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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男孩回家的那一天,我們還住在公寓裡。我窩在地上,小貓菲利克斯緊挨在我身邊睡覺。我已經放棄了將她推開的念頭——菲利克斯顯然以為我是她的媽媽,這對我簡直是污蔑;她不過是一隻貓,在我看來,完全沒智商。

我能通過發動機的聲音聽出我們家的汽車開進了停車場。因此,媽媽的車回來時,我站了起來。菲利克斯迷茫地衝我眨了眨眼睛,我走到窗戶邊,跳起來,前爪趴在窗框上,這樣我就能看著媽媽從樓梯上來。

停車場的情景讓我心跳加速:是男孩,他正艱難地從車裡站起來。媽媽彎下腰去幫他,過了好幾秒他才站直。

我完全失控,狂叫著,轉著圈,從窗戶跑到門口等著出去,然後又回到窗戶,好看的清楚些。菲利克斯嚇壞了,躲到沙發下面望著我。

鑰匙在門鎖裡轉動,我呆在門邊,渾身顫抖。媽媽「咯吱」一聲打開門,男孩的氣味立刻在空中蕩漾。

「現在,貝利,退後。臥下,貝利,乖乖臥下。坐。」

不,我不能那麼做。我倉促地用屁股碰碰地板,然後又站起來。媽媽伸手抓住我的項圈,將我推到後面,與此同時,門開了。

「嗨,貝利。嗨,小伙子。」伊森說。

媽媽將我從男孩身邊拽開,他一瘸一拐走進來,手裡拿著一個東西。我很快就知道那東西叫「枴杖」。他走到沙發邊坐下,我哀鳴著在項圈裡扭動掙扎。最後媽媽終於鬆開了,我箭一樣地一步穿過房間,躍在男孩腿上,親吻他的臉。

「貝利!」媽媽嚴厲地說。

「不,沒關係。貝利,你真是一隻笨蛋狗。」他表揚我說,「你好嗎?我也很想你,貝利。」

每當他提到我的名字,我都會愉快地戰慄。他的雙手撫摸我的皮毛也不能讓我滿足。

男孩回來了。

漸漸地,大概幾天之後,我開始意識到男孩有些不對勁。他很痛苦,一種他從未經歷過的痛苦。對他來說,行走笨拙,也很艱難。他散發出一種令人痛惜的悲傷;當他只是坐在那兒望著窗外時,還會有一種憂鬱的憤怒一閃而過。

剛開始的一兩周,男孩每天都會和媽媽開車出去,回來時,總是精疲力竭,滿身大汗,每次都會睡一小會兒。天氣漸漸轉暖,樹葉開始發芽,媽媽不得不去上班了,因此男孩和我常常獨自呆在家裡,還有菲利克斯,可這傢伙總是盤算怎麼從前門溜出去。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她打算怎麼從前門出去,但是男孩對貓咪到外面去投反對票,因此就是那樣——只是菲利克斯沒規矩,簡直讓我要瘋了。她從來都沒有吃完過晚飯,我只好幫她清理乾淨,但從來沒人感謝過我——事實上,這還常是我被呵斥的原由之一。一方面,我希望看到她可以逃跑成功,跑出去。這樣,我就再也不用忍受她了;另一方面,她總是跑過來打架,只要我不太粗魯的話。她甚至會玩追球的遊戲。伊森將球扔到走廊,球突然變換方向,然後我去把它撿回來,我覺得這對她來說太冒險。實際上,她也沒有多少機會,畢竟我是管事兒的那一隻。

這都沒在農場上有趣,甚至比不上在原來的房子裡的生活,但是呆在公寓還是讓我很高興,因為男孩幾乎一直呆在家裡。

「我覺得你該回學校了。」有一天晚飯後媽媽說。我知道「學校」這個詞,於是望著雙臂抱在胸前的伊森。我感覺到他體內有一股悲傷的憤怒。

「我還沒準備好。」男孩說。他伸出手指,摸了摸臉上那道深紫色的疤痕,「直到我能走得更好一些。」

我坐了起來。走?我們要出去走走嗎?

「伊森,沒有理由……」

「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媽!」伊森吼道。

伊森從沒跟媽媽大喊大叫過,我立即感覺到他很抱歉,但之後,兩人什麼也沒說。

可是幾天後,有人來敲門。伊森打開門,滿公寓裡都是男孩子。我聞出他們就是在大院子裡打橄欖球的男孩們;他們喊我的名字。我瞥了菲利克斯一眼,想看看她對我這種特殊地位有什麼反應,但她卻假裝沒有嫉妒。

男孩們笑著,喊著,呆了大概一個小時。我感到伊森情緒高漲。他的快樂讓我快樂,因此我去拿了個球,叼進客廳。其中一個男孩將它拿起來,扔到門廊上,我們玩了幾分鐘。

男孩們來拜訪的幾天後,伊森早早起了床,跟媽媽一起離開了。

學校。

我們搬出公寓時,男孩可以藉著叫「枴杖」的一根兒打磨光滑的棍子走路。枴杖非常特別:男孩從來沒扔掉它,我的感覺告訴,我不能啃它,一點點也不行。

我們把東西搬上車時,我完全不知道大家要去哪兒,可我還是一樣的興奮。開車兜風總讓我激動,去哪兒無所謂。

當小溪和街道熟悉的味道從車窗裡飄進來時,我越來越激動。從車裡一出來,我就迫不及待地從前門竄進房子。我還能聞到煙味兒,但是空氣中到處都是新木頭和新地毯的味道,客廳的窗戶變得更大了些。菲利克斯對這個新環境似乎有些懷疑,可我沒過一會兒,就衝出狗狗門,在相對自由的後院奔跑。我愉快地叫了幾聲,公爵夫人在街尾回應。家!

我們搬回來沒多久就開車去了農場。生活終於又回到了正軌,不過男孩很少奔跑,而是倚著枴杖慢慢走。

我們最先去的一個地方是漢娜的家。我對路線很熟,在前頭飛奔,因此我第一個看到了她。「貝利!嗨,貝利!」她喊道。我跑過去跟她深深地擁抱,然後男孩出現在車道上,微微喘著氣。女孩兒走下樓梯,站在陽光下等著他。

「嗨。」男孩說。他似乎有些猶豫。

「嗨。」女孩說。

我打了個哈欠,撓了撓自己的下巴。

「嗯,你不打算親親我嗎?」女孩兒問。

他扔掉了自己的枴杖。

那個夏天非常不同。太陽還沒升起,伊森就早早起床,開著外公的卡車在鄉村小路上來來回回,將紙塞進人們的信箱。那些紙跟男孩曾經在房子地毯上鋪的報紙一樣,但是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我覺得如果我在上面撒尿,肯定不會得到表揚,儘管在我還是小狗狗時,將這些紙弄濕會讓我得到獎勵。

漢娜和男孩會常常呆在一起好幾個小時,靜靜地坐著,有時什麼話也不說就是打架。有時她甚至會跟著一起去在早晨兜風,可是一般情況下都只有男孩和我,前座狗狗貝利。

「去掙點錢,貝利。」他有時會說。聽到自己的名字,我搖搖尾巴,「現在沒有橄欖球獎學金了,肯定沒了。我再也不能參加運動了。」

他難過的時候,我就將自己的鼻子放在他手中。

「我一生的夢想,現在都沒了。因為托德。」

不知為啥,伊森帶著飛板一起來到農場。他有時會將它剪開,然後又縫起來,通常都會讓那個東西比之前更難看。我最喜歡的時間就是我們在池塘裡一起游泳,似乎只有在那時,男孩的腿才不會讓他感到痛苦。我們甚至還玩落水的遊戲,就像多年前那樣,雖然他現在重了許多,也比之前更難拖出水面。當我跟著他潛到水裡時,我覺得非常高興,希望這一切不會結束。

可我知道,總會結束的。我感到夜晚變得越來越長,那就意味著我們很快就要回家了。

一天晚上,我躺在桌子下面,媽媽和外婆正在聊天。伊森和漢娜開車出去了,但是沒帶我,所以我估計他們去做的事情肯定沒什麼意思。

「我想跟你說些事。」外婆對媽媽說。

「媽,不。」媽媽說。

「不,聽著就行。自從到這兒之後,那小伙子就完全變了。他很快樂,也很健康,還有一個女朋友……為什麼要把他帶回城市?他可以在這兒讀完高中。」

「你說得就像我們住在貧民窟似的。」媽媽笑著抱怨了一聲。

「你不用現在回答我,因為……嗯,我們都知道為什麼。我知道你的丈夫肯定不同意,但是現在加裡總是出差,而且你也說學校的事情越來越多。在恢復期,那孩子需要家人常常陪在他左右。」

「是的,加裡常出差,但是他還是希望一回到家就看到伊森。而且,我也不能放棄自己的工作。」

「我不是不讓你工作。你知道,只要你想來隨時都歡迎,為什麼加裡不能在合適的週末坐飛機飛到我們的小機場?或者,請你一定要明白,我只是為你們好,你們兩個現在分開一段時間不是更好嗎?如果你和加裡想解決你們的問題,你們需要在別的地方,而不是當著伊森面來解決問題。」

聽到男孩的名字,我豎起耳朵。他回來了?我抬起頭,但是沒聽到他的車聲。

當夜晚轉涼,鴨寶寶跟自己的媽媽一樣大時,媽媽開始給車上裝行李。我焦急地走來走去,擔心自己被落在後面。時間一到,我就乾淨利落地跳上後座。不知怎麼搞的,大家都笑了。我坐在車裡,望著媽媽跟外公擁抱,然後是外婆,然後,奇怪的是,還有伊森。伊森走過來打開車門。「貝利?你想跟媽媽呆在一起,或者說,跟我呆在這兒?」

這個問題我絲毫不理解,因此只好怔怔地望著他。

「來吧,笨蛋狗。貝利!來!」

我猶豫不決地跳在車道上。不去兜風了?

媽媽開車走了,伊森、外公和外婆都揮著手。但是這毫無道理,男孩和我留在了農場上!

這種日子很適合我。幾乎每天,從濛濛的夜色中開始,我們開很長時間的車,從一座房子到另一座房子扔紙。到家時,外婆總是在做早餐,外公總在桌子底下給我扔些東西吃——熏豬肉,火腿,烤麵包。我學會了悄悄地吃,這樣外婆就不會說,「你又餵狗了?」我聽到「狗」這個詞,她的語氣告訴我這一切必須悄悄進行。

「學校」這個詞又回來了,但沒有校車,伊森自己開車離開——可是有時女孩會過來,他們就開她的車去。我明白無需擔心,伊森傍晚就會回來,而且漢娜也常跟我們一起吃晚餐。

媽媽經常來,而且聖誕快樂時,媽媽和爸爸都來了。媽媽的手聞起來有小貓菲利克斯的味道,不過她伸手拍我的時候,我並沒有介意。

我以為我們已經決定永遠都呆在農場了,但是那年夏天結束時,我感覺我們在朝另一個方向變化。男孩開始往箱子裡裝東西,這個信號很顯然,我們很快就要回家了。漢娜幾乎一直都在這兒,而且她非常難過,也很擔憂。她和男孩擁抱,他們之間那麼強烈的愛,我無法自已地想擠進去,這總讓他們哈哈大笑。

一天早晨,我知道時間到了。外公將箱子裝上汽車,外婆和媽媽在說話,伊森和漢娜在擁抱。我走來走去,想找到一扇打開的車門,但是外公將我攔得死死的,我根本沒有辦法跳到車裡去。

男孩朝我走過來,跪在我身邊。我能感到他的悲傷。「你要做個好狗狗,貝利。」他說。

我搖搖尾巴告訴他,我知道自己是只好狗狗,而且現在該坐車回家了。

「感恩節放假的時候我會回來,好嗎?我會想你的,笨蛋狗。」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充滿愛意的擁抱。我瞇起眼睛——這個世界上沒什麼比跟我的男孩擁抱更幸福的感覺了。

「你最好拉著它,它不明白。」伊森說。女孩走過來,抓著我的項圈。悲傷在她內心奔湧,她不停地哭。我想去安慰她,也想坐到車上,兩種情緒讓我糾結不已。我遲疑地坐在她腳邊,等著這幕奇怪的戲劇落幕,這樣我就可以坐上車,把鼻子探出車窗。

「每天都給我寫信!」漢娜說。

「我會的!」伊森喊著回答。

我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和媽媽坐進車裡,關上車門。我掙扎著想讓漢娜鬆開手,她不明白,我應該跟他們一起走!可她死死拽著我,「不,貝利,沒事的。你呆著。」

呆著?呆著?汽車響了響喇叭,開上了車道。外公和外婆都在揮手——難道沒人看到我還在這兒嗎?

「他會很棒的。費裡斯是一所好學校,」外公說,「大瀑布城是個好地方。」

他們都從車道上走開了,漢娜鬆了鬆手,我趁機掙脫開了。

「貝利!」她喊道。

雖然車已經看不見了,但塵土的痕跡還在空中,我可以很容易地跟著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