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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沉浸瑪雅

迷叢墨西哥

換了一面新的五星紅旗插上船頭,原來那一面已飽經風霜。撤下美國的星條旗,換上墨西哥的綠、白、紅草帽旗。

下一站,墨西哥,尤卡坦州、梅裡達、奇琴伊察。

在我的計劃裡,這一站是此次航行中,除了南極之外,最重要的一站。我運上船的六噸設備,有兩噸是為這一站準備的。我要去墨西哥的叢林裡,尋找瑪雅文明的遺跡,尋找他們兩千年前,用活人祭祀的聖井。

大海似乎明白,此前給了我們太多磨難,離開洛杉磯後,它施與了我們一段風平浪靜。天空如洗,輕輕的海風,吹拂著面龐,傍晚還生出來漫天的火燒雲,讓人心情大好。

一帆風順地進入墨西哥海域。成群結隊的海豚突然躍出了水面,密密麻麻,甚是壯觀,出來迎接我們。“這墨西哥海豚真守法,後面就是富饒的資本主義美國海域,居然一隻也沒有越境。”

似乎不出點兒事故,一段航行就不算完整。離墨西哥海岸線還有100海里的時候,船上的自動舵出故障了,“北京”號開始不停地轉圈,無法再保持穩定航向。經過檢查,是船上的一個自動控制系統的傳感器故障了,無法接收指南針的信號。

只能簡單修理一下,然後靠岸再找人修。逼不得已,我們臨時停靠在了南下加利福尼亞州最南端的聖盧卡斯——純同名,不是美國的加州。作為旅遊勝地,聖盧卡斯的港口都那麼風情萬種,別的地方都是人工建造的船塢,這裡卻是形態各異的天然礁石,圍成一個海灣。

船剛停靠好,就有一個墨西哥人主動上船了。他直接上來對我們說,他可以給我們提供任何幫助,要每小時75美金的工資。不便宜。我問他能給我提供什麼幫助。他不過腦子就說,你想做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我抱著想見識一把的心態說:“我們的船故障了,你能給我做個維修?”

他大手一揮,沒問題!此人在我們的船上上下檢查了三個多小時,沒有找到癥結所在。最後還是我給國內的工程師朋友打電話,才找出故障。那人不幹了,說沒找出問題他可以繼續找,但是他已經付出了時間,給我們提供了服務,所以工資必須要給他。

這是我們在墨西哥遇到的第一個人,我們不想得罪地頭蛇,付了他400美金,息事寧人。碼頭上的一個老人等他走後,過來悄悄對我們說:“以後你們不要跟這些人接觸,他們不是我們遊艇會的人,很多人就是招搖撞騙。”

在墨西哥的第一天,我們就當了一回冤大頭。

“北京”號的檢修還要繼續,發現故障,需要更換零件。要命的是,更換的零件需要訂購,3到4天後才能到這兒——咱們等不起。

與此同時,北京的煙斗傳來了消息,如果我們繼續南下的話,會在墨西哥灣遇到一個颶風。經歷過上次的北太平洋風暴團,我們不敢再抱著僥倖心理硬闖了。

怎麼辦?就地等著的話,南極行程肯定耽誤,錯過了季節,到時候能不能上南極都是個問題。接著走,我那是拿全船人的性命開玩笑。

蹲在船頭,我在腦海裡爭鬥了一根煙的工夫,做了一個決定:船就停在聖盧卡斯做維修,我們棄船上岸,開車斜穿墨西哥,去梅裡達。相當於從墨西哥的西北角,開到它的東南角。間隔3400公里。

租車也很費事兒,找了一上午,所有的車都太小,裝載不了我帶來的設備。租卡車的話,我又沒有執照。沒辦法,最後我租了一輛吉普和一輛拖車。人上吉普,拖車載物,吉普拖著拖車跑。

水下拍攝器材、潛水器材、打氣泵、氣瓶、防水殼、繩索、絞盤、升降機……還有一艘小艇。兩噸的登山器材和潛水器材,從船上搬下來,塞進了拖車裡。“北京”號的吃水線一下子下降了10厘米。

小馬拉大車,我們開始了漫漫墨西哥越野征程。

陸地上,一路比在海上還曲折。先北上200公里,把車開到渡輪上,越過南下加利福尼亞灣,然後再在陸地上狂奔。沿途經歷了各種檢查站的檢查,每一次檢查設備都要從拖車裡搬下來。拖車太重,車頭太輕,拖車不停地擺動。我速度一旦上去點,簡直就把吉普車給甩起來了。上坡時感覺爬不動,下坡時感覺剎不住。倒車、拐彎,都是高難度的技術活兒。

墨西哥的收費站讓我苦不堪言,我記得到達目的地的時候,我們過了36個收費站,交了將近1萬比索,相比之下,中國的收費站真的不算誇張。除此之外,沿途還遇到了很多警察和軍隊臨檢,裝卸貨物就算了,關鍵是這夥人還明目張膽地勒索,見錢開閘。

一路下來,墨西哥人給我的印象非常不好,卻在最後被一個早點攤的婦女給扭轉了。一夜疲勞駕駛,到了一個小鎮,我下車買早點。語言不通,我比畫著,要50個玉米餅。一路挨宰,我已經準備好了500比索——前一站就是這個價格。婦女忙碌地做完,把餅包好遞給我,卻沒收我的錢,她示意只要50。最淳樸的,永遠是底層的人民。

收費站那麼多,加油站卻特別少。我們的吉普拖著一噸重的拖車、兩噸重的設備,外加六個人,油耗特別厲害。滿箱油只能夠跑200公里,但是墨西哥經常是開了300公里見不到一個加油站。無奈之下,我們只得自己再背上一個加油箱。

冰雹、大雨、濃霧,輪番來襲。開車走在墨西哥廣袤的土地上,我有點兒夢迴馬魯姆火山頂的錯覺。

匆匆趕路,吉普車故障了,把我們扔在了一段高速的中央。左等右等,來了一輛大貨車,在英文和中文的夾雜中,終於尋得了說西班牙語司機的幫助。這回開得更懸乎,把吉普車推上卡車的車頂,後面貨艙裡再裝我們的拖車。

帶到維修站,我們的小吉普又活了,帶著我們闖進了首都墨西哥城。前一陣翻山越嶺,如今見到高樓大廈,大夥兒疲憊減輕了不少,探出腦袋看風景,不過很快就被摁了回去——堵車。墨西哥城號稱世界上交通最差的幾個城市之一,和里約熱內盧齊名,果然名不虛傳,沒一會兒我們就堵上了。那叫一個嚴實,堵得水洩不通。

一車人都在打盹,我也瞇了一會兒。被喇叭驚醒的時候,我一看手錶,三個半小時過去了,前面那個車屁股依然在那兒,紋絲未動。

好不容易出了墨西哥城,前面該一馬平川了吧,結果下起了大雨,雷鳴電閃,全來湊熱鬧。在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一聲巨響,拖車爆胎了。路邊也沒有維修站,冒雨我們勉強著又走了一百多公里,終於見著維修站,雨也小了。

一看拖車輪胎,所有人都蒙了:輪胎已經跑成網兜了。梁紅心有餘悸地說:“老張你剛才要是打個滑,咱可能全部都給扔下高速公路了。”

“老張從來都命硬。”好在,快到終點了。

三天急行軍,狂奔了3400公里,翻越了6座山,過了36個收費站,前方就是目的地梅裡達。

村莊裡的舊世紀

祭台上,大祭司在念著咒語,做著儀式,酋長在邊上神情嚴肅地看著。祭台下,是成千上萬的瑪雅人,他們屏神凝息地抬頭看著大祭司。大祭司的面前,兩位瑪雅武士將一個俘虜摁在石凳上。大祭司徒手挖出俘虜的心臟,舉向天空。武士則用牙斧砍下俘虜的頭,拋下祭台。下面的瑪雅人山呼海嘯地歡呼,載歌載舞。

這是梅爾·吉普森的經典電影《啟示》裡的經典場景。絕大多數關於瑪雅文明的電影、紀錄片,都少不了這個橋段:活人祭祀。

我對瑪雅文明的興趣,很早就萌芽了。一直想能親自去探訪一次瑪雅人的活人祭祀現場。藉著這次出海去南極,要經過墨西哥,就把這個計劃給敲定了。我不是考古學家,但是我能夠去接近歷史現場。

關於瑪雅文明的每一個故事、每一個傳說,都深深地吸引著我。公元前10世紀瑪雅文明興起,他們在沒有機械的年代,徒手建立起了堪稱神級的城邦和神廟;他們在天文、數學上,取得了驚人的成就;他們數的計量單位,大到天體,小到量子,超前了社會發展水平一千年。

他們的知識體系已相當完整,有數學、天文、地理,有曆法、法律,有制度、宗教,他們卻又像恐龍一樣,突然消失了。

他們的科技非常現代化,他們卻又有著愚昧的活人祭祀傳統。

世界上還沒有人能夠完整地揭開瑪雅文明的歷史,我這一趟,只希望能夠離他們的歷史,更近一點。

我要找的,是一口叫作聖安東尼奧的井,當地人稱其為聖井。通過網絡我找到了這個井,在墨西哥政府還有專門的編號,後來卻發現並不是我要找的那一個,又是一個同名的誤會。四個月前,我聯繫了一個梅裡達的當地人,把聖安東尼奧井的照片傳真給了他,讓其在附近的瑪雅人村落裡分發,發動群眾來幫我找。

一個月前,我們在洛杉磯的時候,梅裡達朋友發來郵件,他們有線索了。

在梅裡達休整的時候,我和梁紅抽空去了奇琴伊察的瑪雅古城邦遺跡。沒有遊人,殘破的遺跡裡,依舊顯露出它們曾經的雄偉。羽蛇神金字塔、神廟、祭台,以前只在電視中見過的建築,這會兒全部站到了我和梁紅的面前。

這個信奉嗜血神明的民族,他們相信神明賜予他們食物,他們也需要奉獻心臟、頭顱和鮮血給神明,作為回報。到後來,求雨、節氣、慶祝,活人祭祀已經成了他們的傳統。

遺跡的中央,我們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球場,它就是傳說中的死亡球場。牆壁上兩米多高處,有一個凸出來的圓形石孔。兩個隊伍在這座球場裡比賽,哪一方把一個四五斤重的球打進這個石孔裡,就贏得比賽,一球定勝負。這不是一項娛樂的運動,關於比賽的後續,有兩種說法流傳:獲勝一方的隊長,頭顱將被砍下來,因為他是被神選中的那個人。另一種說法是,失敗一方的隊長將被獲勝方的隊長砍下腦袋,因為他是失敗者。

遺跡的牆壁上,還留存著千年前的壁畫。一個武士單膝跪地,他沒有腦袋,脖子上鮮血噴湧而出。旁邊另外一位站立的武士,則攥著他的頭顱。形象而血腥。瑪雅人相信,鮮血是他們和神明溝通的橋樑。

瑪雅人的血腥祭祀,都被刻畫在了他們的壁畫中。不僅如此,墨西哥境內還留存著為數眾多的瑪雅人當年用於活人祭祀的溶洞,裡面沉睡著數不清的祭品和屍骨。

在城邦遺址外面,我們就看到了一口巨大的活人祭祀聖井。井水污濁,看不見裡面有什麼,但我知道,裡面少不了纍纍白骨。這個井已經被墨西哥政府下令封閉,任何人都不得下潛。

歷史上的每一個文明,都是依河而生、發展,幼發拉底河旁邊的蘇美爾文明、長江黃河流域的華夏文明,皆是如此。但是在瑪雅文明的發祥地,別說大河,一條小溪都看不到。他們的用水來源於這片叢林裡數不清的地下溶洞。瑪雅人認為溶洞是神明的誕生地,也是他們死後進入冥界的通道,因此他們在地下溶洞裡挖掘了很多口井,用於活人祭祀。

回到梅裡達,這裡有一百多口井,但想要找到一口祭祀用的聖井,並不容易。那位本地朋友充當我們的臨時嚮導,帶我們就近去了市區裡的一口聖井。井口擺著一個巨大的人頭石雕,他說是從這口井裡挖出來的。

這口井被圍上了柵欄,顯然這兒已經成了一個景點,還專門修了樓梯,供人下去。井內是一個差不多籃球場大小的溶洞,頂部有很多還在生長的鐘乳石,還有一個供人參觀的平台。水非常清澈,我看不到裡面有什麼東西。我問嚮導,這口井裡,有祭品和屍體嗎?

他搖頭,沒有,這只是一口供村子裡的人喝水用的水井,不過也有上千年歷史了。

接著,嚮導把我們帶進了一個瑪雅後裔居住的村落,還給我們介紹了村裡的大祭司米爾科,這位祭司笑容憨厚,沒有華麗的頭飾,沒有穿透鼻子和嘴唇的狼牙、犬骨,和普通村民並無二樣。嚮導還介紹了一位身材敦實的瑪雅村民哈奇德。哈奇德此前從未見過東方面孔,見到我們很高興,邀請我們去他的家。

一座矮小的泥土房子,屋簷非常低,進門都需要低頭,以示對屋主的尊重。

家徒四壁,這是瑪雅人的家給我的第一感覺。一棟房子就一個房間,廚房、臥室、客廳,全在一起。奇怪的是,屋子裡沒有床,甚至連椅子都沒有,只有繫在房樑上的兩個網兜吊床——這就是他們的椅子和床。瑪雅人的房屋簡陋,經常有蟲子和蛇鑽進來,為了防止在睡覺時受到攻擊,於是他們發明了這種吊床。

抬頭,曬乾的玉米鋪在房頂上,防雨。牆壁是紅泥糊稻草,再加木頭。這些都是典型的瑪雅人建築風格。

中午時分,哈奇德的母親、妻子和一雙女兒,開始給我們準備午餐。幾張玉米餅,一盆驢肉,幾個墨西哥小辣椒,還有他們特製的飲料,以及在叢林裡採摘的水果。好客的瑪雅人,給我們端出了他們最豐盛的菜餚。

一貧如洗的瑪雅人,拿出如此豐盛的午餐來招待我們,我再一次被感動了。香煙又一次成了我和他們之間建立友誼的媒介。雖然語言不通,借助於翻譯的幫助和豐富的肢體語言,我們也聊得非常融洽。

我問哈奇德,你覺得自己是瑪雅人嗎?他說只能說是瑪雅後裔,因為他們甚至都不瞭解自己祖先的歷史。他會說瑪雅語,但是他們的文字已經失傳了。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人能完整地知道他們祖先的歷史。

梁紅對瑪雅人的吊床很感興趣,問哪兒可以買到。哈奇德推出他的車——一種特有意思的交通工具,類似於北京的三蹦子,但是車廂在前面,司機在後面蹬,推著人走。哈奇德讓我們上車,他載著我們來到哈奇德叔叔的家裡,他是這個村裡唯一會做吊床的人。一進家門,梁紅就被屋子中央的一個吊床吸引住了,花花綠綠特別喜慶,而且很大,兩個人躺都綽綽有餘。我倆上去試了試,居然繃得住,質量不是一般地好。

遺憾的是,哈奇德的叔叔說,這個吊床是村裡的一對要結婚的新人預訂的,是他們的婚床,不能賣給我們。梁紅不捨,特別想要,說我們倆也要結婚了。讓我們感動的是,哈奇德的叔叔連夜跑到那對新人家裡,徵得他們的同意之後,終於把吊床賣給了我們。

聖安東尼奧聖井之謎

在我的一再請求下,嚮導也幫忙遊說,米爾科、哈奇德和他的幾位朋友,終於答應帶我們去找傳說中的聖井,聖安東尼奧井。

此行我是準備要下潛到聖井深處的,為了保險,我在墨西哥城僱用了四個潛水教練,三男一女。這會兒他們也都到了梅裡達。我們的臨時探險隊,就這樣組建起來了:“北京”號一行六人,四個瑪雅兄弟,還有四個潛水教練,一個翻譯。四個瑪雅兄弟上車時,一人揣了一把砍刀,我們有些吃驚:莫非叢林裡還有危險?是人還是猛獸?

吉普拉著拖車,在山裡艱難前行。很多地方道旁的樹枝雜草淹沒了山路。四個瑪雅兄弟立馬跳下車,揮舞著手裡的砍刀,為我們開路。原來砍刀是做這個用的。一路上,我們還遇到了幾個騎馬的少年,還看到了幾匹死在路邊的野鹿。

顛簸了一個多小時之後,我們終於到達了目的地。在一塊空地上,我們剛下車準備紮營,一群蜜蜂嗡嗡來襲,非常不友好,追著我們叮,把我們又逼回了車上。

來不及上車的幾位瑪雅兄弟,馬上站立在原地,一動不動。接下來米爾科迅速趴倒在地上,給我們打手勢,示意給汽車熄火——正是發動機的聲音,招惹來了蜜蜂。等了好一陣,蜜蜂數量有所減少,但還是有一些不肯散去。

哈奇德和米爾科見狀,冒著被叮的危險,去撿了一些柴棍點燃,然後在上面蓋上青草和樹枝。濃煙冒起,蜜蜂很快就散去了。米爾科被蜜蜂蜇了好幾下,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撓了撓,笑著說沒事兒。好在這些是人工養殖的蜜蜂,毒性不大,如果是野生蜂,蜇幾下是能致命的。

兩棵歪脖子樹下,露出一個方方的井口,兩米長一米寬,裡頭一汪碧水,看不見更多內容。米爾科說,這就是傳說中的聖安東尼奧聖井,一千多年前,瑪雅人活人祭祀的地方。

我有點兒迫不及待地想下去。為了這次探險,我做了很多準備,包括無數次的潛水訓練。但是老實說,洞穴下潛還是第一次。在國內,我根本沒地兒練習。

一些有過洞穴潛水經驗的朋友說,洞穴下潛比在開放水域潛水難多了,而且危險係數也很高,需要非常注意水下的環境,一旦裝備被複雜的巖壁鉤住、氧氣罐被卡住,都可能把人活活悶死在裡面。而且還不能隨便上浮,上面都是鐘乳石,一個不留神氧氣瓶就會被刺穿。

看著狹窄黝黑的井口,梁紅格外緊張,拉了拉我,問我確定要下去嗎,是否可以考慮放棄,讓幾個專業的潛水教練帶著水下攝像機下去拍攝就可以了。我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不可能放棄。

動手在井的周圍紮了幾個穩固的支架,掛上滑輪。它必須要支撐我和裝備的重量。地面工作準備完畢後,身為大祭司的米爾科說,聖井是神的居所,下潛之前,他要為我做一個特殊的儀式。不僅是為我祈福,更重要的是徵得神明的同意。

米爾科低著頭,緊閉雙眼,雙手擺在兩肩前方,嘴裡唸唸有詞,我完全聽不懂,只聽明白了“Zhang Xinyu”三個字。完事了,米爾科又跟嚮導說了幾句話,讓轉達給我們:

“井裡的所有東西,都是神明的。你只是得到了神明的許可,被允許下去看看,但是你不要打擾神明,不要動裡面的東西,更不要帶什麼東西出來。”

卸下拖車裡的裝備,再檢查一次其性能,測試支架和繩子的負重,然後交代上面如何協助我。一切準備完畢,我準備穿潛水服的時候,又出意外了。兩個我僱用的潛水教練帶著兩個陌生的當地人闖了進來。

看他們的表情,我就知道是勒索來了。果不其然,一番交涉,是來要錢的。我們的瑪雅朋友們看不下去了,上去幫我們說話,說我們得到了墨西哥政府和梅裡達政府的許可,他們憑什麼來要錢。

兩個當地人掏出一張紙,文字我不認識,也沒有簽名沒有蓋章。他們說這是地契,聖井所在的這塊地是他們的。其實這事兒沒法證明,說白了就是明目張膽地勒索。

異國他鄉,深山老林,我不願多生事端,情願破財免災。讓我擔心的,是那兩個潛水教練——也可能是四個。那兩個本地人是他們帶來的,明擺著是串通好了來訛我們的。我一一掃視幾個潛水教練,帶人來的那兩個躲開了我的目光。

這樣的人混在了我們的隊伍裡,我不得不重新考慮這次下潛的安全性。

探尋“活人祭”

有的選嗎?沒的選,我們開了一萬多海裡的帆船,開了3400公里的車,跨洋越海,翻山越嶺,來到了這裡,我們,我,不可能回去。

無非求財,在外面,錢能解決任何問題。這是嚮導告訴我的,我也就釋然了。不管那幾個潛水教練動的什麼心思,他們無非就是想要錢,咱們還這麼多人呢,諒他們也不敢造次。

打發掉了前來勒索的村民,我們就繼續緊鑼密鼓地準備下潛工作。

我先要完成一次試降,下到半空,先看看裡面的環境,不入水。別看井口很小,下去3米左右,裡面的空間就變大了,我的頭燈照不到牆壁。沒有光照進來,我的能見度非常有限。我原以為,見光會飛出來一些蟲子或者蝙蝠,可並沒有,非常乾淨。這讓我對之後的下潛充滿了期待。

我在井內大聲向上面報告情況,引起了幾個瑪雅兄弟的恐慌。我這才意識到,在聖井內喧嘩,是對他們神明的不敬,趕緊閉上了嘴巴。探險,我們更應該把敬畏心擺在第一位。

天色漸暗,今天就只能完成這一次試降了。潛水教練們要回到梅裡達,明兒早上再回來,我們則打算在這裡露營。對此瑪雅兄弟們有些擔心,他們說晚上叢林裡會有很多野獸,美洲豹、響尾蛇什麼的。我看看我們這麼多人,還有幾輛車,應該沒什麼問題。哈奇德和他的一個朋友自告奮勇留了下來,保護我們。

哈奇德告訴我們,其實活人祭祀這個風俗,在某些村落,到現在都還存在。他們的大祭司,每年都會從周圍的村子裡選出一個15到17歲的少女,投獻到聖井裡,以祈求神明保佑孩子們身體健康、這片土地風調雨順。

聞言駭然,可是我們沒有理由去譴責這種行為,這是這個民族幾千年流傳下來的傳統,不是一個人或者幾個人能左右的。

天亮了,經過昨天的試降,沒什麼大問題,我們就先放小艇進去,然後魏凱帶著設備上小艇,去拍攝溶洞內的環境,待檢測數據回來,我們繪圖,為終極下潛做準備。

魏凱小心翼翼地下去了,對講機裡他的聲音有點兒哆嗦。他說:“水面挺乾淨的,溶洞挺漂亮的,但是想想腳下面有那麼多人的屍骨,心裡難免犯怵。”

順利取得數據,整個聖井的格局很快就被畫了出來。它的切面,就像化學實驗裡的燒瓶,但是瓶底不是平的,像山峰一樣跌宕起伏。正中間是一塊突起,兩邊則是峽谷,左邊還有一個斜坡。

制定好下潛策略,我開始給上面的人分工。曾喬負責控制絞盤,魏凱放繩子,小宇盯著發動機的油量,梁紅則負責水下通信。

萬事俱備,我正準備往身上套潛水服的時候,一聲晴天霹靂,下雨了。天公不作美,今兒下潛的計劃泡湯了。下雨會讓溶洞內的水變得渾濁,而且還可能引起局部坍塌,繩索、絞盤甚至支架,都可能滑動。

等了幾個小時,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反而有愈下愈大的趨勢。天擦黑,幾個瑪雅兄弟要離開了,他們要回村子裡吃飯了,給我們留了一盤子不知道什麼肉,還有一個烤爐和一包木炭。大祭司臨走前,把我叫到了一邊,他今天來時帶了一把獵槍。他把槍交到我手上,說他們不在,我要負責保護大家的安全,這兒真的有美洲豹。末了,還手把手地教我怎麼使用這獵槍。

為了確定我學會了,大祭司讓我開一槍試試。可能因為子彈受潮了,也可能因為槍管進水了,前面兩顆子彈都放了煙花,到第三顆才打響。幾個瑪雅兄弟這才放心地離開。

又一夜宿營,雨下了整夜。我們把帳篷拼了起來,在裡面烤肉。我當年在北京街頭烤羊肉串的手藝還沒丟,勾起了所有人的食慾。這一頓叢林雨夜燒烤,讓所有人都吃得興致盎然。

瑪雅兄弟太無微不至了。他們的神奇,還遠未結束。

第三天早上,小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我一臉認真地對大祭司說,請他再做個儀式,讓雨停吧。大祭司聽了,毫不猶豫地站了起來,一臉嚴肅地把杯子裡的水倒在手上,再灑進聖井裡,然後繼續做著一些手勢,嘴裡唸唸有詞。他剛做完,雨真的戛然而止,天邊太陽也露出了頭,天晴了。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但是四個瑪雅人覺得沒什麼,好像這事兒很正常似的。我是唯物主義者,我的夥伴們覺得這是巧合,但是眼前的事實讓我更願意相信,這是大祭司跟神溝通之後,請求雨神恰克讓天放晴。其中有一種神秘的力量。

不要忘了,他們是神奇的瑪雅人。

漫長的等待過後,終於可以下潛了。考慮到洞穴潛水極高的危險性,我臨時取消了梁紅跟我一起下潛的計劃。洞穴裡面地形太複雜,在水下我很難照顧別人,加上我倆之前都沒有經驗,她不下潛是最好的選擇。

大探燈下去,終於把整個溶洞的全貌展示在了我的眼前。歷經千年的沖刷和生長,這兒的鐘乳石令人歎為觀止,再加上環境使然,自然而然產生的歷史厚重感,更加讓人感到震撼。

潛水服、防水面罩、腳蹼、氧氣罐、拉索、通信器。我武裝到了牙齒,率先下到了水面,四個潛水教練也陸續被放了下來。在潛水界有一個名詞,叫“潛伴制度”。洞穴潛水,不存在個人主義。經驗最豐富、技術最高超的潛水員,都“掛”在水裡了。這是一個極度需要互相配合、互相幫助的項目。

在水面,最後一次測試設備,臨陣我的通信設備故障了。折騰了20分鐘,我放棄了。可能這是瑪雅之神希望我們在水下能夠安靜一些。無所謂了,我能聽到梁紅的聲音就夠了,這樣我的心裡就會有安慰。

衝她揮揮手,我潛下去了。水裡的空間一下子比水面大了好幾倍。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只有自己的呼吸。關掉手電,沒一絲光滲進來,漆黑一片,讓人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睜開著。

繼續緩緩下潛,讓耳朵適應水下的壓力,漸漸地,我看到溶洞的底部,散佈著很多不規則的石頭,上面覆蓋著大顆粒的沙子。這是個積極的信號,大顆粒沙子不會因為我們的游動而被帶起來,導致水底渾濁。一條遍體白色的魚兒,安靜地趴在那裡一動不動,它的眼睛已經失去了看東西的能力。我沒有靠近它,生怕驚擾到它。

沿著一個坡向下,手電筒的光束裡,突然浮現出一個人的頭骨。空洞的眼孔,直勾勾地盯著我。我不敢和它對視,躲開了目光。這種感覺,既神秘,又恐懼。

此外,隨著水底水道的變化,亂石逐漸增多。我有些龐大的身軀在裡面輾轉騰挪相當吃力,氧氣瓶在水底亂撞,“鐺鐺”作響。

隨著下潛的深入,越來越多的頭骨和一些人體其他部位的骨頭,散落在水底,還有一些千年前的陶製品。骨頭越來越多,密密麻麻,皚皚成群。越看我的恐懼感越深。

緊張和恐懼,讓人呼吸急促,導致二氧化碳在我的肺部聚積,我的眼前一度出現了幻覺。我把眼睛閉上了幾秒鐘,腦海裡全是這些人在祭祀時被扔下來的情形。她們號叫、掙扎,她們在向我求救。

一個潛水教練游過我的身邊,發現情況不對,拉了我一把,我才猛然驚醒。眼前,又是一顆散發著幽幽寒意的骷髏。

我不忍再看,選擇上浮。

鑽出水面的那一刻,看著梁紅,我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一時有些失語。來之前做了那麼多的準備,就是要尋找瑪雅人活人祭祀遺址,但此刻,我更想相信那只是一個傳說,不是真的。

極限攝影師日記

獨自一人在船上等待的日子很愜意,墨西哥的聖盧卡斯的風景很美,燒了我不少膠卷。船長和水手們去了3400公里之外的尤卡坦半島,探尋瑪雅人的活人祭祀聖井。

我是一個極限攝影師,以前的工作都是上高山,爬峽谷,跟船出海是第一次。船長從朋友那裡得知有個攝影師不恐高、不怕水、不暈船,就把我給強征來了。

大夥兒風塵僕僕地回來了,船長老張情緒有點低落,梁紅說是因為跟瑪雅後裔傷離別了。他每次都是這樣,總是很容易和土著成為朋友。但是其他人興致都很高,沒有長途旅行的疲憊。原來老張在下潛聖井之後,把每個小夥伴都放下去,親眼見見千年前瑪雅人祭祀的溶洞,實在太震撼。

除了我之外,船上又新增了一個船員:老陳的愛人王佳,說要跟著感受一下丈夫經歷過的風雨。這事兒船長好像不同意,曾有老船長告誡過他,長途航行,船上一定不能帶女人。當然梁紅是個例外——她的意志力比絕大多數男人都要頑強。船長面子薄,拗不過王佳,這事兒就交給梁紅來處理了。她開始也很猶豫,但最終還是心一軟,答應了。她說:“接下來的一段路很安全,都是朋友,應該不會出什麼岔子。”

老張令旗一揮,“北京”號拔錨起航,向哥倫比亞進發。

看來我錯過了許多精彩,我嚮往的狂風暴雨沒有來,這十幾天在海上走得很平靜。作為一個攝影師來說,這太枯燥了,藍天白雲、海鳥劃空、海豹暢遊,這些聽上去很美,但是在攝影師的鏡頭裡,拍幾張就足夠。我需要的,是能拍出來的故事。

到真正發生故事的時候,我卻不能拍了,躺下了,因為食物中毒。

我上船沒多久,天天罐頭泡麵炒飯有點兒膩,說想喝粥,但是小宇、曾喬和老張都說不會熬粥,所以一直沒吃成。這天老陳一覺睡醒,可能也是餓了,說咱把昨兒的剩米飯熬一鍋粥吧。

老張、魏凱和小宇當時在補覺,也沒叫他們。我們把一鍋粥瓜分乾淨了,真解饞。

吃飽了人犯困,我迷迷糊糊一覺睡到下午,起來的時候感覺特乏力。好不容易撐到甲板上,風一吹就感覺不行了,肚子裡的東西瘋狂地往上湧,趕緊衝到船舷,一頓翻江倒海地嘔吐。——難道我暈船了?

一回頭,梁紅坐在後艙船舷那兒對著我苦笑:“都下窩子(魚餌)準備釣魚了?”顯然,她也吐了。話沒說完,曾喬也跑出來一頓哇哇吐。

整整一下午,我完全爬不起來,就趴在那兒,感覺隨時都有東西要從喉嚨裡衝出來。

晚上老張起來,一看我這模樣就笑了:“小樣兒,還說不暈船,我船上沒有能頂得住的攝影師。”他再一看其他人也都是一副病懨懨的模樣,頓時嚴肅了起來,問我們都吃什麼了。

奇怪的是,老陳自己沒事兒,就是有點兒難受,但是不暈也不想吐。老張追問他在粥裡放什麼了,老陳撓撓腦袋,想了想,說:“當時就感覺有點兒餿……”

老張當時就火了:“船上什麼問題都能出,飲食別給我出問題。以後剝奪你做飯資格了!”

得知是一碗粥惹出的慘案後,我比較崩潰,幾乎把膽汁兒都吐完了,這種難受的感覺,在我此前的人生裡,真的從來沒有經歷過。在嘔吐之前,船的晃蕩對我來說沒什麼影響,現在就不行了,微弱的飄搖,在我的感覺中就像地動山搖,天崩地裂。整個身體已經完全沒有抵抗力了,不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制。

我面如死色地躺在甲板上,心裡就一個感覺:完了,完了,我要死在海上了。如果能活著出去,打死我也不會再來了,這不是人幹的事兒。此時,我特別地崇拜梁紅。她從上海出發時就開始暈船,而且經歷過那麼多驚濤駭浪的考驗,她的那種難受的感覺,該有多極限啊!她居然能夠堅持到了這裡,還有後面到南極的遙遠路程。吃飯的時候,明明吃不下,她也會逼迫自己多吃一點。面對每一個人,她總能給人以笑臉——全是動力。她,只是個女人。

船長老張,在這幾天也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上船之後,每天都會有些小意外發生,這個設備失靈、那條線路短路、船艙進水什麼的,我當時就慌張得不行——這個怎麼辦啊,船要沉了,我們走不了了,等等。扭頭卻發現,船上就我一個人在緊張。小宇說:“船長在呢,你看天上——天空飄來五個字:這都不算事。”

神奇的老張,每次都能化險為夷。船上出了任何一個故障,他只要蹲在甲板上,淡定地抽幾口煙、安靜地琢磨琢磨,他就知道故障在哪兒,然後就開始獨坐中軍,調兵遣將:“小宇去看看水位情況,曾喬去檢查一下水泵的閥門和膠管,魏凱去看看尾倉的出水情況。”然後他自己處理水泵的核心問題,很快就能把故障解決掉。他是一個機械天才,如果生在戰爭時期,他絕對是一個頂級的工程兵。

老張自我形容是一塊五花肉:肉、香煙、鹽。我覺得還不甚貼切,他的大腦是個機械庫,裡面全部是機油、油管、電路,還有各種機械零件、齒輪。每次發現他在想問題的時候,我彷彿能看到他腦子裡面,有很多機油在不停地流動。還有他的心臟,也是結構特別,是用純不銹鋼打造的,防風防水,抗腐蝕,還抗壓。他的頭腦和心臟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裝著一樣的偉大夢想。

出於一個攝影師的習慣,我特別想把船上的每一個人,都用鏡頭記錄下來,然後描述到這裡。

從年齡上講,小宇還是個孩子,他也是船上最聽話的那一個。很吃苦,很勤快,飯後收拾碗筷的事兒,基本上是他包圓。他也很善於觀察。遇到兩人在說悄悄話,他會馬上走開;船長需要打下手的時候,他肯定是第一個跳出來的。聽說他是中央美院的碩士,我還特意去觀察過他的畫,師從何家英,頗有神韻。

曾喬是我至今沒琢磨透的一個人。一直到下船,我發現自己還是一點兒都不瞭解他,比如昨天還能聊得很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到今天,他就突然不搭理你了;昨天信誓旦旦的事兒,這會兒也能矢口否認。做任何事情,老感覺他似乎是在憋著一股勁兒,他自己不痛快,旁邊看著的人也很不痛快。但是他也從來不跟人說,自己的不痛快在哪兒。這是一個從來都不表述自己內心的小夥伴。

魏凱是全天候暈著的,我很難見到他站著的時候,對他的印象,也只有一張勉力支撐苦笑的臉。他已經進化到一種自我麻痺的狀態了:不出艙就看不到海,在潛意識裡告訴自己,現在就是在家裡,可以看書、看電影、聽音樂;至於“家為何在搖晃”,就當輕微地震。最難受的,就是他看女兒照片的時候,苦著臉很可憐的樣子:“我就想聽她哭一聲。”

老陳是個話不多的人,也不怎麼活動。值班的時候在駕駛艙看小說,不值班就躺在內艙看小說。手機沒電了,換iPad看。要睡覺了,一關機器就著,醒了接著看。每次碰到他,只能看到他低著的後腦勺。

船上的每個男人,都是大平足,包括我自己。有句老話說,平足的人走不了遠路,都是守著家門的漢子。這艘船上的大平足爺們兒,卻全都跑到了離家萬里的地方。

另外一件讓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經歷的事兒,就是在船上睡覺。

船上內艙有兩個房間,老陳和愛人佔據一間,剩下一間是我、曾喬和小宇三個人睡。因為曾喬有潔癖,小宇基本不進來睡,他睡在餐桌的沙發上——那原本是魏凱的位置,但暈船暈得難以自制的魏凱已經把床鋪挪到餐桌下了,睡在桌子腿和沙發之間。

另外一個沙發,是屬於梁紅的。船長老張,則從來不進艙睡覺,他一直睡在前艙門那個位置,把自己卡在中間。最開始我說他這是“作”,後來才發現,他這樣睡覺是最安全的,因為船不管怎麼在風浪中傾斜,老張的腰都能被門框卡住,摔不出去,也翻滾不了。

在船上,做任何事情的前提,就是要先固定好自己。不管是做事、吃飯、睡覺,還是上廁所,如果不把自己的身體固定好,就會出各種意外——在甲板上會掉到海裡、在船艙裡各種磕磕絆絆、上廁所的時候會尿到自己身上。

在每天如此痛苦的情況下,如果不是梁紅在船上,我估計我早就跳海選擇一了百了了。在某種意義上,梁紅已經成了我的精神偶像。每到臨界點的時候,我就這麼告訴自己:梁紅一個女人都能堅持,我為什麼不能堅持?這關乎一個男人的尊嚴。

我曾單獨問過梁紅,這麼難受為什麼要一直走下去。

“因為我愛270,所以我要跟他在一起,他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任何建立在愛情基礎上的事情,都是如此的純粹,不需要理由。

無論自己的身體多麼飽經磨難,我還是要感謝這一次航行。一個攝影師的世界,全在鏡頭裡。在風和日麗的天氣裡,海上特別通透,能拍攝到100公里以外的景色,顏色純正。我想像中的世界,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晚上的大海,在沒有月亮的夜晚,天上繁星點點,海洋裡的微生物發出閃閃銀光,一閃一亮,海天呼應。月亮出來的時候,時常有薄薄的雲飄過,整艘船就彷彿披上了銀紗。一些軍艦鳥劃過月亮,圍繞著我們的桅桿盤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