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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孝賢與朱天文:文字與影像(10)

侯:對,歐洲和美國的小說版圖也被全球化所改變。此外,許多移民及其後裔所面對的文化衝突的問題,提高了他們的敏感度,啟發他們以一種新鮮的角度,提出很多原創的形式。電影基本上也是這樣。

●──縱使香港、內地等地出產的華語片在美國市場前景看好,台灣電影畢竟還是相對少並且弱勢。是發行出了問題嗎?如果不是,台灣電影在海外的發行狀況如何?

侯:與內地、香港等地的電影相較,台灣算是比較特殊。第一,它的產量不多,尤其這幾年,影片越來越少。其次,台灣電影跟主流電影市場是區隔開來的,電影只是人們生活的一小部分。一般人並不會特別注意台灣電影,所以我們的觀眾很少。大部分人的調性還是跟好萊塢主流電影較接近。

朱:大部分的人看電影只是為了娛樂和放鬆。

侯:對,即使是喜劇、娛樂片,香港和大陸的電影還是比較豐富,提供更多選擇。香港影業那麼蓬勃,台灣資金占很大一部分。台灣太小,投資者不願意投資,沒有資金支持,電影工業就很難健全,類型和製作數量都很有限。台灣電影的空間是差不多從二十年前台灣新電影時期開發出來,一直延續到現在。我的感覺是台灣電影會有下一波的機會出現,在台灣,喜歡電影、從事電影的人還是很多,其中一部分人會向主流靠近。不過不是那麼快,要等它爆發出來,我感覺還需要一段時間。

●──您1989年的作品《悲情城市》被某些電影評論視為有史以來最有力量的作品。由於它是第一部直接面對二二八事件的電影,一上映便相當轟動,堪稱台灣電影的里程碑,同時震動了台灣社會。隨著電影帶出的歷史、社會、政治意涵,創造了一個新的社會現象。是什麼啟發了您拍出《悲情城市》?

侯:台灣新電影運動剛剛開始的時候,大部分的人都拍自己的成長背景、台灣經驗。這部分主題表現在電影上,比小說晚了十年。《悲情城市》所談論的二二八事件,在台灣一直是個禁忌,所以更晚,1989年,整整晚了十年。隨著蔣經國(1910—1988)去世,解除戒嚴,時代變了。空間打開了,用電影討論這個主題成為可能。即使在解嚴之前,我也聽說很多過去的故事、看了很多跟政治相關的小說,比如說陳映真[16]。這引發了我去找白色恐怖、二二八事件的資料的興趣。這是個時機,我本來不是想拍二二八,而想拍二二八事件發生之後下一代人的生活,他們活在二二八事件的陰影之下。後來正好解嚴,我感覺這時來拍《悲情城市》是一個時機。

●──嚴格來說,您並未專注於事件本身,而是描繪出1945到1949年間的歷史空間,台灣就像身處夾縫中,介於日本統治力量的退出和國民政府的接收之間。

朱:這五年間整個社會環境有著劇烈變動,就像社會原先達成一個平衡,一夕之間重心不穩全部翻倒了。這是我們真正感興趣之處:人們和他們所處的社會如何掙扎著恢復平衡。

●──「城市」指的是事件首先發生的台北嗎?還是拍攝地九份?

侯:都不是,「悲情城市」其實是講台灣的意思。這原本是一首閩南語老歌(《悲情的城市》),也是另外一部閩南語片的片名,叫做《悲情城市》[17]。不過它跟政治完全沒關係,是一部講愛情的片子。

●──電影上映時,引起了非常大的社會反響與爭議。您拍這部片子時是否曾預期會引起這麼大的反應?

侯:拍的時候不會去想這個(笑)。

朱:我們想的全部都是實際上的困難。這部電影從演員到場景,幾乎全都出問題……

侯:第一,找到當時場景就是一大挑戰,很多場景都沒有了。台北是事件首先發生之處,經過這麼長的都市變遷,怎麼可能重回1947年二二八事件當時的台北市?現在整個變了。我們得到中國內地去拍部分外景,像拍基隆港時就是這樣。台灣已經發展得跟當時完全不同。二二八事件發生的原因很複雜。可是我們的角度非常清楚。二二八事件有其歷史成因,很難在電影裡面描述清楚。發生的原因在許多史料、研究中早有定論,我們何必再重複?所以我只是把它當做背景,在電影中重建當時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