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在輪迴中找你(一條狗的使命原著) > 31 >

31

男孩身上有一種悲傷,一種新的傷痛,這種傷痛遠比他腿上的傷更尖銳。

「這兒就住著我一個人,我不知道你在找誰。」伊森在我查探房屋的角角落落時對我說,「我一直有結婚的打算——好幾次也差點就結了,可實際上,一次都沒有成功。我甚至還跟一個女人在芝加哥住了幾年。」男孩站在那兒望著窗外,目光迷離,悲傷變得更加濃郁。「約翰·列儂說,生活就是當你做出計劃時,卻總有意外發生。我覺得他說得很對,非常好。」我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抬起一隻爪子放在他的腿上。他低下頭凝視著我,我搖搖尾巴。「嗯,嗨,巴蒂,我給你戴個項圈吧。」

我們走到樓上他的臥室,他從隔板底下拽出一個盒子。「讓我們看看。好,還在這兒。」

盒子裡傳來一陣叮零噹啷的聲音,接著伊森從盒子裡拿出一個項圈搖了搖。這個聲音那麼熟悉,我忍不住渾身戰慄。在我還是貝利的時候,只要我一動,就會發出那樣的聲音。「這曾經屬於我的另一隻狗,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貝利。」

聽到這個名字,我搖了搖尾巴。他將項圈遞給我,我嗅了嗅,聞到了另一隻狗微弱的氣味。是我,我意識到。我正在聞我自己——這感覺真怪。

他又搖了搖那個項圈。「那是一隻好狗,那個貝利。」他說。他坐了一會兒,陷入沉思,然後望著我。當他開口說話時,聲音有些沙啞,但我感覺到了他內心洶湧澎湃的強烈情感——悲傷、愛、惋惜和哀痛。「我覺得或許我們最好給你弄個屬於你自己的項圈,巴蒂。讓你帶著這個生活好像不太合適。貝利……貝利是一隻非常特別的狗。」

第二天,當我們開車到城裡去的時候,我有些緊張——我不想再回到籠子裡去了,不想回到那個到處都是狗叫聲的地方去。實際上,我們只是去買了一些狗糧,還給我的脖子上套了一個硬邦邦的項圈。到家後,伊森在項圈上貼了一些叮叮響的便簽。

「上面寫著,『我的名字叫巴蒂。我屬於伊森·蒙哥馬利』。」他手中握著一個便簽對我說。我搖搖尾巴。

經過幾次這樣去鎮子的旅行,我慢慢放鬆了警惕——感覺伊森不會再拋棄我了。我也不再總是黏在他左右,而是獨自四處閒逛,將自己的領地拓展到包括農場之外的地方,特別留意郵箱,還有路邊其他一些常有公狗經過的地方。

池塘還在那兒,河岸上還住著一群愚蠢的鴨子。在我看來,還是原來的那群鴨子——這無所謂,它們看到我的反應沒什麼差別,都是警惕地紛紛跳進水裡,然後游到遠遠的地方望著我。我知道追逐它們毫無意義,但是我還是去追了,純粹為了取樂。

屋後有一塊開闊而濕潤的土地,伊森彎著腰,把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消磨在那裡。我知道他不願意我在那塊地上抬起腿。他一邊玩泥巴,一邊跟我說話。我聽著,聽到自己的名字時就搖搖尾巴。

「我們很快就要去週日的農貿集市了,很有意思。我的西紅柿會賣個好價錢。」他說。

有一天下午,我厭倦了挖泥巴的遊戲,獨自溜躂到畜棚裡。那只神秘的黑貓早不見了——哪兒都沒有她的氣味,不知為什麼,我竟然有些失望。她是我見過的唯一一隻我很高興認識的貓咪。

不,不全是那樣。雖然我總會感到苦惱,但叮鈴當對我強烈的愛意基本上也令我感到高興。

在畜棚後面,我發現了一大堆發霉腐爛的毯子。當我將自己的鼻子伸過去,深深吸口氣時,我嗅到一股非常熟悉,令我欣慰的氣味,可是很淡。是外公。我們以前常一起在這兒幹活。

「出去散會兒步,這對我有好處。」伊森對我說,「不知道為什麼我以前就沒有想過養一隻狗。我需要鍛煉。」我們常在晚上出去,有時沿著一條破破爛爛的路繞著農場轉圈,路上到處都是特羅伊的氣味;有時會沿著這個方向,或是那個方向閒逛。每次我們經過漢娜的家時,我總能從男孩身上感覺到些什麼東西,雖然他從未停下來或是走到房子裡去看看她。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嗅不到她的氣味,但還記得狗狗公園的那隻狗,卡莉,滿身都有漢娜的氣味。

在一個平靜無常的晚上,我們路過漢娜的房間時,我突然想到一件從未想過的事情:男孩深藏內心的痛苦與很久前我在雅各布身上體會到的痛苦一樣。那是一種孤獨的憂傷,一種向某種事物告別的感情。

有時,那樣的情緒也會完全消失。伊森喜歡帶著自己的枴杖在院子裡拍球,球飛到車道上,我追過去撿回來。我們常常會玩這個遊戲;只要他能永遠這麼高興,我願意把自己的爪子磨禿。當我躍起像接住柵欄那面扔過來的肉塊一樣接住半空中的球時,他會高興得哈哈大笑。

可還有時候,陰鬱的憂傷會突然襲來。「我從來沒有想過我的生活會變成這樣,」一天下午,他聲音乾澀地對我說。我用鼻子蹭蹭他,想讓他高興一些,「就這麼一個人,沒有人來分享分擔每一天。掙很多的錢,但沒過多久,工作就沒有什麼樂趣了,於是,我或多或少地放棄掉一些,但也不能給我什麼快樂。」我跑過去咬了一隻球放在伊森的腿上,但是他別過頭,沒有理會。他的痛苦那麼深刻讓我忍不住一陣哀鳴。「啊哦,巴蒂,事情往往不會按照我們設想的那樣發展。」他歎了口氣。我將鼻子頂在球的後面,在他的兩腿之間來回滾來滾去,他終於無力地拍了拍,我一下子就撲過去。他的心思不在這兒。「好狗狗,巴蒂,」他心不在焉地說,「我不想做遊戲了。」

我很困惑。我是一隻好狗狗,我曾經做過搜索的工作,現在我回到了男孩身邊。但他卻不快樂,跟大部分人在搜救結束時的表現不一樣,雅各布和馬雅會給那些人毛毯和食物,他們會和家人團聚。

我猛然意識到,在這一世裡,我的意義並不僅僅是搜索,還有拯救。找到男孩只是整個過程的一部分。

當我跟雅各布在一起生活時,他也隱藏著同樣陰鬱的內心。但是當我後來跟馬雅在學校見到他時,他有一個家——一個伴侶和孩子。那時,他很快樂,像伊森過去和漢娜坐在門廊咯咯笑時一樣快樂。

要讓伊森獲救,他應該有個家。他需要一個女人,還有個孩子。然後他就會快樂。

第二天早晨,伊森在地裡幹活,我跑上車道來到馬路上。雖然牧羊場已經不在了,但我在坐車進城時已經學習了一些新的氣味標誌,所以找到去鎮子的路和在農場裡四處轉悠一樣簡單。一到鎮子上,我很快就找到了狗狗公園,但我失望的發現卡莉不在那兒。我跟其他狗狗一起打鬧,再也不用擔心被人告發了——我現在是伊森的狗,是一隻好狗,還有一個項圈,我的名字叫巴蒂。

那天下午晚些時候,卡莉跳著跑到我身邊,看到我又回到公園她非常開心。當我們在一起玩耍時,我在卡莉的皮毛間嗅到了漢娜的氣味,新鮮而強烈。

「哦,你好,狗狗,有些日子沒見你了。你看起來棒極了。」坐在長凳上的女人說,「真高興他們開始給你餵食了!」她有些疲憊。半個小時後,她站起來,雙手托住後背。「哎呦。我準備好了。」她吸著氣說,然後慢慢走向人行道,卡莉在她身前跑來跑去。我緊緊跟著卡莉,我們兩個將好幾隻小松鼠嚇得四散逃竄。

過了兩個街區,女人走上一條人行道上,打開一幢房子的門。我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跟著卡莉進去,於是他們關上門後就一直蹲在門外,心滿意足地等著。我以前玩過這個遊戲。

幾個小時後,一輛車開上車道,一個滿頭白髮的女人從前座上走出來。我跑了幾步去迎接她。「哦,你好,小狗,你是來跟卡莉玩兒的嗎?」她一邊跟我打招呼,一邊友好地伸出手。

在嗅到她之前,我已經聽出了她的聲音:是漢娜。我搖著尾巴,在她腳邊跑來跑去,期盼著她的手可以撫摸我,我的願望實現了。房子的門打開了。

「嗨,媽。他從狗狗公園跟著我們一直走回家。」女人站在門口說。卡莉衝出來跟我扭打到一起。我將她扛到一邊——我現在只需要女孩注意我。

「哦,你住在哪兒,哈,小伙子?」漢娜伸手握住我的項圈,於是我坐下來。卡莉把她的臉擠過來。「小心點,卡莉,」漢娜說著將卡莉的腦袋推到一邊,「我的名字叫巴蒂。」她握著我的標籤慢慢說。

我搖搖尾巴。

「我屬於……哦,天哪。」

「什麼,媽?」

「伊森·蒙哥馬利。」

「誰?」

漢娜站直身子。「伊森·蒙哥馬利。他是一個男人……一個我以前認識的男人,很早以前。那時我還小。」

「像是,一個曾經的男友,那種男人?」

「沒錯,哦,差不多,是的,」漢娜輕聲笑了,「我的,嗯,第一個男朋友。」

「你的第一個男友?哦,真的嗎?這是他的狗。」

「它的名字叫巴蒂。」我搖搖尾巴。卡莉啃了啃我的臉。

「嗯,那我們該怎麼辦?」女人站在門口問。

「怎麼辦?哦,我覺得我們應該給他打個電話。他就住在附近一個老地方,從那條路一直下去。你跑了很遠的路啊,巴蒂。」

我受夠了卡莉。她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正在發生的事情,一直忙著想要爬到我頭上。我衝她低吼了一聲,她坐下來,豎起耳朵,然後又跳在我身上。有些狗狗只知道讓自己高興。

我百分之百相信漢娜會帶我去找男孩,而當男孩看到她的時候,他就不會再把她給弄丟了。這很複雜,但我正在進行某種搜索和帶去看,只不過這會將兩個人拉到一起。

事情的確就是這樣發生的。一小時後,伊森的卡車開上了停車道。我從跟卡莉嬉鬧的草地上跳起來跑到他身邊。漢娜就坐在門廊上,伊森從車裡走出來時,她有些遲疑地站起來。「巴蒂,你究竟在這兒幹嗎?」他問,「到車裡去。」

我跳上前座。卡莉將爪子放在車門上,伸長脖子想透過車窗聞聞我,就好像過去幾個小時我們沒有面對面一樣。

「卡莉,下去!」漢娜尖聲說。卡莉縮了回去。

「哦,沒關係。嗨,你好,漢娜。」

「嗨,伊森。」他們互相望了一分鐘,然後漢娜笑了。他們抱了抱,輕輕碰了碰臉,都顯得有些尷尬。

「我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我的男孩說。

「哦,你的狗在公園裡。我女兒瑞秋每天下去都會去那兒——她的預產期超了一周,醫生建議她每天去散會兒步。她也會做瑜伽,如果能起作用的話。」我覺得漢娜有些緊張,但是還跟伊森的反應不一樣——他的心跳得那麼厲害,呼吸聲我都能聽得清清楚楚。他的情感既強烈又困惑。

「那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我不在鎮子裡。巴蒂肯定是自己獨個兒來的。我不知道它為什麼。」

「哦。」漢娜說。

他們站在那兒凝視著對方。「你想不想進去坐會兒嗎?」她最後問。

「哦,不,不,我得回去了。」

「那好吧。」

又站了一會兒。卡莉打了個哈欠,臥下去撓了撓自己,完全沒有注意到兩個人之間的緊張。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我聽說了……馬修。我很難過。」伊森說。

「謝謝,」漢娜回答道,「那已經是15年前的事情了,伊森。很長時間了。」

「我沒有意識到已經這麼久了。」

「是。」

「那麼,你是來照看寶寶的?」

「哦,不,我現在住在這兒。」

「你住在這兒?」伊森似乎被什麼事嚇了一跳,但是我望了望四周,沒看到有什麼令人吃驚的地方,只有一隻從樹上爬下來的松鼠正在幾間屋子之外的草地上挖土。卡莉看的方向完全不對,我很鄙視地注意到了這一點。

「到下個月,我就已經搬來兩年了。瑞秋和她丈夫跟我住在一起,直到他們把寶寶的房間裝修好。」

「哦。」

「他們最好快一點,」漢娜笑著說,「她的肚子——很大了。」

他們兩人都笑了。這一次,當笑聲消失時,一種類似於悲傷的情緒在漢娜周圍環繞。伊森的憂慮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非常古怪的憂鬱。

「嗯,見到你很高興,伊森。」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漢娜。」

「好吧,再見。」

她轉身進了自己的房子。伊森繞到車前。他有些生氣,有些害怕,有些悲傷,情緒非常複雜。伊森打開車門。「漢娜!」他喊道。

她轉身。伊森深深地,顫抖著吸了一口氣。「我想知道你有沒有時間來吃飯。你好久沒去過農場了。我,嗯,有一塊兒菜地。西紅柿……」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你現在自己做飯,伊森?」

「哦,我能做熟的,很不錯。」

兩個人都笑了,悲傷頓時消失不見了,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