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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與朱天文:文字與影像(13)

侯:但《千禧曼波》更難拍。拍《海上花》你可以讀小說,或是同時代的作品。即使小津去拍當代的生活,他還是聚焦在家庭關係,父親跟女兒之間。那是長期一直累積的。王家衛也拍現代,但他不是拍當下現在,而是對於他的過去的鄉愁。他的背景是香港,香港在殖民統治之下現代化比較快,擴張和發展一直在延續,由此建立他的風格。而我成長於鄉下小鎮,我沒有相似的經驗累積,只有現代的吉光片羽,所以很難掌握當代主題。除此之外,現在的小孩子變化快。《千禧曼波》的選角指導跟演員差不多一樣年紀,他告訴我他們的生活步調實在太快,你根本不可能捕捉。大概一個月前他看到幾個演員兩年前的照片,跟現在差別非常非常大,幾乎認不出是同一個人。外表、生活方式都改變了。你認識他們的階段他們正好要改變。今年我認識他們,我在他們身上看到的改變真的難以想像。我所做的事的一部分就是捕捉他們的此刻,因為我知道他們明天就會變一個人,心情、樣子都不一樣了。但同時我又不是要拍紀錄片。很多私密的情緒、內心的苦悶,尤其男女關係,拍來拍去很難,非職業演員也很難演得可信,即使專業的演員舒淇也演不到。每當這種時候我就只有後退,讓演員根據他自己的個性去演這個角色,這是很大的挑戰,尤其牽涉微妙的男女關係和情慾。

像是舒淇,很多香港、台灣、亞洲的演員共同的問題就是排斥演出情慾戲,但去避開這個東西就會更不像。像拍《南國再見,南國》,我拍了十八萬英尺,還是覺得很多東西捕捉不到。

現在《千禧曼波》終於拍完了,但在剪接的過程中發現很多以為已經解決的問題還是一樣發生,你感覺不能做到。現在就是重新調整。

●──除了執導電影,您還擔任多部重要電影的製作人,包括吳念真的《多桑》,還有張藝謀1991年的得獎之作《大紅燈籠高高掛》。尤其後者,當時台灣解除戒嚴僅僅四年,堪稱空前的跨越海峽兩岸的合作。您能不能談談兩部電影中您扮演的角色?

侯:我那時候的製作人年代公司的邱復生非常想跟張藝謀合作。因為出席各種國際電影節,我和張藝謀變得很熟,我就幫邱復生居中牽線。我單純是掛名監製,這部片子完全是張藝謀的電影。

我記得跟他在北京見面討論劇本。那時他邀了北京電影協會的倪震寫。我告訴他們因為台灣和大陸經驗上的落差,我沒有什麼可以貢獻的,除非我完全用張藝謀的方式思考。如果由我來拍一個類似的故事,我會把重點放在那個大家庭,就像《紅樓夢》描寫的那樣。我喜歡發揮的是各房之間微妙的關係,還有那些大宴會場面檯面下的衝突。這種角度複雜很多,那些細節很吸引我。但張藝謀選擇拍故事,而且採取徹底風格化的詮釋方式。那種方法不是我要的。我一直很堅持用直覺應該用的方式去拍電影。在技術上也許有可以給意見的空間,但大陸和台灣畢竟不一樣,我進不去他們的世界。關於服裝、美學觀點甚至電影的表現形式,我完全尊重張藝謀的風格還有他拍攝的方式。

朱:實際拍攝的時候,侯孝賢在《大紅燈籠高高掛》的角色主要是協助邱復生。侯孝賢的名字出現完全是出於營銷方面的考慮,因為投資人的關係。從一開始就很清楚張藝謀有絕對的創作自主權,侯孝賢並沒有施加什麼影響。

●──您一直非常支持年輕的電影人,最近成立了新的基金會,架設「戲弄電影網」(www.sinomovie.com),朝這個目標邁開新步伐。這個新計劃的宗旨是什麼?數字電影和因特網對台灣電影業產生什麼影響?

侯:一有架網站的念頭我就一直在想,網站的可能性是什麼?網站創造了一個虛擬的無限空間。數字化目前是一個趨勢,它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數字攝影比傳統膠卷便宜很多。網站提供了幾乎無限的空間給新一輩的、未來的電影人展示他們的作品。這是這個網站最大的意義。

除此之外,這些跟電影相關的網站會漸漸改變我們看電影和製作電影的方式,這跟我們稍早談到的,現在新一代的觀眾對於同時閱讀圖像和文字愈來愈習慣有關。網絡也創造了屬於短片的市場,這可以在更大計劃的架構下統合和營銷。一開始的設想非常簡單,網站可以提供和開發新的空間放短片作品,讓新人亮相。後來發現,才短短一年,整個網絡事業就垮了。現在幾乎無法在在線提供新的內容,整個系統等於未建置完成。就像時代華納和美國在線(Time Warner-AOL)的合併,他們都看好許多新的商機、全新的通路,但他們做不到。個人改變的速度沒那麼快,公司也許準備好要發展新的媒介,但消費者不盡然如此。整個過程很慢,尤其在台灣。所以最後,我們決定把網站當做一個窗口,雖然所有人都在談改變和媒體革命,但我們的本業、最擅長的還是做電影,所以提供的是電影製作的交流空間。

至於數字電影,我原本想用數字拍攝《千禧曼波》。我想如果用數字攝影機?切製作過程都可以加快。

●──《千禧曼波》又名《薔薇的名字》。這部電影是否從屬於更大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