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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站在這條小河的河岸上,或許就在這個地方,閃耀那匹笨馬將伊森和我拋棄後,我們走了很長很長的路。那氣味不會錯——做了那麼多年搜索的工作,我知道如何區分不同的氣味,並按照記憶將它們分類整理,因此我現在能馬上記起這個地方。現在是夏天,同樣的季節,而且那時的我很年輕,嗅覺很靈敏,這些都很有幫助。

我不明白維克多怎麼會知道這些,或者他放開我,讓我找到這個地方有什麼意義。我不知道他想讓我幹什麼。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我只能開始朝下遊走去,在這麼多年之後,重新尋找伊森和我曾經的腳步。

那天太陽落下時,我餓極了;我從來都沒那麼餓過,胃都抽到一塊兒了。我渴望地想起老太太蒼白的手顫抖著從窟窿裡塞進來的小肉塊兒時,我躍起來接住的情景;回憶讓我口水直流。河岸上滿是青草樹木,鬱鬱蔥蔥,我只能慢慢走。我越來越餓,也越來越無法確定自己的行程。跟著這條溪流,我應該這麼做嗎?為什麼?

我是一隻學習與人類共同生活並且為人類服務的狗,這就是我生命的意義。現在,這一切都中斷了,我猶如浮萍,沒有了意義,沒有了使命,沒有了希望。在那一刻,任何一個看到我沿著河岸悄悄行進的人,也許都會因為我像膽小鬼祟的第一位母親而誤會我——那就是維克多的拋棄給我帶來的傷害。

一棵在冬日裡死亡的大樹倒在水面上,在河岸上形成一個天然的洞穴;太陽漸漸從天邊消失,我爬進那個黑乎乎的地方,疲憊不堪,生活中的一次次改變讓我茫然困惑。

第二天早晨,飢餓喚醒了我,但除了河水和四面的樹林,我的鼻子沒嗅到任何味道。我沿著河流朝下遊走去,因為也沒什麼更好的主意了,但餓得胃疼,我蹣跚著比前一天走得更慢。我想起池塘裡的死魚——我以前總是在它們中間刨來刨去,為什麼不抓住機會把它們吃掉?一條魚對現在的我來說簡直就是天堂的禮物,但是河水奔騰呼嘯著沒給我一點能吃的東西。

我一路走得淒淒慘慘,完全沒留意到高低不平的河岸已經變成了一條留有人類芳香的小路。我昏頭昏腦地一直往前走,小徑突然變得陡峭起來,連到一條大路上。

大路一直伸向河面上的一座橋。我抬起頭,頭腦開始變得清晰。我興奮地嗅了嗅,意識到這個地方我曾經來過。伊森和我就是在這兒碰到那個警察,然後坐車回到農場!

顯然,很多年已經過去了——我記憶中小橋一側的小樹已長成了參天大樹,於是我又給它們做記號。橋面上陳舊的木板已經換掉了,但不管怎麼樣,味道還是我記憶中的味道。

我站在橋面上,一輛汽車從我身邊「咯咯吱吱」地開過去。汽車壓了壓喇叭,我連忙縮到一邊。可過了一分鐘,我遲疑地跟了過去,離開了溪流順著大路走去。

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但覺得如果朝這個方向走,我最後就會走到鎮子上。只要有鎮子,就會有人類;只要有人類,就會有食物。

大路又連上了另一條路,還是內心的感覺告訴我要右轉,於是我右轉。可當我感到有車經過時,我偷偷摸摸地溜進高高的草叢裡了。我覺得自己像只壞狗狗,飢餓讓我更加肯定這一點。

我路過了很多房子,大部分的房子都遠離大路。狗狗們不停衝我吼叫,我的非法侵入讓他們很生氣。傍晚時,我溜過一間有狗狗氣味的房子。側門打開了,一個男人走出來。「克裡奧,吃晚餐嗎?想要吃晚餐嗎?」他問。他的聲音中有一種刻意的興奮,當人們想要讓狗狗知道有好事情發生時,他們總會用這樣的情緒。然後一個金屬碗「噹啷」一聲被放在了台階上。

「晚餐」這個詞立刻讓我停下腳步。我定定望著一隻長著巨大的爪子和龐大身軀的狗走下台階,蹲在院子裡幾英尺遠的地方小便。從他的動作和樣子看得出那是一隻老狗,而且他也沒嗅到我。他走回去,在自己的碗裡嗅嗅,然後抬起爪子在門上撓了撓。一分鐘後,門打開了。

「克裡奧,你確定嗎?真的什麼都不吃嗎?」男人問。他聲音中的悲傷,讓我想起埃爾在院子裡的哭泣,那是我跟他和馬雅呆在一起的最後一天。「那麼好吧,進來吧,克裡奧。」

大狗咕噥了一聲,但似乎後腿怎麼也登不上台階。男人彎下腰,輕輕地將狗抱回房間。

我有一種跟隨在那個男人之後的強烈願望,我覺得這會是我的家。那個男人愛著那只叫克裡奧的狗,或許他也會愛我。他會給我餵食,當我又老又虛弱的時候,他會把我抱進家裡面。即使我不去搜索,不去學校,不去工作,只要我將自己奉獻給這個人,我就會有一個住的地方。我作為熊熊的這種瘋狂,且毫無意義的生活就結束了。

我靠近房子,做了當下最明智的事情:吃掉克裡奧的晚餐。在麗薩和維克多家吃了好幾周艱澀無味的狗食後,克裡奧碗裡多汁多肉的飯便成了我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飯吃完了,我舔了舔碗。碗就靠在門邊,叮叮噹噹的聲音讓門內的狗變得警覺,發出嗚嗚的警告聲。我聽到他走到門的另一側,喘著氣,咆哮聲變得更大了。他現在更加肯定我就在那兒。

聽起來克裡奧對我住在他家這個想法很不感冒。

我衝下台階。當院子亮起燈時,我已經回到了樹林。克裡奧防備的咆哮聲傳達了一個非常清楚的信息;我得找到屬於自己的家。無所謂——吃飯的問題解決了,我住在這兒的願望也消失了。

我睡在高高的草叢裡,疲憊不堪,但又心滿意足——我的肚子飽飽的。

當我來到鎮子上時,我又餓了,但我知道就是這個地方。周圍的環境差點騙了我;我路過了好多房屋,街道上到處都是汽車和小孩。但在我記憶中,這兒原本是一片田地。我走到一個地方,外公以前常和自己的朋友坐在這兒,還會吐一堆髒兮兮的東西出來。而現在,這兒聞起來也一樣,不過窗戶上的舊木條不見了,旁邊的那幢樓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泥乎乎的大窟窿。窟窿的最裡面有一台機器正一邊移動一邊將一大堆泥巴推到前面。

人類可以那麼做,將舊的房屋推倒再建起新的,就像外公蓋新畜棚一樣。他們可以改變環境來適應自己,而狗狗們只能改變自己來適應他們,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坐車去兜兜風。巨大的吵鬧聲和陌生的氣味告訴我,這兒的人類正忙著改變自己的小鎮。

我在街道上慢慢走著,有些人盯著我,每一次都讓我覺得自己是一隻壞狗狗。我沒有真正的意義,即使我現在到了這兒也沒有。一袋子垃圾從大金屬桶裡掉了出來。我帶著巨大的愧疚將它撕開,拉出一塊黏糊糊的沾著甜面醬什麼的肉塊兒。我不想在那兒吃,於是躲在金屬桶後面,第一個母親教給我的,藏到人們看不到的地方。

我漫無目的的流浪居然將我帶到了狗狗公園。我坐在邊上的樹底下,嫉妒地望著人們擲出飛盤,狗狗在空中把它們接住。脖子上沒有項圈讓我覺得空落落的,我知道自己應該走開,可狗狗們在大院子中間打架的樣子像一塊吸鐵石,在我沒來得及控制自己之前,我已經跑了去,跟他們一起翻滾奔跑,忘我地變成一直嬉鬧的狗狗。

有的狗狗不來打架,只是跟自己的主人呆在一起,或是沿著公園的四周聞聞嗅嗅,假裝不在乎我們有多快樂。有的狗狗跑出去追球或是飛盤,但最後它們都被叫回去,坐著車離開。所有的狗狗都有主人,除了我,但似乎沒人注意或者關心我根本沒和誰一起來。

那天快要結束時,一個女人帶著一條黃色的母狗來到公園,解開了狗鏈。我正精疲力竭地臥在院子裡喘氣,看著其他兩隻正在打架的狗狗。黃色的狗狗興奮地跑過來,大家停止嬉鬧,聞聞嗅嗅,互相搖搖尾巴。我躍起身,走過去想跟新來的傢伙問個好,可當我聞到她的氣味時,我呆住了。

是漢娜。那個女孩。

我狂熱的檢查讓那隻狗狗變得非常不耐煩,跑開了,急著去玩。但是我沒有理會她的邀請,興奮地穿過公園朝她的主人跑過去。

可那個坐在長凳上的女人不是漢娜,但她身上也有漢娜的味道。「你好,狗狗,你好嗎?」我走過去時,她跟我打了個招呼,我搖搖尾巴。她坐著的樣子讓我想起了馬雅,在加布裡埃爾寶寶來之前有一段時間,她就這麼坐著。有一些疲憊、興奮、急躁和不安的感覺,所有這些都混在一起,落在手下的肚子上。我用鼻子聞了聞,吸吸漢娜的味道,將她的氣味與這個女人的氣味,那只快樂狗狗的氣味,還有一堆附著在一個人身上的其他氣味區分開來。對一隻沒有接受過搜索訓練的狗狗來說,這些氣味非常混亂。這個女人剛剛才跟女孩接觸過,我非常肯定。

黃色狗狗走過來,很友好,但有點嫉妒。最後,我跟她打了會兒架。

那天晚上,我在夜色中蜷起身子,警覺地望著最後幾輛車離開停車場,狗狗公園裡一片寂靜。偷偷摸摸的行逕自然而然地回到我身上,彷彿我從來沒有離開涵洞,彷彿我還在跟姐姐、快哥和哈格裡一起從我們第一位母親那兒學習。覓食很容易;垃圾桶裡滿滿的都是美味殘渣,我小心翼翼地避開路燈和行人,變成了一個東躲西藏,陰鬱野蠻的傢伙。

但現在,我的生命有了一個意義,一種方向感,甚至比帶我來到鎮子上的方向感更加強烈。

如果時間流逝,世事變遷後,漢娜女孩還在這兒,那麼男孩也許也在這兒。

如果伊森還在這兒,我就要找到他。我要搜索伊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