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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老周

文/莫諾

最終,我和老周到底是沒能在一起……我們改變不了,我們只能接受。

是的,我和老周曾有過一段溫柔歲月。

老周不老,模樣斯文周正。一副眼鏡飛架南北。胸口有一顆拇指大的痣,我總笑稱那是一坨巨大的鼻屎。他總瞪我,說你懂什麼,這是在地獄經歷千百年刀割火淬帶著前世記憶來到這個世界的標誌。我這是來找前世的愛人來了,你懂個屁。

每每他這麼說時,我便問,那你找著沒?

他就不說話,揚著嘴角望著我笑,然後吻我。

我和老周相識於一紙招租合同。

老周比我大兩屆。大三那年,他在學校周邊租了個兩室一廳的套間,求合租夥伴,男女不限,最後還異常自戀地在廣告上附上了自己的照片。照片上的他,傻傻地笑著,露出兩排大白牙,順便比了個剪刀手,模樣分外傻氣。

我剛進大學不久,就受夠了嘰嘰喳喳的寢室環境,於是動用了這些年的壓歲錢出來找房。看到他的招租信息,也沒多想,就給他打了電話。談妥價格之後,我說我想看看房。他說他挺忙的,便要了我QQ——是的,那時還沒微信這玩意兒呢——然後在QQ上給我發了房間的照片。我看著心儀,就挑了個週末,準備搬東西過去。

結果正準備搬的時候,他打來了電話,問我東西多不多,要不要幫忙。

我看了看這一地的雜七雜八,猶豫了片刻,正準備組織語言回絕他時,他就直接問了我的寢室樓號。五分鐘之後,他就騎著輛小破三輪出現在了我寢室樓下。

我記得,那天他穿了件黑色背心,淡藍牛仔褲,滿頭大汗的,一見到我就露出了標誌性的大白牙,動作利索地下來接我手上的行李箱。

——我靠,你這都裝的什麼啊,這麼沉。

——書。

這便是我們此生見面後的第一句話。我記了這麼些年,一直沒敢忘。

我們在一起之後,他還經常拿這事兒打趣我:其實我當時聽你說裝的是書之後,我真他媽想接一句,不對,應該裝的是逼吧。但我真忍住了。

說完他就笑得前仰後合,然後我就趁他「後合」的這兩秒時間,迅速地將煙灰彈進了他的水杯,最後默默地不動聲色地等他笑完之後喝水……

是的,我也抽煙。

老周的朋友很多。剛搬進來那段時間,他隔三差五就請一些朋友到房子裡聚會,喝酒聊天三國殺。一開始,我挺頭疼的,想著自己真他媽倒霉,剛出了蟑螂窩,就進了老鼠洞。這日子簡直糟糕得不要不要的。

後來,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平安夜那晚老周又辦聚會,就來敲我的門,問我要不要出來一起聊聊。

我想都沒想,就笑著回絕了他,說:「你們玩兒吧,我有些累了,想早點兒睡。」

「別啊,今天這邊兒有你感興趣的人。」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老周就說出了一個讓我眼前一亮的名字。回過神之後,我就更加狐疑地看著他。

沒等我問出口你怎麼知道我喜歡他,老周就搖了搖他的手機。

我便懂了。

老周他居然在關注我的QQ空間!並且他一路翻到了我高中時期寫的心情——哦,現在叫「說說」了。我不禁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而那個讓我眼前一亮的名字,是屬於一個明亮溫暖的年輕男人的。他叫倒顛,是個作家。我高中時非常迷戀他。

於是,我便關了門,將自己收拾了一番,然後出來,參與到他們的聊天中。

那晚來的人,都是文藝界小有名氣的好手。有彈吉他的、有寫作的、有畫畫的,也有酒吧歌手。我不知道老周這麼一個流里流氣的普通大學生,怎麼會認識這些文藝咖的。其後,我也死纏爛打問過他不下數次,但他就是守口如瓶打死都不說。後來我也就不問了。

我只記得那晚,我們聊得很投入,聊書籍、聊電影、聊世界的盡頭、聊男男女女有的沒的……反正很愉快,就像喝了雅哈咖啡一樣愉快——噢,當然,那時也還沒有雅哈咖啡。

後來,不管是什麼樣的聚會,老周都喜歡叫上我,我也都欣然前往。因為我發現自己似乎越來越喜歡和老周出現在同一個場合了。

當我知道自己的這種意識之後,我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至於後來我們是怎樣在一起的,說起來便是濫俗得不能再濫俗的故事了。

那該是老周大三下學期的事情了。還是一場聚會,酒過三巡,人人都有些醉。老周想起了自己過世的爸爸,又說他的小爸對他不好,情緒一時不能自控,哭得稀里嘩啦的。我安慰他,攬他入了懷,撫摸他的發。人群散去之後,我扶他進房,他情不自禁吻了我。

吻我的時刻,我頓時有五雷轟頂的感覺,腦子眩暈得不像話。就他這一吻,我便不由自主地陷了進去——即使我覺得這樣著實不應該。但這日復一日地相處下來,我確實感覺到了我應該是愛著他的。

其後,其後我們便算是在一起了,偷偷摸摸地在一起了。知道我們在一起的幾個朋友,也都面帶笑意地祝福我們。我由此感覺到了這個世界深深的善意。

我們在一起的那段時光,是我此生最幸福的日子。我們在一起之後,我便置辦了廚具,每天下課之後便去附近超市買些新鮮食材,做些他喜歡的菜,喝點紅酒,與他調侃互黑,然後瘋狂地做愛……

我們的生活,像牆頭的鐘,日復一日,平常又安穩。但不知為何,久而久之,學校裡的謠言越來越多,我們走在路上,經常會感受到來自他人異樣的眼光。

慢慢地,老周受不了了,於六月的一個深夜向我提出了分手。

他叫我的名字,林悅,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不出一言,只默默流淚。當晚便收拾了東西,搬出了我們的家。我拖著行李從家裡出來時,天空下起了雨。那是當年六月下的第一場雨。

苦苦煎熬了一個多月,老周經受不住相思之苦,給我打了電話。其實我也熬不住,當下就又搬回了我們的家。

一見面,我們就又開始瘋狂地做愛,彷彿除了做愛,沒有其他方法能夠表達我們內心的苦痛。

如此,我們便又在一起了。

可惜好景不長,沒過多長時日,老周又開始動搖,又向我提出分手。我依舊不發一言,默默離開。心下告誡自己,再也不會有以後了。我再也不要在這場無望的愛情裡敗下陣來了。

可是,可是啊,相愛不由人。我們形同陌路了兩個月,在一個暴雨的醉後的夜晚,我還是沒忍住去敲了他的門……

後來,我們又如此反覆無常地分分合合了幾次,我著實是累了。恰時,我隔壁班有一個對我並不知情的女生向我表白,我便強迫著自己回到正常生活裡去,和她在一起了。

老周要到外地實習的那晚,把我叫到了我們常去的一家咖啡館。他看著我,久久地看著我,他的目光灼熱又悲傷,深情又決絕。

他的神情複雜極了,但我懂。

那天,我們坐了二十分鐘,什麼都沒說,只是不停抽煙,時不時看看對方,看到後來,我們都落了淚。

臨走前,他說:「林悅,我胸口的痣,沒了。」他頓了頓,「我把它點了。」說完,便掐了煙,走了。

老周走了。

老周到底是走了。

我們在一起,不長不短,一年多時光,幾百個日子,回憶起來,都是憂傷的對,都是甜蜜的錯。

這些對錯,足夠我餘生受用了。真的。

最終,我和老周到底是沒能在一起。

只因為我是女人,他是男人。而在我們這個世界裡,男人和女人非正常地在一起是不為大眾所接受的。我們改變不了,我們只能接受。

老周,老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