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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樟柯:捕捉轉變中的現實(9)

●──所以餘力為可以說是您最重要的合作夥伴。

對。我覺得一個好導演身邊一定要有個非常強的攝影師來支持他,他的影像支持了我的美學。我也看了很多同行的電影,我覺得有些導演很可惜,沒有得到該有的影像支持。雖然第五代導演的作品在美學上有許多問題,但他們成功是因為他們有一個非常強有力的影像支持團隊,像顧長衛、張藝謀的攝影在美學上都很強。北京電影學院和我同屆的,也有很多攝影系的同學,但我從他們的作品中,沒有發現有哪個能跟我想像中的美學語言有某種關聯。但我在香港看了餘力為拍的《美麗的魂魄》之後,就確定我應該跟他合作。好玩的是,他看了我的電影也覺得應該跟我合作。我們的合作就這樣開始了,真的是非常有意思。

●──您的電影中有很多非職業演員,能不能談一下非職業演員會對電影帶來什麼好處?或帶來什麼樣的困難?

我從拍短片開始就全部用非職業演員,這是我目前在美學上的興趣,因為我非常想拍到人的最自然最真實的狀態,如果我用受過訓練的演員,他們受過長時間的語言訓練、形體訓練,他們的語言方法、形體方法,很難融入我的紀實方法裡。一個有過形體訓練的演員走在汾陽街上,會很難跟這個環境融合在一起。我用非職業演員的優勢在於,他們說話的方式、形體的運動,都非常自然。

另一方面我覺得非職業演員對我的劇本有很強的理解力,因為他們都生長在同樣現實的環境中,他們很相信我劇本中描述的狀態,都很理解這些人物以及他們的世界。比如《小武》、《站台》裡的很多演員長時間就生活在這種地方。我們在一條街上拍了一些戲,這些人在這條街上已經來來往往了二三十年了,所以他們非常自然,非常自信,非常有歸屬感,職業演員是很難與之相比的。

此外,他們也給我很多靈感,特別是語言上的靈感。我劇本的對白都是很粗糙的,只是表達一個意思,其餘都是由演員自己用自己的話表達該有的感情。舉一個例子,《站台》裡那個在辦公室跳舞的女孩,我們拍一場她跟鍾萍兩個女孩子在床前抽煙的戲。拍攝前我跟她說:「你剛從街上過來,進來之後就跟她談張鈞去了廣州的事。」結果她一推門進來,就說:「我看到外面在遊街。」就是犯人在卡車上,在街上讓人家看,這在1980年代初的汾陽很常見。哇,她一說這個,我就非常激動,因為她也是在那兒長大的,這是她真的看到的事情,所以她有這樣的生活經驗,有這樣的街道經驗,於是她就有這樣的想像。這樣即興的創作給我的電影補充了很多東西,讓我的作品非常鮮活。如果換成職業演員,可能就沒有這樣的想像,她不知道那個年代汾陽街上會發生這種事情。我覺得這些細節都讓《站台》增加了很多的色彩。

●──挑戰呢?

另一方面也有很大的困難,因為非職業演員對這個職業不熟悉,要幫助他們建立對角色的信心,需要做很多工作。比如說,要非職業演員扮演一個墮胎婦女,她會有偏見,會排斥。比如說讓她去跳個舞,她會覺得「為什麼要讓我跳這個舞」,她會不理解。所以導演付出的精力會相當大,而且要維持演員跟導演脆弱的關係是很微妙的,每天得花很多時間關心這個事情。他們不像職業演員,職業演員就是工作,不會有太多感情的因素,但是跟非職業演員一定要建立起一種感情跟信任,如果他不信任導演,不信任這個攝制組,就很難演好這部電影,所以整個過程要花很多時間。還有我這種即興的拍攝方法,有時會影響到電影的節奏。有時候演員開始即興說話,他說得很精彩,但說得太久無法控制,就無法完成這場戲,如果說我非常想要完整的調度,就沒有辦法剪斷他,因為可能會影響到電影的節奏。但我現在漸漸覺得有辦法處理這些問題,我覺得拍電影就是個經驗性的工作,這些問題總會有辦法解決的。

●──雖然有些導演轉用DV拍攝是因為製作成本要比膠片便宜,但使用DV還是有技術與美學上的限制,包括將DV拍攝出來的鏡頭轉成底片的費用和複雜性,因此離真正的DV革命恐怕還是有段距離。《任逍遙》上映後,有些評論家說這是到目前為止最成功的DV電影。