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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國事訪問

2002年2月23日

喬治·W·布什總統在中國呆了30個小時。途中他在南韓稍作停留,通過雙目望遠鏡看了對面的非軍事區。前一個月,布什總統宣佈北朝鮮和伊朗、伊拉克三國一起,組成了「邪惡軸心」。在非軍事區,有人提到,邊境那頭的一座北朝鮮博物館裡展覽了一些斧頭,1976年的時候,他們用這些斧頭傷害了兩個美國軍人。「難怪我會認為他們是邪惡之人。」布什說。

布什這次的訪華之旅,時間上剛好是尼克松總統首次訪華的30週年。布什訪華期間,有兩大事向記者敞開大門,並且在中國國內做電視直播:一件是與江澤民主席聯合舉行的新聞發佈會,一件是布什總統在清華所做的演講。在新聞發佈會上,布什和江澤民面帶笑容、親切交談——這些國家領導人總是這一套。布什總統提到了台灣:

我們相信,這件事情會得到和平解決。我們極力主張不要挑撥兩岸關係。美國繼續支持「台灣關係法」。中國的未來是由中國人民決定的,但沒有一個國家,能剝奪人的尊嚴的需求。全世界的人民,包括中國人民在內,應該自由地選擇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所信仰的宗教和他們的工作方式。

當記者問江澤民主席伊拉克政權更迭的可能性時,他回答道:

「我想,我剛剛在和布什總統的談話中已經明確表示,應把和平置於首位……讓我用一句中國的諺語來總結:『欲速則不達』。也就是說,儘管有時候你有些問題,急需馬上得到解決,但耐心有時候也是必要的。」

外國記者們都在香格里拉大酒店集合,當局在那兒提供了特派巴士,把我們送到清華大學。我在美國國務院記者團的兩個人後面找到了一個座位。像大多數的華盛頓特派記者一樣,這兩個人都是白人,頭髮很短,穿著深色的西裝。他們不停地談著政治和新聞業的事。我很容易就能聽到兩人的對話,因為他們對國務院記者團以外的任何人都視而不見。

「鮑威爾是個聰明的傢伙。」

「我向來認為他是個成熟的管理者。」

「但我覺得他沒有基辛格那樣的對全局的認識。」

現在是早晨8點25分,我們坐的巴士悠閒地停在香格里拉大酒店的門口。本來安排我們是8點出發的。

「布什的觀點來自那些馬維爾喜劇。什麼撒旦、邪惡領導者之類。而鮑威爾能夠全面地觀察事物。」

「大致說來,布什想要每個人都像——都像我們這樣。」

「如果你仔細想想誰在殺人的事,我就不會去操心奧薩馬·本·拉登。我擔心的是山德士上校(註:KFC創始人),超芽人(the Bud man)和萬寶路牛仔。」

「為什麼他們找不到拉登?拉登有6.4英尺高,走路還有點跛。」

「可能他去的地方有很多個子高的人吧。」

「這是哪兒?怎麼有這麼多自行車?」

「這是個波特金村子(註:意為假象、形象工程),大得很。真的很大。這就是中國。」

「為什麼我們在這兒坐了這麼久?」

「歡迎到中國來。你很快就會學會如何等待了。當白宮那些安保狂人和這裡那些掌控一切的怪物現在聚在一起:這成了一座安保之城。」

從巴士的後排傳來了辟里啪啦敲打手提電腦的聲音,令人煩心。

「阿希克羅夫特和拉姆斯菲爾德、以及拉姆斯菲爾德和鮑威爾之間,已經有過多次爭論。」

「人們常說奧尼爾要走了。」

「去年我在蘇州報道了亞太經合組織的財長會議。」

「蘇州在哪兒?」

「離上海90英里的地方。那兒很美。」

8點38分整,巴士離開了香格里拉酒店。

「我覺得記者們低估了布什,原因是記者看重的是和他們有共同想法的人。」

我有一年時間都在採訪戈爾。你可以圖解他說的每句話,把它們作為教英語的材料。但我從來都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有一次,他們問了個關於圓頂露天體育場的問題。戈爾長篇大論:天文艙罩是第一個圓頂型的物體,國王球場有最大的封閉空間……他說了一堆這樣的話。然後布什說道:『我喜歡在戶外看棒球比賽。』你說誰更聰明一點?」

「阿靈頓有圓頂球場嗎?」

「沒有。」

「我想我以前從未置身於這樣的車隊之中。」

一列黑色的轎車帶我們往北走,過了二環路。穿著黑色大衣的警察站在路邊,指揮著交通,確保我們的車輛暢通無阻。路過的人盯著看。天空非常明淨。

「我去過尤卡山。我到了裡面的山谷去。」

「拉斯維加斯真是座繁榮的城市。」

沿路的標誌牌:

北京西郊汽配市場

北京農村信用合作社

中石化

「法國人把垃圾處理加工,弄到鈽裡頭。」

「這兒有個叫傑斯珀·貝克爾德記者,在中國的人口統計中發現了3千萬人口的誤差。3千萬啊!這讓你想知道,其他的記者都幹嘛去了。」

巴士經過四環路。一塊巨大的英文標誌上寫著:

執行新商標法 迎接加入世貿組織的挑戰

「看看這些單車!這就是我一直想要看到的!」

「《華盛頓郵報》那個記者——湯姆·裡克斯,他很了不起。」

「是他第一個意識到了衛星攝影技術能充當很有用的新聞工具。」

巴士開進了清華大學的後門。

「對於一家廣播公司來說,一千美元一張照片沒什麼大不了的。」

松樹,草坪,古老的磚樓。雕像和紀念碑。

「他們用庚子賠款的錢建了這學校。」

「他是那個我們需要的合適人選嗎?」

「我對他的跟蹤報道只有幾個月的時間。」

「有一次,我坐飛機時正讀著一本書,那本書是愛爾蘭詩人謝默斯·希尼寫的。克林頓回來了,他問我在讀什麼。他還可以談論那本身的內容。他很有才華,但是……」

歡迎美國總統喬治·W·布什來到清華大學

中美兩國關係正在改善,而中國正是蒸蒸日上的時候。過去,中國人總是要從外面的世界尋求著什麼:別人的認同、貿易關係、世界貿易組織的成員資格、奧林匹克運動會。以前通常是美國手裡掌握著關鍵牌,但現在形勢已經不同了。美國人需要一些中國的東西。中華人民共和國是唯一一個和北朝鮮有良好關係的國家,而在後9·11時期,中國在中亞地區顯得至關重要。如果美國打算把伊拉克的問題提交到聯合國去,取得中國的支持就至關重要。

而中國的經濟力量已經非常強大,無法讓人忽略。有時候,想起短短兩年前,波拉特還在雅寶路的漫漫長夜裡以高於銀行9%的匯率和人兌換美元,真讓人難以置信。那時候,人們都推測中國會讓人民幣貶值;現在人們想知道的是人民幣會不會升值。地產市場越來越興旺;貿易順差每年遞增。很快美國人就想要讓中國的人民幣升值了,兩國的貿易逐漸變得越來越不平衡。

布什總統訪華期間,兩國之間所有舊的矛盾衝突——南斯拉夫大使館被炸事件、飛機相撞事件等,都似乎是隔了一個世紀般遙遠了。聯合媒體發佈會上,布什的講話在全中國的電視上播放。這是另一個良好的信號:過去,有些話語總是會消失不見。1984年,裡根總統引用了亞伯拉罕·林肯的一句話:「沒有人足夠完美,以至可以未經別人同意就支配別人(no man is good enough to govern another man without the other's consent)。」這句話在隨後的轉播錄音中被刪掉了。2001年10月,布什來上海參加亞太經合組織峰會,由電視廣播的媒體發佈會上,他說的好些重要詞句被刪掉了。其中一些失蹤的語句是:「不應該利用打擊恐怖主義的戰爭來迫害少數民族。」

作為一個記者,你要追蹤不起眼的瑣事。 你埋頭在那些東拼西湊的新聞故事裡,日復一日;偶爾,你抬起頭來,才意識到整個局面已經不知不覺地改變了。在某些時候——穿著西裝打著領帶,和其他同樣穿西裝打領帶的白人記者登上媒體專用巴士,你不禁會想知道:這就是一切的目的所在嗎?世界真的從布什這30個小時的停留中、從所有這些會議和演講之中向前邁進了嗎?

但這就是記者的職業所在。你要收集所有瑣碎的片斷——各種話題,事件的背景,還有顏色;然後你把這些片斷組織成新聞故事。美國想要中國停止向巴基斯坦出口導彈技術。中國想要美國停止在太平洋地區部署導彈防禦系統。美國想要出口大豆。30週年是個很好的細節。由於外國記者幾乎從未獲得和江澤民主席交談的機會,而江在中國現任領導人之中又是最缺乏特色的一個;因而有必要在文章裡提提他在國宴上唱歌的習慣。不斷聽說其他很好的細節。北京有18家pricesmart連鎖超市。中國有600家肯德基連鎖店。據報道,布什訪華期間,有40多位中國的基督教活躍人士被軟禁在家。《紐約時報》報道,最近一份調查顯示,12歲以下的中國兒童有將近一半都認為麥當勞是本土的品牌。

幾個月之前,布什總統在上海訪問期間,威廉·傑佛遜·福斯特的「美國之音」記錄裡出現了一句長句,這是他用「特別英語」記錄而成的最長的句子:

新聞發佈會上:中國和美國是世界上的兩大主要力量 有共同責任 只要雙方堅持遵守共同利益 在台灣問題上處理好雙方關係 讓中雙方關係平穩發展 對兩個國家都有好處 台灣問題已經變成中美關係中最敏感的話題 希望我們能堅持一個中國的原則 並遵守三個聯合公報 反對恐怖主義 中國一貫反對一切形式的恐怖主義 並支持對恐怖主義的打擊

由副主席胡錦濤向大家介紹了布什總統。胡錦濤是清華的畢業生,不過由他來作介紹還有其他原因。按照計劃,那一年江澤民主席就會退休,很多人都預測胡副主席將成為國家領導人。從1999年5月開始,外國的媒體就開始密切關注胡錦濤,南斯拉夫大使館爆炸之後,他是第一個出現在電視上發言的中國高層領導人。大家都知道胡錦濤喜歡跳交際舞。

副主席胡錦濤做了簡短的介紹發言,提到了30週年的事情。「在人類的歷史上,30年只不過是一個瞬間。」他說。「然而在這30年裡面,兩國關係發生了很大的改變,這些變化將載入史冊。」

布什總統對胡錦濤表示感謝,他說:「有趣的是,這所大學是由我的國家幫助建成的,這更加深了我們兩國的淵源。」

小小的禮堂裡暖氣不足。台下的觀眾是300名學生。這些學生是共青團從清華大學的各個系裡精挑細選出來的。我和其他記者們一起站在禮堂後面,草草記下布什總統的發言,稍後和美國國務院官方的筆錄對照著看:

「美國人在更進一步瞭解中國的同時,我擔心中國人民並不是總能看清楚我的國家的全貌。這裡有很多原因,其中有一些是我們自己造成的。在我們的電影和電視節目中,我所瞭解的真正的美國人,他們的價值觀常常沒有表現出來。」

「如果你遊歷美國這片土地——你沒有去過那兒的話,我希望有一天你會這麼做;你就會發現,那兒的人們來自很多不同的種族,有各種各樣的信仰。我們是兩千三百萬具有華裔血統的美國人的家,你可以看到這些華裔在我們的公司裡工作,在美國總統的內閣裡任職,加入美國國奧隊參加奧運會滑雪的比賽。每一個外來移民,在宣誓效忠我們的祖國之後,就成了一個和美國總統一樣不折不扣的公民。」

「改變正在發生。中國已經在地方進行不記名投票和差額選舉。將近20年前,偉大的中國領導人鄧小平說——我希望你們都聽到他的話。他說,中國最終會把民主選舉擴展到國家一級。我期待著那一天的來臨。」

布什的演講結束以後,這場「儀式」進入瞭解構語句的階段。據報道,所有提問的問題都預先經過了黨的審查。第一個發言的學生站了起來,用英語問道:「每次你提到台灣問題,你總是用到像『和平解決』這樣的短語。你從來沒說過『和平統一』。這兩者之間有什麼不同?為什麼你說『和平解決』而不說『和平統一』?」

布什總統的回答重複了一個詞不同的形式:和平、和平的、和平地(peace, peaceful, peacefully);這些詞他說了有10遍。但他沒有說「和平統一」。

另一個學生站起來:

問:很遺憾你沒有給我們——對不起——你在為何從來不說『和平統一』這個問題上,給我們一個清晰的回答。很遺憾。

布什總統:我們又回到台灣了(台下有笑聲);繼續吧。

問:這個問題中國人民非常非常地關心。

布什總統:是的,我知道。

問:三天前,你在日本國會的演講中說道,美國還記得它對台灣所做出的承諾。

布什總統:是的。

問:而我的問題是,美國還記得它對13億中國人民的承諾嗎?(掌聲)也就是是否會遵守三項聯合公報和對台「三不」政策。謝謝。

布什總統又用了三次「和平」這個詞。「和平解決」、「和平對話」、「和平對話」。仍然沒有「和平統一」。他說:「其次,我國如果簽訂了協定,我們就會遵守到底。」學生們終於換了話題,繼續發問。過了一會兒,有人向布什總統發問:1975年布什的父親任駐華大使時,他第一次來到北京;而如今再踏足中國,他是否注意到中國有什麼變化。

「1975年的時候,人人穿著一樣的衣服。」布什總統說。「現在人們都穿自己選擇的衣服。就看看這兒第一排的人吧,每個人都穿得不一樣。你覺得你喜歡這麼穿,所以才穿成這樣。你決定穿一件漂亮的紅色毛衣;你做出了這個決定時,別人也會做出他們的決定。」

「換句話說,一個人,一個獨立的個體,對產品的需求就影響了整個生產。 認識個人在市場中的需求是自由社會的一個組成部分。這也是自由的其中一個意義。」

布什總統最後一句話是:「上帝保佑你們所有人。」我沒有坐那輛特派給記者的巴士,自己走到清華大學外面,在其中一間小餐館裡吃了午飯。餐館裡人擠得滿滿的,我沒有聽到一個學生談到一句布什訪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