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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真相 Truth

有時候他夜裡站在孤兒院的窗前,祈求他的爸媽回來找他,但他只在颳大風的晚上這麼做,好讓風把他的話帶給他們。有時候他會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想知道自己哪兒長的不招爸媽喜歡。

薩迪剋夫人用大拇指撓了撓右邊的眉毛,過了幾秒鐘又移到了左邊,這是祥弟這些年來注意到的薩迪剋夫人的一個習慣,她在著急的時候總這麼做。

但是祥弟從沒見過薩迪剋夫人因為一個電話急成這樣,他知道薩迪剋夫人有什麼事情在瞞著他,就像她不肯給自己講生身父母的事情時一樣。無論她跟祥弟說多少次對祥弟父母一無所知,祥弟還是決定找出真相。畢竟是薩迪剋夫人給他起了“祥弟”這個名字,意為“厚皮膚男孩”。

今天祥弟在經過走廊的時候,確實感謝了卡瑪女士。儘管他知道這不可能,但他還是覺得卡瑪女士的耳朵變大了,可能是太多感謝的話把耳朵撐大了吧。如果這是真的,那上帝一定有著世界上最大的耳朵。

索納爾,孤兒院最大的女孩,站在臥室裡往窗外看。她穿著一條褪色的綠裙子,那是一家要往卡德拉斯搬的基督教徒捐贈的舊衣服裡的一件。祥弟穿的棕色短褲和白背心也是那家捐的。祥弟很羨慕那家的男孩,人家的腰比他寬,這說明那男孩吃的可不只是米飯和蔬菜。祥弟想趕快長大,想變得強壯起來。他知道索納爾也想趕快長大,她對自己現在的樣子很傷心。祥弟聽到過薩迪剋夫人告訴索納爾,女孩子需要一段時間才能顯出自己的美,於是索納爾相信她長大以後會成為一個美女。她不確定自己什麼時候會變得漂亮起來,但她願意耐心等待。

在房間的角落裡,三個男孩站在一起,在玩一種叫科伊巴的,用三塊白石子玩的遊戲。儘管他們不是兄弟仨,長得倒還挺像。他們上身長得很結實,腿卻很瘦,祥弟認為他們長得像是因為他們總待在一起。他們不太和其他孩子說話。其中一個男孩在擲出手裡圓石子的時候抬起了右腿,石子準確地打中了地板上的那顆。

這時祥弟看到吉奧蒂出了大門,她現在回家還太早,祥弟猜她一定是到市場幫薩迪剋夫人買菜或食用油去了。祥弟想,如果沒有吉奧蒂的話,薩迪剋夫人該怎麼辦,因為薩迪剋夫人沒有那麼大精力蹲在地上擦地板,或者給二十個孩子做飯。儘管吉奧蒂的活做得很一般,但她畢竟也沒有為了掙更多的錢離開孤兒院,到別人家去幫工。也許這是因為她的丈夫拉曼,祥弟知道沒有人家會雇一個酒鬼的。至少在這兒拉曼會清理廁所,也不會妨礙別人。有那麼幾次,他倒在院子裡不省人事,所有的孩子們圍著他,弄不清楚他是不是死了。

正在祥弟準備走下台階到院子裡的時候,他發覺有人在拽他的手。是普什帕,她手裡拿著本破舊的《仙達瑪瑪》,這是本給孩子看的故事書,裡面是一些傳說,比如“吃掉一座山的孩子”和“飛翔的犀牛及其寓意”。普什帕想說什麼,但她得等自己喘過氣來。祥弟知道她想說什麼,他從普什帕手裡拿過那本書,和她一起走到屋子的角落裡,邊上是一個大的木櫥櫃,裡面放著孩子們的衣服和玩具。櫥櫃的一個門上裝著面長鏡子,另一個門上畫著一棵開著粉紅花朵的樹,枝頭上停著一隻鳥。祥弟很喜歡這幅畫,因為看起來就像那隻鳥正張著嘴,要唱一支悠揚的歌曲,傳到很遠很遠。

祥弟和普什帕坐在地板上,盡可能地離科伊巴哥仨遠一些。其中一個男孩接連贏了三把,要拿著他的盒子走了。另外兩個男孩沒贏,很洩氣的樣子,把三個白石子放在一起搓著,一邊親吻它們祈求好運。

祥弟喜歡普什帕讓他讀故事聽,但他從來不從書的開頭開始讀,因為他覺得打開書翻到的那個故事才是馬上要讀的故事。他看著普什帕,有一次注意到雖然普什帕看上去個子小小的,又是孤兒院年紀最小的孩子,但她的眼睛又大又圓,就像玩科伊巴遊戲的石子一樣圓。

祥弟閉上眼睛打開書,翻到了“飢餓的公主”。他知道這個故事,而且很高興挑中了它。“飢餓的公主”是一個愛情故事,講的是古印度一位美麗的公主想嫁給一個窮苦農民的兒子,但是國王不允許,她就決定絕食而死。國王沒想到他的女兒會那樣做,但她很勇敢地拒絕吃東西,而她的決心也使得莊稼停止生長,整個王國陷入飢餓中,直到國王最後同意把女兒嫁給那個窮苦農民的兒子。

起初是薩迪剋夫人給孩子們讀了這個故事,當祥弟回想的時候,他明白了為什麼薩迪剋夫人在講故事的時候並不開心。也許那個故事讓她意識到自己的遭遇是多麼不同,儘管講的時候她的聲調很柔和。祥弟覺得薩迪剋夫人一點都不相信自己讀的故事,現在他更加確信這一點,但是他很高興看到普什帕一心一意地願意相信她聽到的故事。等講完這個故事,他可能會給普什帕講講色彩的力量。但他正準備講故事的時候,薩迪剋夫人走進了屋子。

“大家都坐到地板上來,”她說,“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們。”

祥弟合上故事書,跟普什帕說等薩迪剋夫人一講完話,他就開始讀故事。普什帕從祥弟手裡拿走了《仙達瑪瑪》,欣賞著“飢餓的公主”的插畫,畫上公主在為戀人哭泣,黑色長髮遮住了她的臉。怕鬼的孩子鄧都坐在他倆旁邊。

玩科伊巴遊戲的那幾個男孩不想停下來,因為其中一個已經連贏了四把,他跟另外兩個孩子說他要創造連贏五把的紀錄。但是薩迪剋夫人瞅了他們一眼之後,他們每個人立即收起一顆石子,坐到了索納爾旁邊,而索納爾已經把手支在下巴上等著聽講了。

祥弟從木櫥櫃的鏡子裡看到了薩迪剋夫人的背影。她的身體看上去很虛弱,前額上隱約露出青筋。她現在看起來甚至比剛才在辦公室的時候更疲憊了,這說明很可能不是個好消息。

祥弟想起來薩迪剋夫人上次講話的時候,是關於巴布裡清真寺。那座清真寺是十二月六號被毀的,那天正是普什帕的生日。薩迪剋夫人在幾天之後告訴了大家,而騷亂已經在孟買開始了。

後來的幾天裡,祥弟偶然聽到拉曼跟吉奧蒂說,薩迪剋夫人到孤兒院外面去也不安全,因為她是穆斯林。這幾天穆斯林開的商店被搶被燒,穆斯林男女和孩子受到傷害,警察根本不保護他們。拉曼建議薩迪剋夫人穿上紗麗,而不是傳統的旁遮普服。如果她要出去的話,得假扮成印度教徒的樣子。但是祥弟並不相信這些,說到底,拉曼太能喝酒了,這讓他愛說謊。

薩迪剋夫人的話把祥弟拉回了現實。

“我是看著你們當中的一些孩子從嬰兒長到現在這麼大的,我都抱不動你們了。”

她勉強微笑了一下,看著索納爾,索納爾正在玩著自己綠裙子的褶邊。索納爾經常心不在焉,這讓祥弟不大高興,看來她壓根就沒認真聽。

“索納爾,你兩歲的時候就來這兒了,”薩迪剋夫人說,“現在你幾歲了?”

索納爾聽到了她的名字,抬起頭來看著薩迪剋夫人,舉起手來準備回答——薩迪剋夫人教給過大家,集合在一起的時候,想要發言得先舉手。

“你幾歲了?”薩迪剋夫人又問了一遍。

“我九歲了。”索納爾回答。

“我們這兒有個男孩就要長成大人了,”薩迪剋夫人說,“誰能告訴我他是誰啊?”

普什帕指著祥弟,祥弟低下頭,他不喜歡被注意。比別人早出生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他也沒做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這座孤兒院以前是歸卡瑪女士所有,”薩迪剋夫人說,“卡瑪女士三十年前去世了,據說她沒有丈夫和孩子,她決定在身後把自己的家留給像你們這樣的孩子們。”

薩迪剋夫人為什麼要說些我們已經知道的事情呢?祥弟想。他現在確定是個壞消息,因為薩迪剋夫人在浪費時間,而且說的時候低著頭。

“但是現在出了點問題。”薩迪剋夫人說著,挺直了腰,可祥弟知道就算這樣,對她要說的話的實質也不會有什麼改變。

“三個月前,我收到了一封信,是孤兒院的受托人寫的,他們說來了一個人,證明自己是卡瑪的孫子。所以那些受托人不得不把這兒還給他,他們還聽說他要在孤兒院的地址上蓋一座樓房。我求他們好歹給個住處,再小也行,哪兒都行。今天三點鐘他們給了我最終的答覆。”

坐在祥弟身邊,普什帕打開了《仙達瑪瑪》,一頁頁地翻著書。她停下來看著一幅插畫,畫上一個小男孩手裡拿著座山正準備吃。普什帕看著祥弟,指了指畫上的小孩大張著的嘴,咯咯地笑。祥弟卻在集中精神聽薩迪剋夫人講話。

“現在的情況是,受托人讓我們搬出孤兒院,我們只有一個月的時間。孤兒院會被拆掉,然後上面會蓋起一座高樓來。”

突然,祥弟對薩迪剋夫人感到很生氣。她三個月前就知道了,為什麼不跟自己說?她就是話越來越少,好像不說就能幫孩子們一樣。這些受托人都是些什麼人?他們怎麼能為了一座大樓就把孩子們趕走呢?

“告訴他們,我們不走。”祥弟說。

“我們沒有選擇,祥弟。”

“這是我們的家。”

“但是他們擁有這片土地。我們沒有別的辦法,生活中總有你無能為力的時候。能在這兒待這麼多年,我們已經很幸運了,街上還有更倒霉的人呢。”

“那是你準備要我們去的地方?”

“我沒有要你們去哪兒,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但我會盡力為大家找個別的住處。”

“哪兒?”

“普納。”

“那是在哪兒啊?”

“普納離這兒坐火車三個小時。我認識那兒的一位牧師,他的名字是布拉甘扎牧師。他也在開著一家孤兒院,我已經給他寫過信了。”

“那我們要離開孟買了嗎?”

“我試過在孟買找個地方,可是沒找到。而且我覺得你們離這座城市越遠,就會越安全。這陣子很危險,你們知道去年十二月份有多糟糕?有人說騷亂還沒結束,還會發生更多的打鬥和搶劫事件。”

祥弟不愛聽薩迪剋夫人說這些,僅僅因為她的生活出現了問題,並不意味著他們的生活也一樣,而且他根本沒看到過什麼騷亂。他已經在腦海裡看到了孟買的樣子,十分美好。

“如果布拉甘扎牧師不同意呢?”祥弟問。

“他不會的,”薩迪剋夫人回答,“你看,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對於現在來說,我們只能祈禱。”

薩迪剋夫人將白髮攏了攏,帶著孩子們走向祈禱室。普什帕把書留在了地板上,她和祥弟排在最後進了祈禱室。

祥弟斷定薩迪剋夫人這次是嚇壞了。她以往在祈禱之前都是站在耶穌像下面對孩子們講話,但今天卻和他們跪在一起。她低下頭,輕輕地說:“把一切都告訴耶穌。”

祥弟不知道他們沉默了多久,但是祈禱結束的時候,好像孩子們彼此的距離又近了一些。

薩迪剋夫人最先站了起來,孩子們從她身邊走出了祈禱室。誰都沒說話。普什帕走過薩迪剋夫人身邊時,拽了拽她的手,就好像不想自己走到另一間屋子一樣,但是薩迪剋夫人沒動。祥弟站在隊伍的末尾看著她,薩迪剋夫人讓普什帕跟上。

祥弟怒氣沖沖,因為他得知了真相。他斷定如果薩迪剋夫人今天能這麼輕易地就講出真相,那她也能告訴祥弟這些年到底向他隱瞞了什麼。

“你得告訴我真相。”祥弟說。

“我是把真相告訴你了啊,”薩迪剋夫人回答,“我們沒有家了。”

“不是關於孤兒院的,我想知道有關我自己的真相。”

“祥弟,我已經告訴過你很多次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在說謊。”

“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保證。”

“那你要以耶穌之名起誓。”祥弟堅持著。

“我已經那樣做了,做了很多次。”薩迪剋夫人歎了口氣。

“把手放在耶穌像上,然後起誓。”

祥弟知道過去薩迪剋夫人對他說了謊話。她是以耶穌之名發過誓,說對祥弟的父母一無所知,但她從沒把手放在耶穌像上說過,而且她撒了謊。薩迪剋夫人摸著耶穌的腳。

“我對你的父母一無所知。”她說。

“你還在撒謊。”

“你怎麼會這麼想?”

“你剛才說的時候,把手從耶穌的腳上拿開了。”

“祥弟……別問你父母的事了。”

“那我就要問點別的。”

“那好。”

“你記不記得問過我是不是在一個科伊巴男孩睡覺的時候踢過他?”

“記得。”

“我是怎麼說的?”

“你跟我說你是踢了他。”

“你知道我為什麼那麼說嗎?因為我不會撒謊,你也一樣。請告訴我吧,求求你了,薩迪剋夫人,我想知道我爸媽的事情。”

“可是現在又有什麼用呢?”

“我會不再想這些。有時候我夜裡會想,他們是不是把我給丟了,還在找我。”

“祥弟,做這樣的夢沒有好處。”

“那就告訴我真相。”

一陣長長的沉默。祥弟等著薩迪剋夫人打破沉默,再一次重複說她對祥弟的父母一無所知。

“薩迪剋夫人,你對那封信的內容瞞了三個月,也沒告訴我們,我們就要沒家了,現在看到後果了吧。”

“祥弟……”

“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把我們送到普納去。”

“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不想再照看我們了。”

祥弟說這話的時候直視著薩迪剋夫人,而她的臉上浮現出不敢相信的表情,祥弟以前從沒跟她這麼說過話。

“祥弟……我無能為力。這不是我能決定的,受托人在管著這些事。我已經告訴你們真相了,我保證。”

“那也告訴我關於我爸媽的真相吧。”

“你也許會不愛聽。”

“告訴我。”

“把要問的問題考慮清楚。”

祥弟想跟薩迪剋夫人說,他其實一直都在考慮。有時候他夜裡站在孤兒院的窗前,祈求他的爸媽回來找他,但他只在颳大風的晚上這麼做,好讓風把他的話帶給他們。有時候他會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想知道自己哪兒長得不招爸媽喜歡。他想告訴薩迪剋夫人為什麼他整天站在院子裡,這是因為他以前做過一個夢,夢裡他在院子裡站著,一對夫婦從他身邊走過,他突然向他們跑去,因為他的內心認出了他們。他們馬上擁抱在一起,整個院子都為他高興,尤其是那些三角梅……

“是你爸爸把你放在這兒的,祥弟,”薩迪剋夫人尖聲說,“他不會回來了。我覺得你還是不知道的比較好。”

祥弟對薩迪剋夫人說話時的樣子感到很吃驚。薩迪剋夫人走了幾步來到窗前,看著外面的院子。她摘下眼鏡,背著雙手,慢慢地接著說。

“我見過你爸爸,你爸爸把你留下那天我見過他,那天下午我剛吃完飯。我們養過一條叫拉尼的狗,現在已經不在了。拉尼是條很溫馴的狗,但那天它開始汪汪吠叫,只有有人在跑的時候它才會那樣叫。不知道拉尼為什麼不喜歡見人跑,它自己也不跑。雖說狗喜歡奔跑追逐,拉尼可從不那樣。它就像一位女王,總是踱著步子。”

“你看到什麼了?”祥弟問。

“我走到窗前,看到一個男人在跑,在往孤兒院外跑。”

“他長得什麼樣?”

“他在往孤兒院外面跑,這讓我有了一個不好的感覺。每當有人把一個孩子留在這兒的時候,我都會有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從未消失過。”

“那個男人長什麼樣,薩迪剋夫人?”

“我看了那個人一眼,然後回去找拉尼,拉尼還在大聲吠叫。它離井不遠,身邊是一個白色的包裹,那個白色包裹裡面就是你。”

“那個人長什麼樣啊?”祥弟想,這才是我想知道的,快告訴我他長啥樣。

“他看起來很害怕。我沒看到他的臉,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即便如此我也能看得出他很害怕。”

“他是我爸爸嗎?”

“是的。”

“可是你怎麼知道?”

“從他跑掉時的樣子看出來的。”

“這是什麼意思啊,薩迪剋夫人?”

薩迪剋夫人歎了口氣:“祥弟,是他跑掉時的樣子啊。這就說明一切了,可能意味著他很愛你,但是被迫把你丟下,因為他如果只是走著的話,就沒法離開你了,於是只好從你身邊逃走。也可能意味著他怕被人發現才跑的,這之中的含義就得你自己體味了。”

“你看到他的臉了嗎?”

“沒有。”

“你肯定?”

“不。”

“你是說你看到了他的臉?”

“事情是這樣的,祥弟……我對他的背影看得很清楚,過了這些年,他的樣子也慢慢開始呈現,在我眼裡他的樣子和世上每個人都差不多,好比我丈夫,在角落賣菜的那個人,還有……長相並不重要。”

“薩迪剋夫人,我不明白你的話。”

“我是說我沒看到他的長相,對不起。”

為什麼她沒看到?祥弟想。這是最重要的地方。

“但是還有別的東西,”薩迪剋夫人說,“我還有你來的時候身上的那塊白布。你要嗎?”

“白布?”

“你應該拿著它,一直拿著,我這就給你拿過來。”

祥弟在等薩迪剋夫人的時候,撫摸著耶穌像的腳指甲。他看著耶穌的臉,想找出一點生命的跡象,但是一無所獲。

薩迪剋夫人很快回到了祥弟面前,手裡拿著一塊白布。祥弟想,這塊布沒什麼特別的,不過是老太太手裡的一塊皺巴巴的白布罷了。

“這就是當初裹著你的那塊白布。”她說。

“為什麼你還留著它?”

“因為上面的血跡。”

她把白布塞到祥弟手裡,不敢看他的眼睛。

祥弟從她手裡拿過白布,看到了上面的三滴血跡,就好像這血跡是專門留在布上給他看的一樣。

“這血跡是怎麼回事?”他驚訝地問。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這事很多次了。”

“這是我的血嗎?”

“不是,你身上乾乾淨淨的。”

“這是我爸爸的血嗎?”

“如果那個人是你爸爸,那麼這就是我留著這塊布的原因。”

祥弟聽到了她的呼吸聲。那時就好像他突然能聽到房間裡的一切聲音,包括最輕的聲音。

“祥弟,你今年幾歲了?”薩迪剋夫人柔聲問。

“十歲。”

“你不再是十歲了。”

“什麼?”

“你不再是十歲了,歲數說明不了什麼了。你現在是個大人了,讓你變成了現在的大人樣,是我的錯,原諒我。”

薩迪剋夫人離開了屋子,祥弟像一隻茫然的小動物,待在那兒一動不動。

他的思緒在糾纏翻滾,有好多想法,甚至根本不能稱其為想法,只是一些像“血跡”和“跑掉”這樣的詞語,而他在想像著自己是井邊的一個白色包裹,一個讓送來的大人恐懼逃走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