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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交朋友就別談藝術

竇文濤:有時候很奇怪,比如作家在一塊兒誰都不談寫作,畫家在一塊兒誰也不談繪畫,談的反而都是些飲食男女的話題。有人感慨說現在藝術家在一起都不談藝術了,你說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是同行相輕,還是不好意思說真話?

梁文道:我覺得很正常,因為有時候也許知道各自的藝術觀、對事物的看法相差太遠,免得坐在一起談下去傷和氣,還不如瞎說,這女人怎麼樣那男的怎麼樣,不如說這個。

馮唐:我觀察到有三種情況,一種是相差特別遠,大家沒啥可談的,君子和而不同,別談了,談談花吧,對著一棵櫻花樹談談八卦,我覺得也挺好;第二種是大家太熟了,太明白了,都知道各人的苦,就不談了,索性放鬆放鬆,今天不談事兒,不看手機,就好好品品這三瓶酒;第三種有共同的價值觀、寫作觀、人生觀,這時候可以談談,比如上次我見格非21,第一個問題就問他,你現在這個歲數已經寫了好幾本書了,驅動你寫作的動力是什麼?他是早我十年寫作的人,我想知道到他這個歲數他是怎麼想的,這也是一種交流。

1994年後的一段時間,就沒動力了。有個時代的氣氛在那兒,90年代文學完全市場化以後,作家普遍都很擔憂。我們在海南開過一個會,大家討論的唯一問題就是作家們以後會不會被判死刑,作家們在商業化以後會不會餓死。從1994年到2003年,我什麼都不寫。我不知道究竟該幹什麼,寫給誰看,有誰來看。既然有很多作家在寫,自己就不要再丟人現眼,算了吧。後來重新寫也有很多原因。經過十年的思考,終於想清楚了一些問題。讀了很多的古書,沒有白讀。比如黃宗羲問過,國家都滅亡了,你還要做學問幹什麼?他的回答是,雖然國家亡了,但是三百年以後還會有聖人出現,他還要提供自己的智慧,可以等待後來的人發掘。這是他當時對自己的寫作,給出的一個答案。我也一樣,不需要在乎一些東西——名聲有多大,是不是適合這個時代,都沒有關係。假如提供了一流文本,對未來的影響誰都不能抹殺。

——格非

竇文濤:他怎麼回答?

馮唐:他當時沉默了很久,說我現在反而是回歸到閱讀和寫作的簡單樂趣了,很有可能你寫過幾年之後,也會發現原始的那種寫作動力慢慢地在減少,就像人憋了一泡尿,死活想去洗手間,真正撒了幾分鐘後,會覺得壓力減少了好多。

竇文濤:這時候就可以慢慢尿一泡,靜心享受一下尿尿的樂趣。

馮唐:比如看看小便池上那個廣告,哈哈哈。

竇文濤:大家在一塊兒聊什麼其實是個很重要的事兒,我想請教一下文道,當年法國巴黎那種藝術家的圈子,文采風流,很多都是畫家在一起組織的沙龍,他們在一塊兒聊什麼呢?

梁文道:會談藝術,也會談文學。

竇文濤:甚至會爭會打起來,是吧?

梁文道:所以老吵架嘛。巴黎沙龍文化最盛的時代,除了啟蒙時代、大革命時期之外,差不多就是十九二十世紀那段時間,一天到晚各種各樣的沙龍聚會。畢加索在20世紀初去巴黎看到的是什麼呢?天天對罵,天天吵架。比如弄一個超自然主義者宣言,剛出來聯署了20個人,第二天就鬧翻了,說我們是真超自然主義者,你們是假的,就這樣。所以,藝術家在一起要想交朋友,還別真老在一塊兒談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