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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水的模樣

海的禁令

有人墜海,不准下去救援!

這是「北京」號的「十戒」之一。不是我們要拋下夥伴,不近人情,而是在波濤洶湧、能夠吞噬一切的白令海上,有人墜海,是不可能救得上來的。下去救,不過是再搭進去一條命而已。我們能做的,就是採取「刻舟求劍」的方式,一個人的手指緊緊地跟著落水者,船長調整船的方向,其他人從100開始倒數。能夠游回來算命大,游不回來,誰都無能為力。

之前我們做了一個測試,將一隻油桶扔進了海裡。計時器僅僅走到30秒的時候,鮮艷的紅色油桶已經用肉眼看不見了,即使借助於高倍望遠鏡,也看不到一絲紅色。

在汪洋大海裡,一個人,一艘船,實在太渺小。

船上還有一些其他戒律,都是出發之前我們多方權衡後定下的。

禁酒。在電影裡,有水手的地方就一定有朗姆酒。但是在現實裡,船員必須禁酒。人手有限,經不住一個人的宿醉;空間有限,一個趔趄就可能跌落大海;意志有限,經不住更多的酒精誘惑。

幸好不用禁煙。我運了100條煙上船,雖然煙民只有我和老陳,可實在無聊的時候,他們三個男的,也會找我切幾根,叼著打發時間。

隨著航行越走越遠,我們最大的敵人,已經不是風浪,而是無聊。

從起航時候的興致勃勃,到熱情漸漸消散,接下來是索然無味,到現在,全是在咬牙堅持。

航行初期,聊天是打發時間的最好辦法。很快,每個人都把自己從三歲穿開襠褲,到上個月股票小掙了幾千塊的瑣碎事兒,全講了一遍。接下來,開始講祖上的事兒。從曾子到魏徵,從陳勝到蘇軾,一船人開始「拼爹」,比誰的祖宗更牛逼。到最後覺得沒意思了,又沒聊的了,就把三歲到三十歲的事兒再講一遍。

進入阿留申群島時,魏凱已經第八次講他的初戀了。而每個人的家譜和人生履歷,被淘得毫無槽點之後,大夥兒都感覺張嘴說話都多餘了。你什麼事兒我都門兒清,彷彿一眼就能看到對方出生時候的樣子。

有時候大夥兒也唱歌,雖然全船人都沒什麼音樂天賦,全是五音不全的「殘疾人」,但在海上隨便怎麼唱,絕對不會擾民。最開始唱流行歌,接下來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眾人划槳開大船》《水手》……過了濟州島,就開始唱紅歌了。而一上白令海,《敢問路在何方》則成了首選曲目。

機房的硬盤裡,拷了近百部電影。出海兩個月的時候,每部電影都被看了不下三次。實在看不下去了,百無聊賴之下,不看了,電影依然開著,聽。

老陳上船前,在iTouch裡下了幾十部小說,最後這成了他們打發時間的唯一工具。現在老陳每天做的事兒,就是值班的時候躺在甲板上看小說,輪休的時候躺內艙看小說。每天幾乎就一句話:「真他媽無聊。」然後,把小說從頭再看一遍。

白令海的不安靜,讓我們的無聊減弱了許多,每個人都得忙起來。相比我們在船上的手忙腳亂,留在北京的煙斗,這會兒更是心急如焚。

中國以前沒有民間船隻走這條線路,所以可供參考的海事資料非常少。煙斗去找了相關機構的海洋研究所,一些老博士聽煙斗說咱是開著帆船過白令海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說了六個字:你們這是找死。

這些話煙斗當時沒有告訴我。他鍥而不捨地搜集資料,找一些民間玩兒帆船的老手討教。最後,煙斗用倆三角尺,在一張白紙上畫出了我們的海事圖。再根據近幾年同期同位置的氣象情況,推算「北京」號每一步要走的航向。

風雨交加,「北京」號像是走鋼絲一樣,顫顫巍巍地在白令海上前行著。左右不遠的地方,都有風暴團。煙斗的導航一步出錯,我們就可能被捲進去。

在白令海的最深處,我萌發了一個想法:我要去海裡拍攝「北京」號。一路走來,攝像機只能在船上記錄我們,我們卻無法去拍攝一張「北京」號劈波斬浪的勇猛照片。

我這個想法幾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對,這太危險了。為了拍一張照,可能丟一條命,不值。他們越是攔著,我下去拍攝的興趣就越強烈。拗不過,放下小艇,曾喬陪我下了船。他負責開小艇,我來拍。

這確實是件難度係數很高的活兒,風雲變幻的大洋上,小艇就是一片羽毛,隨波逐流,完全不受控制。搞不好一個浪頭拍過來,我倆就直接給摁進海裡去了。性命攸關,只能匆匆拍下幾個鏡頭,就趕緊回到稍大點兒的那片「羽毛」上。

在海裡看「北京」號,我更覺得它是一個勇士,堅強無比,帶著我們和這能量無限的大海對抗。

得意的一天

霧散雲開。驚濤駭浪被甩在了身後,當安靜的荷蘭港出現在視野裡時,每個人都有逃出生天的感覺。每個人的身體都已經極度疲憊,沒有雀躍,只有不約而同的苦笑。

美國海岸警衛隊在港口等待著我們。沒有日本海上保安廳在對馬島時候的那種嚴陣以待,他們認真地查看了我們的相關證件之後,就非常友好地說:「Welcome to America。」

我們略有歉意,向海岸警衛隊坦白了我們在阿圖島幹的事兒。一位隊長一笑,說那些物資之所以還留在島上,就是為給那些急需要幫助的人們提供不時之需。如果下次我們開飛機去,他可以告訴我哪兒能找到航空油。

當我問到,為什麼我們在阿圖島上找到了水、油和一些物資,卻怎麼也沒找到食物的時候,警衛隊隊長說,他們原來留有好幾噸的罐頭和其他食物,但是撤離的時候,把所有的食物都就地掩埋了。怕的是食物儲放時間過長,就會變質腐壞,人吃了會出問題。

美國人的笑容讓人很輕鬆,他們的這些舉措,讓「美帝」在我們這群人心裡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許多。咱們的老戰友蘇聯人,確實相形見絀。

美麗的荷蘭港掃去了身上些許的疲憊。作為阿拉斯加半島東岸的衛星島嶼,這裡是美軍在太平洋上重要的海、空軍基地。但是這兒卻一點兒也看不出戒備森嚴的樣子,沒有高牆大院、沒有鐵絲網、沒有巨型炮台。儼然一處世外桃源,一切安靜而有序。

記得看過一個紀錄片,叫《惡海捕蟹記》,講的就是人們從荷蘭港出發,去白令海捕螃蟹的事兒。全世界80%的帝王蟹,都出自荷蘭港。美國最大的漁港,不在富饒繁華的東西海岸,而在阿拉斯加的這一隅。

一夜休整,第二天一早我們都換了一身休閒裝,以一群旅行者的姿態,踏上了荷蘭港的土地。這座只有1000人口的小港口,寧靜安詳,開懷迎接著所有來客。有美國人的壁瓦小築、有歐式閣樓,其間還間雜著幾座綠色的清真屋頂。

山丘延綿,碧水蜿蜒。海鳥三五結伴,或佇立遙望,或振翅翱翔。對於身心疲憊的人,荷蘭港是一劑療愈心神的良藥。

在前往另一端碼頭的途中,成山的蟹籠堆在路邊,讓人興奮。腦海裡立刻出現了一幅畫面:前方滿山遍野,長滿了金黃色的螃蟹。事實讓人有些失望,碼頭上沒有想像中的汽笛嗚咽,煙囪林立,熱火朝天的人來人往。只有幾艘蟹船,安靜地停在那兒,幾個人蹲在甲板上,修補著漁網。

我們來的季節不對,帝王蟹捕撈季,是從十月中旬開始的。

似乎為了彌補我們的失落,幾隻很Q的小海獺,從我們近前的水裡探出了頭。黝黑的眼珠子看著我們,一臉好奇。而後,就在水裡開心地翻騰、追逐。其中有一隻海獺,似乎是為了吸引我們的注意,脫離了集體。它四腳朝天,用尾巴仰泳。小海獺看到我們都在看它,竟然咧嘴一笑,跟我們打起了招呼。

這可愛的小動物,真有讓人開懷的魔力。它們的出現,讓我們把與世隔絕幾個月的積鬱都一掃而光。梁紅早就抵抗不住了,大呼小叫著要下水去擁抱海獺們。

「快看,這是什麼?」就在我們腳下,竟然滿地海虹。撿起一個,剝開皮,新鮮的海味兒一下子就勾起了人的食慾。「趕緊拿簍子過來,今晚能加餐了。」

六個人埋頭在灘邊撿著海虹,邊撿邊吃。沒一會兒,更多的驚喜接踵而至,巨大的海星、海螺、寄居蟹、海膽都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然後相繼被我們裝進簍子裡。淺水處,還有很多魚兒在暢快地游著。

我們僅僅在海灘上前行了20米,就已經收穫了滿滿的一筐海鮮。雖然現在不是捕撈帝王蟹的季節,但是剛才的這些收穫,讓我覺得說不定能夠逮到幾隻帝王蟹。

我們沒有捕撈證,是不能開著船下網子去撈的,只能去釣螃蟹。帝王蟹最愛吃的,就是鮭魚子。所以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去抓幾隻母鮭魚。

一條淺淺的小河裡,數不清的鮭魚在撒歡。「這兒太神奇了,想什麼有什麼。」梁紅拿著釣竿,我則直接操了支魚叉。

「撲通」一聲,咱們還沒釣到魚,梁紅就先被魚給釣到了河裡。她腳下一滑,栽了進去,馬上變成了落湯雞,倆膝蓋都磕腫了。「得,反正都下來了,咱也不用釣了,直接用手抓。」

沒有帶網子過來,徒手抓魚還真有點兒困難。但此時,其實抓魚都已經是次要的了,一夥成年人這會兒在水裡玩兒得那叫一個開心。當我好不容易叉到一條雌魚,正樂和的時候,警察來了。

突然見到美國警察,我們瞬間有點兒緊張,像是偷獵被逮著了似的。這警察是個年輕的小伙子,戴著墨鏡,一身警服穿在他身上特別帥。全身全副武裝,警棍、槍、手銬,讓人有點兒發怵。

這小伙子倒不嚴厲,上來先說這塊區域是不准捕魚的,然後非常客氣地跟我們要身份證。他認真地一一和本人核對證件上的照片,我們心裡則在忐忑地猜測著,一會兒他要怎麼處理我們,是直接驅逐出境,還是罰款。

不料他把證件還給我們之後,竟然耐心地給我們講解起來,說這條河到下面那個湖之間的區域,是不准捕撈、垂釣的,因為這些魚兒們要在這裡產卵。

「老美太人性化了。」我在心裡暗暗讚歎。

「你們有釣魚執照嗎?」突然小伙子問了這麼一句。

「釣魚還需要執照?」我有點兒愣,搖了搖頭。

「如果沒有釣魚執照,你們剛才的行為,會被處以很高額度的一筆罰款。」

「……How much?」我灰溜溜地問道。

小伙子一擺手:「不過我今天不會罰你們的款,因為你們是外國人,有語言障礙。此外,這兒沒有豎『禁止釣魚』的警告牌,也是我們政府工作的失誤。所以責任不全在你們。」

美國人的開明,再次讓我折服。

愛情裡的水手

一艘新來的船,停在了「北京」號的旁邊。

我們很好奇,是經過了怎樣的折騰,這艘船才會如此傷痕纍纍。船上走下來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披著黃色的長髮,兩條手臂上佈滿了文身;他左手拎著罐啤酒,右手夾著根煙,很是粗獷。

他也看見了我們,逕直走過來,笑著跟我們打招呼。他名叫Mark,是旁邊這艘捕魚船上的水手。當他得知,我們是開著帆船,從上海經過了日本、韓國、俄羅斯和白令海到達這兒的時候,他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你們真是瘋了,不過我佩服你們。」

我對Mark的工作很感興趣,問他在白令海上捕魚危險嗎,Mark掏出手機,給我們播放了一段視頻,是今年二月份,他們的船在白令海上陷入風團的情形。那完全就是美國大片兒裡面的場景,「北京」號雖然也一路風雨相伴,但是真沒遇到過Mark他們那麼大的陣仗。

關於危險,Mark說自己已經在白令海上捕了25年魚了,他從18歲開始就做這份工作。這些年裡,他在海上摔斷過後背、肩膀,兩隻手腕斷過三次,腳腕更是不知道折過多少次了。總之他全身都是傷疤,但是Mark卻似乎並不在意。他從容的笑容,彷彿在說,傷疤就是一個水手勇敢的標誌。

他一一向我們展示傷口,我和梁紅都看得有些於心不忍。Mark卻爽朗地笑著說:「保險公司賠給我的,比我的工資高多了。」逗得所有人大笑。

我想去看看他的捕魚船,剛開口,Mark就大手一揮:「Let's go!」

這艘捕魚船,也像Mark一樣,到處顯露著粗獷的痕跡。巨大的吊臂,稜角分明的貨箱,成堆的漁網,還有很多笨重的工具,都堆放在甲板上。

Mark介紹說,這艘船上只有四個人,船長、工程師和兩個水手。而一般像這個規模的捕魚船,船上至少都是六到八個人的編制。Mark說,他們之所以四個人就能搞定這艘船,秘密都在船長室裡。

船長室裡,大小航海儀器一應俱全,還比「北京」號多了聲吶、水下監視器,而且還裝了四個GPS。

在參觀船上臥室的時候,我們看到工程師的床頭貼著妻子和孩子的照片。我們問Mark:「你們常年在海上捕魚,會想念家人麼?」

Mark哈哈一笑,說:「我的手機一直開著網絡,我要保證時刻都能聯繫上我的女朋友。」說到女朋友,Mark瞬時就變得神采飛揚,跟我們各種形容她,講了許多他們之間的事情。最後,Mark說:「在船上使用網絡,我們每個人每天都要繳納10美金。不過無所謂了,只要能聯繫上我女朋友,一天20美金也沒問題。」

「那你女朋友會擔心你的安全嗎?」

「當然會。我女朋友就像我的妻子一樣,一直都很擔心我。所以無論出多少錢,我都要保證能時刻陪她聊天,給她報平安。」

外表粗獷的Mark眼裡,這會兒滿滿全是柔情。

一個電話過後,Mark抱歉地對我們說,今天只能帶我們參觀到這兒了,他要開船出港,去工作了。

握手,告別。Mark送給了我們他的祝福,希望我們能夠順利到達南極。

「北京」號全體船員,站在碼頭上揮別這位水手。祝他一路順風。

惡海捕蟹記

Mark的船剛走沒多久,另外一艘船就駛了進來。船身的字符讓我眼前一亮:NORTHWESTERN。「西北」號。

「西北」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紀錄片《惡海捕蟹記》裡,最好的捕蟹船,也是全世界捕撈螃蟹數量最多的船隻,毫無疑問,也是我最喜歡的船。「西北」號的船長希格,也是我的偶像之一。

有點兒夢想照進現實的感覺。我最夢寐以求的船就停在不遠處,沒準我的偶像希格船長,此刻也身處那裡。我興奮得像個小孩子一樣,這艘船五年前第一次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就已經深深地愛上它了。

我像個小男孩第一次見自己喜歡的明星一樣,心情激動地去登船拜訪。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接待了我們。他告訴我們希格船長不在,現在是另外一個船長。這位老者是「西北」號現在的主人,蒂納船長。這艘船在夏天捕魚季的時候,蒂納船長就掌管這艘船出海捕魚。在冬季的時候,到了捕蟹的季節,就是希格船長掌舵的時候了。

沒能見到希格船長,心裡略有些失落,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踏上了夢想中的「西北」號。滿滿一甲板,全是各種漁網和蟹籠,地上也雜亂丟棄著一些工具。不算整潔,但是接地氣兒,到處都是跟大海搏鬥過的痕跡。

蒂納船長人很隨和,他有些事兒要忙,但允許我們自由參觀「西北」號。

流竄在「西北」號的各個部位,各種熟悉的器械和細節,我像鑽進了紀錄片裡。坐在希格船長的位子上,在腦海裡幻想我們此刻正身處白令海深處,捕撈帝王蟹的樣子:

風高浪急,「西北」號在海上劇烈地搖晃著。一個水手把蟹餌扔進蟹籠裡,另外一個水手和他合力,把蟹籠扔進海裡。二十幾個360公斤的蟹籠沉到海底,放一天一夜左右。在深深的海底,無數帝王蟹被蟹餌吸引,慢慢地爬進籠子裡。第二天,錨鉤和輪盤把蟹籠一一拉回船上。大豐收的一天,每個蟹籠裡都裝滿了帝王蟹。

我們來得不是時候,沒趕上捕撈帝王蟹的季節,我就只能這樣,在「西北」號上,在腦海裡,模擬了一把現場,過了一把乾癮。

蒂納船長告訴我們,島上有個帝王蟹展覽館,我們可以去那兒看看。好吧,好歹能看到帝王蟹,也算一償夙願。

不大的一個房間,牆上掛著各種各樣的帝王蟹標本。全球帝王蟹的品種有100多種,這兒展覽了14個品種。值得一提的是,帝王蟹裡最好的3個品種,全出自荷蘭港。這些帝王蟹都非常地大,差不多頂兩個我的腦袋。有紅色的、棕色的、藍色的。

令人意外的是,在琳琅滿目的螃蟹標本中,我們發現了一隻比目魚標本。重達459磅,是1996年被人釣起來的。這一下子勾起了我想釣一條魚的想法,逮不到帝王蟹,釣一條大魚總可以吧?

前車之鑒,釣魚咱們得先辦執照。這兒辦事的效率很高,20分鐘之後,我就拿到了聯邦政府頒發的釣魚執照——有效期24小時。

前人經驗,月黑風高夜,垂釣大魚時。凌晨兩點,我們把「北京」號開出了碼頭,進入深海區域。風向、對流都差不多,上餌,拋鉤。我不奢望釣上來條幾百斤的,別讓我折騰一番白忙活就行。這代價太大了,一出海,梁紅和魏凱又暈開了。

浮標始終一動不動,大夥兒的熱情,在被一點點地消磨。到天亮時分,所有人都趴下了。收竿,魚餌沒了,也沒魚。真就白忙活一場。

「北京」號回到碼頭,一艘捕蟹船進港了!剛才還昏昏欲睡的我,一下子又精神了起來。匆匆跑過去,水手得知我們的來意,見面就給了我們一份大禮。他拎出來一個大鐵桶,一隻剛煮好的帝王蟹就臥在裡面。

這麼一隻帝王蟹,去飯店吃得好幾千人民幣,但這位素不相識的水手,見面就送了一隻。在帝王蟹的老家吃到帝王蟹,美味又多了幾分。捕撈帝王蟹的心思,又死灰復燃了。我跟水手討教捕蟹的技術,他給我介紹了島上的一個人,說在這個季節,只有他一個人在小規模捕蟹。

在碼頭的另一端,我們找到了「艾麗莎」號,見到了吉姆船長。

「艾麗莎」號比「北京」號還要小,準確來說它應該是一艘小艇。吉姆船長是個精瘦的老頭兒,對我們很熱情。得知我們的來意後,他告訴我們,他今天在20海里之外下了一個蟹籠,明天早上可以帶我們去起蟹籠,但是裡面有沒有帝王蟹,他就不知道了。

這足以讓我喜出望外,在錯誤的季節,能讓我一償捕撈帝王蟹的夙願。

一大早吉姆船長就在等候我們。出海,他開得特別慢。吉姆船長說,他做這一行已經30多年了,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現在對於他而言,安全第一。

蟹籠的浮標就在不遠處,吉姆船長授意我說,他就只管指揮,剩下的全交給我來搞定。扔錨鉤,上絞盤,蟹籠在一點一點地往上升。本以為是一件輕鬆的事兒,拉了一半我就感覺有點兒體力不支了。咬牙堅持著,對於即將浮出水面的蟹籠,充滿了期待。

吉姆說,他估計裡面會有15到20只帝王蟹。當蟹籠鑽出水面的時候,我們幾個人都愣了。偌大的蟹籠裡,有一條大章魚,一隻本地產小螃蟹,以及一副帝王蟹的殘骸。

章魚是帝王蟹的天敵,毫無疑問,是章魚吃了那只帝王蟹。也正因為它的存在,沒有更多的螃蟹敢進籠子吃蟹餌了。

「可恨的章魚,天生一副紅燒樣兒,看我怎麼收拾你。」我憤憤地說。

吉姆船長決定換一個地方再下一個蟹籠,下午再來取。這段空隙,吉姆邀請我們去他的家裡參觀。

船長的房子,依海而建,絕對的海景房。他的兩個女兒,一隻叫Star的小狗,出來迎接我們。吉姆帶我們去看了他的收藏,有非常珍稀的珊瑚,還有一個巨大的海葵,差不多是常見海葵的10個那麼大。

吉姆做了一個帝王蟹幼崽的標本,放在一個陳列櫃裡。櫃子裡還有很多潛水紀念品。吉姆說:「這些全是大海留給我的記憶。」

他的女兒在邊上說,她長大了想做一個海洋生物學家。吉姆船長一家,看來和大海是分割不開了,這將是一個海洋世家。

我們能待在荷蘭港的時間不多了,才過去兩個小時,我們就決定去取上午扔下去的蟹籠。下餌時間有限,我並沒有太多期待,只要不放空就行。

兩隻小小的帝王蟹,隨著蟹籠浮出海面。沒放空,小了點兒,但是夠咱吃一頓的了。不料船長吉姆擺手,說不行,這兩隻小帝王蟹是雌蟹,我們應該把它們放回大海。我們只能從命。

繽紛阿拉斯加

「北京」號能挺過白令海,真的很不容易。安靜地停靠在荷蘭港的它,已經傷痕纍纍。

在荷蘭港的這幾天,除了遊玩、休息,我們的另外一個重要任務,就是修船、補帆。

很多修船的配件,在人煙稀少的荷蘭港是沒法買到的。我們只能坐飛機去阿拉斯加的另外一個城市安克雷奇採購。老陳、小宇、曾喬、魏凱留在碼頭縫補風帆。

阿拉斯加這片遠離美國本土的廣袤土地,頗具傳奇色彩。1867年,美國政府僅僅花了720萬美元,就從俄羅斯人手裡買下了這片土地。一百多年來,荒野和黃金,成了阿拉斯加的標誌。

到達安克雷奇之後,我發現在這片荒野上,地廣人稀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很多建築之間相距好幾公里。

沒有車,我們寸步難行。

拿駕照去租車,結果被告知我們沒有駕駛員保險,不能開車。如果想買駕駛員保險,就必須要有阿拉斯加的固定居住地址——我們沒有。我們在租車公司,進了一個死結——能租到車,但是不能開車。奇怪的阿拉斯加法律。

小雨中,一位大姐開著輛MINI正要停車。我們決定硬著頭皮去試一試,沒想到大姐非常熱情,願意用自己的車載著我們去逛逛。

美國大姐叫凱羅琳,說現在沒什麼事兒,願意當我們的免費導遊。在車上閒聊,凱羅琳說,在2008北京奧運會之前,她去過一次北京,待了三天。他們參觀了所有的奧運場館,鳥巢和水立方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真是漂亮極了。還有北京烤鴨,也是讓人回憶的美味。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凱羅琳說要先回一趟她的家,給我們拿兩件雨衣。我和梁紅給感動得一塌糊塗。準確地說,從阿圖島開始,美國人給我們留下的,全是感動。

大姐居然還專門為我準備了兩件雨衣,讓我試試哪個合身。面對凱羅琳這樣的熱情,我有點兒無言以對。神奇的阿拉斯加,神奇的安克雷奇。

汽車行駛在路上,馬路的兩邊居然不時出現一些野生動物。特別是很多麋鹿,悠閒地在馬路上閒逛,還不時吃幾片行道樹的葉子。凱羅琳說,麋鹿是安克雷奇的另外一批居民。它們也確實把自己當成了主人公,隨處都可以溜躂,沒事還鑽進別人的後院喝點水,逗逗孩子什麼的。有些人就乾脆收養了麋鹿,當作寵物養著。因此麋鹿們完全不懼怕人類,包括人類的汽車。友好的安克雷奇人,在開車的時候,也都會有意避讓走上馬路的麋鹿們。但是就算這樣,這裡每年還是會發生很多起汽車和麋鹿相撞的交通事故。每年因此而喪生的,有數十人。

凱羅琳就像一個健談的北京老太太,帶著我們邊逛邊聊,她說帶我們去趕集。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今天是安克雷奇的節日,會舉行一年一度的遊樂集會,在集會上我們會看到很多的新鮮玩意兒,吃到各種美食,還有一些有趣的活動。我一直認為,瞭解一個城市的性格,就必須去它的集市。

細雨中,幾個志願者在向每一個來人分發黃色的遮雨帽。我一直覺得空曠的安克雷奇,這會兒顯露出了它喧鬧的一面。男人、女人、老人、小孩,都集中到了這裡。

我有點兒像在北京參加廟會的感覺。孩子們在遊樂場裡玩著,大人們在四處逛著,數不清的小攤小店,在兜售著自己的特色產品;還有賣小吃的推車,讓種種香味,瀰漫在人群裡。

三明治、烤火雞腿、薯條、香腸、可樂……我們兜兜轉轉,吃遍了半個美國的特色小吃。

幾個龐然大物,讓我們張大了嚼著雞腿的嘴:那絕對不是南瓜,是外星物種。幾隻龐大的南瓜,超出了我的認知。每個南瓜上,都貼著一個小紙條,表明重量。隨便一隻,都有900多磅,什麼概念?就是5個張昕宇這麼重。

凱羅琳說,這些南瓜都是一個夏天長出來的。巨型南瓜,也是安克雷奇的特產,因為在安克雷奇的夏天,每天24小時都有陽光照射。

我們還在集市裡見證了一場民間自發的慈善拍賣。人們拿出自己的東西,可以是一些物件兒,也可以是自家養的牛羊等家禽,現場公開拍賣。拍賣的錢就捐給本地那些患病的孩子們。

旋轉木馬大家都見過,在這兒我們見到了旋轉真馬——所有的構造、原理,都和遊樂場的旋轉木馬一樣,只是那些馬,全是真的!

一位現場表演的藝術家,也讓我大開眼界。世界各地的雕刻藝術家們,無一不是拿著刻刀精雕細琢,耗費很長時間,才完成一件藝術品。我眼前的這位大叔,手裡操著一個嗡嗡作響的巨大電鋸,圍著一截木頭,東鑿西鋸,不到五分鐘,一隻木雕熊就出現在眼前。他身後的架子上,擺著他的更多作品在出售,獅象虎豹狼、牛羊貓狗兔,應有盡有,一個比一個栩栩如生。那些木雕動物的眼神,相當見功力,令人歎為觀止。

最後,我們見證了一項已近失傳的手藝:淘金。

一個老者,從隨便一堆河沙裡,挖出來兩捧沙礫放到一隻黑色的碗裡,然後在一個水箱裡不停地做45度傾斜。十幾分鐘之後,碗裡就留下了一粒頭皮屑大小的金沙。老者擦乾淨手,用手指頭把金沙捏出來,放到一張卡片上。整個淘金過程就這樣結束了。

在老者的指導下,我和梁紅大概花了兩倍的時間,也都各自成功地淘到一粒金沙。老人舉起脖子上的一塊獎牌,驕傲地說,他現在是全美淘金工人裡的第一名。而後,他拿出一個粉筆頭大小的瓶子,裡面裝了半瓶金沙,大約1盎司。老者說,這是他一個星期淘金的成果。

阿拉斯加多河流,曾經是淘金者的樂園。隨著資源的衰竭,以及不成正比的付出和收入,現在淘金工這一職業,已經沒有多少人在傳承了。老者說,可能他自己這一輩,就是美國最後的淘金者了。

今兒絕對是大開眼界的一天,收穫頗豐。凱羅琳帶著心滿意足的我和梁紅,很快就買齊了修船的配件。

我們向凱羅琳提出了一個請求,帶我們去看看阿拉斯加的冰川。阿拉斯加有三大奇觀,除了荒原和金礦,還有萬年不化的冰川。

凱羅琳爽快地答應了。她說,聽了我們的故事,她很樂意幫助我們做任何事情。我們現在在做的事情,跟她丈夫經常說的一些話很像:「夢想遠大。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夢想遠大,卻不願意去付諸實際行動。為了夢想出發,去努力,去冒險。你去做了,哪怕失敗,但至少你嘗試過了。只有這樣,你才會成為你想要成為的人。當機會來臨的時候,不要猶豫,一定要抓住機會,去實現自己的夢想。與你們共勉。」

聽到這席話,我和梁紅都有點熱淚盈眶。凱羅琳說,夢想遠大是安克雷奇這座城市的信條,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胸懷大志,並且都願意為之努力,不怕失敗。祝福你們,能夠順利地到達南極。

我們驅車到碼頭,換乘游輪出海。比起我們的帆船,游輪相對平穩得多,梁紅上去了依然有暈船的症狀。看來她天生不是一個跟船處得來的人,如今卻要跟著我航行十萬八千里,去地球的另一端。

在游輪上,突然聽見有人說中文。四個組團來阿拉斯加看冰川的中國姑娘。我們從上海出發兩個多月了,這是第一回見到中國人,頗有千里他鄉遇故知的感覺,高興得不得了。

幾個姑娘都比較羞澀,話語不多。梁紅遇到祖國親人,好像暈船的症狀緩解了不少,特別high地給四個姑娘講我們一路上航行的事情。這時一陣驚呼吸引了我們的注意力,前方有一座原始島嶼。阿拉斯加是全美僅存不多的沒被開發的地區了。島嶼上古木參天,各種珍稀的飛禽在枝頭休憩。近海處,許多憨態可掬的海豹,好奇地打量著我們。

「前方,我們就要到達Surprise冰川了。」船上的導遊說。我們越來越期待這個驚喜。

漸行漸近,霧漸漸濃密,雨點也有點兒加大。看不見遠處,只能隱隱約約見到冰川的輪廓,近處有一些海鳥,刺破雨簾,呼嘯而過。船的周圍,漂散著很多浮冰。

「匡匡」兩聲,我們的船差點兒成泰坦尼克號了,撞到了一塊大浮冰。所幸這只是塊浮冰,不是冰山。船邊的海水裡,漂浮著的浮冰越來越多,密密麻麻。我們乘坐的游輪,這會兒儼然一艘破冰船。

穿透迷霧,眼前豁然開朗。Surprise像憑空出現一般,矗立在眼前。原來所有的濃霧、小雨、浮冰,都是為了給Surprise的登場做鋪墊。

一種不類塵境的美,恍若仙境。頂端皚皚白雪,下面晶瑩剔透,融冰形成的水流,在巨大的冰塊裡面流淌,激盪的水花,像撞到鏡子一樣迸裂。

「跟我想像中的一樣,比我想像中的還美。」

尋找愛斯基摩人

整個「北京」號都餿了。滿滿一船,全是臭味兒。

這事兒我不太好意思提。從上海出來,到今天,已經兩個多月了。一船六個人,還沒洗過衣服。

海上淡水稀缺,洗衣服太奢侈了。海水是沒法洗衣服的,因為海水是高鹼性的,肥皂也是鹼性物質,用海水洗衣服打肥皂,那是「雪上加霜」,會越洗越髒。用洗衣粉也不行,洗衣粉不溶解於海水。用洗衣粉洗,是瞎子點燈,洗了跟沒洗一樣。

這一路上,濟州島是唯一有機會洗衣服的地方,但是當時備用的衣服多,換下來的髒衣服也就都扔那兒了。現在,衣服到了非洗不可的地步了。在國內不說一天一洗,最起碼三五天得洗一次。在海上的兩個多月,這些衣服我們正面穿完反面穿,髒衣服換髒衣服,都換了好幾撥了。

小宇搬出來一包衣服,裡面居然已經生小蟲了。在荷蘭港,必須得大清洗大掃除了。然而找遍整個港口,也找不到一家洗衣店。

「反正熬倆月了,湊合著再穿幾個月到南極得了。」

「再穿下去,接下來的國家都該不讓咱入境了,我們這是嚴重的污染環境。」

沒轍,我找到一個垃圾場,居然讓我淘到一個廢棄的洗衣機。有蓋、有殼、有按鈕、有排水管。靠譜,能修。

梁紅一向用「心靈手巧」來形容我這大老爺們兒,這次又不負眾望,我竟然把洗衣機給鼓搗好了。全船過洗衣節似的,紛紛把自己早已發霉發臭的衣服扔上了甲板。

洗衣機轟轟隆隆,洗了整整一天的衣服。我們一個個圍著洗衣機轉,手舞足蹈。今兒真是我們大洗的日子,特別歡樂。再聞聞自己身上的異味兒,我們恨不得把自己也塞進洗衣機裡洗一遍。

翻出船上的繩子,在碼頭上來回拴了好幾圈。衣服晾上去,特別壯觀。估計外面再進來一艘船得嚇到了,荷蘭港碼頭被中國人的衣服給佔領了。

捕了帝王蟹,夜釣比目魚,看了麋鹿,逛了集會,親近了冰川,還洗了衣服。最後,我們又給自己額外加了兩天體驗阿拉斯加的時間。

因為阿拉斯加還有兩個吸引我的地方,我還沒有去親密接觸。一個是鯨魚墳場,一個是狗拉雪橇。

阿拉斯加最早的居民,就是一萬年前,從西伯利亞越過白令陸橋,到達北美洲的愛斯基摩人。他們是世界上最早掌握捕獵鯨魚技術的人,隨後把鯨魚的遺骸留在了遠離海洋的地方。一萬年過去了,這些鯨魚的白骨,依然停留在那裡。

在當地一個華人嚮導的幫助下,我們見到了鯨魚墳場。兩條鯨魚肋骨,像拱橋一樣,兀立在地面。我和梁紅一人站了一邊,它們組成的弧度,差不多有我兩人高。

這也是人類文明的一個奇跡。一萬年前,愛斯基摩人就能夠把如此龐然大物,從海洋裡捕獵到陸地上。一萬年後,這些白骨依然能夠在光天化日之下,保存得如此完好,也足以令人稱奇。

提到愛斯基摩人,有三個關鍵詞:冰屋、獵鯨、狗拉雪橇。在北美大陸,已經徹底看不到冰屋了,鯨魚墳場也成了愛斯基摩人狩獵藝術永恆的豐碑。據嚮導說,狗拉雪橇這種交通方式依然留存在阿拉斯加。

嚮導把我們帶到了一個愛斯基摩人聚居的村莊。

一座教堂似的建築裡,許多人在莊嚴肅穆地唱歌,用一種我們聽不懂的語言。看他們的外表,不是典型的歐美人的面孔。嚮導說,他們都是愛斯基摩人的後裔。此刻,他們正以這個民族獨有的語言,在誦念著千萬年前遠渡重洋,在這裡開闢家園的先祖們。

接著,我們去了一個雪橇訓練基地,正好看到一隊雪橇犬正在訓練。

一隊雪橇犬有十隻狗,兩兩一組,然後前後串聯成一排。第一排左邊的那一隻,就是這支雪橇犬隊的領隊,頗有老大范兒,特別像狼。後面的狗們,性格就溫順許多,任人撫摸。

訓導員告訴我們,這十隻狗不是隨便搭配的。每一組的兩隻狗,都是根據它們的性格、奔跑習慣,甚至性別等因素,才放到一起的。

我十分好奇,由十隻狗組成的雪橇隊,是如何控制方向的。就算十個人一塊兒跑,也難以做到整齊劃一,這些狗狗們,是如何做到的呢?

訓導員搖頭,這沒有秘訣,需要經過長期的訓練,才能讓一支雪橇隊平穩、快速地跑起來。最後,訓導員邀請我們去體驗一把——這個季節沒有雪,我們坐不了雪橇,用一輛人力翻斗車代替。

起步階段,訓導員簡單引導幾步之後松韁,雪橇犬們就開始拔足狂奔。在高速的奔跑中,它們的隊形一直都沒有亂,互相之間的節奏保持得非常好。

坐在「雪橇」上,我和梁紅都特別興奮,這一幕原來只在電影、電視裡見到過。這次身臨其境,頗有穿越千年,在雪原上翻山越嶺的感覺。

阿拉斯加的航程即將結束,我們要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補給。

為這事兒我有點發愁。價格是一方面,荷蘭港的物價非常貴,但必須要用,咬咬牙就買了;另外一方面,這兒的物資不全,很多東西我們買不到;還有,這裡人的口味跟我們中國人有很大的差異,一些食品花大價錢買下來,還不好吃,實在不划算。

正在我們糾結的時候,在碼頭上看到一個手寫的牌子,用英文寫著:所有物資半價出售,請挪步到碼頭的盡頭。

「又淘到寶了。」我說。

碼頭盡頭,停著一艘船,甲板上船艙裡,擺了很多箱子,全敞開著,裡面盛著各種各樣的吃的:罐頭、餅乾、薯片、泡麵等,非常全。

一對中年夫婦走了出來。這艘船是他們的,他們在荷蘭港完成了夏天的工作,現在要回到美國本土去了,這些東西是他們沒用完的,所以半價出售。

粗略一數,有十幾箱。再看他們的標價,實在便宜,一瓶罐頭、一袋餅乾,只要幾毛錢。「包圓兒,我們全買了。」

船長憨厚地一笑:我再給你們打個九折。

接下來,是漫長的清點過程。妻子一件件地清點物資的種類、數量和單價,船長拿著個計算器,辟里啪啦地算著。

夫妻倆都很消瘦、文弱,看上去都不像是航海的人。特別是船長,我們一路見過的航海者,都很粗獷,都有文身,抽煙喝酒。但是這位船長特別文質彬彬,說話一直都很輕柔。我掏出根煙,向他借打火機,他尷尬地搖搖頭:Sorry,沒有。

在清點的過程中,船長妻子問我們船上有沒有烤箱。得知沒有後,她竟然主動把所有需要用烤箱的東西都剔了出來。此外,她還提醒我們哪些東西保質期快到了,我們應該優先吃。那些快過期的,她也都挑了出來,不賣給我們了。放在國內,這事兒真的想都不敢想。

漫長的清點結束,梁紅特好奇多少錢。折上折,七百零八塊六毛五,零頭也抹掉,七百整。這麼十幾箱東西,非常實惠地買到手了。

完事了,夫妻倆還特別細心地告訴我們,哪些食物該怎麼做,哪些搭配好吃哪些不行。在等待老陳他們過來搬貨的時間裡,我們還聊了些在海上航行的事兒。在得知梁紅暈船之後,船長妻子拿出自己用的暈船貼,送給了梁紅,並教她怎麼用。說得很詳細,還告誡梁紅,暈船盡量不要吃藥,會導致很多副作用,等等。

阿拉斯加,從頭到尾,滿滿全是感動。我和梁紅約定,如果哪一天我們不滿世界走了,我們一定要回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