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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那天之後,我常能見到漢娜和卡莉。他們越來越頻繁地到農場來玩,對我來說,這挺不錯。卡莉知道農場是我的領地,我在每一棵樹下面都做了記號,她不可能看不出來。我是頭領,她從來都沒有嘗試過挑戰我的權威,可是她卻常常激動地忘掉自然秩序給我們這個小團隊帶來的好處。大部分時間,她表現得就像我們只是玩伴,而不是別的什麼。

我總結了一下,她只是不聰明而已。卡莉似乎認為只要她能慢慢地爬過去,就肯定能追到鴨子。這個方法真是愚蠢之極。我鄙視地望著她在草叢中悄悄爬行,肚子貼著地,一寸一寸地挪,可是從始至終鴨媽媽都在一眨不眨地望著她,然後鴨子們飛起一躍,在空中劃過幾英尺,落在卡莉前面的池塘裡,濺起一片大大的水花。卡莉會跟過去在池塘裡撲騰大概有十五分鐘,累得精疲力竭,然後被人拽上岸。每一次她覺得自己剛剛進入獵捕的範圍時,那些鴨子就撲稜稜拍著翅膀躍到幾英尺之外的水塘裡,卡莉只好鬱悶地叫兩聲。每當卡莉決定放棄時,鴨子又嘎嘎叫著鍥而不捨地追在她身後;有時卡莉會突然調頭追過去,還以為自己把鴨子給騙了。我實在受不了。

伊森和我偶爾也會去卡莉的家,但沒什麼好玩的,只能在後院玩玩。

第二年夏天,一大堆人聚到農場,坐在折疊椅上觀賞我曾跟馬雅和埃爾一起表演過的那個技巧,就是在椅子中間緩慢莊重地行走,一直走到伊森搭好的木台階上,讓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我。他從我背上取下了什麼東西,和漢娜說了會話,親了一下,然後大家都笑著為我鼓掌。

從此以後,漢娜就跟我們一起住在農場。那裡慢慢變得特別像馬雅媽媽的房子,不停有人來串門。伊森帶回了幾匹比特羅伊還小的馬放在院子裡,那些來串門的小孩喜歡騎它們,不過在我看來,馬都是些靠不住的傢伙,只要一看到蛇,它們就會把你扔在樹林裡,置之不理。

卡莉的主人瑞秋很快就帶著一個叫蔡斯的小寶寶來了,那個小男孩總愛爬到我的背上,抓著我的皮毛咯咯笑。我靜靜地躺著任他玩,就像我跟馬雅在學校那樣。我是一隻好狗狗;大家都這麼說。

漢娜有三個女兒,每一個都有孩子,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有許多的夥伴一起玩,多得我都數不清。

沒人來時,伊森和漢娜常常會握著手坐在門廊外,夜晚的空氣慢慢轉涼。我躺在他們腳邊,心滿意足。男孩的痛苦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平靜愉悅的幸福。來串門的孩子們都會叫他“爺爺”,每一聲都會讓他的心高高飛揚。漢娜叫他“我親愛的”,還有“親愛的”,有時只是叫“伊森”。

新變化裡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漢娜跟伊森睡在一起,我就很簡單地被他們從床上開除了。一開始,我覺得肯定是哪裡弄錯了——畢竟,在他們兩個之間還有足夠大的地方夠我睡,我也很願意躺在那兒。但是伊森命令我睡在地板上,樓上的床也行,可漢娜也完全可以睡在那兒啊。事實上,自從我在院子裡給大家表演了那個技巧之後,伊森就在樓上的房間裡擺上了床,甚至包括外婆的縫紉室,可顯而易見,對漢娜來說,那些床都不夠好。

每天晚上,我都會將爪子擱在床上,然後像卡莉在草叢裡一寸一寸地爬向鴨子一樣,悄悄爬上床,不過,我只是想測驗一下。結果,每天晚上,伊森和漢娜都會哈哈大笑。

“不,巴蒂,你得下來。”伊森會這麼說。

“你不能責備它,它不過想試試。”漢娜常常這麼回答。

下雪的時候,漢娜會和伊森裹一塊毯子坐在火爐前聊天。到感恩節快樂和聖誕節快樂時,房子裡到處都是人,我常常覺得自己有被踩一腳的危險,而且還有一大堆的床可供選擇,因為孩子們都想跟我睡在一起。我最喜歡的孩子是瑞秋的兒子蔡斯,他擁抱我,愛我的方式總能讓我想起伊森小時候。當蔡斯不再像小狗狗一樣四條腿走路,而是用兩條腿跑來跑去時,他很喜歡跟我一起在農場裡探險,而卡莉,她還在獵捕鴨子,每次都徒勞而返。

我是一隻好狗狗。我實現了自己的意義。從自己是一隻野狗的經歷中,我學會了如何逃跑,如何在有必要的時候躲避人類,在垃圾桶裡覓食;跟伊森在一起,我學會了愛,知道自己最重要的意義就是照顧我的男孩;雅各布和馬雅教我學會了搜索和帶去看,最重要的是學會了如何挽救人類;所有的這些事情,所有我曾學到的東西,指引著我找到了伊森和漢娜,讓他們能夠在一起。現在,我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活這麼幾世。我必須領悟許多重要的技巧和教訓,當時機成熟時,我就能拯救伊森,不是從水塘裡,而是從他自己絕望沉溺的人生裡。

每天晚上,男孩和我還是會繞著農場散步,漢娜有時也會跟我們一起,但不總是。我渴望跟伊森單獨在一起。每次他跟我說話,總是步履遲緩,小心翼翼地踏在未經鋪整的小路上。“這周我們都過得很棒,你覺得好玩嗎,巴蒂?”有時他會用枴杖將球擊到車道上,我高高興興地在後面去追,啃一啃,然後把它丟在他腳邊,等著他再來一次。

“你是一隻很棒的狗,巴蒂,我不知道沒有你我該怎麼辦。”一個平靜的晚上,伊森這樣對我說。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看了看農場,朝野餐桌邊的孩子們揮了揮手,孩子們也衝他揮揮手。

“嗨,爺爺!”他們大聲地喊。

他單純的快樂和對生活的愛讓我也愉快地叫了一聲。他轉過身笑瞇瞇地望著我。

“準備好再來一次嗎?巴蒂?”他舉起枴杖準備再次擊球。

蔡斯並不是最後一個來到這個家庭的孩子;他們一個接一個來。在蔡斯大約到了我第一次見到伊森的年齡時,她的母親瑞秋帶來了一個小女孩,她有不同的稱呼,有“驚喜”,“肯定是最後一個”,還有“克麗斯蒂”。跟往常一樣,他們把小寶貝遞過來讓我嗅了嗅,一如既往地,我試著努力表現出欣賞——我從來沒弄明白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希望我有什麼樣的表現。

“我們去玩球吧,巴蒂!”蔡斯說。我能怎麼辦!

在一個美好的春日,我獨自跟伊森呆在家裡,懶洋洋地打著瞌睡,他正坐在透過玻璃窗的溫暖陽光裡看書。漢娜剛剛開車離開,在那個特別的時刻,我們家裡竟然沒有一個來拜訪的人。我猛然睜開眼睛,轉頭望著伊森,他也好奇地看著我。“你聽到什麼了嗎?巴蒂,”他問我,“是不是有車來了?”

男孩有點不太對勁,我能感覺得到。我輕輕哀鳴了一聲站起來,心裡非常焦急。他接著看書。我趴到沙發上,他還以為我要爬到他身上,於是笑了一下。“哇哦,巴蒂,你在幹嗎?”

一種絕望的災難感慢慢騰起。我無助地叫了一聲。

“你沒事吧?你要出去嗎?”他指了指狗狗門,然後摘掉眼鏡,揉揉眼睛,“哎呦。有點暈。”

我坐在那兒,他眨眨眼睛望向別處。“告訴你吧,老小子,我們還是回去睡一會兒吧。”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我焦急地跟著他回到臥室。他坐在床邊,咕噥了一聲,“哦。”

我能感覺到他頭裡面有什麼東西破了。他深吸了一口氣朝後倒去。我跳上床,但是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目光呆滯地望著我。

我什麼也做不了。我用鼻子推了推他鬆垮垮的手,無比恐慌地意識到有一種奇怪的力量正從他體內慢慢消失。他的呼吸開始變得空洞。

過了一個小時,他動了一下,但還是有些不對勁兒,可我能感到他正從什麼東西的束縛中奮力掙脫出來,就像我用牙齒咬著小男孩傑弗裡從冰冷的水底奮力掙扎到水面一樣。

“哦,”他喘著氣,“哦,漢娜。”

又過了一些時候,我依然能感覺到他的掙扎,我輕聲地嗚咽。然後,他睜開眼睛。一開始,目光有些渙散迷茫,然後落到我身上。

“怎麼了,你好啊,貝利,”他的話讓我驚呆了,“你過得怎麼樣?我很想你,狗狗,”他抓著我的皮毛,“好狗狗,貝利。”他說。

沒有搞錯。不知為什麼,他知道了。這些有著複雜思想的神奇物種,比狗狗們要聰明得多。他的肯定讓我知道他已經把所有事情都串在一起了。他望著我,但卻看到了貝利。

“還記得跑卡丁車的那天嗎?嗯,貝利?我們真的給了他們點顏色看看,就那天。我們真的做到了。”

我很想讓他知道他說的沒錯,我就是貝利,我就是那隻狗,我明白無論他身上現在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可以看到我到底是誰了。我突然明白自己該怎麼做,於是從床上嗖地跳下來,跑到客廳。我咬住壁櫥的門把手,就像我第一個母親教給我的那樣。老舊的把手很容易就轉動了,門“吱”的一下打開了。我在旁邊嗅了嗅就鑽到壁櫥地上的一大堆發霉的東西裡面去,把鞋、靴子、雨傘統統扔到一邊,直到用嘴叼住那個東西:飛板。

當我跳到床上將那個東西放在他手裡時,伊森嚇了一跳,就好像我剛剛把他驚醒。“哇哦!貝利,你找到飛板了,你在哪兒找到這個的,小伙子?”

我舔了舔他的臉。

“哦,好吧。讓我們看看。”

他接下來做的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他顫抖著身體挪到窗子邊,窗戶打開了,吹進來一陣新鮮的空氣。“好吧,貝利。去拿飛板!”他喊著,極不自然地將飛板從窗欞上推出去。

我不想離開他的身邊,一秒鐘也不想,但是我不能不遵從他的意願,特別當他還不停地命令我時。我的腳趾在地毯上蹭了蹭,箭一般地衝過客廳,衝出狗狗門,然後在房子側面巡視一番,最後在灌木叢裡撿起飛板。我轉身飛快地跑回房間,這個愚蠢的飛板讓我和我的男孩分開,每一秒都讓我憎恨。

回到臥室時,我看到事情變得更糟了。伊森坐在剛剛站著的地板上,目光渙散,呼吸沉重。我吐出給他拿回來的東西——玩的時間已經過去了。我小心翼翼地爬過去將頭枕在他的腿上。我不想讓他受傷。

他很快就要離開我了,我能聽到他粗糙刺耳的呼吸聲。我的男孩就要死了。

我沒有辦法跟他一起開始他的旅行,我不知道他要去哪兒。人類總比狗狗複雜得多,也有更重要的意義。一隻好狗狗的意義就是伴在他們身邊,陪著他們,無論他們的生命經歷怎樣的旅程。我現在能做的就是讓他感到舒服些,讓他知道,當他離開這個世界時,他並不是一個人,有一隻愛他勝過這世上一切的狗狗在他身邊,陪著他。

他的手無力地顫抖著撫摸我脖子上的皮毛。“我會想你的,笨蛋狗。”伊森對我說。

我將臉貼在他的臉上,他還在呼吸。我輕柔地舔了舔他的臉,而他正努力將目光凝視在我身上。最後,他放棄了,慢慢閉上眼睛。我不知道他看到的我是貝利還是巴蒂,但那沒有關係。我是他的狗狗,他是我的男孩。

我感到他的意識正在一點點被抽離,好似日落後的陽光漸漸離開天際。沒有痛苦,沒有恐懼,我勇敢的男孩正在離開,前往他要去的地方。在經歷這一切後,我能感覺到他知道我就躺在他的腿上。他顫抖著呼出最後一口氣,然後什麼也不知道了。

在那個春日午後的寂靜中,我靜靜地躺在那兒陪著我的男孩。房子裡空蕩蕩的,一片靜默。漢娜很快就會回來。我還記得大家向貝利和愛麗告別時的情景,我知道她需要我幫助她面對沒有男孩的生活。

對我來說:我忠誠地守在屬於我的地方,我記得第一次見到男孩那一刻,還有剛才,最後的那一刻——還有這兩個時間之間所有的一切。我所知道的,以及我能體會到的最深沉而悲傷的痛苦來得太快,但是在那一刻,我感到最多的是平靜和安寧,以我經歷過的方式生活,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

我完成了自己生命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