其背後的原因,目前仍在爭論之中。

一個可能的原因在於,滅絕需要時間。在威爾遜的計算中,假設一個地區一旦發生了去森林化,物種數量的下降幾乎立即就會發生。但一座森林的徹底弛豫可能會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而且即便是殘存的小種群也可能堅持很長時間,完全取決於生存命運之骰擲出的點數。由於某種環境變化可能導致某些物種注定要遭受厄運,但其數量與實際消失的物種數量之間是有差異的,常被稱為「滅絕債務」。這個術語暗示著,滅絕的過程存在滯後,就像是刷信用卡買東西一樣。

還有一個可能的解釋是,去森林化對棲息地造成的損失並不會一直損失下去。即便是森林遭到了以獲得木材為目的的砍伐或是以開闢牧場為目的的焚燒,它們仍舊能重新生長起來。足夠諷刺的是,這方面的最佳代表恰恰出自BDFFP周邊的地區。在洛夫喬伊說服巴西官員支持其項目之後不久,這個國家遭遇了一場令經濟癱瘓的嚴重債務危機,通貨膨脹率到1990年時已經升至30000%。政府因此取消了之前承諾給牧場主的補貼,於是數平方公里的土地被廢棄。在BDFFP的某些方塊碎片周邊,樹木正以極其旺盛的生命力重新生長出來。如果洛夫喬伊不安排人通過砍和燒的方法把區塊重新隔離出來的話,這些實驗區塊就會被新生的森林整個吞沒了。雖然熱帶的原生林正在持續減少,但次生林在某些地區正不斷增多。

而觀測與預測不符的另一個可能原因在於,人們觀測得還不夠。熱帶物種的主體是昆蟲和無脊椎動物,所以他們也是滅絕的參與主體。但是,因為我們並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個熱帶昆蟲物種(即便以百萬量級來計),也就不太可能注意到是否有一兩種甚至上萬種昆蟲已經消失不見了。倫敦動物學會最近的一份報告指出,「所有得到了科學鑒定描述的無脊椎動物之中,保護狀態已知的僅佔1%」,[20]而無脊椎動物可能還有相當大的主體部分甚至從未得到鑒定描述。正如威爾遜所說的:無脊椎動物「雖然是小東西,卻很可能是這個世界的真正運作者」,而小東西常常被忽視。

當科恩-哈夫特和我回到41號營地的時候,這裡又來了其他一些人,包括科恩-哈夫特的夫人,生態學家麗塔·梅斯基塔(Rita Mesquita)以及湯姆·洛夫喬伊。後者正在馬瑙斯參加亞馬孫可持續發展基金會的一次會議。他如今年過七旬,備受尊敬,因為他讓「生物多樣性」這個術語得到了廣泛接受,而且還創造了「外債換自然」[21]這個概念。多年以來,他同時在為世界自然基金會、史密森學會、聯合國基金會以及世界銀行工作。而且,得益於他的不懈努力,差不多有一半的亞馬孫雨林現在處於某種形式的法律保護之下。洛夫喬伊是少有的一種人,對於在叢林中辛苦工作和在國會面前作證,他感到同樣自在。他總是在尋找任何能夠為亞馬孫的保護擂鼓助威的機會。那天晚上,當我們圍坐在一起的時候,他告訴我,他曾經把湯姆·克魯斯(Tom Cruise)[22]帶來41號營地。他說,克魯斯似乎很享受這裡,只可惜並不曾投入這一事業。

到目前為止,關於BDFFP已經發表了500多篇科研論文,撰寫了若干學術著作。當我請洛夫喬伊總結他從這個項目中得到的收穫時,他說:一個人要把從部分之中得出的結論推廣到整體時,必須要十分謹慎。例如最近的研究工作表明,亞馬孫地區的土地使用情況發生變化時,也會影響大氣循環。這就意味著,在一個足夠長久的時間尺度上,雨林的崩潰可能不僅會造成森林的消失,還會造成雨的消失。

「我們的大陸最後可能變成很多一平方公里左右的碎片。」洛夫喬伊說,「我想,這個項目所揭示的是,我們基本上會因此失去超過一半的動植物群系。當然,你也知道,真實世界的情況總是要更為複雜。」

從BDFFP得到的大多數發現的確讓人們對於物種滅絕的認識發生了改變。在項目所在的地區可以找到6種靈長類動物。其中3種即黑蜘蛛猴、棕僧帽猴以及鬍鬚叢尾猴,都在森林碎片中消失了。像長尾鴷雀和綠背拾葉雀等鳥類總是穿行在混合物種群內,它們已經在較小的森林碎片之中消失了,在較大的碎片中個體密度也銳減了。在野豬泥沼中取食的蛙類與那些製造了泥沼的野豬一起消失了。許多物種甚至對於光和熱的些微改變都很敏感,它們在碎片邊緣的個體密度也大為降低,然而喜光的蝴蝶數量卻增加了。

另一方面,還有一些成果超出BDFFP的研究範疇之外:研究者們發現,在碎片化與全球變暖之間存在一種黑暗的同步效應。與這種效應相類似的還有全球變暖與海洋酸化之間、全球變暖與物種入侵之間以及物種入侵與碎片化之間的關係。一個物種為了跟上溫度上升的腳步而進行遷移的時候,卻被陷在了一塊森林碎片中,即便那是一塊非常大的碎片,它也很可能無法得以存活。人類世的標誌性特徵之一就是,世界的改變迫使生物物種不得不移動到其他地域;而另一條特徵則是,世界的改變造成了壁壘,比如道路、無樹木地帶以及城市,阻止了生物移動到其他地域。

「在我20世紀70年代的想法之上,現在又有了一個全新的層面,那就是氣候變化。」洛夫喬伊告訴我。他曾經寫道:「在氣候變化這個方面,甚至包括自然發生的氣候變化,人類活動已經對生物多樣性的擴散形成了阻礙。」其結果可能是「有史以來最為嚴重的一場生態危機」。[23]

那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很早。感覺才睡下幾分鐘,但實際上可能是幾小時之後,我被極其響亮的聲音吵醒了。那聲音不知道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又像是來自四面八方。它會逐漸增強,又逐漸減弱,然後就在我快要睡著的時候再度響起。我知道那是某種蛙類的求偶鳴叫。我下了吊床,抓起一隻手電到周圍看看。我沒有找到噪聲的源頭,卻碰上了一隻有著生物螢光條紋的昆蟲。要是我手邊能找到一個罐子的話,我會很樂於把它抓起來放到罐子裡。第二天早上,科恩-哈夫特指給我看一對抱合在一起的馬瑙斯細腿樹蛙。它們身上是橙棕色的,長著鏟子形狀的臉。雄蛙緊緊抱在雌蛙背上,只有後者一半大小。我記起來曾經讀到過,亞馬孫低地中的兩棲動物至少目前大多還沒有受到壺菌的侵襲。科恩-哈夫特和其他所有人都被蛙的喧鬧聲音吵得沒睡著覺。他形容蛙的叫聲就像是「拖長音的哼哼聲驟然爆出咆哮,然後以輕笑聲收尾」。

喝了幾杯咖啡之後,我們出發去看螞蟻的遊行。洛夫喬伊本來計劃與我們同行,但當他去穿一件長袖襯衫時,在那裡安了家的一隻蜘蛛咬了他的手。這只蜘蛛看起來很普通,但洛夫喬伊的傷口呈現出鮮紅色,手也漸漸變得麻木了。於是大家決定讓他留在營地裡。

「最理想的方法是讓那些螞蟻來到你身邊。」我們一邊走,科恩-哈夫特一邊向我解釋,「這樣一來,你可就無處可去了,就像是被逼到了牆角里。螞蟻都會朝你爬過來,咬在你的衣服上。於是,你就處在了它們行動的中心。」他聽到了遠處一隻棕喉蟻鳥的叫聲,介於啾啾聲和咯咯聲之間。正如名字所顯示的一樣,棕喉蟻鳥是一種專一性螞蟻跟隨者,所以科恩-哈夫特把這叫聲當成是一個有希望的信號。然而,當我們在幾分鐘之後到達先前看到行軍蟻隊伍的地點時,卻怎麼也找不到那些螞蟻。科恩-哈夫特聽到樹上傳來了另外兩種蟻鳥的鳴叫聲:一隻是白羽蟻鳥,吵鬧的叫聲就像是音調高昂的哨子聲;另一隻是白頦鴷雀,歌聲是一陣活潑的啁啾。這兩隻鳥似乎也在尋找那些行軍蟻。

「它們跟我們一樣困惑。」科恩-哈夫特說道。他推測那些行軍蟻進入了所謂的休息期。在這個階段,行軍蟻差不多會停留在同一個地方不動,以養育新的一代,它們停留的時間可能長達三周。在BDFFP眾多令人費解的發現之中,有一個或許可以通過行軍蟻的休息期來解釋:即便森林碎片大到足以支持行軍蟻的多個種群,但最終還是會失去其中的蟻鳥。專一性螞蟻跟隨者需要跟隨處於食物搜尋狀態之中的螞蟻。顯然,在碎片中就是沒有足夠多的行軍蟻種群能保證總有一群處於活動狀態。科恩-哈夫特告訴我,這又是雨林邏輯的一種體現。蟻鳥太過擅長「各司其職」了,以至於一旦有任何變化令它們不便司其職,就會產生劇烈的反應。

「如果你發現一個事物依賴於另一個事物,而後者又依賴於其他事物,那麼這一連串相互作用就將依賴於恆定不變性。」科恩-哈夫特如是說道。在我們跋踄回營的路上,我腦子裡一直在想這件事情。如果科恩-哈夫特是正確的,那麼這個瘋狂的像馬戲團一樣複雜的螞蟻-鳥-蝴蝶遊行隊伍實際上勾勒出了亞馬孫雨林穩定性的輪廓。只有在一個遊戲規則保持不變的地方,才能有足夠的時間讓蝴蝶演化成以鳥類的糞便為食,讓鳥類演化成跟隨螞蟻。是的,我很失望沒有能再次看到行軍蟻,但是對於蟻鳥實在沒什麼可責怪的。


[1] Jeff Tollefson,「Splinters of the Amazon,」Nature 496(2013):286.

[2] Ibid.

[3] Roger Le B.Hooke,Jose F.Martin-Duque,and JavierPedraza,「Land Transformation by Humans:A Review,」GSA Today 22(2012):4-10.

[4] Erle C.Ellis and Navin Ramankutty,「Putting People in the Map:Anthropogenic Biomes of the World,」Frontiers in Ecology and the Environment 6(2008):439-447.

[5] 此處並非一般意義上的戈壁灘,而是特指從中國西北部直至蒙古國南部的大片荒漠地區。中文戈壁一詞即是從蒙古語對這一地區的稱謂音譯而來。——譯者

[6] 位於澳大利亞西南部內陸地區的沙漠。——譯者

[7] Richard O.Bierregard et al.,Lessons from Amazonia:The Ecology and Conservation of a Fragmented Forest(New Haven,Conn.:Yale University Press,2001),41.

[8] 主要用於物理學的科學名詞,指一個系統受到擾亂之後重新恢復平衡的過程。其英文單詞「relaxation」是「放鬆、鬆弛」(relax)的名詞形式,所以作者說這是一個「明朗」的名稱。——譯者

[9] Jared Diamond,「The Island Dilemma:Lessons of Modern Biogeographic Studies for the Design of Natural Reserves,」Biological Conservation 7(1975):129-146.

[10] Jared Diamond,「『Normal』 Extinctions ofIsolated Populations,」in Extinctions,edited by Matthew H.Nitecki(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4),200.

[11] Susan G.W.Laurance et al.,「Effects of Road Clearings on Movement Patterns of Understory Rainforest Birds in Central Amazonia,」Conservation Biology 18(2004)1099-1109.

[12] E.O.Wilson,The Diversity of Life(1992;reprint,New York:Norton,1993),3-4.

[13] 指美國東岸偏北的地區,包括這裡說的馬薩諸塞州、作者所在的紐約州以及前文提到的新澤西州等。——譯者

[14] Carl W.Rettenmeyer et al.,「The Largest Animal Association Centered on One Species:The Army Ant Eciton burchellii and Its More Than 300 Associates,」Insectes Sociaux 58(2011):281-292.

[15] Carl W.Rettenmeyer et al.,「The Largest Animal Association Centered on One Species:The Army Ant Eciton burchellii and Its More Than 300 Associates,」Insectes Sociaux 58(2011):281-292.

[16] Terry L.Erwin,「Tropical Forests:Their Richness in Coleoptera and Other Arthropod Species,」Coleopterists Bulletin 36(1982):74-75.

[17] Andrew J.Hamilton et al.,「Quantifying Uncertainty in Estimation of Tropical Arthropod Species Richness,」American Naturalist 176(2010):90-95.

[18] E.O.Wilson,「Threats to Biopersity,」Scientific American,September 1989,108-116.

[19] John H.Lawton and Robert M.May,Extinction Rate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5),v.

[20] 「Spineless:Status and Trends of the World』s Invertebrates,」published online July 31,2012,17.

[21] 指免除發展中國家的一部分外債,換取該國在自然環境保護上加大投入。——譯者

[22] 美國當代著名男影星,代表作有《夜訪吸血鬼》《碟中諜》系列等電影。——譯者

[23] Thomas E.Lovejoy,「Biopersity:What Is It?」in Biopersity II:Understanding and Protecting Our Biological Resources,edited by Marjorie L.Kudla,Don E.Wilson,and E.O.Wilson(Washington,D.C.:Joseph Henry Press,199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