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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接下來的幾周裡,我學會了盡量遠離維克多。大部分時間還都比較容易,我被拴在後院的一根柱子上,維克多也很少過來。可我常能看到他坐在廚房的窗戶邊,抽煙喝酒。晚上,他有時會到後院來撒尿,那就是他唯一跟我說話的時間。「你看啥,臭狗?」他會衝著我喊。他的笑聲中從來都沒有快樂。

天氣變得越來越熱。為了避暑,我在鬆垮垮的後籬笆和一台擱置在太陽下的機器之間挖了個坑。

「臭狗把土弄在我的雪地汽車上了,到處都是!」維克多看到我做的事情後大喊大叫。

「你那東西兩年都沒動了!」那個叫麗薩的女人衝他喊道。他們互相吼了一氣。這讓我想起媽媽和爸爸生氣時的叫喊,但除了那個,在這間房子裡我時常還會聽到打架聲和痛苦的哭喊聲,常常伴著玻璃瓶掉到地上摔碎的聲音。

破破爛爛的柵欄後面住著一位和善的老太太。她走過來透過木板上的裂縫和窟窿跟我說話。「真漂亮的狗狗,想喝水嗎?」在一個炎熱的早晨,她輕聲對我說。她離開了,很快又拿著一個水罐回來了。她將水罐裡的水倒在我髒兮兮的碗裡。我感激地走過去,舔了舔她從柵欄的窟窿上伸過來的瘦弱顫抖的手。

蒼蠅圍在我的糞便上嗡嗡叫,還落在我的嘴唇上,眼睛上,讓我非常鬱悶,但是只要能遠離維克多,我並不介意總是躺在後院。他會嚇唬我;他散發出來的怨恨帶著一種真正的危險。我想起了托德,還有那個拿槍傷了雅各布的人。我咬了他們兩個,那是不是說,有朝一日,我也可以咬維克多一口?

我絕不相信自己這一世的意義就是攻擊人類。我根本無法接受。這個念頭讓我很難受。

維克多不在家時,我會吠叫,麗薩會出來給我餵食,還會鬆開鏈子讓我自由一會兒,但只要他在家,我從來都不叫。

柵欄另一邊的老太太會帶給我一點點肉塊兒,從柵欄上的窟窿裡塞進來。每一次我跳起來接住像是從天而降的肉塊時,她都會愉快地大笑,彷彿我表演了什麼了不起的技巧。這似乎是我唯一真正的意義,給這個我看不到臉的老太太帶來一點點歡愉。

「真丟臉,真丟臉。他們不能這麼對待動物。我要叫人來。」她會說。我能感到她非常關心我,可奇怪的是,她從來沒到院子裡來玩兒。

有一天,一輛車停到了車道上,一個女人走出來。她穿著跟馬雅一樣的制服,所以我知道她是一位警官。有那麼一刻,感覺上似乎她要帶我去搜索,因為她就站在後院的門口凝視著我,還寫著什麼東西。可實在令我費解,麗薩手插在屁股兜裡走出來,我躺了下去。警察遞給麗薩一張紙。

「那狗很好!」麗薩衝她喊道,非常生氣。我感覺到那個老太太就站在我身後,在柵欄的另一邊。麗薩發怒時,她靜靜地站著。

那天晚上,維克多衝我大吼大叫,比以往更甚。「臭狗」這個詞語每隔幾秒就會蹦出來一次。

「我們為什麼不能把那該死的狗打死?」他喊道,「五十塊?為什麼,我們什麼都沒做錯!」房子裡有什麼東西被摔碎了,巨大的響聲讓我畏懼。

「我們得弄根長點的鏈子,把院子裡的狗糞都打掃乾淨。看看傳票吧!」麗薩回喊道。

「我不看傳票!他們不能讓我們做那些該死的事!它是我們的財產!」

那天晚上,維克多到院子來撒尿,他伸手想倚住牆面保持平衡,結果扶空了摔倒在地上。「你瞅什麼,愚蠢的狗雜種,」他衝著我嘟嘟噥噥,「你明天小心點。絕不掏那五十塊。」

我偷偷摸摸地溜到柵欄旁,甚至都不敢看他一眼。

第二天,一隻總在我臉前飛舞的蝴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所以當維克多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嚇壞了。

「你想坐車去兜兜風嗎?」維克多低聲對我說。我沒有搖尾巴;不知為什麼,他的聲音聽起來更像是威脅,而不是鼓勵。不,我心裡想,我不想跟你開車去兜風。

「很好玩的,看看世界。」他說。他的笑聲變成了一聲咳嗽,他轉過身,朝地上吐了一口,接著從柱子上解開我的鏈子,帶我走到他的車跟前。我在車門口停了下來,可他使勁兒將我拉到汽車的尾部,然後把鑰匙插進去,後備箱「彭」的一聲打開了。「進去。」他說。我明白他的意圖,等著他給一個我能明白的口令。「好吧。」他說著彎下腰,抓住我的後頸和尾巴前面鬆鬆的肉皮,將我一把拎了起來,我驟然感到一陣疼痛,然後就被扔進了汽車裡一堆油膩膩的紙上。他解開我的項圈扔到我面前的地板上。蓋子「砰」的一聲關上了,我陷入一片黑暗中。

我躺在臭烘烘、油膩膩的破布上,它們讓我想起失火的那個晚上,伊森的腿受傷那次。後備箱裡還放著一些冰冷的金屬工具,所以根本不可能舒服。我能很容易地分辨出其中一個家什是槍——那辛辣的味道絕對錯不了。我轉過身背對著它,努力想要忽略這些刺鼻的味道。

我半蜷著臥在那兒。汽車搖晃顛簸,我無助地伸出爪子竭力不讓自己在狹窄的後備箱裡滾來滾去。

這是我坐過的最奇怪的車,我唯一能記住的就是這並不好玩。儘管如此,汽車總會停到一個新地方,新地方總會有很多可以探索的有趣事物。或許,還會有其他狗狗,或許,我可以回去跟溫蒂一起生活。

狹窄黑暗的空間很快就變得悶熱,我發現自己不由想起了那間跟長釘呆在一起的房間,回到了我叫托比的日子,我被從夫人身邊帶走。我很久沒想起那些可怕的時刻了。在那之後,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可現在,我是一隻完全不同的狗狗,一隻可以拯救人類的好狗狗。

在後備箱呆了一段又長又痛苦的時間之後,汽車開始搖晃,還砰砰響,空氣中滿是塵土,像一片厚重讓我窒息的雲霧。我打了個噴嚏,搖搖頭。然後,車突然停下來,我狠狠撞在後備箱的側壁上。可發動機沒停,我們呆了一分鐘。

有些古怪,車剛停下,我就能感到維克多在車的另一側,他就在這兒。我也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正下決心要做什麼事——有一種猶豫不決的情緒。我聽到前面的車門打開了。維克多繞到我戰戰兢兢躺著的地方來,腳踩在沙礫上咯吱響。後備箱蓋子打開之前,我就已經嗅到他的氣味了。灰塵和空氣呼地一下將我包裹起來。

他俯視著我。我眨眨眼睛望著他,然後望向別處,這樣他就不會覺得我是在跟他挑釁了。

「好了。」他伸手揪住我的項圈,我等著他給我套上鏈子;所以當項圈也掉在一邊時,我非常吃驚。雖然項圈取掉了,可我卻還有一種帶著項圈的奇怪感覺,就像帶著一個跟空氣一樣輕的項圈。「滾出去,馬上。」

我站起來,腿有些僵。我明白他的手勢,於是跳出車外,笨拙地落在地上。我們站在一條土路上,路的兩側滿是高高的青草,在陽光下搖擺。路上的塵灰落在我鼻腔裡,留在我舌頭上。我站起來望著他。現在哪?

維克多回到自己的車裡,發動機發出巨大的轟鳴。車胎碾過路面,飛起許多石子,我困惑地望著他。他將車調了個頭,面對著相反的方向。然後,他搖下玻璃窗。

「我幫了你一個忙。現在你自由了。去抓隻兔子什麼的吧。」他衝我咧咧嘴,開車走了,捲起一大片塵土。

我不解地望著越走越遠的車。這是什麼遊戲?我猶猶豫豫地跟在後面。塵土飛揚,所以很容易就能追到它的痕跡。

多年的搜索經驗告訴我,我很快就會找不到那個氣味了——維克多肯定開得飛快。我勇敢地邁開腳步,沒有再追蹤那些塵土,而是集中精力尋找後備箱的氣味,我在那裡可呆了很長時間。

他的車拐上一條瀝青路時,我還能追蹤到他,但又一個轉彎卻將我帶到了高速路上,一輛輛車飛速而過,快得讓我目瞪口呆,我知道自己把他給跟丟了。這麼多的車呼嘯而過,每一輛聞起來都很像維克多的車(可是又不那麼像)。找到一種氣味,然後去搜索是不可能的。

高速路非常恐怖,我轉身朝來的方向走去。沒什麼別的事可做,我沿著同樣的氣味朝回走,那些味道在午後的微風中變得很淡很淡。可當我回到那條土路上時,我沒有停,而是漫無目的地一直朝前。

我想起了自己用跟第一個母親學到的技巧,在第二次成了狗寶寶時,從狗捨裡逃跑的情景。我記得當自己冒險跑到外面時,是多麼的自由,而又充滿活力。然後一個男人發現了我,叫我小傢伙,然後媽媽來了,將我帶到伊森身邊。

現在跟那時完全不一樣。我沒有感到自由,也沒有感到活力;我只感到內疚和悲傷。我沒有意義,沒有方向。我不可能在這兒安家。在德雷克送我跟溫蒂在一起生活的那天,上校轉身離開我——雖然沒有一絲感情,但那也是一種告別;維克多做了同樣的事情,只不過他沒有把我交給任何人。

塵土和熱浪讓我開始喘息,嘴巴裡非常干。我聞到了溪流淡淡的味道,轉身朝那個方向走過去,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事情了。我離開土路,穿過微風中前後搖擺的高高草叢。

流水的味道越來越濃,逗引著我一直穿過一片樹林,走下陡峭的河岸來到河邊。我跳進去,水面剛及胸前。我張開嘴,大口舔起來。感覺棒極了。

當飢渴感不再是我唯一在意的事情時,我任由自己的各種感官開始瞭解周圍環境。河水美妙的潮濕氣味滿滿地充斥我的鼻腔。伴隨著汩汩的流水聲,我還能聽到鴨子非常微弱的嘎嘎聲,似乎正為什麼事而感到生氣。我沿著河岸慢慢走,爪子一下一下陷在柔軟的泥土中。

然後,我愕然地抬起頭,睜大眼睛。

我知道自己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