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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不流行放炮了

梁文道:過年我印象最深的是放炮,現在香港是不讓放炮的,法律規定。我小時候放各種各樣的炮,我記得我家後面是台灣的憲兵學校,我們小孩經常在那兒放一種沖天炮,一點像火箭一樣射出去。

馮唐:一響還是兩響?

梁文道:一響。

馮唐:我們北京叫「躥天猴」。

竇文濤:我們河北那邊叫「起貨」,我至今不知道啥意思。

馮唐:就是「崩」地能起來的東西唄。

梁文道:我們會找一堆炮,對準憲兵學校發射,然後總有人出來罵我們,我們就「攻打」那個憲兵。

馮唐:台北怎麼罵街的?

梁文道:翻譯出來意思基本跟北京罵人的話差不多。憲兵出來搜尋一會兒,就開始罵。

竇文濤:我們小時候是把起貨架在磚頭上,對著人家的樓「打」過去。

馮唐:北京是閃光雷,一般是九響、十六響。閃光雷點完之後,用手拿著,然後「嘀」出去一個,「匡」一響,有個閃光,它是連發的,威力比較大。

竇文濤:有人說如果算到你這一年有血光之災,要是過了年三十還沒應驗的話,可以到醫院抽管血,就算血光了。前幾年我們公司有個同事,算命的說他今年有血光之災,但是一整年什麼事兒沒有。大年三十晚上出去放炮,忽然一個炮點著之後倒地了,他撒腿就跑,結果炮就追著他,他跑啊跑,回頭看一眼的時候,「彭」一聲炸額頭上了——就這麼神,硬是沒逃過血光之災!過完年上班,他額頭上貼著繃帶。

梁文道:我後來有幾年在河北老家過年,那是20世紀90年代初,農村地區很流行「炮市」,就是賣炮的會串成一個市場,一攤一攤都是賣炮的。後來政府不讓形成炮市了,為什麼呢?我親眼見證過一回,村子裡有很多大坑,冬天水干了,賣炮的人就跑到坑裡頭,弄二三十個賣炮的攤,聚在一起,結果有個小孩玩放炮,炸了,一攤攤接著炸過來。你想想一個大坑,往上跑不好跑啊,很多人就這麼被炸傷了。

馮唐:湖南瀏陽河那邊也一直在做鞭炮,好像隔三岔五就會出事。

梁文道:風險很高的。

竇文濤:過年放炮這事一年年都在變。拿我們家來說,過去每年過年我們兄弟三個都放炮,很美好的回憶。現在我還是每年運一車炮回去,開始我爸媽還來看我們兄弟三個放炮;過兩年呢,我媽不下來了,只有我爸下來;再過兩年呢,我爸也不下來了;到現在呢,我哥哥弟弟都不下來放炮了。他們的孩子也不放炮,我說叔叔給你們放炮,孩子們不放,幹嗎呢?看手機玩什麼的。放炮慢慢不流行了,我的侄子們對放炮都沒興趣了。

梁文道:過年還看手機?

竇文濤:是啊。

睡到三星正晌時,被母親悄悄地叫起來。起來穿上新衣,感覺到特別神秘,特別寒冷,牙齒得得地打著戰。家堂軸子前的蠟燭已經點燃,火苗顫抖不止,照耀得軸子上的古人面孔閃閃發光,好像活了一樣。院子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彷彿有許多的高頭大馬在黑暗中咀嚼谷草。如此黑暗的夜再也見不到了,現在的夜不如過去黑了——這是真正地開始過年了。

這時候絕對不許高聲說話,即便是平日裡脾氣不好的家長,此時也是柔聲細語。至於孩子,頭天晚上母親已經反覆地叮囑過了,過年時最好不說話,非得說時,也得斟酌詞語,千萬不能說出不吉利的詞,因為過年的這一刻,關係到一家人來年的運道。做年夜飯不能拉風箱——「呱嗒呱嗒」的風箱聲會破壞神秘感——因此要燒最好的草,棉花柴或者豆秸。我母親說,年夜裡燒花柴,出刀才,燒豆秸,出秀才。秀才嘛,就是知識分子,有學問的人,但「刀才」是什麼,母親也解說不清。大概也是個很好的職業,譬如武將什麼的,反正不會是屠戶或者是劊子手。

因為草好,灶膛裡火光熊熊,把半個院子都照亮了。鍋裡的蒸汽從門裡洶湧地撲出來。白白胖胖的餃子下到鍋裡去了。每逢此時,我就油然地想起那個並不貼切的謎語:從南來了一群鵝,撲稜撲稜下了河。餃子熟了,父親端起盤子,盤子上盛了兩碗餃子,往大門外走去。男孩子舉著早就綁好了鞭炮的竿子,緊緊地跟隨著。父親在大門外的空地上放下盤子,點燃了燒紙後,就跪下向四面八方磕頭。男孩子把鞭炮點燃,高高地舉起來。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父親完成了他的祭祀天地神靈的工作。

——莫言《過去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