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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夠複雜的城市終老

竇文濤:我們的小編很迷馮唐,弄了不少你的文摘。

馮唐:我感覺很欣慰啊,哈哈哈。

竇文濤:比如你說擇一城而終老,我也喜歡夠複雜的城市,當然也要鬧中取靜。現在我有些朋友乾脆就住三亞了,我覺得好像單調了一些。你喜歡什麼樣的地方?

馮唐:我還是喜歡相對複雜的地方,要讓我覺得不煩。不煩不意味著每天要見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而是要夠豐富,可以有很多選擇,不見得去做,但是你想去的時候,它能有,而且不麻煩就能獲取到。比如去個博物館或古玩城,看點前朝留下的東西;比如去到機場,然後坐兩個小時飛機能飛到另一個地方。另外,我覺得這個城市得跟自己小時候的經歷有點聯繫,為什麼這麼說呢?避免老年癡呆症。

竇文濤:這有什麼關係啊?

馮唐:有一種很經典的說法,對老年癡呆症最有效的治療是讓他的周圍有早年生活的痕跡。國外有些養老院病房長得很怪,就是病人原來的住家,而且還是六七十年前的住家,裡頭放些老箱子、老點心盒、老收音機之類,為的是喚醒記憶。咱們這個年紀,大腦功能已經往下坡路上走了。

如果腰纏大把的時間,讓我選擇一個城市終老,這個城市一定要豐富。生命太短,最沒有意義的就是不情願的重複,所以人生第一要義不是天天幸福,而是不煩,喜怒哀思悲恐驚,酸甜苦辣鹹麻澀鮮,都是人生經驗,整天笑的是傻強,傻強們長得都一樣,他們的十八號染色體比常人多一根。生物教授說,衡量一個生態環境,最重要的是物種多樣性。如果天下只有一種水稻,這種水稻的天敵一出現,全人類就沒食兒吃了;如果天下的姑娘全是蘇小小,小鳥依人,小奶迎風,湖南衛視說楊門不男不女的女將才是超級美女,全人類就絕種了。

——馮唐《活著活著就老了·擇一城而終老》

竇文濤:這讓我想起一個醫學實驗,找一幫今天的老人,讓他們住在小鎮上,每天送20世紀50年代的報紙,完全生活在20世紀50年代的狀態,那正是他們的青年時代。於是發現這些老人的種種指標顯示他們返老還童了,似乎人身體裡有個呼喚,就停留在小時候。

馮唐:沒錯,我在北京長大,現在的北京有諸多不好,霧霾比我小時候要嚴重很多,但是我為什麼不想走呢?咱可以去比如海南租個小房,弄條小船,對吧?前陣子我也在伯克利住了,那裡山清水秀,下面一個大學,據說是出諾貝爾獎最多的一個地方。

竇文濤:那你應該多住住啊。

馮唐:對啊,我說萬一得了諾貝爾文學獎呢?萬一夢想實現了呢?但是一回北京,一下飛機就聞到那種烤肉味、煤灰味,會覺得好熟悉啊,人忽然變得很有活力,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我現在住的地方還是小時候生活的五平方公里之內——垂楊柳10,包括土地、空氣、周圍的風物,雖然拆了很多,但還有護城河,有天壇、龍潭湖在。這些意象讓你反反覆覆去體會什麼是時間,什麼是生命,生命應該用來幹什麼,所以住北京會讓我心裡感覺更踏實一點。

竇文濤:我大部分從小生活在北京的朋友最後都難離北京。我從小生活在石家莊,但我真覺得在自己身上沒有這個概念,我是不認故鄉,不認老鄉,不認同學……

梁文道:你六親不認唄(笑)。

竇文濤:有時候真是勉強。比如中學同學,不是說不好,而是真湊到一起也沒話說了,因為大家的生活不一樣,興趣也不一樣。我們上大學那會兒最愛找「老鄉」,而我對這個很陌生,我交朋友是性情之交,咱聊得來就交朋友,管你是哪兒的呢。我要住伯克利會樂不思蜀。我是在哪兒待著都懶,都不想去,但是去了就不想動,不想回來。好像我沒有這個根,馮唐他還有個根。

梁文道:我也是,因為我去的地方太多了,我生在香港,在台灣長到十幾歲,又回香港。每年我會去很多次台北,但並不會很強烈地覺得回來之後好舒服。某種舒適跟親切感是有的,但我也常常想,到底什麼地方才是我的故鄉?我應該住在什麼地方終老呢?我旅行去過很多山清水秀的地方,有的小鎮什麼都沒有,就幾個小農舍,可是你感覺好舒服,晚上星星好亮,夏天有螢火蟲。我也想選擇住在稍微複雜的城市,也許是城市近郊,這樣可進可退。我想安靜,但發現真住到一個很安靜的地方,反而不一定能靜下來了。

馮唐:心裡不靜。

梁文道:對,而且有農村生活經驗的人知道,你去一個很小的地方住下來,人際關係更複雜,因為人太少了,比如天天串門,東家長西家短,每天組合不一樣,互相說,很複雜。反而大城市裡「大隱隱於市」,你認識一大堆人,但反而好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