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春，莫斯科，戈盧博夫的夢想
馬伕羅季站在門口，驚訝地看到，一疊又一疊現金從地板堆到天花板。整個房間都是錢。馬伕羅季難以相信，一切都是真的。想想還有好幾間這樣的房間呢！六個月前，銀行連幾千盧布都不肯借給他。現在，他比銀行還有錢。僅在莫斯科，他一天收入5000萬美元。
每天都有上千名新投資者來敲門，耐心等候，交出自己的錢。每個人都知道MMM公司，還有它對財富的承諾。馬伕羅季是莫斯科最受歡迎的人。特別是昨天，他為來莫斯科中轉的每位客人，全天支付車費。
馬伕羅季接受了數學家的訓練，打心眼裡卻是一位企業家。他終於找到了利潤豐厚的買賣。幾年前，他還只是在莫斯科的大街上，靠販賣盜版錄像帶、錄音帶，勉強維持生計。
如今，再沒有什麼可以限制馬伕羅季的成就。他計劃將MMM公司的業務擴展到其他國家。這家公司蓬勃發展，遠遠超出他最瘋狂的夢想，多虧廣告宣傳取得了巨大成功，像野火一樣，蔓延到世界各地。廣告裡廖內阿·戈魯博夫是一個可愛的普通人，因為投資了馬伕羅季的項目，一夜暴富。儘管戈魯博夫只是虛構的，但他的“成功”，讓他成了莫斯科最出名的人。
打開電視就可以看到2500支商業廣告，講的是單純的戈魯博夫，和他一夜暴富的故事。這位看上去平淡無奇的拖拉車司機，手裡拿著這麼多錢，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人們似乎忘記了，他不過是個演員。
這位演員馬上說，投資MMM公司的證券後，自己很快有能力為妻子購買新靴子和毛皮大衣。投資回報越來越大，他還去舊金山市看俄羅斯參加世界盃。乘坐纜車，遊覽金門大橋，其他廣告裡，他和朋友、家人一起，點著無數包現金，此時俄羅斯的通脹率每月25%，每年300%。他是如何賺取3000%收益的呢？
對戈魯博夫的描繪，讓他好像成了偶像。MMM公司迅速席捲俄羅斯，很快，人們開始在MMM公司門前排起長隊，迫不及待地從收益裡分一杯羹。
省一個盧布，賺一個盧布
許多騙局是機緣巧合下誕生的。把貪婪和微乎其微的實施機會攪拌在一起，就是騙局的完美配方。MMM公司的龐氏騙局是近20年來，歷史上最大的一宗龐氏騙局，直到2011年，這個位子被伯納德·麥道夫占走了。
就官方數字而言，馬伕羅季的詐騙案僅次於伯納德·麥道夫的龐氏騙局，但這可能低估了實際已知數字所暗指的事情。馬伕羅季有好幾個這樣的騙局，如果把它們何在一起，涉案總金額很可能超過麥道夫。今天，MMM公司改頭換面，繼續活躍在不同國家。上網簡單一搜，就能查到許多MMM公司的參考資料與網站。
但是，現在的MMM公司其實是龐氏騙局嗎？最起碼，他們是傳銷，馬伕羅季也曾無數次承認。本書寫作之際，有一家MMM公司在印度招兵買馬。馬伕羅季還計劃擴大到中國。馬伕羅季成功的秘密，就是從盡可能多的人身上，拿一點點錢，並不試圖超出法律條文的框架。
傳銷和龐氏騙局是一回事嗎？兩者都是用後來投資者的錢，償還早期投資者。龐氏騙局更進一步。騙子還將其中一部分錢，挪作私有。龐氏騙局中，投資者可以積極地招攬新的投資者，作為下線，也可以不這麼做；但在傳銷中，他們必須這麼做，才能得到承諾的款項。
將別人的錢拿去傳銷，可能不道德，但在世界許多地方，這麼做是合法的。馬伕羅季像傳銷一樣，精心策劃投資機會。這樣，他每次都能逃過起訴，除了第一起詐騙。下面將細細闡述。
第一起MMM公司詐騙案始於俄羅斯，那是20世紀80年代末，戈爾巴喬夫剛剛出台“開放”政策，“經濟改革”運動剛剛站穩腳跟。這兩個詞給蘇聯經濟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20世紀90年代的俄羅斯像美國西部，除了邊緣地帶指的是一個金融地帶。那是一片新的領域，國家控制經濟讓路給私有化的國有資產。
對於一些人來說，新環境就像中了彩票。忽然之間，到處是從未有過的機會，一夜暴富的機會，至少能賺幾個錢。雖然新的金融邊緣地帶承諾帶來財富，但一個中央控制的國有經濟體突然放鬆管制，也帶來了惡性通貨膨脹。
20世紀90年代初期，通脹率高達每月25%。1994年，商品價格比過去3年提高2000%。莫斯科人原本存有體面的退休養老金，卻眼睜睜地看著儲蓄的價值在一夜蒸發。如今，用同樣的錢，只能勉強買一條麵包。
每個人得到的，並不都是壞消息。那些有關係的人，幾乎以白菜價買下政府資產。國家資產轉到私人手中，俄羅斯的寡頭巨富由此誕生。但這不是利用經濟變化的唯一方法。
國有資產私有化，自由企業發展壯大。這就需要資本市場與融資，才能促進業務增長與投資。不幸的是，這些市場擴展速度太快，而為確保充分保護投資者的利益，必要的監管體制卻來不及跟上。對於普通的俄羅斯民眾，這也是一個新的領域，因為他們從沒有炒過股，連私人支票也沒用過，這些東西在自由市場經濟中，都被視為理所當然。
俄羅斯沒有證券監管機構，新設立的證券與金融市場部沒有多少實權。保護性的法律、法規、判例，都沒有到位。正是這種真空空間滋生了MMM公司與其它金融陰謀。沒有金融監管機構制衡，推手們多半隨意制定規則。加上由於不適應資本主義，整個社會對金融普遍天真，就成了龐氏騙局的沃土。
馬伕羅季利用市場缺少監管。惡性通貨膨脹正在稀釋俄羅斯人的存款價值，相比之下，MMM公司承諾的回報率那麼神奇，則誘人得多。投資允諾的回報，可以跑贏通脹，人們自然對它趨之若鶩。
MMM公司這個名字取自謝爾蓋·馬伕羅季（SergeiMavrodi），他的兄弟瓦切薩利·馬伕羅季（VyachesalvMavrodi），還有奧爾加·梅林科瓦（OlgaMelnikova），三人姓氏中的第一個字母。1989年，他們三個創立了基金公司，但直到1994年，這家基金公司才成了龐氏騙局。
MMM公司主要的業務是進口電腦與辦公設備。但是，到了1994年，MMM公司發現，難以為融資業務取得信貸。由於無法得到傳統銀行的貸款，MMM公司轉向私人投資者，通過承諾投資者豐厚的回報，獲取所需的資金。
MMM公司似乎迅速成功。將投資者的基金作為資金，股價指數級暴漲。沒人質疑過，計算股價的人，也是那個從股價上漲中收益最多的人。沒有獨立的證券交易所對股票進行估價。股價也並非由第三方報盤，未經任何監管機構驗證。買方和賣方的數量和出價等交易信息都不存在。相反，估價由MMM公司計算得出。投資者高興，不去質疑千點回報率。
一夜暴富
1994年2月，MMM公司宣佈，股息高達1000%，並開始大範圍的廣告宣傳活動，主要講戈魯博夫和他一夜暴富的故事。對於大多數的俄羅斯人來說，廣告裡的這個人好像有點頭腦簡單，不諳世故。如果戈魯博夫可以發財，那任何人都可以。
俄羅斯的普羅大眾陷在經濟轉型之中，馬伕羅季趁機利用他們的想法與夢想。大多數人看到生活水平下降，而少數社會關係牢靠的人，卻成了億萬富翁。MMM公司的廣告充斥著電波，除了戈魯博夫，還演了其他人。年青一代將自己等同於那對領取回報的新婚夫婦，而更為保守、年齡偏大的人群則被廣告裡的一位老年人所吸引。民眾對政府的不信任與日劇增，對銀行與貨幣體系的信心則每況愈下。MMM公司好像是一切問題的出路。
接下來的幾個月，過億的錢流進MMM公司，大部分是現金。給出現金後，參與投資的人會受到一張紙質憑證，上面印有馬伕羅季的頭像。
MMM公司每天收到超過1億盧布的現金，多得根本數不過來。MMM公司的職員只好用體積來估計收到多少錢，比如“一屋子”、“兩屋子”。
不論回報大得如何讓人難以置信，一切都不會持久。1994年7月，政府因逃稅關停MMM公司。
不久，MMM公司的業務戛然而止，沒有人確切地知道，欠下投資者多少錢。據推測，可能在百萬與數十億之間，但由於大部分買賣是現金交易，難以進行追蹤或重現交易過程。許多投資者傾家蕩產，詐騙案至少造成50起自殺事件。用馬伕羅季自己的話來說，他從1500萬投資者身上，拿走了100億美元。而MMM公司則倒閉了。
政府最後搜查馬伕羅季的公寓時，沒有找到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除了他收藏的蝴蝶，與其他俄羅斯人沒有什麼不同。所有錢都去哪了？他要麼把錢偷偷帶出國門，要麼是政府沒找到。十分有趣的一點是，馬伕羅季許諾，拋售所持有的俄羅斯天然氣公司的股份，價值150萬美元，將收益捐給MMM公司不幸的投資者。
馬伕羅季剛受到起訴，就立即決定參選，因為選舉官員可以免遭訴訟。他其中一項政治宣言，是將損失的責任推到政府身上。還許諾為大莫斯科升級市政建設出資1000萬美元。大多數選民是MMM公司不幸的投資者，相信這些觀點。
1995年，馬伕羅季在俄羅斯國家杜馬中，贏得一個席位。他的豁免沒有持續多久，因為政府很快就取消了他的豁免權。為了躲避訴訟，再次嘗試，企圖競選總統，但政府認為，他的提名簽名支持並不符合要求，於是取消競選資格。
1997年，MMM公司正式宣告破產，馬伕羅季也不知去向。馬伕羅季消失在人們的視線裡，但很快又開始了另一個計劃，叫“股票一代”，地點是小小的加勒比國家，多米尼加。這個線上傳銷運營近2年，從美國等其他地方的數千投資者手裡，又籌集到550萬美元。
據說，股票一代的投資者買的是“虛擬公司”。雖然承諾投資者保證有回報，但馬伕羅季將這些公司設計成賭博網站，以逃避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規定。
馬伕羅季經營這家公司，又堂而皇之地“躲藏”起來。他一直住在莫斯科，靠近弗倫岑斯卡亞地鐵站的一家公寓，直到2003年，最終落網。
2007年4月，馬伕羅季終於定罪。他被判入獄4年半，僅罰款1萬盧布。考慮到2003年被捕後，他一直在押，已經服刑，宣判一個月後，就釋放了。
釋放以後，馬伕羅季又至少策劃了兩個騙局，厚著臉皮貼上MMM的標籤。2012年5月前，MMM-2011計劃一直在俄羅斯進行，MMM公司還在立陶宛、烏克蘭、白俄羅斯活動。
2011年1月，推出了烏克蘭版本，同樣用MMM的縮寫，拐走了數百萬投資者。這一次，MMM代表的是“MyMozhemMnogoe”，意思是“我們可以做很多”。除了一夜暴富計劃，宣傳還說，能用來回擊所謂的政府欺騙與政府利用。
馬伕羅季為了避免吃官司，小心翼翼地根據現行法律籌劃自己的計劃。他將所有貨幣交易記錄，保留在投資者自己的賬戶裡。和20世紀90年代的額計劃不同，他把憑證換成了叫“馬伕裡”（mavry）的虛擬貨幣，貨幣價值一直在浮動變化。“馬伕裡”隨時可以拋售，收益與買入價之差，就是投資者賺取的收入。
馬伕羅季的經理向客戶承諾，投資兩周就可獲得回報，投資一個月，還有額外的獎金，一個月的利潤近80%。利潤中有一系列特定的付款，用來吸引投資者繼續投錢進來。投資時間越長，賺取的利潤越豐厚。
這個騙局至少有六層。普通投資者處在底層。上一層是“傑西亞金基”（desiatniki，字面意思是10名主管，儘管在這個級別可能有幾十人），負責招攬投資者，每得到一筆新投資，獎勵10%。每位主管只對自己的下線負責，也會幫下線進行交易，包括支付回報。此外，主管向上一層“索金基”（sotniki）負責，“索金基”則管理幾個主管小組。如此往上類推，每層都有自己的獎勵額度。而馬伕羅季則坐鎮整個組織的頂層。
這種組織意味著大部分交易都不會流經或流向馬伕羅季。反而是他手底下許多人，經手這些款項。如果起訴、指控馬伕羅季，不可能拆開層層交易，證實他的違法行為。
由於缺少基礎投資，馬伕羅季很快遇到現金流問題。緊接著，他宣佈，鳳凰計劃將每月將大幅降低回報率，降至10%，並取消簽約獎金。投資者們陷入恐慌，MMM公司倒閉，馬伕羅季又成立另一個MMM計劃，據說要解救那些困在舊計劃裡的人。
馬伕羅季將業務進一步擴張。2013年，本文寫作之時，MMM印度公司，當地稱之為“馬伕羅季-蒙季阿爾-錢櫃印度公司”，正積極吸引投資者。2013年6月，幾位MMM的宣傳人員被捕，馬伕羅季證實，他們是他的同夥。他還表示，打算進軍中國。很顯然，他的目標是人口眾多的國家。
馬伕羅季稱，不想幫自己發家致富。他說：
“我的目標，是帶來金融界的末日，摧毀世界金融體系。我認為現行金融體系不公平。有些人身家過億，有些人一無所有，這不公平。必須摧毀這樣的體系，再建立其他體系取而代之。這正是我努力的方向。”
有一點可以肯定，對大多數參與其中的人，他的計劃造成了金融災難，儘管他自己似乎一直毫髮無傷。馬伕羅季聲稱，他經營的革命性體系，旨在解決貧困問題，事實卻並非如此。每一個MMM計劃最終都會破產，許多容易上當受騙的人也隨之傾家蕩產。
承諾有保障的回報可能是假，但有一件事情可以肯定：馬伕羅季，還有許多和他一樣的人，還會繼續活動，規避法律，找出新花樣來騙走別人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