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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低頭看手機

梁文道:我覺得中國人看手機的頻繁程度真是讓我挺驚訝的。我前陣子出國旅行,跟中國的旅行團一起。大家談得很開心,但是有一個行為讓我一直挺驚訝,就是大家到了一個飯館,一桌一桌坐好,然後桌上放張卡,寫著這個餐廳的Wi-Fi密碼。平常人家不會有這個東西,那是為了照顧中國客人。我問服務員這是貴國的習慣嗎?服務員說,不是,這是貴國的習慣!

馮唐:找Wi-Fi跟找爹媽、找組織似的。

梁文道:一坐下來立馬人人開始上網。有時候我在北京跟朋友吃飯,也是大家不看對面的人,都低頭看手機。

竇文濤:現在是手機控制人類。

梁文道:但這個問題中國人比較嚴重,在海外比較少。

馮唐:你說大家約著吃飯,好久沒見面了。結果看手機的時間比彼此雙目對視的時間還多,那幹嗎約吃飯啊?自己吃自己的就完了。

梁文道:我也是搞不懂,吃飯低頭看手機,有點魂不守舍。

竇文濤:馮唐微博粉絲那麼多,是不是得隨時隨地弄這玩意兒?

馮唐:我還好,我手機基本扔在包裡,不拿出來看。要真看微博、微信這些零碎東西,一天什麼都不用干就過去了,我覺得太浪費。我把自己的身體當成狗一樣訓練,一般都是八點以前起床,起來上洗手間,開始排便活動,排便的時候順便看手機,最多也就十幾二十分鐘,一天就這麼點時間。

梁文道:現在過年也是看手機,傳統上講過年是一家人團聚,團聚在一起,是最不應該老看手機的時候,尤其中國人現在四處飄蕩,本來這時候應該好好看著爹媽,結果還在看手機,回家過年的整個意義全變了。

馮唐:網上有些內容是拼了命要把自己變得很有趣,看著也好像確實比爹媽的一張臉有趣,但這是網站的工作啊,要不然它沒錢掙。人們長期看這些東西,可能就跟吃習慣了放味精的菜一樣,慢慢地對平淡的東西產生了抗拒。過年的時候,我跟父母吃吃飯,還刻意問一些問題,想讓大家一起聊會兒,結果發現我的兄弟姐妹對此感到很無聊,而小孩子感到更無聊,他們對爺爺奶奶的生活狀態沒興趣,什麼最近種花怎麼樣啊,完全沒有好奇心。竇文濤:沒有對手機的好奇心大。

馮唐:手機是往裡灌,標題黨那種,讓你產生讀下去的慾望。可是人為什麼要讀書?為什麼要交流?為什麼要花時間跟親人在一起?為什麼要喚起一點好奇心?為什麼不能多問幾個問題,比如人家怎麼生活的?開不開心?煩不煩?哪裡開心?哪裡煩?

竇文濤:現在的孩子是你不讓我玩iPad我就煩。

過年須要在家鄉裡才有味道,羈旅淒涼,到了年下只有長吁短歎的份兒,還能有半點歡樂的心情?而所謂家,至少要有老小二代,若是上無雙親,下無兒女,只剩下伉儷一對,大眼瞪小眼,相敬如賓,還能製造什麼過年的氣氛?北平遠在天邊,徒縈夢想,童時過年風景,尚可回憶一二。

祭灶過後,年關在邇。家家忙著把錫香爐,錫蠟扦,錫果盤,錫茶托,從蛛網塵封的箱子裡取出來,做一年一度的大擦洗。宮燈,紗燈,牛角燈,一齊出籠。年貨也是要及早備辦的,這包括廚房裡用的乾貨,拜神祭祖用的蘋果乾果等等,屋裡供養的牡丹水仙,孩子們吃的粗細雜拌兒。蜜供是早就在白雲觀訂製好了的,到時候用紙糊的大筐簍一碗一碗的裝著送上門來。家中大小,出出進進,如中風魔。主婦當然更有額外負擔,要給大家制備新衣新鞋新襪,儘管是布鞋布襪布大衫,總要上下一新。

祭祖先是過年的高潮之一。祖先的影像懸掛在廳堂之上,都是七老八十的,有的撇嘴微笑,有的金剛怒目,在香煙繚繞之中,享用蒸禋,這時節孝子賢孫叩頭如搗蒜,其實亦不知所為何來,慎終追遠的意思不能說沒有,不過大家忙的是上供,拈香,點燭,磕頭,緊接著是撤供,圍著吃年夜飯,來不及慎終追遠。

——梁實秋《北平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